第34章

清晨,藍木在鴨群嘈雜的叫聲中緩緩睜開雙眼,在他的身旁,葉程和陸明遠靠在一起睡得正熟,空氣中隐約飄蕩着鴨群的氣味,摻雜在山村清新的空氣中,并不十分好聞,卻讓他感到分外留戀。

再過幾個鐘頭,自己就得回去了,雖然他還不想走,但是已經沒有繼續逗留的理由了,而且,葉程今天應該也是要出去賺錢的,他留下來又能幹嘛呢。

藍木的父親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到外地去做生意了,藍木小時候對父親的記憶非常模糊,除了知道他在外地做生意,其他的幾乎一無所知。他的母親也十分好強,在藍木讀小學的那幾年裏,慢慢的也有了自己的事業,然後她也越來越忙,在家裏的時間越來越少。

不記得從什麽時候開始,藍木的家長會都是由家裏的保姆去的,這很奇怪,但是學校的老師卻都很平靜地接受了。

記得有一次藍木跟班上的同學打架了,兩個人都挂了彩,那個學生的家長很生氣,雙雙來到學校,要求班主任和藍木的家長給個說法。可是藍木的父母根本沒去,這讓對方更加憤怒,也讓他們更加嚣張,因為藍木家的保姆只想息事寧人,只會一個勁地彎腰認錯。

這讓當時的藍木很難堪,也很生氣,明明是兩個人打架,對方的父母為什麽就能那麽理直氣壯地職責自己,而他家的保姆,為什麽只會彎腰道歉,絲毫不顧及自己的尊嚴和感受。這件事讓藍木感到憤怒,不僅僅是對這個保姆,還有他的父親和母親,但是藍木從小都是一個十分安靜的孩子,他憤怒的方式,也只是把這件讓他憤怒的事情記在心裏而已,并不急着對誰發洩。

等到再長大一點,藍木就慢慢發現,他的家庭并不像表面上看起來的那麽平靜。他的父親和母親在外面各自都有着自己的情人,他們有的是錢,可以為那些形形色色的男孩女孩一擲千金。

養一個兒子,對這兩個人來說根本不是什麽負擔,那點錢對他們來說簡直是九牛一毛不值一提,好吃好穿供着,請一個幹淨體面的保姆,每個月都給夠零花錢,兒子想要什麽就買什麽,成績如果考得好了,就再給他買一兩樣時下流行的玩具。養兒子對他們來說就是這麽簡單的一件事,看清了這一點之後,藍木才終于明白自己的憤怒對他們來說是一件多麽無關緊要的事。

藍木的父母就這樣相安無事地維持着這段名存實亡的婚姻,甚至有時候,在事業上也是可以合作的,相對而言,他們夫妻之間是比別人更值得相信的生意夥伴,畢竟他們之間還有一個兒子。兒時的藍木卻是不知道這些的,他只知道父親總會不回家,母親總是電話不斷,自己常常要一個人住在家裏,保姆有時候會假裝聽不到他說的話。

然後有一天他注意到了葉程,這個在他們畫室門口擺攤修鞋的男孩子,據說他每天早上都在菜市場門口賣鹹鴨蛋,中午才會過來幫那個叫陸明遠的男孩修鞋。藍木不知道應該怎麽形容這個男孩給他的感覺,也許可以說是安靜,不同于他自己披着安靜的外殼卻有一顆憤怒而焦躁的心,他在這個男孩身上看到的,是真正的安靜。好像只要看着他,自己的心也會慢慢變得安靜一樣,那些曾經的掙紮和困惑,也都會一點一點慢慢消散。

他每天蹲在男孩身邊看他修鞋,卻一直都沒能找到一個跟他說話的機會,也許他可以找一雙舊鞋去給他修,但是他家裏是沒有舊鞋的,藍木的父母每個季度都會給他買好幾雙鞋子,可是他怎麽能穿得了那麽多鞋子呢,甚至他連自己有多少雙鞋子都記不清楚。

這麽說起來,他好像從來沒有發現家裏出現過舊鞋子呢,鞋子就算很少穿,放着也是會舊的吧?但是以前的那些鞋子都哪裏去了呢?這就不得不提到藍木家曾經的那個保姆了。

藍木不喜歡他家的保姆,不僅僅是因為那個女人常常假裝聽不到他說的話,她占着母親對她的信任,常常會從他們家拿東西出去,開始的時候是一些藍家不要的舊東西,慢慢的,膽子就越來越大了,藍木的母親雖然每個月都有給她足夠的菜錢,但是只要家裏沒有大人吃飯,他就會用一些價格低廉的菜品應付,對此藍木一直都沒有吭聲。

那個女人有個兒子,比藍木大兩歲,常常會去藍木家玩,有時候還會到藍木的房間玩他的游戲機和電腦,在藍木家吃着跟藍木一樣的飯菜,也許有時候比藍木還吃得好一點。這個孩子手腳不太幹淨,只要他來,藍木抽屜裏的零花錢就會少,開始的時候少一二十,後來就會少一二百。

藍木什麽都沒做,只是在初一下冊期末考之後的某一天,當着那個那個男孩的面打了一個電話,然後接下來的日子裏,就一直将那部手機随意地丢在沙發上,任它滾進沙發墊的縫隙裏。藍木并不着急,那個男孩跟他母親一樣貪心,膽子比他母親還大,當時像這種小巧的手機相當少見,那個男孩那麽虛榮,他不可能不動心。

