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激情過後,陸明遠整個人纏在葉程身上,一邊親吻他的臉龐,一邊說着漫無邊際的話:“葉程,我們走吧,就像小時候一樣。”

就像他們小時候一樣,那時候錢興良被帶走了,陸明遠是個沒有戶口的孤兒,擔心自己會被送進孤兒院,擔心他和葉程兩個人從此就要分開了,于是他們在那個晚上,偷偷從吳老頭家裏跑了出去,躲藏在城市的各個角落,用乞讨得來的錢吃飯,在河邊洗澡,晚上總是窩在一起睡覺。

葉程不說話,現在的他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不能再做那麽沒頭沒腦的事,可是陸明遠卻不肯罷休,用他發幹暗啞的嗓音一直說個不停。“走吧,我們兩個一起走,随便去哪裏,我們可以賣棉花糖,賣刨冰,我還會修鞋,葉程……我們一起走吧,我不想跟他們回去。”

氣氛開始有些壓抑,葉程什麽話都沒有說,他伸手摸了摸陸明遠的腦袋,然後從院子裏站了起來,太陽已經快要下山了,他赤條條的一件衣服都沒穿,一陣春風吹過,還是讓人覺得有點冷。

把地上的衣服一件一件地撿起來,然後将那些衣服放在洗衣池裏,慢慢搓洗起來,水管裏流出來的山水很細很細,等了很久,都還沒能把他們兩個人的衣服浸濕。陸明遠不知道什麽時候也走了過來,就站在洗衣池邊,雙腿間還依稀可見一些白濁的液體。

“你幹嘛不說話?”這個人總是這樣,每次當他感到底氣不足的時候,心裏發慌的時候,聲音總是會揚得特別高,口氣也會特別硬,這時候去看他的眼睛,總能找到一絲慌亂,但是今天的葉程不想去找。

“你說啊。”陸明遠擡手就把水管扯到了地上。兩個人就這麽站在洗衣池邊,陸明遠死死盯着葉程,葉程卻低着頭,被扯落在地上的水管潺潺流着水,很快就把他們的腳掌都打濕了。

半晌之後,陸明遠終于有了動作,他挪到洗衣池邊上,擡高屁股坐了上去,然後用自己的雙腿把葉程環住:“喂,葉程,我們兩個,就這樣在一起,不好嗎?”他用自己火熱的掌心,罩在葉程的後頸上按捏着,那裏是葉程的敏感帶,他說過,每次只要自己的後頸被罩住,全身上下就跟泡在溫水裏似的,每一個毛孔都會張開。

葉程終于動了動,把額頭靠在陸明遠的肩膀上,他們的姿勢那麽親密,可是嘴裏說出來的話,卻讓兩個人都感到絕望:“葉萍怎麽辦?”

那個叫陸震南的,一看就知道不是個好惹的人物,那種人心腸都很硬,甚至很可能都不把人命當一回事。他和陸明遠就算能跑得出那個男人的掌心,那葉萍呢?他是應該吧葉萍帶上,讓她徹底放棄平靜的生活,跟着他們過東躲西藏的日子,還是把她一個人留在家裏,獨自承受那個男人的怒氣和怨恨,還有別人的指指點點?

“那我呢?”陸明遠悶聲問。

“陸明遠,你別這樣……”葉程擡起頭,稍稍對上陸明遠的眼,又馬上垂下了自己的眼睑。

“操!”陸明遠的右腿一縮一蹬,就把葉程踹地上去了。“別這樣?那你是要老子怎麽樣?”

怎麽樣?葉程怎麽會知道,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該怎麽樣。

“說啊!你到底想要老子怎麽樣?是不是要我跟那個男人走,是不是要我以後都別再回來給你添麻煩了?”陸明遠就站在葉程身邊,雙手緊緊握着拳頭,他想讓葉程說點什麽,但是他也不知道自己可以期待葉程能說出點什麽。

“走吧。”除了讓陸明遠走,他們根本沒有其他選擇,那個男人的力量,是他和陸明遠兩個人都無法反抗的。葉程擡起胳膊,擋住自己的眼睛。太陽已經快要下山了,陽光為什麽還這麽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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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操!操!葉程!你好樣的!”陸明遠徹底跳腳了,他沖着葉程的肚子狠狠踩了一下,然後就是一頓拳打腳踢,打得不解氣,就拿旁邊的稻草抽,草絮一下子就能讓人迷了眼,一會兒,眼眶也跟着紅了。

