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南下 君威難測,幾多風險
陸漸離被封了正五品侍讀學士,進宮謝恩後,聖人留了他和一衆大臣共進午膳。
“聽聞陸侍讀是揚州人?”宴席至半,聖人突然問道。
陸漸離趕緊起身離席,握拳行禮道:“回禀聖上,微臣生在揚州,來京之前皆在此處生活。”
聖人點點頭,“無怪乎你如此這般學識淵博,文采斐然。”
“聖人過譽了,揚州人才濟濟,文人墨客皆聚于此,微臣只不過是滄海一粟罷了。”
聽聞此言,高坐上首的聖人默不出聲,陷入沉思,半晌才回神道:“陸侍讀說的沒錯,揚州人傑地靈,自古文人騷客多出于此,朕早向往之,下月初朕打算微服私訪揚州城,你可願意同去啊?”
陸漸離立刻下跪扣首,朗聲道:“微臣願伴聖人左右,萬死不辭。”
“嗯,好,那就下去準備準備吧,既是微服私訪,把家眷也一起帶上,正好跟玲珑公主做個伴。”玲珑公主是皇帝最小的女兒,芳齡不過十三,最得盛寵。
“是,微臣告退。”陸漸離起身,退出大殿。
用完午膳,靈兒和靈雲陪祖母說話。老夫人看着林靈兒,滿眼憂心:“這都兩三日了,你這臉上、身上怎麽還不見好。”
林靈雲施施然道:“祖母不用憂心,這曬傷三五日就見退,七日就差不多要全好了。”瞥一眼妹妹又打趣道:“讓這紅斑在她臉上多呆幾日也好,看這小猴以後還敢大熱天偷出去玩不。”
祖母忍不住哈哈哈笑,屋裏的一衆丫鬟婆子也被惹的捂嘴偷笑,林靈兒羞的小臉通紅,她大聲嚷嚷:“我哪裏是跑出去玩了,我明明是...”一想不對,趕緊改口道:“我哪裏知道太陽會這麽毒。”
祖母掩住笑,拍拍她的小手:“你這細皮嫩肉的,哪裏曬的了太陽,下次出門定要仔細着撐把傘。”想了想又說:“等下讓鄭嬷嬷給你尋了管用的藥膏來塗。”
一想到塗完藥膏的瘙癢難忍,林靈兒趕緊擺手:“謝祖母關心,不過不用了,李涯給了我一罐百香閣裏的脂膏,我用着挺見效的。”
聞言祖母笑盈盈的說:“那定是離兒差去買的,他也算有心了。既然你用着有效,且不可使懶,每日勤用着。”
“是,祖母。”林靈兒頗爽快的答應着,腦中卻浮現出陸漸離那天奚落自己語氣,才不相信他會有這樣的好心呢。
Advertisement
祖孫三人正說着話,李涯進來作揖,恭聲道:“禀老夫人,二奶奶,聖人命二爺下月初随聖駕到揚州出巡,需帶上內眷,二爺差我回來先行禀告,屆時一并送老夫人回揚州,老夫人,二奶奶可以開始準備行裝了。”
這個消息太突然了,屋裏人一時都靜下來了,“什麽,随聖人去揚州,我也要一起去?”林靈兒睜大眼睛,不可思議的問。
“是的,二奶奶,聖上特別要求帶上二奶奶随行,路上和玲珑公主做個伴。”
林靈兒像洩了氣的皮球,頹然坐下,上次出攤雖然吃苦不小,可總算讓她摸出點門道了,明白了現下流行什麽款式,幾時出攤人比較多,這南下一趟,再回來怕是要到冬天了,屆時她的小營生就要泡湯了。
陸老夫人略一沉吟,神色端肅起來:“聖人出巡要離兒随駕,可見離兒正得聖心,只是天威難測,這一路未必太平啊。”末了她看了一眼靈雲,又擔憂道:“現在離下月初不到一月,靈雲的婚事是否來得及。”
林靈雲面露難色,期期艾艾道:“若鄰表哥畢竟侯府世子,要娶商戶家的外孫女,委實要和家裏周旋一番,幸得妹夫在朝中正當紅,杜家自然高看一眼,若鄰表哥說這一兩日他大概能說服母親。”
“好,好,如果杜家來下聘,咱們就以回揚州為由,盡快把婚事辦妥,這樣我才能安心的回去。”
林靈雲不知何時眼上已經暈上一層霧氣,她上前給祖母福禮道:“祖母和陸家的大恩大德,靈雲無以為報,祖母回揚州之後,若是沒有機會報答,靈雲是要抱憾終身了。”
祖母上前握着她的手,嗔怪道:“傻孩子,咱們都是一家人,且莫如此說,人生的際遇一瞬萬變,誰都說不準以後的事,我這老婆子說不定以後還會回來的。”
“嗯,祖母,靈雲等您回來。”說着,淚珠跟着滾落下來,惹得祖母也眼前一熱。
林靈兒突然打斷兩人道:“長姐,離出發揚州還有近一個月呢,到時再傷感也來得及。”
陸老夫人倏的回過神來,含淚笑道:“靈兒說的對,現在不是傷感的時候,還有一堆事等着張羅呢。”說着,就把回揚州事宜,一應安排下去。
