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被這句話驟然驚到。

他在那邊急忙開始解釋。

“不是,我這兒有個小東西,我媽幫我撿的,她又不帶走,我也不會養,我想寄給你幫我照顧。”

大概是他把電話放下去了,我聽見一聲奶裏奶氣的喵叫,像有什麽東西在心上撓了一下。

我說:“我沒養過貓,我不會養。”

他跟我說:“很好養,我這裏東西齊全都給你寄過去,你不用擔心。”

“可我不在家。”

“那我等你回家了再寄,剛好我媽還有兩天才走。”

我竟然找不到理由拒絕他了。

電話挂了之後我就打開浏覽器開始搜索養貓注意事項,我忽然覺得我的生命有了責任。

當時我并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麽高興,如果我非要拒絕,我不是找不出理由。

我爸回來以後沒提奶奶團的聊天內容,我猜着十有八九就是戀愛結婚那些事。他知道我,當初就是因為我告訴他我這輩子都不會結婚,跟他大吵一架後才離開家的。

晚飯的時候他也沒跟我說這個,我吃着他包的餃子說。

“爸,肉好多啊,好吃。”

他端着碗給我添菜,說:“多吃點,明天我多包點凍上,你、你走的時候帶走。”

他很平靜的跟我說這件事,我忽然噎了一下,只能嗯了一聲,像有什麽東西哽住喉嚨一樣,嘴裏的餃子明明蘸了醋卻忽然有點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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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擡頭看他。

他的頭發從鬓角開始白了很多,人上了年紀,又因為經常戴帽子,頭發都趴在頭皮上花白一片。被燈光一照,總有那些白的特別反光,一閃一閃的告訴我。

我爸老了。

我仔細看他的碗,比我的小兩號。

我說:“爸你多吃點。”

我爸點着頭,去廚房盛了一碗餃子湯,沉默的坐在我對面。

我記得我媽以前經常說:“原湯化原食,吃餃子就得喝餃子湯。”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跟我一樣想起我媽了,我把餃子吃完放下碗,他把餃子湯端給我。我接過碗他也沒走,好像有話要跟我說,又沒開口。

我吸溜一口湯,對他說:“爸,我好撐啊。”

他轉身走開了,背對我說:“出去轉轉,遙控器在桌上,看會電視也行。”

我說:“爸我幫你洗碗。”

他哼了一聲。

“不用你。”

然後他把碗收了去廚房,我擡頭看着屋裏的燈光,還是覺得喉嚨哽得慌。

晚上我爸給我鋪床,單是底下就鋪了兩床被子,全是新的,怕我冷又把空調打開。

我躺在陌生的床上,覺得這是我離家多年睡得最踏實的一次。

第二天,我爸換着法給我做好吃的,吃完飯又去地裏拔蘿蔔,說要給我包餃子讓我帶走。我要跟他一起去,他拿了一包瓜子打發我,說不磕完不許出去。

我抱着瓜子在門口笑,他拎着鐵鍬和籃子走了。

我其實從小到大就不愛聽他的話,尤其叛逆期以後,總是跟他對着幹。

他脾氣不好,我也沒少挨打。

可這次回來他不打我了,我也變的聽話了。

我覺得時間真是好東西,我們都變了。

那天我确實沒出門,我去廚房摸出面粉,把餃子面和了,把肉拿出來洗幹淨剁了。

我其實,看得多了也會做飯。

我承認,我看不得我爸這樣為我忙。

我甚至想着,如果他要跟我提昨天奶奶團的聊天內容,我可以按着脾氣不怼他。

但他沒提,他回來看見我在廚房剁肉,嘿了一聲,沒罵我,高高興興的去洗蘿蔔了。

直到第二天我走,除了凍餃子,他還給我裝了一大包別的。什麽蘿蔔幹,臘肉,連別人來看他買的六個核桃都塞給我。

我說:“這些東西我都能買,你自己留着吃。”

他說:“家裏有,幹啥花那錢?”

我想說家裏的六個核桃跟外面賣的六個核桃一個味兒,沒什麽不一樣啊。

但他拗着脾氣非給我塞,我看着他濕潤的眼眶沒開口。

來的時候空手,走的時候大包小包,路過村口奶奶團的時候,我都怕她們說我是來進貨的。

我走的時候我爸站在門口看着,我讓他先回去,他讓我先走。

我拗不過他,卻在快走到拐彎的時候被他叫住了。

他喊我小名兒,我回過頭的時候他走了上來,隔着兩三步的距離。

他說:“要是有合适的,帶回來給我見見,別理人家說啥,好歹也讓我認個臉,回去告訴你媽,是誰陪你過下半輩子。”

他說完就走,不給我任何反應的機會。

我看着他駝起來的背,忽然意識到,他也不像我記憶中那樣高大了。

他變的比我以為的多,他只是想告訴我,他妥協了,他希望我過得好。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想,我這輩子就這樣了,如果遇不到那個人,我一個人過也挺好。

可我剛到家,下午就收到快遞。

是一只小貓和它的家當——貓糧、貓砂、貓窩、貓盆還有貓玩具。

它是只很普通的貓,我對貓了解太少,甚至看不出是什麽品種。

只看見它脖子上帶着項圈,還有個牌子,上面寫着它的名字。

——Sup

我直呼好家夥。

打游戲的誰不知道Sup是輔助位的簡稱?

