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慘綠少年

半個時辰後, 柳栖谷換了一身煙青色長衫,頭帶青玉蓮花冠,身形修長瘦削, 讓人見了直呼好一位美如冠玉的慘綠少年。

洛向陽還是第一次見他穿紅色以外顏色的衣裳, 不由得多打量了兩眼。卻見他神情淡漠,不茍言笑, 氣質清冷,舉手投足間竟有幾分他在華漣仙君身上才有感受得到的觀賞遠山的感覺。

他在心裏表示不屑:哼!裝得還挺像, 你騙得過別人可騙不過我, 你是個什麽性子的人我可清楚得很。

換好衣服之後,柳栖谷又帶着換了套淺藍色衣衫,被他打扮成書童模樣的洛向陽, 去了街上的一家書齋。

走到書齋門口,正好和一個剛從鋪子裏出來的黑衣男子迎面撞上。

兩人互相打量了一番, 柳栖谷見他長着一張标準的瓜子臉,下巴尖尖的, 眼睛又大又圓,眼珠子黑得發亮, 不由得多看了一眼。對方眼中也閃過一絲驚豔,向柳栖谷向了個禮, 朝鋪子裏做了個“請”的手勢。

柳栖谷點了下頭,從他身邊錯身而過。

進去後,柳栖谷給洛向陽置辦了一個書笈,買了文房四寶像模像樣地放進去。又給自己買了把扇字,用龍飛鳳舞的字跡一面寫上“心如止水”, 一面寫上“和光同塵”。

然後對洛向陽說:“以後, 我, 柳書生。你,小書童。懂了嗎?”

洛向陽雙手握着書笈的背帶,點了點頭。

走出書齋時,一個夥計追了出來,對柳栖谷喊道:“公子請留步。”

柳栖谷轉身,見他對自己說:“我們掌櫃說公子出手大方,遂命小的将此書贈予公子。”

他雙手奉上,柳栖谷接過書,道了聲謝,他便轉身離開。

柳栖谷低頭翻看起書的內容,見到書名後眉頭一蹙,又快速地翻看了幾頁,洛向陽也湊過腦袋來看,他一把将書阖上,快步回到書齋裏。

卻見兩個夥計在招呼着別的客人,掌櫃在向一個大客戶介紹一方上好的硯臺,見自己回到店裏,掌櫃疑惑地問:“客官還需要點什麽?”

柳栖谷将書舉起來,見他依然一臉疑惑,收起書,什麽都沒問便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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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向陽跟他身邊,想問他回去做什麽,更想把他那本書拿來看看,但想到之前他對自己冷言相向,便又強行忍住,改口問道:“師尊,接下來咱們去哪兒?”

“它動了,跟上,”柳栖谷把書別在自己腰間說。

兩人跟在它身後,很快來到了一間戲館門口。柳栖谷望着牌匾上“取夢館”三個大字,思忖道:“這哥們兒……小日子過得不錯啊,這又是賭博又是看戲的,未免太不把本座放在眼裏。”

正要想進去瞧瞧時,那個在書齋門口遇到過的黑衣男子正在也來到取夢館,見到他們後,彬彬有禮地笑道:“這位公子,你我可真是有緣,置身茫茫人海,竟能在一個時辰內偶遇兩次。”

柳栖谷左手負于身後,右手拿着扇子置于身前,朝他微微颔首,沒有說話。

他也不介意,又笑道:“公子可也是為了那出《慕仙記》而來?”

“《慕仙記》?”

“最近朝歌城熱鬧非凡,就是因為這取夢館新排了一出《慕仙記》,公子難道不知?”

“我與我家書童出門游歷,今日剛到朝歌,的确尚未知曉。”

“那公子來得可正是時候,俗話說趕早不如趕巧,你我有緣,這出戲,我請公子觀賞。”

正好柳栖谷也想進去,聽他這麽一說,也不推遲,行了個禮說:“如此,那就多謝公子。”

說着回頭,見洛向陽雙手拉着書笈的背帶,正低着頭無聊得左腳踢着右腳。伸手把他拉到自己身邊,邊往裏走邊說:“跟緊,裏面人多,別走丢了。”

黑衣男子見狀,一邊引着他們進樓一邊笑道:“公子對書童也這般照顧,可見公子心性良善,是謂君子。小可姓佘,名青棠。還未請教公子姓名。”

“書生姓柳,柳栖谷。”

“柳兄哪裏人?”

柳栖谷思考怎麽回答,佘青棠又及時道歉說:“你看我這性子,一遇到投緣的人就問東問西,喋喋不休,真是太失禮了。柳兄你可別介意,小可無意冒犯。”

正好在樓裏他遇到個熟人,那人向他打招呼說:“佘兄今日來得可真早,又是沖那出《慕仙記》來的?”

