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4)

李弈做了一晚上夢,亂七八糟的。掙紮着醒來,天已經蒙蒙亮了。

他擡手背看了看,疹子已經消退了不少。身上應該還有,大概沒個三五天也褪不利索。

他記得是杜聞晟送自己來了醫院,可屋子裏并沒有別人。記憶裏好像還看到了唐先捷,但他認為這應該是做夢的時候看到的。

他坐起來,門開了。唐先捷帶着一身冬日冷冽的味道,拎着個食品袋子進來了。

李弈驚訝:”唐總,您親自去買早點?讓他們送來不就得了……“”吃吧。“唐先捷打斷他,放下餐桌,把餐盒順次拿出來。有香菇雞絲粥,蒸蛋,奶黃包,都是溫熱的。

李弈下床簡單洗漱了一番,然後默默地吃着早餐。

等李弈吃完了,唐先捷慢悠悠地開口:”如果想引起我的注意,不必用這樣的方式。“”……什麽?“李弈想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心中一陣發堵:”唐總,過敏會死人的,沒人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唐先捷說:”你知道自己海鮮過敏。為什麽會在宴會上誤食?“李弈看着他:”因為我看到你,心慌意亂心猿意馬,根本就沒他媽注意我吃的是什麽!這答案您滿意嗎?“他情緒有些激動,委屈混合着心酸。

唐先捷還是那副淡淡的表情:”李弈,我們第一次見面,如果當時我不在片場,你還會給路思堯下跪嗎?“李弈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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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達成,求表揚~~

那是他最不願回想的生命片段之一。不僅僅在于那一跪的尊嚴盡失,還在于,他最不屑于使用的心機。

唐先捷目光如炬。是的,如果他不在現場,李弈是不會下跪的。

那一跪,他不是跪給路思堯,而是跪給他唐先捷的。

他知道唐先捷的身份斐然。他想利用這一跪,引起他的注意。然後他成功了。”我明白你當時的想法。“唐先捷說:”所以我才會找你,給你機會。因為我想知道,你為了你的家人,你的理想,還可以做到什麽地步。“”……所以,在你眼裏,我就是個表面耿直,其實充滿心機的人?“李弈苦澀地說:”除了這一次,我沒有再騙過你。包括路思堯受傷……“”我知道那是個誤會。“唐先捷打斷他:”我只是想提醒你。在我這兒,任何手段都是沒有意義的。“”我很欣賞你的耿直,但我不會接受你耍小心眼。“李弈明白了。 事情的真相如何根本不重要,唐先捷只是在借此提醒他:安守本分,不要越界。

一步錯步步錯。李弈想,也許他們一開始的相識就是個錯誤,導致自己之後的真情流露,在唐先捷眼裏,都變成了邀寵上位耍心機。

他見識過的人和事太多了。為了得到他的錢, 他的人,甚至他的心,真情假意,無所不用其極。自己這點心思,在唐先捷眼裏恐怕就是跳梁小醜——當自己虔誠地在月光下親吻他的時候,他是用什麽樣的心情來看他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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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的月光很美——原來只有他自己這麽覺得。

令人窒息的沉默,好像在較勁。

李弈知道,唐先捷在等着他想開,從此安分守己地做他該做的事,從心底扼殺那個會在月光下親吻他的男人。

終于,李弈笑呵呵地點頭:“我明白了,唐總。“然後指着自己的臉:“唐總,我現在臉是不是腫得像個豬頭啊?這算不算工傷?是不是應該給些補償?”

唐先捷如春風化雪,露出得體的微笑,摸摸他的臉:“你自己不小心,怪誰?不過看在都破相了的份兒上,可以考慮。”

“謝謝唐總。”李弈也笑。

兩個多月的隔閡仿佛一夕之間消弭無蹤。金主與情人,氣氛溫馨。在安全距離內,誰也動搖不了誰。

李弈住了三天院,身上的紅疹褪得差不多,幹脆回家靜養。唐先捷替他請了幾天假,可以不用去參加公司的跨年活動。

杜聞晟給他打電話,問他恢複的怎麽樣。李弈承他人情,想請他吃飯。杜聞晟笑着說,上次答應要嘗嘗他的手藝,李弈也不好拒絕,邀請他來家裏做客。

元旦剛過去兩天,外面飄着細細的小雪。李弈從下午開始備料忙活。傍晚時分,杜聞晟來了,拎着一瓶紅酒。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杜聞晟拍了拍肩上的雪花,笑着揚起手中的酒。李弈忙接過來,笑道:“顏色弄反了。“杜聞晟進屋,搓了搓手,摸李弈的脖子:”疹子褪了嗎?還癢不癢?“他的手指有些涼,李弈不自然地躲了一下:”好了,已經。“杜聞晟不甚在意:”今天做什麽好吃的?““清炖獅子頭,魚香茄子,白切雞,蓮藕排骨湯。”李弈說:”和紅酒不配啊。”

