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026
姚琦的病情迫在眉睫,催眠一事很快被提上日程。
催眠當天,姚母帶着姚琦,按照宋逸給的地址前往催眠師的住處。
“一會兒進去了,你不用害怕。”姚母一邊找地方停車,一邊按照宋逸提前告訴她的,對姚琦進行提前的安撫,“裏面的爺爺不會傷害你,所以一會兒他讓你怎麽做,你就放心大膽的按照他的要求做,不用有任何心理負擔。”
頓了頓,她還是又補充一句:“媽媽就在門外,有事你就叫媽媽。”
姚琦輕輕地點頭,對母親露出一個微笑。
但其實他心裏早就明白,母親對他說的這些,都是別人讓她說的。
“媽媽就在門外”也并非出自她的真心。
進了房門後,姚母先被催眠師帶去一個房間單獨談了一會兒,随後出來,将姚琦叫去裏面。
姚琦全程非常配合,只在門要關上的時候,透過門縫看了姚母一眼。
姚母被他看得心裏“咯噔”一聲,想要說什麽的時候,門已經關上了。
接下來是漫長的等待。
姚母坐在外間的會客沙發上,周圍很靜。
靜到她能清晰的聽見自己的心跳,“撲通撲通”沉重而有力。
她忽然想起自己和姚承澤第一次見到孩子時的情景。
那時姚琦才剛出生,紅紅的,小小的,皺皺巴巴,長得像個小怪物。
和她心裏的預期一點都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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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第一面的糟糕印象,使得原本就不喜歡孩子的她,連心底最後的那一點兒期盼也灰飛煙滅。
孩子接回家後,很吵,一直哭鬧,還時常沒有預兆的亂拉亂尿。
她還記得自己剛買的昂貴套裙就因為他的一泡猝不及防的尿毀的一幹二淨。
那時候她就想:要是當初沒生這個孩子就好了。
等到孩子大一點了,不随便亂哭,也不滿處拉尿。
她以為自己終于從噩夢中脫身了。
然而并沒有。
不知道是不是母體沒有給他足夠的營養,使得他體質很弱,三天兩頭的生病。
那時候,她正值工作上升期,白天像個陀螺一樣腳不沾地,飽經上司領導的摧殘。晚上回到家,得不到一絲一毫的解脫休息,還要馬不停蹄的照看孩子,帶孩子就醫,哄孩子吃藥。
在她精神最為崩潰的一段時間,她甚至有想過讓孩子活活病死,或是用枕頭将他悶死。
不過每一次和姚琦的那雙純淨無知的大眼睛對視,都會讓她猛然從壓抑的窒息中清醒過來。
這是一條命。
人命。
不是阿貓阿狗,更不是玩偶。
又過了一段時間,姚琦總算到了可以去幼兒園的年齡。
她想都沒想,當即找到一家可以完全托管的幼兒園,毫不猶豫的将他送了進去。
那一次,自己離開前,姚琦也是給了她一個像剛剛那樣的眼神。
那時候,她不懂,只覺得卸下了身上的重擔,她終于可以摩拳擦掌,在職場大幹一番了。
三年的幼兒園生活一晃而過。
好不容易被她甩開的包袱又被送了回來。
她盡可能的慈愛,違心且努力的扮演一個母親的角色。
然而換來的卻是淘氣的兒子給她帶來的爆炸一般的搗亂。
他毀掉了自己最愛的口紅,剪碎了自己新買的衣裳,還把自己公司抽屜的鑰匙丢進了魚缸。
年輕母親僞裝出來的慈愛再也維持不下去。
她狠狠地打了他,用當時的姚琦聽不懂的髒話憤怒的罵他。
尖銳的疼痛反應在姚琦并不健壯的身上,那一次他知道了,溫柔的媽媽只是一個騙局。
那次之後,姚琦消沉了一段時間。
不過小孩子的天性,讓他馬上又把目光鎖定在沒怎麽和自己玩過的父親身上。
姚承澤比妻子還要忙。
妻子給孩子喂奶,他在開會。
妻子給孩子換尿布,他在應酬。
妻子帶孩子上幼兒園,他在出差談客戶。
如今妻子與孩子陷入“冷戰”,他自然而然引起了孩子的“注意”。
姚琦從小就很聰明,聰明的頭腦讓他學會觀察人。
他發現父親早出晚歸,整日忙忙碌碌,辛苦的連抱一抱自己,陪自己玩小火車,給自己講個故事的時間都沒有。
他還發現造成父親如此辛苦的“罪魁禍首”就是他那份該死的工作。
可惡的工作,居然“綁架”了爸爸!
