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商斯言見過很多人哭,為生老病死而哭,為悲歡離合而哭,為各種理由哭泣。

在他看來,哭泣是最正常不過的情緒宣洩方式,可他從來沒有想過,像溫時這樣的人會哭泣,而且還是當着別人的面哭。

當着他的面。

在商斯言的印象裏,溫時是個情緒內斂的人,無論是悲是喜,在他的身上都不會有太明顯的表現。他對誰都禮貌生疏,每一次的情緒洩露都克制矜持,被理性的銅牆鐵壁所包圍。

可是在不久前的那一次,商斯言卻看到了他的笑,不是淺嘗辄止的揚起嘴唇,而是發自真心的喜悅,僅僅只是因為自己允許他在那只貓的身上多花點功夫。

他很喜歡那只貓。

這是商斯言當時的判斷,那一刻,他甚至有些恍惚,覺得自己是不是太過不近人情,如果溫時真的喜歡,就讓他去養。

只要,他能笑得這麽開心就好。

但最終,理性的弦還是繃緊了,商斯言将所有想法都壓回心底。

然而他對眼前這個畫面的印象太深刻,在接下來的幾天,他的腦海裏總是會浮現溫時的笑容,沒來由的。哪怕刻意去忽略,也總會在某個不經意的時刻又翻湧出來。

那個笑,或許是有魔力的吧。

商斯言感到有些無奈,所以,他才無法擺脫,所以,他才會來到這裏。

這一次的到訪,完全不在他的計劃之內,畢竟他還沒有閑到可以去盯一個練習生訓練的地步,只不過當他回過神來,車子已經在南湖的別墅門口停下了。

既然如此,索性便來看看。

他看到了溫時,如他所想,對方訓練得很刻苦,他很滿意。

他原本打算向溫時叮囑幾句之後就離開,然而随口問了一下貓的情況,沒想到竟然得到了這樣的噩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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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沒想到的是,他會看到溫時的眼淚。

在看到溫時的眼淚的那一瞬間,他竟感到了慌亂,不知所措。

起初,眼淚只是在眼眶中聚集着,頑強地不肯掉落下來,但眼淚越聚越多,多到再也無法承載,最後只能順着眼角滑落。

撲簌簌的,如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掉個不停,而溫時的表情也凝固在一個還沒成形的笑容上。

商斯言覺得心頭像被什麽刺了一下。

而溫時在感受到臉頰上滑過溫熱的液體時,自己先怔住了,好半晌他才回過神來,愣愣地擡起手向臉上摸去。

觸手一片溫熱。

他把手放到眼前,看着上面透明的水漬,眨了眨眼睛,一臉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的茫然。

當他終于明白過來是怎麽回事時,他側過身子,将臉扭到商斯言看不到的方向,擡起手用衣袖擦拭着眼淚。

片刻後,溫時轉回來,低着頭輕聲說道:“抱歉,我失态了。”

聲音悶悶的,帶着重重的鼻音。

他在心裏自嘲地笑了笑,又在這個人面前展露狼狽的一面了,居然讓他看到自己流淚,何等失态啊。

商斯言聽到他的話,微不可見地皺了一下眉頭。

“沒關系。”

溫時吸了吸鼻子,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如常:“剛剛跟你說了那麽矯情的話,請你別放在心上,什麽貓星,不過是編出來安慰人的說辭罷了……”

他說着,聲音漸漸微弱下來,如同呢喃自語一般。

“死了就是死了,用再精妙的說辭去裝飾,也于事無補,只是活着的人自我安慰而已……”

他握緊雙手,用力到指節都泛白。

“不能自欺欺人,要……”他哽咽了一下,“正視現實才行……”

說完這一句,他開始大口地喘息,只有吸進足夠的空氣,才能讓他的不再有繼續落淚的沖動。

忽然,一雙手輕輕地落到了他的肩膀上。

“溫時。”

近在咫尺的聲音是從未聽過的溫柔。

溫時擡起頭,透過模糊的淚眼,他看不清面前男人的神情,但他能感受到落在身上的目光充滿了擔憂。

“想哭就哭吧。”

簡單的兩句話,一共七個字,然而卻似包含了千言萬語,對他進行着勸慰。

“嗚——”

他的喉頭發出一聲細小的嗚咽。

這一聲就像是一個開關,緊接着,被他死死鎖在心底的悲傷情緒全被釋放出來,占據他的一切感官,大腦不再被理性所驅使,只能憑本能行動。

于是,他撲進商斯言的懷中,将臉埋在他的胸口,小聲地抽噎起來。

商斯言的身體頓時有些僵硬。

胸口被緊貼着的位置有源源不斷的熱意傳來,是對方身體的溫度,也是眼淚的溫度。

“都是我的錯……”

溫時細碎得幾不成聲的話傳入他的耳中。

“要是我能早點、早點去看它就好了,這樣就能早點發現它的傷,早點把它送去醫院,它就不用死了……”

哽咽的話語斷斷續續,要很費勁才能聽清楚,商斯言靜靜地聽着,将他的每一個字都聽得分明。

“別自責,不是你的錯。”商斯言溫聲安慰着他。

“不!”