終于有一天,藍木發現那只手機真的不見了,不過他還是沒有聲張,他像平時一樣吃飯睡覺,每天去阿叢老師的畫室學習美術,開始的時候他也并不怎麽喜歡畫畫,只不過待在家裏的時候太過無聊,畫畫可以幫他消磨掉不少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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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多天以後,藍木跟他母親說自己手機丢了,并且打電話報了警,母親對藍木的行為并沒有過問太多,一切都由他高興。他們家在這個小縣城裏相當有影響,雖然是個小孩報的警,派出所還是排了民警過來了解情況,對于那只手機的下落,藍木表示自己是有拿回家的,但是她母親和家裏的保姆都表示自己沒見過。

接着派出所的同志自然就注意到保姆的兒子了,當時那個男孩正跟同學在外地玩,因為初中畢業,大家都很高興,所以一起出去旅游慶祝。派出所的同志直接聯系了他們當時所在的那個城市的警察系統,派幾個同志前往他們住宿的旅館核實情況,很快,就找到了那只手機的下落。

作為未成年人,偷竊一部移動電話,法院自然也不可能給他判什麽重罪,拘留罰款,最後這件事還是不了了之,但是原本他考上的那所高中卻是不肯再收他了。藍木的母親也把那個保姆辭退了,那個女人也許覺得藍木平時安安靜靜的比較好欺負,也許是心中太過不忿,竟然等在他家門口,找藍木的麻煩,說了一些難聽的話之後,還揮手扇了一個耳光。

藍木沒搭理他,直接攔了一輛出租車去了他母親的公司,帶着臉上的那個巴掌印。後來那個女人到底怎麽樣了,藍木是不知道的,他也不關心,反正在之後的許多年裏,他再也沒有在縣城裏見到過那個他們家曾經的保姆。

也就是這件事發生後不久,藍木注意到了葉程這個人的存在,他很想跟葉程說話,但是卻一直沒有找到好的機會開口,他家甚至連一只舊鞋子都沒有。于是在某一天晚上,他回家找了一雙鞋子放在水裏泡,然後又穿着濕鞋子出去跑圈,因為他好像聽人說過鞋子濕了就特別容易壞。

但是過程并不十分順利,那雙鞋子很結實,也許是他們家買的鞋子質量都太好了,泡了水也不容易壞,于是他只好找了一把小刀,輕輕劃開鞋邊,然後用力扯,好不容易,才在鞋子的側面扯了條口子出來。

然後他第二天就找葉程修鞋去了,看着那個男孩一點一點地把那只被自己弄壞的鞋子粘回去,藍木心裏有一種異樣的感動,他故意不在身上帶零錢,就是為了明天還可以跟對方說上話。

但是明天應該跟葉程說點什麽呢?他又不滿足于僅僅只是把他欠的五毛錢拿給他,給了五毛錢之後能說些什麽話呢?藍木開始犯愁了。

就在這時候,欄目家的門鈴響了。門鈴響起來的時候,他一點都不想去開門的,他們家那個保姆被辭退了之後,家裏就只有一個鐘點工按時過來打掃衛生和準備一些飯菜了,母親又經常不在家,所以大部分的時候藍木都一個人待在大房子裏,但是就算這樣,他也覺得比保姆在的時候好多了,藍木讨厭別人碰他的東西。

摁門鈴的是他父親的司機,據說藍木他爸剛剛從南方出差回來,給他帶了一籃子那邊的荔枝,藍木知道那個男人肯定不止帶回來一籃子,其他的好幾個一籃子,大概都去了他那些情人家裏。要是平時藍木肯定是不屑的,但是這一次他卻覺得這一籃子荔枝來得剛剛好,笑着接過籃子,還向司機道了謝。

藍木把荔枝放在冰箱裏,第二天用一只透明的塑料袋裝了,踩着點剛好比葉程晚一點點到的畫室,雖然不太滿意葉程把荔枝分給那個叫陸明遠的男孩吃,但是他開始接受自己的東西了,這就是一個好的開始。他知道自已一定要有足夠的耐性,編織一張足夠大足夠結實的網,才能把葉程收到自己的世界裏。

他不能太過心急,太突然的熱情會把葉程吓跑的,他在葉程面前總是斯文有禮的,他要慢慢慢慢地走進他的生活,在他成長的路上,留下屬于自己的印跡。

至于為什麽會對葉程這麽執着,藍木自己也說不清楚,他覺得這個問題并不是很重要,他就是盲目地相信,如果葉程有一天葉程有了家庭,他一定不會讓自己的家跟藍木家一樣。葉程的家,一定是另外一幅樣子,就像眼前這個院子,彌漫着鴨子和泥土的味道,屋子也很簡陋,卻分外安寧。

做這個男孩的家人,一定是一件十分幸福的事,他會堅定而又安靜地站在你的身邊,好像天塌下來也不用擔心一樣。沒有憤怒,沒有焦躁,沒有不安,那是怎樣的一種幸福啊。

不過現在還不是時候,葉程轉頭看了看床上的那兩個男孩,陸明遠的鼻尖幾乎都要挨着葉程的臉了,他們那麽親密,這個叫陸明遠的男孩對自己的敵意從來都是不加掩飾的。

對于陸明遠,藍木多少也能感受到他對自己的威脅,但是這并不重要,且不說他們兩個目前看起來還沒什麽發展,就算有了發展又如何?他的父母,都是那種歷盡千帆的人,身邊的男男女女都不知道換了多少波。就連他的叔叔,那個對待生活十分認真的男人,也是經歷過幾番聚散的,這些事并沒有什麽要緊。

藍木忍不住微微笑了起來,通往幸福的道路總是布滿坎坷和挫折,但是無論如何,葉程最終肯定是要站在他身旁的,這是誰也無法改寫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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