“可不是嘛,”佘青棠說:“咱們凡夫俗子,也就只能在戲文裏看看仙人們的情愛故事。”

佘青棠熟門熟路地領着他們去到一個寬敞的房間,房間左右兩邊有兩排案幾,案上擺有水果,他們在案幾前的蒲團上盤腿落坐。柳栖谷和佘青棠并排坐在案前,洛向陽因為身份的原因,坐在他們後方。

待兩邊的客人都到齊之後,一男一女兩名伶人來到房間,向諸位客人行了禮後,樂聲響聲,他們開始用悠長的聲調說起了戲文。

剛開始不久,柳栖谷就聽出了這戲裏講的居然是洛止戈和郁離仙子的故事,這一魔一仙本就是禁忌之戀,加之他們的結局又如此悲慘,難怪改編成戲文會有那麽多人追捧。

第一幕唱的是洛止戈不顧世俗眼光,勇敢地追求仙子。

洛向陽越坐越靠前,實在忍不住了,在柳栖谷耳邊小聲問:“師尊,他們唱的是真的嗎?”

柳栖谷:“不是,你爹比這不要臉多了。”

洛向陽:“……”

他聽得起勁兒,幹脆就坐在柳栖谷旁邊不走了,佘青棠深沉地看了他倆一眼,繼續轉頭聽戲。

第二幕唱的郁離仙子終于答應和大魔頭洛止戈在一起了,兩人偷偷在一起,開始了你侬我侬的甜蜜情節,最後生下洛向陽。

洛向陽又小聲問:“師尊,怎麽都唱到這裏了,還沒見他們唱到你?”

柳栖谷:“……他們談戀愛,我去當反派?我吃飽撐的嗎?”

洛向陽看向他:“所以,我爹跟我娘在一起時,您在幹什麽呢?”

柳栖谷語噎,摁着他的後腦往桌案上壓了壓,“你要是不想聽就給我出去!”

第三幕唱的他們偷偷生下孩子的事被仙門知道了,仙門強行将他們分開,郁離仙子和孩子被幽禁起來。洛止戈帶着魔衆殺上仙門,想要救回自己的妻兒,最終夫妻戰死當場,只有孩子被魔宗的人帶走了。

這一幕重點在唱夫妻倆同生共死的決絕和仙門的不通人情,聽得周圍好像人情緒高漲,甚至潸然淚下。

洛向陽又問他:“師尊,明明是您把我救下的,他們為何連提都沒提到一句呢?”

柳栖谷當初寫這幕戲還是在華漣渡劫失敗,遺落凡間,暫時失去了記憶,被從魔宗逃出來的洛向陽救了之後。那時兩人互生情愫,某一天他們無意間走出這個戲館,聽了戲後華漣才逐漸恢複記憶。

不知道為什麽,今天居然是自己和洛向陽來聽的,時間線對不上,一切情節好像都被打亂了。

“我那麽遭人恨,提我做什麽?”他說。

洛向陽猶豫了片刻,對柳栖谷說:“師尊,為何我總覺得最後讓魔将把我帶走的那個人,有點像華漣君?”

柳栖谷嘆息:“本來就是他。”

洛向陽詫異:“他為何……”

還沒說完,就聽佘青棠好奇地問他們:“二位是在讨論戲文嗎?可否讓小可也加入探讨?”

戲已唱完,柳栖谷起身向他行禮說:“多謝佘兄款待,這個故事世人皆知,如今從戲裏聽起來,竟別有一番滋味。”

三人一起往戲館外走,佘青棠說:“看來柳兄聽後感觸良多,柳兄可有心上人?”

洛向陽突然開口問他:“佘公子,你覺得這戲文與事實相符嗎?”

佘青棠笑道:“這都一百年前的事了,咱們凡人一輩子還活不到一百歲,我哪兒知道當年事實如何,是吧柳兄?”

“是啊,”柳栖谷說:“人都死了,還刨根問底做甚。”

佘青棠:“看來我與柳兄不光有緣,連想法都很一致,這是否就是人們常說的白頭如新,傾蓋如故。”

一起出了戲館後,他又指着不遠處的一家名叫“百花深處”的酒館說:“柳兄要是不嫌棄,小可做東,請柳兄喝一杯如何?那家酒肆小可常去,他家百花醉實乃朝歌一絕。出了這取夢館不去它百花深處坐一坐,實在可惜。”

柳栖谷聽着覺得有點意思,原文中他可沒提到這家酒肆,畢竟一條街上,他不可能把所有的店名都寫出來。便客氣地說:“那又得讓佘兄破費了,栖谷初來朝歌就遇上佘兄這樣熱情的好人,實在是栖谷的造化。”

洛向陽拉着柳栖谷小聲問:“師尊,它呢?”

