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進入靈堂康熙就控制不住情緒哆嗦着嘴唇眼淚流了下來，皇帝一哭，餘下的人自然是跟着一起哭，胤禵也在這其中，也許一開始有點兒不得已為之的味道，但是這哀傷的情緒實在太有感染力，哭到一半，胤禵是真傷心了。
穿越而來的茫然，對于自己哥哥的挂念，對未來的惶恐，林林總總像是一塊塊大石壓着胤禵透不過氣來，淚珠就這麽止不住地一滴一滴從眼眶裏跑了出來，相對于那些陪哭的歇斯底裏的哀嚎，胤禵只是獨自一個人跪在那兒默默地流淚，哭到後半晌居然還有些緩不過氣來了。
正當胤禵頭一陣陣發緊，眼前一陣陣地發黑的時候，耳旁響起一個略帶着些鼻音的關心地詢問，“十四弟，你怎麽了？”
胤禵轉過頭透過淚眼一看，發現是和自己跪在一塊兒的胤祥，胤禵此刻正沉浸在悲傷中無法自拔，只抽噎着搖了搖頭，又低下了腦袋。
胤祥一時也鬧不明白其實跟裕親王福全并不算多親厚，甚至說特別熟都算不上的胤禵怎麽哭的就這麽傷心，但是現在這個狀況，你也不能不讓他哭，要不然康熙能削死你，可是胤禵那難看的臉色是實打實的，于是胤祥也只得一邊陪着自己的汗阿瑪哭靈一邊分神注意着胤禵的狀況，就怕他一口氣沒上來暈了過去。
不過萬幸，雖然胤禵看起來悲傷的不能自已，但是仍舊很堅強地挺了下來，直到康熙被衆阿哥大臣勸着回到乾清宮休息的時候胤禵除了看起來臉色差了點兒，狀态倒也沒有特別的糟糕。
康熙被大家全走後，哭的精神恍惚的胤禵被放心不下他的胤祥接手了下來，胤祥幹什麽他就跟着幹什麽，胤祥給他那帕子擦汗他就老老實實讓胤祥擦，胤祥給他喝水他就這麽就這胤祥的手喝水，全然不覺在旁邊旁觀着的人眼珠子都快跌了下來。
不知內情的低級官員們心中感嘆看不出來十四阿哥與裕親王感情如此深厚，曉得胤禵與福全關系泛泛地阿哥們則用見鬼了的眼神打量着胤禵，也不知道這位小弟弟是抽了什麽瘋，更不知道怎麽塞外轉一圈兒原本還水火不容的十三十四兩人怎麽如今關系就這麽好了。
連一直冷着臉的胤禛都用探究的視線往胤祥胤禵這兒掃了好幾遍，更別提八爺黨的三位阿哥，性子急的胤誐幾次想要湊過來看看自己的十四弟是不是沖撞了什麽但是被胤禟按了下來，倒是八阿哥胤禩幾次用關切的眼神看了過來，奈何不在狀态的胤禵沒注意，幾次秋波做給了瞎子看。
所以人都是要對比的，相比于恭親王常寧那不鹹不淡的葬禮，康熙向衆人展示了他與裕親王福全之間的深厚感情，不但讓從八阿哥往上數除了太子之外的阿哥們都穿孝之外，他自己還幾次來到裕親王這邊哭靈，政事除了處理了山東水災的事情之外，其他一概都沒有管。
老子傷心成這樣兒，做兒子的哪敢不上心，諸位阿哥們也是見天地來裕親王府報到，餘下的時間也是老老實實地在自己地盤上窩着，不敢亂竄。
六七月的天氣，正是熱的時候，原本就受了傷的胤禵在這麽來來回回的奔波中瘦了兩圈兒都不止，臉色也差的吓人，這期間一直照看着他的胤祥覺得一陣風就能把他的十四弟給吹跑了。
而漸漸從悲哀中緩過來的康熙也注意到了胤禵的糟糕狀态，所以特意将胤禵招了過來，“怎麽臉色難看成這樣兒了？”
被這悲悲戚戚的氛圍感染的想起了自己的境遇真心實意地難受了好幾天的胤禵如今身體也的确有些扛不住了，連帶着說話的聲音都沙啞無力，“回汗阿瑪的話，兒子還好，只望汗阿瑪保重龍體。”
作為一個禦極四十餘載的帝王，哪些表情是裝的哪些表情是真的，他當然能看得出來，但就是因為看得出來，胤禵臉上那真真切切的哀戚倒是讓他糊塗了。福全一生小心謹慎，沒什麽與衆阿哥過從甚密的欠削愛好，年紀大了身體不好以後更是深居簡出，若非要說與哪些阿哥熟悉也不過就是那幾個成年阿哥，與像胤禵這樣的年幼阿哥，那也不過是碰上了點頭問安的交情，可是自己的這個兒子，怎麽就傷心難過成這樣兒了呢？