“配不配,喝的人說的算。”杜聞晟笑:“怎麽辦,現在就餓了。”

李弈從籠屜上端出一盤熱騰騰的豆沙包:“我自己蒸的,先墊墊肚子。”

“這你也會蒸?”杜聞晟驚訝。

“哈,做節目的時候有一期是面點主題,我就試了一下。發面可是個技術活,我基本上全靠運氣。今天你運氣不錯。”

“也太賢惠了!你要是個女的,我先娶回家!”

“別寒碜我了。想嫁你的人都排到花果山了,”李弈調侃:“男神我要給你生猴子!”

“管他們排到哪兒,咱倆可是正牌CP。“杜聞晟倚在門框,一手一個豆沙包,左右開弓。李弈笑慘了:“真該讓你的粉絲們看看自家偶像這幅德行。”

通過這段時間的接觸,兩人似乎熟稔了很多。在李弈這兒,杜聞晟不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男神,漸漸成為可以交心的朋友。

能和自己昔日的偶像成為朋友,恐怕不是誰都能有這樣的機緣吧。

飯菜上桌,李弈開了紅酒。兩人一邊聊天,一邊慢慢喝着。窗外細雪紛飛,屋裏溫暖閑适。李弈想,很久沒有過這麽悠然自得的時光了。

他酒量一般,喝了兩杯就有些上頭,脖子和臉頰也染上了一絲紅暈。杜聞晟輕輕敲着紅酒杯子,定定望着他。

“小弈,”杜聞晟輕聲說:“可能是我交淺言深了。但是……有件事,我還是想問問你。”

“什麽?”李弈心情不錯的樣子,還想喝酒。

“你跟唐總……”

倒酒的手停頓下來,李弈臉上的紅暈褪了一些。

“嗯。“李弈點點頭,平靜地承認:”我們是那種關系。我能出演電視劇,簽約華景,演電影,都是因為他。“杜聞晟好久沒說話,悶悶地喝酒。

李弈問:“你會看不起我嗎?”

杜聞晟搖搖頭:“誰都有苦衷。你情我願的事,我不會做什麽道德審判。我在意的,并不是這個,”他問:“你愛上他了嗎?”

長久的沉默後,李弈笑着說:“可能吧。”

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自己對唐先捷的情感開始變質。也許是他遞過那一方帶着他淡淡體味的手帕,也許是外景地那一夜綿綿細雨中自己對他傾訴內心;也許是池畔微風裏,他帶着眼鏡,垂目讀書的樣子……要麽就是那一晚的月色下,他完美得讓他沉淪。

又或者是每一次,他給予自己的疼痛與歡愉,冷漠與溫柔,都深深刻在他骨子裏。

“唐先捷那樣的人,他不會給你想要的回應的。”

李弈說:這件事,我比你知道得更清楚。”

“那你打算怎麽辦?”杜聞晟問:“就這麽繼續下去?以他情人之一的身份?”

李弈搖搖頭:“不。我們的關系,最終會有個結果。”

感情是他自己的孤注一擲,退無可退。他身無長物,一顆真心無論換來什麽,都不算吃虧。

頂多當做什麽也沒發生過。

“你自己心裏有數就好,”杜聞晟嘆息:“你很有才華。我不想你因為他影響了自己的前途,那太可惜了。”

“怎麽會,”李弈堅決地說:“演戲是我一輩子的事業。”無論他遇到誰,有怎樣的情感經歷,都不會動搖他對表演的熱愛。

更何況,那人說過:做明星也許不是他的夢想,但做一個好演員一定是。

人生何處覓知音,只怕從此蕭郎是路人。

兩人沒有再讨論這個話題。杜聞晟情緒好像有點低落,又喝了點酒便告辭了。

送走了杜聞晟,李弈沒有心思收拾殘羹冷炙。

他站在窗前,看了會兒雪景。然後主動給唐先捷的助理打了電話。

出乎他意料的是,這一次司機并沒有把他接到酒店,而是來到近郊一座別墅裏。

他不知道這是不是唐先捷的家——也許他根本就沒有家,也許哪裏都是他的家。

他踩着薄薄一層積雪,咯吱咯吱。雪後空氣清新,帶着一絲冷冽的甜味,他盡情地呼吸,然後用腳踩了一圈,印出一顆心形。

唐先捷站在二樓的陽臺上,看着他。

李弈也發現了,擡起頭,笑着打招呼“嗨。”

