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驚喜”連連(一) …
子彈穿過心髒的剎那痛楚久久地停留在身體裏,讓他全身一陣抽搐。
“唔!”
他悶哼出聲,霍然坐起!
眼前陌生的景色讓他有種……從一個噩夢墜入另一個噩夢的錯覺。
皺巴巴的牆紙從牆邊耷拉下一角,正好落在電視機頂上,露出發黴的牆角。電視機旁邊各有一扇糊滿報紙的窗戶,窗戶半開着,冷風習習。
他茫然地收回視線。自己正睡在一張單人床上,蓋着一條碎花被子,被單上有一大塊污漬,像是湯水撒的——他不知道這是誰的床,但可以肯定的是,絕對不是他的。除了大學時代外,他從來沒睡過單人床,也沒有在床上吃東西的習慣。
嘀嘀嘀。
床頭櫃的鬧鐘刺耳地響起來。
他迅速轉頭,在一堆放得亂七八糟的雜物中找出一只缺了一條腿的鬧鐘,撥了半天才将它關掉。
失去鬧鐘聲肆虐的房間變得更加詭異。
“誰在這裏?”他嘴巴裏兜了一圈的名字,又被一一否決。他認識的人中,應該沒有人會把他帶到這樣的地方。
噩夢般的槍聲和心髒的刺痛突然鑽進他的腦海。
海風吹拂在臉上的清冷,徐谡承拔槍對着自己時的震驚,還有自己錄音時的甜蜜,都是那樣真實的存在過。他不認為這是一場夢。他甚至還記得自己開車去花店的心情以及花店老板娘暧昧的笑容。
“徐谡承!”
他聽到自己失控地大喊。
難道他沒死,而且被徐谡承帶到一個陌生的地方關了起來?可是為什麽他身上一點傷都沒有?
他摸了摸心髒,猛然掀起被子站起來,然後發現了最詭異的問題——
他胖了。
這絕對不是浮腫,而是結實的小腹突然多了一塊贅肉,甚至還頂起了衣服。
他捏着那塊小肚腩,在房子裏轉了一圈,試探着走進散發着明顯臭氣的小黑屋,摸索着打開燈。
啪。
綠色的燈光讓他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眯了下。
這裏的确是衛生間,而且是一間可以與公共廁所媲美的簡陋衛生間。蹲坑大咧咧地占據着半壁江山,它旁邊是水管,上面放着軟趴趴的塑料水管,看上去像是用來沖涼的。另半邊是洗漱臺,臺子貼着的牆壁上有一面橢圓形的鏡子……
他震驚地看着鏡子裏的臉——一張圓滾滾的藏着病氣的臉。其實仔細看五官,是很秀氣的,兩條上揚的眉毛,深褐色的瞳孔,挺直的鼻梁,還有大小适中的鼻子。如果他的臉不是這麽圓,下巴不是有兩層,發型不是這麽頹廢,也許比他之前的臉要好看得多。
之前的臉……
他拍打着自己的面頰,一邊确認鏡子裏的這個人的确是自己,一邊确認自己不是在做夢。
這怎麽可能!
他一覺醒來竟然變成了另一個人?!
不,他不是一覺醒來,他之前是在——
砰。
記憶中的子彈又一次穿過他的心髒。
他捂着心髒的位置,大口地吸了口氣,随即因臭氣而捂着鼻子沖出衛生間。邁出的步子突然提到橫在衛生間和床之間的小板凳,整個人向前撲去!
他下意識地收手,然後在半空中轉身,硬生生地讓屁股着地,以避免手臂骨折,但是膝蓋還是在板凳的角上磕了一下,痛得他直皺眉。
這種酸痛絕對不會發生在夢裏。
他揉着膝蓋,慢慢站起身,開始尋找有關這個小肚腩男人的身份的證據。
先翻床頭櫃。
第一格放着各種各樣的雜物,發票單、電話卡、打折卡、鑰匙扣、電池等等,縫隙裏還夾着餅末。他再次确定,這個絕對不是他的家。
第二格放着一個餅幹鐵盒,打開來看,裏面有銀行存折、手表、一套建國三十五周年紀念幣、一張學歷證書。他翻開學歷證書,發現他的名字叫常鎮遠,出生于一九七六年,只是個中專生,專業是汽車運用與服務,他一竅不通的專業。再翻開存折,裏面有兩萬五千塊錢的現金,讓他微微吃驚。看他的居住環境,他以為存折裏最多二十五塊。
他收好盒子,翻了翻床頭櫃上面。
沒吃完的餅幹袋、不知道裝過什麽塑料袋、風油精等等,各種氣味的東西混在一起,像個小型垃圾場。不過他也扒拉出兩樣有用的東西,一部老式的不能再老式的手機——諾基亞8210,一個藥瓶,上面寫着三唑侖片。
安眠藥?