康熙自然也不會直白地問你怎麽這麽傷心沒見你和你王伯感情如此親厚啊，他只上前托起胤禵拍了拍他的肩膀，“汗阿瑪心中有數，只是看你這個樣子，着實讓朕憂心，你精神這樣差可是哪裏不舒服了？”
胤禵吸了吸鼻子，“讓汗阿瑪挂心，是兒子不孝，兒子沒什麽地方不舒服。”
“那你……”康熙一時也沒詞兒了。
胤禵索性為自己加了次印象分，“這幾日見汗阿瑪如此傷心，兒子見了也止不住難過……”
因為你難受，所以我看着也難受，因為你悲傷，我做兒子的也跟着傷心，這幾日也是寝食難安，所以才變成現在這樣兒……
巴拉巴拉一通話說下來，倒是讓聽着的康熙臉色好看了許多，也許情況沒有胤禵說的那麽誇張，但是自己兒子連日來的表現康熙是看在眼中的，如今自己的長輩兄弟漸漸離開，成人了的兒子們又不安分，年過半百的帝王更加願意去相信自己兒子的拳拳孝心來撫慰自己這顆已經有些疲憊的心。
語氣慈愛地安撫了胤禵好一會兒，康熙才又說起自己即将重新開始巡幸塞外的事情，同時告知胤禵鑒于他目前的身體狀況，這次就不帶上他了，讓他留在宮裏好好休養休養。
深知自己這樣風一吹就倒的身體如果真要再在路上颠簸的話，那可就真交代了，于是對于康熙的這個決定胤禵也沒什麽反對的，父子兩又說了一會兒話之後康熙這才讓胤禵去給回京後還沒見過面的德妃請安去了。
德妃住在永和宮，從康熙這兒出來到那兒有段不短的距離，胤禵正是沒精神的時候，所以也不遠說話，主子不說話那跟着的小太監也自然是保持安靜，于是一行人就這麽安安靜靜地朝永和宮走去。
沒走多久，胤禵就遠遠地看到了前面也有一行人走着，走在最前面的是自己的親哥哥，四阿哥胤禛。
胤禵擡手想要叫住胤禛，但是手伸出去了話卻說不出口，跟被堵在了嗓子眼似的。
不怪胤禵這個反應，在給裕親王治喪的時候，胤禛就對胤禵挺冷淡，再加之他作為理事的年長皇子，更是忙得腳不點地，兩兄弟同在裕親王府，居然還沒正兒八經地說過一句話。
但是對于胤禵來說，他此刻的心情要比面上看到的複雜的多。從跟着康熙第一次去裕親王府，第一眼看見自己的親哥哥起，胤禵的眼睛就開始泛酸，不為別的，只為那眉眼之間的熟悉感，那與自己在現代的相依為命的哥哥眉眼之間的相似感，讓胤禵心中那些牽挂與思念一起都迸發了出來。
只是最終，胤禵還是想起了自己的身份，想起了自己所處的時代，他抑制住了自己的感情，只是偶爾偷偷看胤禛幾眼，然後又想想自己親哥哥的樣子，可是越想，心裏就越難過……
“身體可好些了？”一道略帶着些低沉的嗓音打斷了胤禵的沉思，恍然擡起頭這才發現不知何時胤禛已經走到了自己的面前。
“哥……”胤禵嘴巴快于腦子喃喃地念出了聲，但是在觸到胤禛挑起的眉之後又突然反應過來，低下頭低聲叫了一聲，“四哥。”
“唔。”胤禛看着臉色不太好的胤禵，多年來不太對盤的兄弟生涯讓他對這個嫡嫡親的弟弟并沒能生出什麽超越其他阿哥更加親近的感覺，只淡淡道，“前些日子在伯王那裏忙碌也沒顧得上你，聽十三說你去塞外的時候墜了馬，如今可好些了？”
“多謝四哥關心，好多了。”胤禵答話的時候沒擡頭，他不想讓胤禛看到自己微紅的眼眶。
那寥寥數語的回答被胤禛解讀為并不想與自己多說話，于是也便沒有再多問，只轉身道，“你也是要去給額娘請安吧，一起吧。”
“嗯。”胤禵吸了吸鼻子，點點頭，跟着胤禛一同朝永和宮走去，兩人一前一後，一路無話。
剛剛來到永和宮，德妃就急急地走了出來，見到瘦的有些脫了形的胤禵登時便紅了眼眶，“我的兒……你、你怎麽瘦成了這樣？”
“額、額娘。”胤禵看着眼前那流着淚的華麗宮裝婦人，說話有些磕巴。