葉程就躺在稻草堆裏,整個人都快被稻草淹沒了,他看不到陸明遠,也聽不到他的聲音,這個家夥,不知道是在屋子裏,還是已經賭氣走掉了。天漸漸黑了,風一陣比一陣涼,可是葉程還是不想起來,他一下都不想動,不想起身,不想進屋,不想去确認陸明遠到底走了沒有。

不知道過了多久,有人撥開他身上的草堆,然後那副帶着溫熱的軀體,又回來了,就靜靜地躺在他身邊,不動,也不說話。

親吻變得更加纏綿,就連呼吸,也帶了些留戀難舍的味道,葉程把陸明遠壓在身下,鎖住他的肩膀,一下一下地重複着占有的動作。他從前并沒有過這種感受,想讓一個人變成自己的,只有自己能幫他決定去留,他的命運,他的生活,只有自己說了才能算。

“葉程,唔……我不走。”

“你不能讓我走,我不想走。”

“葉程……葉程……”

“我喜歡你……我不走。”

身下的人伸出胳膊環住葉程的脖子,斷斷續續地抽噎着,嘴裏說着平時打死也不可能會說出來的話,眼淚一一顆顆順着眼角滑下,灑落在稻草堆裏。

這個人到底有多久沒哭過了呢?上一次哭泣是什麽時候,是他被養父母虐待,一個人再次流浪到葉程和錢興良的小屋門口的時候,還是他穿着破舊的衣服,追趕着前面的葉程和蔡金枝,一定要跟着他們去葉秋蘭家的時候,還是他被同村的孩子推下水溝,被人指着鼻子讓他滾蛋的時候。

深夜,他們一起從草堆上爬起來,然後燒了鍋熱水洗澡,葉程拿着毛巾,一點一點地幫陸明遠把身體擦拭幹淨,昏黃的燈光下,平時總是精神抖擻的男孩,這會兒正垂頭坐着,背脊也弓了起來。

記得有一次陸明遠在葉程洗澡前偷偷藏在這個洗澡間裏,等葉程脫光衣服開始擦澡的時候,他就出來開始耍流氓,那時候的陸明遠,眼睛在燈光下一閃一閃的,咧着嘴笑的時候,幾顆牙齒也白得幾乎能反光。

葉程不想看到陸明遠這樣,但是他也毫無辦法,如果葉程是孤身一人,也許他還可以賭一把,輸了贏了,都只是他和陸明遠兩個人的事而已,只可惜他不是,他還有妹妹,還有親人。

第二天他們在床上躺了一整天,不說話,也不再做什麽事,第三天一早,他們院子外面就響起了汽車喇叭聲,葉程和陸明遠兩個人爬起來穿好衣服,慢吞吞地從院子裏走出去。

“快上車吧,我們得到市裏去趕飛機。”陸震南從車上下來,透過門縫看了看葉程他們的院子,然後把目光定在陸明遠身上,微不可見地皺了一下眉頭。

葉程就站在他們家院子前面,看着陸明遠上車,看着那輛車慢慢調了個頭,然後絕塵而去。

剛送走了陸明遠,學校裏就開始流傳一些風言風語,說高三一班的班長,就是咱校這次最有希望考重點的家夥,原來是個惡心的同性戀,喜歡被男人幹,別看他現在人模人樣地坐在教室裏上課,衣服一扒掉,裏頭全身都是紅印子……

原本相當縱容他和陸明遠的那個教導主任,這一次也不一樣了,他讓人把葉程喊到他的辦公室。“雖然這麽做有點過分,但是外面那些流言給我們學校的形象帶來了很不好的影響,所以我希望你能向大家做個證明,讓流言消散。”

“要脫了衣服給大家看麽?”葉程笑了笑,強裝鎮定。

“反正你也不是女孩,給他們看一下,那些人也就沒什麽好說的了。”

“老師,既然你都說了是流言,清者自清,我為什麽要脫了衣服才能向他們證明自己的清白。”這衣服脫了,葉程也就完了。

“也許不僅僅是謠言,葉程,你也知道我們學校在這一方面是很嚴厲的,你如果不能配合,那今年的高考就不會有你的名額了。”教導主任态度強硬地說。

“那就不考了。”也許這就是對方想要的結果,葉程除了讓他們順心如意,做不出任何反抗,因為他是不能見光的,讓人惡心的同性戀,因為他身上還留着和陸明遠歡好是留下的痕跡,激烈的,濃重的。