唐先捷朝他擺擺手,讓他上樓。

李弈進了屋,耳朵鼻尖都凍得有些發紅。唐先捷過去摸了摸:”下雪還來?“”想你了。“李弈說。”任性。“唐先捷笑,去解他的衣服。李弈抓住他的手,主動與他接吻。

一番唇舌交纏,兩人氣息都變得有些粗重。唐先捷品着淡淡的紅酒香:”喝酒了?“”嗯。“李弈舔舔嘴唇,笑:”杜老師帶來的。我請他吃飯。“唐先捷揉弄他後頸的手頓了一下,說:“才剛好就喝酒,胡鬧。”

“沒事。身上的疹子都下去了,要不要檢查一下?”李弈就着他的手,脫衣服。

這一晚兩人做得酣暢淋漓。兩個多月沒做過,李弈剛開始還有些澀滞,後來漸漸适應,幹脆自暴自棄放`浪形骸。

在唐先捷的引導下,他越來越懂得如何享受性`愛。

這一次,唐先捷叫他留下,他沒有拒絕。

他俯身躺在床上,露出赤`裸的肩膀。唐先捷有一下沒一下地在上面撫摸着。

“唐總,那天你答應我,會給我補償。”

唐先捷問:“你想要什麽?”

“我想要你的一天。”李弈說。

“哦?我的一天可是很值錢的。”唐先捷笑:“你倒不如跟我要一所房子,一輛車子,一個試鏡的機會,還更現實點兒。””害怕了?“李弈轉頭,眼裏帶着笑意看着他。

唐先捷失笑:”怕什麽?“”怕我還存着不安分的心思,怕這又是我釣你上鈎的手段。“在頸背上摩挲的手停住了:”我以為,那天我們已經說得很清楚。““如果我不接受呢?”李弈問:“我們的關系到此結束嗎?”

唐先捷嘆了口氣說:“李弈,不要越界。”

“你不相信我,還不相信你自己嗎?唐總。”李弈調侃:“就算我越界,難道還能動搖您?我沒那麽大能耐吧。”

唐先捷揉了揉眉心,拿出手機,查看自己的日程表:“一整天不可能。下周四,下午兩點以後,半天的時間,歸你了。”

“聊勝于無。”李弈笑着拉過他的手,在自己唇邊“啵”地親了一下:“晚安。”然後轉個身,嘴裏不知道咕哝着什麽,不一會兒就響起了細細的鼾聲。

……這還是有點兒醉了吧。唐先捷哭笑不得,替他蓋上被子。

李弈這幾天只有個雜志封面的拍攝計劃。他讓鄭楊安排,早早把下周四那天空了出來。

他預約了一個很火爆的高檔餐廳,周四晚五點,兩人。抽空去逛了趟商場,買幾套新衣服,又來到賣腕表的專櫃。挑挑看看,最後選中了一塊寶柏的玫瑰金色圓盤機械表。

他去拍封面,神采奕奕精神煥發。藍海冰納悶,偷偷問鄭楊:“弈哥這是怎麽了?心情這麽好。不會是談戀愛了吧?”

鄭楊搖搖頭,什麽都沒說,皺眉看着一臉和煦笑容的李弈,在造型師的要求下擺着pose。

唐先捷言而有信,周四下午一點四十的時候,聯絡李弈。”您在哪兒?“李弈問:”在哪兒都別動,我去接你。“唐先捷愕然。從來都只是他去接人,還沒享受過這種待遇。他終究是有點兒好奇,于是說了個地址,把自己的司機打發走了,在附近的咖啡廳等李弈。

二十分鐘後,李弈開着他的小标致來了。”坐前面,“李弈搖下車窗,笑着說:”車太破,唐總屈尊降貴,将就一下吧。”

唐先捷拉開副駕駛坐進去,正系安全帶的時候,李弈從車後座裏變出一大捧玫瑰。”大冬天花兒很貴的,唐總給我個面子吧。“紅彤彤的玫瑰,映着李弈有些腼腆的笑容:”不知道您喜歡什麽花,就選了最大衆的玫瑰。“唐先捷只得接過花,皺了皺眉。他把花放在腿上,問李弈:”去哪兒?“李弈笑了笑:”看電影。“

他們看得是一部國外的愛情輕喜劇。唐先捷早不記得自己上次在電影院看電影是什麽時候了。有沒有二十年?李弈捧着爆米花和可樂,時不時轉過頭看他,眼睛在黑暗的影院裏亮晶晶的。

四點半,電影散場。李弈和他探讨劇情:“我覺得他們最後去的那個島挺美。有時間一定得去一次。”

唐先捷面無表情。李弈也渾不在意的樣子,吸着可樂,好心情地哼着歌兒。

他們預定的餐廳離這兒不遠。到地方的時候,離五點還差五分。

燭光晚餐,輕柔地爵士樂表演。周圍都是一對對的情侶,在那兒喁喁低語。

“李弈,“唐先捷終于忍不住問他:“你這是幹什麽?”