但是胤禵這樣的反應看在德妃眼裏也不過是更加心疼，快步走過來拉着胤禵就往宮內走去，“只不過去了一趟塞外，怎麽就弄成了這個樣子呢？額娘聽人說你在塞外墜馬了？你這孩子怎麽就那麽讓人不省心呢？是不是那起子奴才偷懶沒有照顧好你？傷着了哪裏沒有？聽說你回來的時候吐了一路？瞧瞧，瞧瞧，你這臉都陷下去了，你這是要疼死額娘啊？”
德妃疊聲的詢問讓胤禵又感動又有些尴尬，他偷偷瞥了一眼臉色如常的胤禛，然後扯了扯德妃的手，“額娘，我在路上碰上了四哥，所以和他一塊兒來的。”
至此，德妃這才好像突然發現了她的另一個兒子也來給她請安了，她舉起帕子拭了拭眼角，對胤禛笑的很是疏離，“四阿哥也來了。”
胤禛看起來對于德妃的這種天壤之別的态度已經習以為常，點點頭行禮道，“前些日子事忙，所以沒能來給額娘請安，是兒子的不是。”
“都別幹站着了，坐吧。”德妃沒回胤禛的話，只拉着胤禵在自己身邊坐下這才招呼胤禛，而後說道，“前些日子……的确是有些忙亂，四阿哥為皇上辦差，這是應當的。只望四阿哥細心辦差，莫要辜負皇上的期望。”
“兒臣謹記額娘教誨。”胤禛語氣仍是淡淡。
顯然，德妃與胤禛都已經習慣了這樣的交談模式，德妃也不以為意，只接着道，“裕親王的事兒，的确是突然，所以慌亂也在所難免，這天兒又熱，十四身體也不好，你這個做哥哥的當時應該照拂一二的才是。”
德妃這話一說出口，胤禵就眉心一跳，我的老天爺，這心也偏的太明目張膽這話也說得太直白了吧！您老人家數十年如一日的這麽偏，您兩個兒子的關系能好得起來那才怪呢！
這邊胤禵心中叫苦不疊，那邊胤禛的表現好像德妃只說了句今天天氣不錯之類的話是的，表情一點兒沒變，“是兒子的疏忽。”
或許以前的胤禵聽到自己額娘這麽說也就讓她這麽說了，但是現在的胤禵當然不能讓這情況在繼續惡化下去，他見德妃張口還想說什麽，立刻搶在前面開口道，“四哥在裕親王府也忙呢，有的時候連喝口水的功夫都沒有，我哪兒能再去麻煩四哥，再說十三哥在旁邊照顧着我呢。”
“十三是十三，四阿哥畢竟是你的親哥哥，難道不該更看顧着點兒麽？”德妃顯然覺得自己兒子太好說話。
胤禵現在只想送德妃兩張創口貼，您這也太不懂說話的藝術了吧？面上卻還得帶着笑，“我也不是三四歲的孩子，時時刻刻都要人看着，四哥本身事兒就忙，我不能幫着四哥也就罷了，哪兒就虛弱到四哥看顧呢，就是十三哥照顧我都都覺得很是過意不去。我也沒您想的那麽虛弱，只不過這些日子天氣熱不愛吃飯，所以這才瘦了，過些日子又會養回來的，您別擔心。”
“我不擔心，我哪兒能不擔心。你瞧瞧，你也就出去了這些日子，就把自己折騰成了這個樣子，你說你怎麽能讓額娘不擔心！”胤禵的這次意外把德妃給吓壞了，這次終于見到了讓她提心吊膽的兒子，于是抓着胤禵的手很是埋怨了一通，但是說着說着又變了味，只餘下關于日常的叮囑絮叨。
這邊胤禵扮着孝子聽德妃唠叨，那邊還用餘光注意胤禛的反應，這不看不打緊，一看胤禵都要對胤禛佩服的五體投地了——胤禛居然臉上還能帶着笑的傾聽自己親娘對自己弟弟那毫無顧忌的偏愛，完全無視于德妃把自己當成個透明人的态度，這都是什麽人啊！
聽着德妃唠叨了好一會兒，胤禛瞅準機會跪安，德妃剛擡手放行，胤禵也找了個借口跑了出來。
一路快走胤禵終于遠遠地看到了前面胤禛的背影，于是高聲叫了一句，“四哥！”
胤禛停下腳步看着胤禵氣喘籲籲地跑過來，臉上的笑容客氣又疏離，“十四弟還有什麽事兒？”
胤禵看着這樣客氣的過頭的胤禛，忽然心裏什麽想法都沒有了，有些讪讪地搖搖頭，笑笑，“剛剛還有的，這會兒，想不起來了，四哥你去忙吧！”
胤禛點點頭，“你也早些回阿哥所休息吧。”
胤禵看着胤禛幹脆利落地轉身離去，直到看不見他的身影，這才有些悵然地讓小喜子帶自己回了阿哥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