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舊情

接到梁宇琛的電話,左欣妍并沒有讓弟弟馬上調頭折返,而是讓他先開車回家,把左欣鵬放下後,自己才驅車返回酒店。

她把車停在酒店停車場,拿上肖依伊的手機一邊往酒店裏走一邊給梁宇琛打了電話,在酒店大堂等了五六分鐘,看到梁宇琛從電梯間拐了出來。

左欣妍向前迎了幾步,把手機遞過去。

“謝謝,麻煩你了。”梁宇琛接過手機。

注意到梁宇琛穿了外套,左欣妍提議說:“方便去喝杯東西嗎?”

“出去走走吧。”梁宇琛說,“坐了一晚上的飛機汽車,有點兒悶。”

秋日的夜晚,才下過一場雨的 S 市迎來了瑟瑟寒意,梁宇琛和左欣妍在路邊并肩而行。

出來走走的好處,就是不必面對面被迫看清彼此臉上每一個細微的神情,可以側頭凝視對方,也可以欣賞城市夜景或者腳下的路,不論是時間帶來的陌生,還是追憶青春的惆悵,亦或是蠢蠢欲動的舊情,如果想看,有星光,不想看,有夜幕。

“這些年過得怎麽樣?”梁宇琛看向左欣妍。

“你指哪方面?事業還是感情?”左欣妍反問。

“随意,看你想說哪方面。”

“事業的話嘛,我後來去了美國,這個你知道的,去了想去的學校,學了想學的專業,先是進了一家小公司實習,後來跳槽到大公司,目前還沒有達到我的目标,不過在路上。至于感情上,早些年差點兒把自己嫁到德國去,不過最後還是分開了,這些年也遇到一些人……”左欣妍吸了一口寒氣,又吐出來,“總體來說,雖不盡如人意,但也還可以,有高潮有低谷,人不都是這樣嗎。”

“你呢?”左欣妍問。

“就像你說的,有起有落。”

“事業還是感情?”

“都是吧。”梁宇琛答。

雖然秋風蕭瑟,路上行人卻并不算少,兩人無言并行了幾十米,與不少路人擦肩而過,有才下班的打工人,一身疲憊,行色匆匆;也有手挽手的情侶,像他們一樣慢悠悠地壓着馬路;路邊轉角處還有一對穿着校服的中學生,不知為何這個時間還沒有回家,兩人依偎在陰影裏,看不清有沒有在接吻。

見梁宇琛望着那對少男少女,左欣妍問說:“想到丫丫了?”

“嗯。”梁宇琛承認,“可能是做人父親的敏感吧,不知道那女孩兒的父母知不知道自己女兒這麽小就交了男朋友,這麽晚了還不回家。”

“很小嗎?”左欣妍又望了一下那對學生,“看樣子該是高中生了。”

梁宇琛說:“高中也太早了。”

左欣妍笑說:“你說我們這是資本主義享樂思想與和諧社會價值觀的碰撞,還是一個稱職的父親和一個不合格的母親的區別?”見梁宇琛看過來,又道,“沒關系,你可以直說,我的确是一個不合格的母親,甚至配不上是‘母親’這個稱謂,只是任性地把孩子生下來了而已。”

梁宇琛沒看她,默默走了幾步:“我很感激你的任性。”

左欣妍淺淺一笑,帶了些自嘲:“你現在父慈女孝才會這麽說,欣鵬剛把丫丫給你送過去的時候,有沒有在心裏罵我是個瘋婆子?”

梁宇琛沒答,思緒回到很多年前。

“我當時以為你會來找我,或者至少給我打個電話……”似是覺得有些冷,又或者僅僅是觸動了藏在心中多年的一份情感而有些無所适從,左欣妍擡起右手抱住左臂,“當時讓欣鵬把孩子給你送過去,一方面确實是因為申請了美國那邊的學校,我沒法帶孩子走,也不能把她一個人留在我媽身邊,另一方面……大概還是對咱們的感情抱有一絲期待吧……”

左欣妍抱着手臂低頭走了幾步,轉頭望向梁宇琛:“你當時有想過來找我嗎?”