小姚琦義憤填膺,趁父親不備,偷走了他的工作文件,又用爸爸的打火機将其燒的稀爛。
當火焰燃起,文件灰飛煙滅,小姚琦得意的叉着腰,覺得自己就是個解救了父親的大英雄。
可惜英雄的下場都是慘烈的。
父親不僅沒有感激他,反而像媽媽一樣兇狠的打罵他。
那一刻,姚琦懵了,五彩斑斓的世界碎的七零八落。
催眠的時間持續了近兩個小時。
待屋門打開,姚母馬上沖了進去。
屋內,姚琦垂着頭,靜靜地坐在一旁。
他的眼角有些發紅,臉上似有淚痕尚未幹涸。
姚母目光輕飄飄的一掃,輕描淡寫的自他臉上掃過。
催眠師上了年紀,經過長時間的精神專注,顯露出掩蓋不住的疲憊。
他用紙杯接了一杯白水,輕輕放在姚琦面前,動作小心的像是會吓到他。
姚琦沒有動,甚至沒有擡眼。
催眠師這才看向姚母,小聲示意:“我們外面聊。”
屋門重新關嚴,兩人在沙發上坐好。
“情況不太好。”催眠師沒繞彎子,開門見山的做出結論,“孩子心裏的怨太深了,他從小到大,心裏藏了太多事情。他很聰明,心思通透,卻又因為太過通透,不想給別人制造麻煩,從而不斷壓抑自己的內心。”
催眠師看了她一眼:“您跟孩子的爸爸是不喜歡他的吧?”
姚母本能的攥緊自己的手包。
先前面對明顯比自己小的宋逸時,姚母尚且可以肆無忌憚的說出“我不喜歡孩子”一類的話,如今面對眼前這為長者,她反而像是有東西卡在喉嚨,怎麽都沒臉說出口。
“你不用想怎麽否認和反駁,這些不是宋醫生說的,都是姚琦告訴我的。”
姚母猛地擡頭。
催眠師點點頭:“你們不喜歡他,甚至對他有一種嫌棄、厭惡的心裏,他都知道。正是因為知道,所以他平時在家很少說話,時常将自己封閉在自我的空間裏,盡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就是因為擔心被你們看到,會更加讨厭他。”
“他從小成績優秀,除了他本身聰明外,還因為他看到別的小朋友有了好成績,家長都會很開心,會表揚孩子,甚至帶孩子出去玩,獎勵孩子,所以他也效仿,但當他第一次捧着成績單和獎狀回家,等來的卻是你們的打罵。”
姚母皺着眉,努力回想:“拿成績單,我們打他……這件事我怎麽沒有印象?”
催眠師:“事情肯定都是發生過的,而且他的記憶很深——他每一次的心灰意冷,都在他的心中留下了一道刻骨銘心的疤。疤痕多了,心就失去了本來的樣子,人也未必就是本來的人了。”
姚母有點聽不太懂,心急問道:“那他這個病,能不能有辦法治?他那個危險人格能不能消除掉?能消又要怎麽消?”
催眠師一雙滿是褶皺的眼睛靜靜地看着她。
姚母:“?”
姚母:“大師,我在問你話呢?”
催眠師不疾不徐,從自己的上衣口袋中拿出幾片被撕碎的紙片。
姚母不知道他要做什麽,寫滿困惑的眼睛,看着他一片一片将紙片拼湊起來。
所有紙片拼湊完成,上面出現一個完整的“死”字。
催眠師:“毀滅型人格最大的心願,就是得不到的全部抹去。”
“包括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