他把他家貓叫輔助,我很難不聯想到他想把我當貓養。

快遞送到就走了,我也不好意思站在門口跟一只貓大眼瞪小眼。畢竟人家帶着行李來投奔我,怎麽着也得讓它先進門喝口水,這是禮貌。

等我把貓安頓好,就給他打電話,我還沒開口他就在對面笑開了。

我說:“你是肯定沒安好心。”

他說:“沒有,我把我的Sup交給你了,你要幫我照顧好他。”

這一刻,我甚至不知道他說的輔助是它還是他,是貓還是我。

他說:“Sup脾氣很好,不抓人也不咬人,疫苗都打過了,驅蟲也做了,以後每年補一次疫苗和驅蟲就行了。貓糧貓砂完了告訴我,我來買。”

我說:“我是那種計較的人嗎?”

他說:“我不是那個意思,養它,你出力我出錢,以後打游戲的時候你把它帶在旁邊。”

我承認,這個電話打的沒有一點氣勢。

我是來興師問罪的,最後變成我嗯嗯嗯好好好的挂了電話,像給甲方打工。

有了這只貓,我時不時就會收到快遞。

全都是貓咪用品,誇張的小衣服小玩具跟不要錢一樣。每次收到東西後,他還會讓我給Sup穿上,然後拍視頻。如果是玩具,就讓我拍它玩玩具的視頻。

我忽然覺得,我可能變成了兩個人的奴隸。

但我也不得不承認,我發呆的時間變少了,即便是他不在線,不打游戲的時候,Sup也會爬過來往我身邊一窩,然後開始念經。

我每天早上都會被它撓門的聲音叫醒,然後過來蹭我的腿,讓我給它鏟屎放水倒貓糧,還會挑食的要罐頭要玩具。

過年前,我徹徹底底成了貓奴。

小年夜我煮了我爸包的餃子,跟我爸開視頻炫耀的時候,他打了電話進來。

我不小心挂掉了,然後就聽見有人敲門。

快遞給我一個很大的包裹,我把包裹拖到客廳打開。

是一個盒子,裏面放着游戲新出的英雄手辦,是我玩的最多的那個。有一套Sup的衣服,還有一張手寫的卡片。

沒什麽特別,只有四個字。

——新年快樂。

署名是大寫的AD。

電話又打過來的時候,他問我東西收到沒。

我說:“你那張卡片是代寫的吧?字那麽醜。”

他沉默了。

“怎麽可能?”

我笑了笑沒說話。

他說:“過年了,給我的兩個Sup新年祝福和禮物,是一個做AD的基本素養。”

我被他逗笑。

不知道是餃子太燙,還是他把我和Sup一起歸為“他的”,我張着嘴手忙腳亂去找水喝。

他聽見我這邊的聲音,有點着急的問我:“怎麽了?”

我喝完水,舔了舔燙麻的舌頭,說話都不太利索了。

“沒事。”

他沉默着嗯了一聲,像是在考慮什麽,然後試探的問我:“你女朋友喜歡我們的貓嗎?”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

“我沒女朋友。”

他哦了一聲。“怪不得一直沒聽你提過,那我就放心了。”

我這時忽然意識到什麽,拿着手機抖了一下。

我不是小孩子了,我也被人追過。我匆忙挂斷電話坐在沙發裏,忽然開始驚醒。

我怎麽可能不知道他在做什麽?

我知道的。

可我呢?

我要怎麽辦?

我為什麽會放縱自己給他機會?

Sup跳上沙發蹲在我旁邊瞪着眼睛喵了一聲,好像在問我怎麽了。

我沒理它,翻箱倒櫃的找出煙和打火機去了樓梯間。

那天以後,我沒再上游戲,也沒再給他發Sup的視頻,我經常坐在沙發裏看我的游戲戰績和我們倆的聊天記錄。

他給我發的消息我全部已讀不回,快遞在家門口敲門我也沒出去。

他給我打電話,我反手就拉進黑名單。

我好像在害怕,我坐在陽臺上曬太陽,明明沒風,可我還是覺得有點冷。

我開始試圖割舍他,我覺得他進入我的生活已經太多太多了,這完全不是一個游戲好友該涉足的程度。

我們兩個,過了。

這樣過了好幾天,已經到了放年假的時候。外面燈火闌珊,一大早連公交車的到站提醒都聽不見了。

我蒙着頭一直睡,Sup來叫我幾次我都沒起,它叼着平時玩的小鈴铛放到我床頭,用腦袋拱我,想讓我陪它玩。

而我,一動不動像王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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