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秋分(五)

婚事訂在這月二十八,若不是因為徐嬸的病情,本不至于這麽急。但徐嬸生怕自己等不到那一日,請人算了良辰吉日,早早地便把日子定了。

賈臻原本不打算将這事告訴孟寒的,但眼看着時間一日日流逝,他仍舊不明狀況,每日早出晚歸,與他以前最看不上的商賈官府打交道,抓心撓肺地實在憋不住了。此次孟寒回來變了不少,說不上來具體哪裏……譬如他以前絕不會管他爹娶的那些姨娘偏房,然而如今竟然将她們安頓得井井有條。

酒席散去,将人一一送走,賈臻趴伏在桌面上昏昏欲睡。他委實喝得不少,是以一時沒管住嘴巴嘟囔道:“也不知道你們兩個怎麽回事……”

孟寒一直控制着酒量,這會兒自然神智清醒,踢了踢他的腿肚子:“別裝瘋賣傻的,快點滾回你家去,省的你爹一會兒追殺過來。”

“傻?”賈臻腳步不穩踉踉跄跄,豎起一根手指指着他的鼻子,“誰有你傻?”

說着打了個酒氣沖天的嗝兒,癟癟嘴埋怨道:“都說你是個傻子,也只有石小滿才肯留下你這麽久……你這小子,怎麽比我還沒心沒肺呢……”

孟寒眸光一閃,拍開他的手不耐道:“你喝多了,跟我回去。”

“沒心沒肺……”看來他是真喝多了,不停地念叨這幾個字,“不過難怪你跟她是一對,那女人也是……這麽大的事,說嫁人就嫁人了。”

孟寒腳步一頓,身子僵硬許久未動,半響緩緩轉過頭眼睛像要吃人一般,黑亮逼人。

“你說什麽?”

賈臻不明所以,迷迷糊糊地站不穩,搖晃了一下口齒不清道:“沒心沒肺……你們這一對沒心沒肺的……真是絕配。”

孟寒扣住他的雙肩,迫使他直視自己,“你剛才說什麽,她要嫁人了?”

“哦……對,對。”像才醒悟一般,賈臻點點頭,繼而又一聲冷哼,“這才過了多久,女人啊,變心就是這麽快……”說着觸到了自己傷心事,愈加悲憤了。

孟寒握着他的手不由得收緊,“嫁給誰?”

賈臻皺起眉頭仔細思索,“就那個,看起來五大三粗的……不愛說話的那個。”

……徐盛。

Advertisement

孟寒眯眸,情不自禁地捏緊拳頭,直捏得賈臻哀嚎不已:“哎哎,肩膀碎了,你何必對我這麽狠,又不是我跟你搶媳婦。”

“什麽時候成親?”孟寒打斷他的哼唧,直接問道。

賈臻不高興地揉着肩膀,“我怎麽知道,不過過去這麽些天了,說不定人家婚事早都辦完了……”

這話無疑是火上澆油,孟寒抓着他的衣領将他掼到牆上,重重地一點也不留情,劍眉冷冽:“為何不早點告訴我?”

被這麽狠狠一摔,賈臻此時酒已醒了大半,他開始後悔不跌,怎麽就沒忍住說了呢?為了跟自己撇清關系,他很痛快地交代清楚:“是石小滿讓我別告訴你的,她拿晚晚威脅我,你也知道……嘿嘿,關鍵時刻兄弟還是要體諒一下我嘛。”

孟寒才不管他嬉皮笑臉,拳頭捏的咔嚓作響,咬牙心中默念無數遍石小滿。

石小滿,石小滿,你當真敢……

這幾日籌備事宜把石小滿忙壞了,一切事情都經由她手,連徐盛都幫不上忙。她一點也沒有該嫁人的局促不安,仿佛在準備別人的事,冷靜沉着得不正常。

徐盛不止一次說:“小滿,你不必太為難自己,這些事本該由我來做。你若是累了便回去歇着,這裏有我就好。”

石小滿固執搖頭:“沒關系,我可以。”

她已經好些天沒休息好了,所有事情都準備得事無巨細,唯獨自己的事一點也不上心。成親那日穿的嫁妝是來不及縫制了,便請人做好後她親自繡上一對鴛鴦,倒也說得過去。還有一套的被褥枕套,這些都沒時間做,她原打算就此作罷的,但轉念一想一輩子就這麽一次,怎麽說都不能虧待自己。是以白天忙着布置,晚上還要縫繡嫁妝,有時甚至一晚上才睡一兩個時辰。

她忍不住打了個哈欠,困得不行,眼角溢出淚花。“可是這些事還沒有……”

徐盛強硬地接過她手裏東西,難得的嚴肅:“這裏有我,你去休息。”

好嘛,若不是她實在困得厲害,恐怕還會繼續争辯下去,“那我回去了,徐大哥你記得把這東西挂高一些,看着顯眼。”

見她妥協,徐盛口氣才稍有軟化,“你放心。”