這件事想也知道是誰在背後搞鬼,不過這一次葉程倒是沒什麽好說的,他和陸明遠确實是做了那種事,陸震南怎麽說也是陸明遠的父親,自己的兒子被人上了,使點手段進行報複,好像也不是說不過去。

“你聽說了嗎?我們學校的葉程,昨天就已經沒來上課了。”

“哼,不來最好,那家夥可是個同性戀。”

“我聽說啊,他從前就喜歡跟陸明遠瞎搞,看得出來嗎,兩個人都是尖子生,平時高高在上那副樣子。”

“葉程雖然長得挺白淨,但也不至于能當女人用吧?”

“你知道什麽,他倆從小就在一張床上睡,睡着睡着就滾到一塊兒去了呗。”

“他這是心虛吧?”

“我要說他,肯定也沒臉來學校了。”

“哼,我要是他,估計早就跳樓了。”

“喂,你們在放什麽狗屁?”說話的是鐘萬裏。

“說葉程的事情呢,怎麽,你還沒聽說啊?”

“聽說了,怎麽沒聽說,前幾天我們學校教務處那個臭老頭子,讓人家脫了衣服證明自己的清白,要是老子,早放把火把這所破學校給燒了。”鐘萬裏人緣好,平時身上有個幾十幾百的也樂得跟兄弟們分享,所以在這所學校相當混得開。

“不是吧,真讓他脫衣服啊?”雖然他們在體育課的時候也都要光着膀子打籃球,但是如果是別人要求自己脫了衣服給她檢查,證明清白什麽的,估計誰也不會答應。

“哼,那個臭老頭子真不要臉,搞不好是個變态,以後你們小心着點。”

“你們知道就行了,聽說這事沒那麽簡單,陸明遠不是剛被他老子給帶走了嗎,咱學校就出這事,搞不好還有錢權交易什麽的。”鐘萬裏又給添了一把火。

“黑!真黑!”

經過鐘萬裏這麽一攪和,那些學生再一傳播,學校裏的言論慢慢的就開始改變走向了,一些人還是堅持說葉程是同性戀,一些人則更關注他們學校的教導主任到底收沒收人家的好處。

在另一個城市的某個豪華辦公室裏,陸震南西裝革履地坐在沙發上,懶懶靠着椅背,助理則站在一旁做報告。

“哼,那小子的人緣倒是不錯,這樣就差不多了,以後別管他們。”陸震南給自己點了根煙,助理連忙把茶幾上的煙灰缸端到他前面。“陸明遠那邊怎麽樣了?”

“有點發燒,但是情緒基本上已經穩定了。”

“你去聯系學校,等他燒退了,就送到D國去吧,讓高明棟幫我看着點。”

“您已經決定要送他去軍校了嗎?那所學校是全封閉式的。”

“嗯,可不能把兒子當姑娘養,你讓高明棟去跟他們打個招呼,平時多看着點,定時向我報告。”

“那麽,克萊蒙夫人那邊……”

“這也是個麻煩。”他又抽了一口煙,然後深深地吸進胸膛,再緩緩吐出來。“我一會兒給老家夥打個電話,讓他趕緊把這個瘋女人帶走,哼,她還真把自己當回事了。”

不用再去學校上課了,葉程就整個人撲到了阿叢老師的畫室裏,期末考快要到了,畫室裏的學生并不多,阿叢老師學校沒課的時候,就在自己的畫室畫畫,現在葉程也加入了,他每天都在畫室裏畫畫,晚上就睡在閣樓上。

阿叢老師的畫室一直都缺個助理,因為他自己是學校老師的原因,不可能每天都在畫室裏待着,很多時候都需要去學校上課,偶爾也會因為一些私人的事需要離開一段時間,加上阿叢老師的母親經常會去佛堂聽師傅講經,也不總是在家,所以這個畫室常常關着門,這對畫室裏的學生來說很不方便。

葉程來了之後就好多了,他現在不用上課,每天早上一起床,就到菜市場附近的早餐店買兩個包子吃,然後就開始畫畫,一畫就是一整天,畫畫讓他心态平和,不再去想那些讓人憤怒的無奈的事。