梁宇琛淡淡地答說:“當然想過。”

左欣妍先是釋然地笑了笑,随後輕嘆了一聲,似問似答:“只是後來理智大過情感,你最終沒有來找我,而是選擇給孩子另找一個合适的媽媽。”

梁宇琛無言以對,不論那時他經歷過怎樣的掙紮和複雜的心理歷程,簡而言之,就是左欣妍說的這樣。

左欣鵬剛把丫丫帶到他面前時,如一顆炸彈迎頭炸進他的生活裏,震驚、無措、茫然之下,他确實想去找她,甚至連機票都買好了,只是事情被家裏知道,父親震怒之下住了院,他不得不留了下來。

他那時也想過左欣妍讓弟弟把孩子抱給他,可能是希望兩人的關系還有轉機,否則以左欣妍的個性,分手後發現意外懷孕,根本不會選擇把孩子生下來。

但是他即便追去了又能怎樣呢?他和左欣妍在某些方面很像,自信又自我,不會為了別人放棄自己的目标,犧牲自己的生活。即便他們有了一個共同的孩子,事情還是一樣的,他不會放棄家裏的生意,丢下家人陪她去美國,她也不會放棄去美國深造乃至定居的目标,和他回國打拼。他去了,他們會再次陷入無休止的争執與拉鋸中,固執地守着自己的堅持,期盼對方犧牲讓步,就好像在英國時一樣。

就在那個時候,肖依伊适時出現,給了他另一種選擇。

回國後,對于父親希望他能和肖依伊發展的想法,他并不感到吃驚。

他父母年輕時就來了本市創業,在外人看來也是成功落腳紮根,成就了一番令人贊嘆的事業。但是一個無權無勢的外地草根,想真的在本地紮穩腳跟發展壯大,談何容易,人脈關系不單單是錢能打通的。

而肖家在這方面的優勢就太明顯了,雖然也是草根出身,但世世代代生活在這座城市,人丁又興旺,直系旁支盤根錯節。肖家兄弟有人脈,有膽識,會鑽營,能靠放貸白手起家,便知其關系人脈的穩固。肖依伊的三叔肖國民,一個農村出來的大專生,當年剛過四十,就已經是某實權部門的一把手了。攀着他這層關系,肖家又有不少後輩進了政府部門,雖然沒有爬得再高的,但就是每個小位置編織起來的關系網,也是他們家望塵莫及的。

他父親和肖依伊的父親稱兄道弟,一方面是真的對脾氣,另一方面當然也是看準了他的人脈。不過,不論是朋友還是合夥人,永遠不是最穩固的,有個風吹草動說散就散,如果成為親家,那就最好不過了。

其實不止他父親,他自己也覺得這莊婚姻不失為一個好的選擇。除去肖家可以給他帶來的方便和利益,他和肖依伊也不是陌生人,他們也算是彼此熟悉,無需浪費時間培養感情,她是有些軟弱孤僻,但也單純沒心機,即便從男人最初級的需求來說,她的外貌也完全符合他的審美。

他爸為了促成這段婚事,甚至特意給他們安排了一場相親宴,不可謂不上心。

令他沒想到的是,肖依伊居然來找他,暗示願意和他結婚。

他不知道她是真的對他有好感,還是完全出于家裏的意思,不過不論哪種都無所謂,他不想害了她,把她拉入一段無愛的利益婚姻。

後來,左欣鵬帶着孩子來找他,他就更不能連累別人了。他爸氣到住院,也是因為他在這個時候突然冒出來個私生女,斷送了和肖家聯姻的可能,甚至以後都不太好拿婚姻當籌碼,結親更理想的家庭了。

就在他一團亂的時候,肖依伊又來找他,把自己的想法毫不保留地向他和盤托出。

她不愛他,感情上對他沒有任何期待,他不需要有感情上的負擔,她也期待這段婚姻給她帶來想要的益處,甚至比他還要迫切,他們完全是各取所需,她提出的種種建議和條件,完美匹配了他當時的全部需求和未來預期。

左欣妍說他最終“理智大過情感”,就是這樣,他是一個理智的人,從來都是。

酒店房間裏,梁千雅瞥見肖依伊倒水的時候又一次望了一下挂在牆上的時鐘。

她媽從她爸那兒回來到現在,已經一個小時了,就算路上堵車,手機也早該送到了,何況他們來的這一路上暢通無阻,根本沒有一點兒堵車的跡象。

梁千雅心裏有些煩躁不安,她爸一定是借機跟老情人敘舊去了。

靠!要敘舊你們以後再聯系不行嗎?非要這個時候拿着我媽的手機去敘嗎!怕她不知道你們敘了多久?一個小時了大哥!