兩人既然已快結為夫妻,徐盛便擡手揉了揉她的發頂,動作僵硬生疏,唇角帶笑:“回去吧。”

石小滿下意識要躲,但還是忍住了,沖他盈盈一笑,“嗯。”

兩人婚期迫近,眼瞅着後日就是成親的日子,石小滿從先前的淡定,愈發地不安焦躁起來。尤其是同村裏人的隔閡消失後,每每出門都能遇到人問“小滿妹子,終于想通了要嫁給盛子呀”,一副早就料到的模樣,讓她啞口無言。

通常她無話可說時,便會毫不害臊地回上一句:“是徐大哥終于想通了要娶我。”

這句話不知怎麽傳到徐盛耳中,他眸中含笑,嘴上卻說道:“姑娘家的,說話怎麽一點也不注意。”

石小滿滿不在意,“我說的是實話嘛,起初我問你願不願意時,把你吓得跟我強搶民女似的。”

這姑娘颠倒黑白的本事委實高超,說的徐盛無法反駁。他無可奈何地搖頭,他何時說過不願意……若不是她一直對他無意,他何苦能忍到現在?

許是家中有喜事,徐嬸的病情也不再嚴重,氣色泛起紅潤,身子看着比前段時間好了許多。成親前一日還特意把石小滿叫到屋裏,給她說了一遍成親要注意的東西,甚至連房事這種尴尬的話題都隐晦地同她說了,聽得石小滿面紅耳赤。

按理說為過門的媳婦前三天都不該到婆家去的,但石小滿與徐家關系不同尋常,也就默認沒有這條規矩了。

她現在唯一慶幸的,便是與孟寒沒有完成最後一步,否則……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見她臉蛋通紅地從屋裏出來,徐盛不解地問道:“怎麽了?臉這麽紅,我娘同你說了什麽?”

石小滿一擡頭對上他探疑的眸子,腦海裏便忍不住浮現兩人睡在一張炕上的場景,說不清什麽感覺……總覺得不該是這樣,她沒法接受跟另一個人,做那樣親密的事。

石小滿別開目光磕磕巴巴道:“沒沒什麽,就囑咐了我兩句,徐大哥我先回去了……”

徐盛颔首,想了想又道:“明日恐怕會起得很早……你早些休息。”

這句話更是讓她心亂如麻,含糊地點點頭,勉強笑道:“好。”

腦中有如一團漿糊,回到家後許久都無法平靜,索性褪下鞋襪躺到炕上,将自己裹得嚴嚴實實準備睡覺。徐盛說得對,明天要起很早,她得養精蓄銳才能對付明日來吃喜宴的人。

一直睡到約莫後半夜,總覺得屋外有門板響動的聲音,她翻了個身繼續睡,過會兒猛地睜開雙目,在漆黑夜色中明亮熠熠,陡然清醒。

聽這聲音,該不是有人撬門吧?她記得睡前将院裏的門都上鎖了,這時候,莫不是真的有賊?

屋外動靜愈發地大,石小滿心道這賊也太不低調了,大半夜的撬個門都這麽急躁,生怕別人聽不見麽?她利索地下床穿鞋,打開門走到屋外,順手抄起牆角放着的木鍬,踱步小心翼翼地往院門走去。

不得不說,寂靜凄冷的月色中,門板一下下劇烈晃動發出的聲響,還是挺滲人的……

石小滿将将走到院中央,門外的人似乎已經失去耐心,只聽砰地一聲,木門被從外面一腳踹開。

石小滿膽子再大也是個姑娘,當即吓得木鍬一扔就要大叫,才剛剛喊了一個“救”字,就着微弱涼薄的月光,看清向她緩步走來的人。

人未走近,撲面而來的是濃郁的酒氣,他眸子清涼,俊逸面容上凝着一層怒氣,挺拔颀長身姿一步步堅定地朝自己走來。

石小滿後退兩步,滿懷警惕地問道:“你來做什麽?”

孟寒上前一步扣住她的手腕,“你嫁給徐盛了?”

石小滿不知他怎會有這麽大反應,按理說她嫁給誰都與他無關,那他現在怒氣沖沖的是為何?“賈臻告訴你的?沒錯,我是要嫁給他了,可是與你何幹?孟少爺大半夜闖人民宅,不怕我報官麽?”

孟寒力道大得幾乎能把她手腕捏碎,惡狠狠道:“誰準你嫁給他了!”

這話說得就好笑了,而石小滿也當真笑出聲來:“誰準?難不成還需要你允許不成?”

孟寒無以辯駁。

她後退一步忽然收回笑意,眸子清冷:“放手。”

趁着孟寒失神的空當掙脫手腕,她正色漠然道:“請你馬上離開,我明日就要嫁人,若是給人看見了實在不好。既然以前的事你不記得,那我便權當沒發生過,你我本就沒有交集,日後也不會再有關系。”

說罷轉身進屋,端的是決絕幹脆。

眼前着門就要在面前阖上,孟寒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

石小滿最後看他一眼,垂眸關門。

……

只聽一聲略帶焦灼無辜的:

“香香。”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