他該不會服用安眠藥過量才……
他打開瓶子,發現是新的,還沒有用過。排除了自殺的可能多少讓他松了口氣,一個擁有兩萬塊錢的人自殺就說明他的人生遇到了一個極難解決的問題,而他現在最不想遇到的就是另一個極難解決的問題,除非他能變回莊峥,那個熟悉的自己。
他看到電視機旁的椅子上放着一堆衣褲,立刻走了過去。褲子上系着皮帶,T恤和毛衣被一起脫了下來,一件套着一件,應該是睡前脫下來的。他在褲袋裏摸了摸,摸到了錢包。錢包裏有身份證,兩百四十六塊錢和一張超市的發票。他正打算将發票丢進垃圾桶,随即愣了下,重新拿回來看了看——
日期時間:
2004年4月2日,17:38:09
……
他為什麽要保存一張三年前的發票,而且還保存得這麽好?上面明明只有餅幹方便面和肥皂而已。
被他随手丢在床上的手機驀然響起。
他愣了下,才走過去接起來。現在這個時候,他太需要一個人将他從這個詭異的、安靜的、容易胡思亂想的空間裏解救出來。不管對方他是否認識。
接起手機,就聽到一個粗犷的聲音道:“阿镖!我今天要吃油條豆漿,五分鐘後你家樓下等。”
阿镖?
他怔怔地看着已經被挂斷的電話。
那他現在究竟應該叫常鎮遠還是叫阿镖?
他默默得在心裏比較了一番,最終還是選擇了常鎮遠這個相較之下還有幾分內涵的名字。
他不知道這個名字會伴随他多久,但現在看來,在他弄清楚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之前,他不得不将放棄莊峥這個名字,學會适應在這個又髒又亂的房子裏的新生活。
大頭不耐煩地看着手表,又看看樓梯口,終于忍不住拿起手機,撥通電話。
電話響了幾聲就被按掉了。
大頭吃了一驚,一下子從摩托車上跳了下來,正好看到常鎮遠拎着兩大袋垃圾從樓梯上走下來,随即嘴巴張得更大,“你……倒垃圾?”
常鎮遠判斷他就是之前打電話給自己的那個人,沖他點了點頭。
“你去哪裏?”大頭看着他徑自繞過自己朝左邊走去。
常鎮遠道:“倒垃圾。”
大頭指着他的反方向道:“垃圾桶在那邊。”
常鎮遠鎮定地走回來,朝右邊走去。
大頭狐疑地看着他,明明是同一個人,但是感覺上好像有什麽變了。
常鎮遠慢慢地走着,他知道那個人推着摩托車跟在他後面。不過連親身經歷的人都難以接受自己變成了另外一個人,旁人就更難想象了,何況這種事情就算想到了也無法驗證。而且只要不做太出格的事情,很少有人會對一個人性格的改變尋根究底。向前走幾步,就看到了一群蒼蠅圍着一個水泥搭得棚子周圍亂飛。棚子裏并排放着三個垃圾桶。
他在三步遠的位置停下,順手将垃圾丢了進去,然後轉身看大頭道:“不好意思,沒來記得買早餐。”
“早餐?啊,哦,你是說油條啊。”大頭看着向來喜歡低着頭蔫蔫說話的常鎮遠突然挺直背脊坦然地望着自己,不免一陣別扭,“沒關系,反正路上也能買。你,要不要上車?”
常鎮遠點點頭,然後跨坐在摩托車後面,非常自然地伸手拿過那頂挂在車把上的頭盔戴在頭上。
大頭看了他一眼,沒吭聲,從後箱裏拿出一頂小安全帽頂在頭上,徑自發動車走了。
在路上,大頭果然在路邊早餐攤邊停車,常鎮遠自覺地買了兩份早餐,兩人默默地吃完,又默默地繼續上路。
現在是上班高峰期,路上滿是行人車輛。
看着一輛輛高級轎車從身邊駛過,常鎮遠心裏生出一股極為不舒服不平衡的感覺。從摩托車上了大路,他就發現這依舊是他所熟悉的那座城市,但是他發現自己看這座城市的角度變了。之前,他一直都是站在高樓大廈上俯瞰城市全景,而現在,他只能坐在一輛幾千塊錢的摩托車上,仰望着兩邊的高樓大廈。
他不知道常鎮遠的職業是什麽,但是看他目前的生活質量以及來接他朋友的交通工具,絕對不會有什麽令人驚喜的答案。
……
答案的确不令人驚喜,但很令人震驚。
常鎮遠看着車大咧咧地開進那個挂着國徽寫着公安和POLICE的大門,發現自己好不容易搭起來的心理建設又崩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