過兩三日,果然見杜府的喜婆上門求親,因着對外宣傳,林靈雲父母雙忘,自小歸在陸老夫人屋裏養着,故婚姻大事全憑祖母做主。
因着要在祖母歸鄉前辦完婚禮,許多繁複的過程俱都取消,不能省的禮法兩家盡快辦理,終于在月底定了迎親的日子。
杜若鄰迎娶林靈雲那天,上京迎來了今年的第一場秋雨,煙雨朦胧中迎親的隊伍越走越遠,最後變成一個小紅點,生活雖是凄風苦雨,還好有愛意綿綿。
窗外的雨珠落在芭蕉葉上,啪啪作響,一聲一聲打在林靈兒的心上。看着長姐終于嫁給了想嫁的人,她應該高興,可是她的心卻像外面的天氣一樣陰沉,濕潤,眼裏的淚珠子也稀裏嘩啦滾落滿地。
長姐嫁人了,她也要離開陸府了,她之前所有堅持的理由都不存在了,況且她還拿到了和離書,可以說,離開的理由很充足。
林府肯定是回不去了,她也不願回去,她在這偌大的京城有了屬于自己的一方小小天地,以後可以做點小營生,雖說第一次出師有點不利,還被那人譏嘲一番,可仿佛體內小商販的封印被解除了,她心裏還躍躍欲試。
待完成最後一件事吧,最後一次作為陸家人,把祖母平安送回揚州,陪他伴聖駕出巡。
當陸漸離推門進來的時候,林靈兒正蜷在卧榻上,哭的跟花貓似的。因為即将伴聖南下,他需在這之前,完成大慶國志的最後一部分,掌院事先沒料到聖上會這個時候把他抽調走,為了在他走之前編撰完全書,特意抽調幾個學士同他一起衣不解帶的忙了快一個月,終于初見成效。也就是今天杜若鄰結婚,他才得以回府。
看了一眼來人,林靈兒立刻把臉蛋埋到錦枕裏,不想以大花臉示人,只是兩邊的肩膀還微微抽動着。
半晌無聲,林靈兒偷偷擡起小腦袋,紅腫的雙眼倏的落入一譚深水裏,她心跳一瞬歸無,雙方在彼此的眼睛裏尋找自己,一時竟都沒有移開眼睛。
“姐姐走了心裏不好受?”他先開口,嗓音略帶沙啞,卻難得溫柔。
“嗯。”她颔首落睫,抓着枕上的絡子在手指繞啊繞。
“她嫁給了心悅之人,你應該替她高興。”
“我知道。”
“過兩日就要南下,要帶的物件歸置好了麽?”
“歸置好了。”
“這次南下,宮裏有四人同去,聖人,淑妃,太子和六公主,聖人威嚴,你在他面前只多聽少說,淑妃和善,在和她在一起不必太拘謹,但要注意分寸,太子不好接近,你自離他遠遠的就行,你主要是陪六公主,她純真活潑,與你應是投緣,只是時刻要記住君臣有別,且不可大意了。”伴君如伴虎,如果可以,他真不願意她牽扯進來,既然事已鑄成,他只能全力護她周全。
林靈兒原本以為,自己只是這次微服私訪無關緊要的附屬,被他這麽一分析,頓時感到其中的兇險,淚痕未幹的臉色又浮出擔憂的神情,怔怔望着對面的人。
“不用怕,我最近常在宮中走動,和這幾位都面熟,如有不測,我設法替你轉圜。”他伸手,拂去她兩頰的淚痕。
溫熱的指腹劃過面頰,摩挲生熱,瓷白的小臉暈成緋紅,她微微側臉,刻意避開肌膚的碰觸。
陸漸離讪讪縮手,心裏如被大雨浸透了一樣,潮潤一片。
第三日南下的車隊起行的日子,也是林靈雲回門的日子。新婚夫妻只來得及給祖母磕個頭,車隊就要起行,兩姐妹站在馬車旁,俱都淚眼盈盈。
“靈兒,出門在外,不比家裏,且不可由着自己的性子,萬事聽你夫君的。”這話林靈雲說了幾遍,還是不放心,恨不能刻在妹妹的腦門上。
“知道了,長姐。”若在平時,林靈兒早都要揶揄她了,可現在面對未知的路途,她只覺,長姐說什麽都聽不夠。
姐妹倆正說着話,杜若鄰別了陸漸離向這邊走了過來,他輕輕的攙扶住悲痛的妻子,看了一眼林靈兒,嘆了一口氣,開口道:“這一路與你太陌生,你只管依靠陸大人,他雖冷淡,卻不是無情之人,你京中的宅子,我和靈雲的婚事,都是他一手操辦的,所以,你可以信任他。”
林靈兒眼睛突然瞪大兩圈:“你說什麽?京中的宅子是他買的,你和長姐的婚事也是他辦的?”
杜若鄰看着他,誠摯的點了點頭:“是的,宅子是他幫你選的,我和靈雲的婚事也是他想的辦法,我之所以告訴你這些,是希望你和他不要有嫌隙,君威難測,上路之後,你必須毫無保留的依仗他,知道麽?”
林靈兒擡頭向前看,那個人正扶着祖母上車,在晨曦的沐浴中,燦的晃眼,好像真的可以安心依仗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