“要不我給我爸打個電話,看看電話送回來沒有?”梁千雅小心地觀察着母親的神色。

“不用了,也跟陽陽視頻完了,這麽晚沒別人找我。”肖依伊捧着手裏冒着熱氣的玻璃杯,回頭說,“你趕緊去洗澡吧,你洗完我再洗。”

人流越來越少的大街上,梁宇琛和左欣妍行至一家藥店。

“稍等我一下,買盒藥。”梁宇琛說完走了進去。

左欣妍跟上,聽梁宇琛問藥店老板:“有暈車藥嗎?”

“有。”正在平板上看電視劇的老板按了暫停鍵,一邊往裏走一邊問,“十二塊八的和三十二塊八的,要哪種?”

“有什麽區別嗎?”

“沒什麽太大的區別。”

“那要三十二塊八的吧。”梁宇琛拿出手機掃碼,比起沉浸于電視劇劇情的老板的敷衍回答,他還是更相信定價。

老板把藥從遠處的貨櫃上拿下來時,微信支付語音已經提示收到三十二點八元付款,她走過來把藥遞給梁宇琛。

梁宇琛接過藥,見左欣妍向他投來一個探究的眼神,解釋說:“給依伊買的,她坐遠途會暈車。”

左欣妍怔了一下,茫然地看着梁宇琛在她面前徑直走出了藥店。

剛剛,有那麽一瞬,她真的心動了,險些任由那些久遠的,沉寂的,細瑣的情感恣意蔓延。

她真的以為他會記得,即便隔了十多年有些模糊,可就在今晚欣鵬才又提起過。

他怎麽可能不記得?多年前他們一起回鄉見家人,從中午一直走到晚上,不僅僅因為路不好走,或是欣鵬才考下駕照不太敢開,更因為車子每開一段,他就催欣鵬趕緊找個合适的地方停下來,讓暈車的她下來透透氣。

左欣妍微微張着嘴,站在原地不可思議地愣了會兒神,跟了出去。

她走到梁宇琛身邊,認真打量他是不是在跟她玩兒什麽試探的套路把戲,看他神情淡然地低頭看了一下表後,走向來時的方向,才覺得自己剛剛有多荒唐,不由得哼出一聲低低的嘆笑。

她甚至想,梁宇琛是不是在車上就看到了這裏有一家藥店,拒絕她去喝一杯的邀請而是提議出來走走,只是因為他要過來買藥,順路和她敘敘舊。畢竟很多年前,在他尚不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商人的時候,就已經十分注重時間管理,講求效率了。

梁宇琛留意到了左欣妍的那一聲嘆笑。

左欣妍淺笑着搖了搖頭,表示沒什麽,不要在意。

梁宇琛也就真的沒有多問,沒有在意。

左欣妍看着梁宇琛把手裏的藥盒掖進兜裏,試探說:“我當初以為你和依伊算是門當戶對的利益婚姻,我以為你不會喜歡她那種類型的女人。”

梁宇琛沒有正面回應,反問說:“那我應該喜歡哪種類型的女人?”

左欣妍想了想:“比如我這樣的?”

梁宇琛淺淺笑笑,算是為她這個笑話捧捧場。

“你和依伊離婚了?”左欣妍看向梁宇琛,再次試探着确認自己的猜測之餘,也多少有些因剛剛安眠藥事件的“自作多情”而負氣的成分。果然,她在對方臉上看到了一閃而過悵然,他甚至沒有刻意去掩飾,調侃說:“看來你們聊得還挺多的。”

“不多,這些年只是偶爾收到她發來的丫丫的照片,你們離婚的事是她出行前才告訴我的。”左欣妍看着梁宇琛笑了笑,“說得有些刻意,看來是希望我們破鏡重圓。”

梁宇琛沒應話,她不确定這句話是否刺痛了他,但至少讓他覺得不舒服了。

但她并未因此而感到反擊的痛快,反而覺得自己有些幼稚,以及一絲失落,不多,只有一點點,但确實是失落。原來時間真的可以,再熱烈的愛戀都會消散無蹤影,曾經深愛過的人,終有一天會把你從他的生活中抹去,忘得一幹二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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