高考前兩個星期,葉程的班主任找過來了,說是希望他可以回去參加高考。葉程畢竟是這一屆學生中的少數幾個尖子生之一,升學率和每年考取重點大學的學生數量,對每一所學校都是至關重要的。如果連續幾年高考成績不理想,學校就很可能會流失大量的生源,這也正是他們學校當初會免去葉程和陸明遠的學費的原因,不過對于他們這幾年所做的投資,陸震南應該也已經給了足夠多的賠償。

過了這麽長時間,流言大概是已經漸漸平息了,所以班主任來到這裏,希望葉程在不引起別人注意的情況下,參加這次高考,如果他考得好,也将成為這所學校這幾年教學成績中的一筆。

只可惜參加高考和出去讀大學,對現在的葉程來說已經沒有太大吸引力了,對于他們的學校,葉程也不是沒有怨恨,從前那麽和氣的老師,那麽友好的同學,就因為別人的幾句話,在短時間裏竟然會變得那麽不一樣,學校既然已經一腳把他踹開了,現在葉程也不打算再偷偷摸摸縮頭縮腳地回去。

而且,在葉程從前設想的生活裏,每一部分都有陸明遠的存在,現在陸明遠走了,葉程發現,無論是考大學,還是到城市裏生活,好像都沒什麽意思,還不如他手裏的畫筆來得吸引人。

所以他拒絕了,沒有去參加當年的高考,整天埋在阿叢老師的畫室裏,除了畫畫還是畫畫,偶爾籃木過來了,也會跟他說幾句話,但是現在的葉程并不太喜歡說話,那些無謂的語言,除了能洩露自己的懦弱卑微,并不會給他帶來任何一點幫助。

班主任老師對他說學美術如果不考大學的話,根本就沒有任何出路,但是葉程不相信,藝術本身,不可能是為了分數和高校而存在的,藝術是很樸素的情感,是很單純的世界,葉程喜歡這個世界。

葉萍已經被送到了姑媽家,中考的時間比較早,也正是因為早早的離開,讓她免于長久地經受那些學校裏的流言蜚語的攻擊。對于葉程和陸明遠的事情,葉萍一句也沒有多問,葉程讓她高中就在姑媽的鎮上讀書,葉萍也答應了。反正姑媽沒有女兒,譚小松現在出去學藝了,家裏就顯得很冷清,葉萍現在住在姑媽家,陪着那個孤單的女人,偶爾幫她做點家務也是好的。

譚小松去學修車了,因為左腿膝蓋的毛病,他甚至不能考駕照,但是他卻非得選擇這樣的一個專業,答應帶他的師傅也是葉秋蘭他們那條街上的人,現在在市裏開了一家修車行,店面不大,很多時候就是修修摩托車三馬仔,譚小松先跟他熟悉熟悉,等有了一些手藝,再考慮去大點的修車行。

錢守萬家的情況還不錯,山上種的那些核桃,現在也都長得很好,羅月玲還是一直在外面做生意,前陣子陸震南大概是給了錢守萬一些錢,所以在之後的幾年裏,他們家一直都還算寬裕。

蔡金枝開始的時候并不太知道葉程他們在學校發生的事,後來聽村裏有人在嚼舌根,說葉程喜歡男人,結果這個一輩子沒跟人吵過架的女人,這一次在村裏跟人大幹了一場,她是不擅長吵架的,好在大胖二胖也都已經長大了,見蔡金枝跟人吵架,就過去幫忙,兩個大小夥子往旁邊一站,對方也不敢太亂來。

不知道從哪一天開始,羅月玲跟錢守萬又和好了,生意不忙的時候,偶爾也會回村裏住兩天,羅月玲本來就是個厲害的,在城裏打了幾年滾,就更不得了了,聽說蔡金枝跟人吵架吃虧了,二話不說就追上門去,又是一通鬧騰。

有一次羅月玲從村裏出來的時候,順道去了葉程他們那個畫室,還提了一大串粽子,倒是沒有問那些流言的事,就讓他自己看開點,讀不讀書沒關系,現在外頭的人都說讀書沒用了,還不如擺地攤的,哪天要是覺得畫畫不好,就跟舅媽一塊兒擺攤去,餓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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