溫時在他懷裏搖着頭,聲音顫抖,“就是我的錯……它一直在等我……”

連帶着懷裏的身體也跟着輕輕顫抖起來。

“醫生說、說小花的傷其實很嚴重,本來根本撐不了這麽多天的,但是它一直在努力撐着,直到……直到我出現……”他抽噎着,“它之前情況有所好轉,也只是回光返照……在見到我之後,它就、就……”

話說到這裏,溫時便再也說不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低聲的啜泣。

商斯言感受着懷中人悲痛的情緒,心中不忍,猶豫一下,擡手在他的背上輕輕拍打着。

“對不起,小花……對不起……”

哭泣聲持續不斷地在房中響着,仿佛永遠不會停下來。

然而這終究只是錯覺,不知過了多久,哭泣聲微弱下來,然後漸漸停止,變成了無聲的流淚。

又不知多久之後,溫時終于停止了哭泣,平複下來。

漫長的哭泣終于讓淤積的悲傷宣洩完畢,理性的弦重新繃緊,大腦恢複正常運轉,開始判斷現在的處境。

終于意識到自己現在是以什麽樣的姿勢依偎在誰的懷裏,溫時的身體僵住了。

心髒遽然在胸腔裏猛烈跳動起來,仿佛失控一般,血液的流速加快,體溫開始上升。

為什麽會這樣?

為什麽會肆無忌憚地哭泣?

為什麽會撲進商斯言的懷裏?

是因為他的那句話嗎?還是只是感受到那話裏的溫柔,從而産生的依賴感?

溫時慢慢地擡起頭,而感受到他的動作,商斯言也低下頭來。

同步的動作使得他們的臉一下子離得很近很近,近到呼吸都交織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近到……他只要一眨眼,扇動的睫毛就會從商斯言的臉上掃過。

突如其來的近距離讓兩人都有些發怔,于是就這麽四目相對着,将對方每一寸肌膚的紋理都看得一清二楚。

商斯言看到近在咫尺的那雙眼睛紅通通的,睫毛上還沾着細小的淚珠,随着眼皮的顫動而微微顫動着。

視線往下,對方不止眼睛是紅的,鼻子是紅的,嘴唇也是紅的,潔白的牙齒正用力地啃咬在上面,為其又增添一抹豔麗的色彩。

他略微擡起頭,拉開兩人的距離。

溫時趁勢扭過頭去,他的身子動了動,發現還禁锢在他腰身上的手,小聲說:“請放開我。”

商斯言松開手,往後退了一步,這一次,兩人之間的距離是徹底拉開了。

可空氣中萦繞的氛圍還是充滿暧昧的尴尬。

商斯言舉拳在唇邊輕咳一聲,然後問道:“好些了嗎?”

溫時移開視線,不與他對視:“好多了……謝謝。”

“不客氣。”

溫時躊躇一下,又把視線轉回去,看着商斯言胸口處的那一片濡濕痕跡,道歉:“對不起,把你的衣服弄髒了。”

商斯言跟着低頭看了一眼,濡濕的範圍還不小,足以見剛才溫時哭得有多兇。

想到這裏,他感覺那散去的熱度又重新聚集了回來,甚至還有愈發炙熱的趨勢。

再看回溫時,許是因為弄髒衣服的事情而感到不安,少年的嘴唇微微抿起,更加顯得紅潤飽滿。

“沒事,別在意。”商斯言移開視線。

盡管他說了別在意,但是溫時盯着那塊痕跡,還是歉意地說了一聲:“對不起。”

那裏是他在對方懷裏毫無顧忌哭泣過的證明。

商斯言沉聲說道:“溫時,別想太多。”

溫時沉默下來。

看着他低垂着的眼眸,商斯言輕輕嘆了一口氣,說道:“溫時,你現在很累,你需要休息,好嗎?”

溫時連連搖頭:“我不累。”

“你累了。”商斯言的語氣帶着不容分說的堅定。

“去睡覺吧。”他說。

溫時搖頭:“我睡不着。”

“那你想要做什麽呢?”

“做什麽……”溫時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裏有一絲茫然。

溫時想了很久,眼睛裏的茫然漸漸消失,被清明所取代。

“我想……寫一首歌。”他說,“我想為小花寫一首歌,從編曲開始。”

“編曲?”

商斯言皺了皺眉,他看着溫時,沉吟片刻,點了點頭:“可以。來吧,我陪着你。”

“嗯?”聽到他所說,溫時凝視他很久,似乎在消化理解這話的意思,但最終,他露出了不解的神色,眼睛裏盡是困惑。

“你陪我?”

商斯言搖搖頭,語氣堅決:“我不可能放你一個人,你現在的狀态,需要別人監督。”

溫時垂下眼眸,似在思考他的話,雖然這只是徒勞。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最後,溫時擡起眼,對着商斯言點了點頭:“好。”

作者有話要說:一起編曲也是可以培養感情的嘛~

評論區繼續掉落紅包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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