“在城中閑逛,這家夥,比咱們還悠閑。”

到了百花深處,便聞一陣酒香,酒肆門口的夥計一見佘青棠就熱情地招呼:“佘公子您來了,還是老地方嗎?”

“那是自然,”佘青棠說:“今日公子我遇到了一位好友,快快把你們這最好的百花醉給公子上上來。”

他們落坐在酒肆後院一處幽靜的園中水榭上,窗外有潺潺流水和水風車一架。柳栖谷說:“此處鬧中取靜,風景獨美。迎着習習微風再淺酌一杯,實乃人生快事。”

佘青棠哈哈大笑,“柳兄,你這個朋友,小可交定了!”

洛向陽跪坐在柳栖谷身邊小聲說:“師尊,我覺得他看您的眼神怪怪的。”

“有嗎?”柳栖谷說:“怪就怪吧,他一介凡人,還能把咱們怎麽着?”

夥計把酒端了起來,還附上了幾碟小菜,柳栖谷對洛向陽說:“你負責斟酒,別喝。”

“為何!”

“你一個下人,跟主人一起喝酒,合适嗎?”

洛向陽:“……”老老實實給他們倒酒。

柳栖谷端起酒聞了一下,的确是百花的香味,非常濃郁,沁人心脾。忍不住嘗了一口,酒香優雅甘甜,直擊靈魂。

佘青棠招呼他說:“小書童你也嘗一杯,雖說尊卑有別,但相逢即是有緣,出門在外,何必那麽拘謹。”

洛向陽開心地替自己倒了一杯,正想喝時,柳栖谷握着他的杯子,“都說了尊卑有別,你還是別喝了。”

“憑什麽!人家佘公子都不在意,”洛向陽也不和他搶,重新拿起一個空杯,給自己杯了一杯,聞了一下,一口飲盡,還非常豪邁地說:“好酒!等下我們離開時,買幾壺在路上喝吧。”

柳栖谷見他喝下去臉不紅心不跳,好像沒什麽不良反應,也就松了口氣。

就這樣你一言我一語地喝到了日落西山,三人相談甚歡,又讓夥計加了幾壺。天快黑時,竟一人也沒喝醉,佘青棠還想讓夥計再上,柳栖谷阻止他說:“佘兄,這天色已晚,我跟小書童也該找個歇腳的地方去了,今日就喝到這裏吧。”

佘青棠只好作罷,又告訴他們說:“還找什麽歇腳的地方,這不把為兄當成外人嗎?為兄家裏雖不是高門大戶,卻也能抹月秕風,還望栖谷別太介意。”

洛向陽喝得有點上頭,拉着柳栖谷說:“好啊師尊,咱們去到佘兄家裏一醉方休!”

“你喝醉了?”柳栖谷問他。

“怎麽可能!”他拍着胸脯大笑聲道:“整個宗門誰不知曉,公子我的酒量是最好的!”

“師尊?宗門?”佘青棠眼神疑惑,行禮道:“柳兄原來是修行之人,小可失禮。”

洛向陽拉着他說:“修行之人難道就不能喝酒了!走,佘公子,咱們去你家接着再喝!”

柳栖谷見佘青棠臉上閃過一絲猶疑,随後笑得有點勉強:“家舍簡陋,只怕怠慢了二位尊者。”

洛向陽反客為主,拉着他往外走:“什麽怠慢不怠慢,公子我活了近百年,還是第一次遇到佘兄這麽熱情豪邁之人,今晚不喝個痛快,誰都不準睡覺!”

佘青棠笑了:“既然如此,那二位請吧。”

他們肩并着肩,真如好兄弟一般出了酒肆,洛向陽連他的書笈都不背了,柳栖谷只好提着它跟在他們身後。

天色雖晚,街上仍是熙熙攘攘,佘青棠領着他們穿過大街,繞過小巷,越走越偏,走到了城東一間四下無人居住的獨門獨院前,打開院門,對他們說:“二位尊者裏面請。”

院裏沒有掌燈,只有清冷如水的月光灑在影影綽綽的事物上,一切都看不真切。

冷風吹在洛向陽臉上,他那點酒意也徹底醒了。

柳栖谷和他對視了一眼,并肩走了進去。

進去後院門突然猛地一聲被關閉,再回頭,四周除了他倆沒有別人,院裏阒靜無聲。

兩人緩緩向前移動時,才發現他們身處在一間早已破敗的院落,院中雜草叢生,冷風陣陣。

“師尊,他不會是鬼吧?”洛向陽問。

“鬼?”柳栖谷甩開折扇,微微一笑,“鬼見了本座還得叫聲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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