“約會啊。”李弈笑着說:“我上網查了攻略的,這可是約會的标準流程。”

唐先捷靠着椅背,雙手交叉,皺眉看着他。

李弈切好了一塊牛排,傾身放到他面前的餐盤裏,輕聲說:“至少把這頓飯吃完。“他們之後都沒怎麽再交談。李弈無聲地吃着,偶爾把切好的食物遞給唐先捷。

一頓沉悶的晚餐。直到他們上車,都沒再說過話。

李弈似乎也有些疲憊。等紅燈的時候,手指輕輕敲擊着方向盤,不知在想些什麽。

他們最後在一座小公園門口停了下來。

冬日寒冷的夜晚,人跡罕至。偶爾有雪從青松的枝條上簌簌而落,愈發顯得空曠幽靜。

李弈手插進大衣兜裏,晃晃悠悠地走着。唐先捷跟在他後面,幾次欲言又止。

他們在一顆參天古樹面前停了下來。

“據說這棵樹活了七八百年了。”李弈仰頭看着樹冠:“這個公園就是為了它建的,叫古木園。”

唐先捷也擡頭看,困惑地問:“這上面為什麽系了這麽多紅繩?”

“因為這是顆月老樹啊,”李弈笑了,似乎覺得這樣不食人間煙火的唐總很可愛:“每個地方都會有這樣的傳說吧。年輕男女們在這兒許願,把紅繩系在樹上,就能求到好姻緣。”

唐先捷沒什麽表情,定定地仰頭看着。李弈看着他刀削斧刻般的側臉,突然急匆匆地走過去,緊緊抱住他。

樹枝上的雪被一陣疾風刮下來,正落在唐先捷肩膀上。

淡淡的木香味,混雜着冷峻的雪氣,萦繞鼻息。”唐先生,我想我是愛上你了。“李弈嘆息般的低語在他耳畔響起。

心中重重顫了一下,唐先捷慢慢擡起手,又放下。反複幾次,終于輕輕把他推開。

“對不起。”唐先捷說:“我的錯。是我太縱容了。”

“縱容誰?我嗎?”李弈苦笑:“你敢說,你沒有縱容你自己?””我知道,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我可能無法理解你的想法,但在我這兒,我能确定的,就是愛上你這件事。“”在感情的世界裏,我們是平等的。”

“所以,我今天向你表白,”李弈專注地看着唐先捷:“如果你能接受,我希望,我們可以像愛人那樣相處。如果不能&對不起,我不是個合格的床伴,我沒辦法接受在這份感情裏摻雜着別的東西……我做不到,希望唐總放過我。”

他像個即将接受審判的罪人,等待法官最終的裁決。

在過去三十年的生命裏,他從未有過如此純粹而激烈的情感。孤注一擲,退無可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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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滴小天使們,我要請個假,明天我就要去醫院生娃了,會斷更一段時間。

從開坑起,這個文就一直維持着日更,有時候還有兩更。突然斷更真的不好意思,但大家請放心,這文不會坑。因為後文我已經基本寫完了。只是有很多的細節需要增删修改。我寫文經常一言不合就整段整段的修,所以沒法都貼上來。感謝各位小天使這段時間的回帖和等待,等我坐完月子再戰!(也許月子期間有空也會更)。

PS:給我和寶貝攢人品,晚上加更。

許久,唐先捷低聲說:“我們不可能的。”他整了整李弈的衣領:“如果這是你的選擇,那麽我尊重你的意見。雖然我覺得,我們之間最理想的狀态,就是維持之前的關系,但我也不會勉強你。”

李弈滿嘴泛起苦澀。如果他能想得開,按唐先捷的标準妥協,只安心履行作為一個情人的義務,那麽也許可以更加長久地在他身邊——但是他想不開,做不到。他不能踐踏自己的愛,來粉飾太平。

這樣的結果他早就預料得到,但他沒有別的選擇。

“忘了我吧。好好拍戲,好好生活。”唐先捷揉揉他的頭發。

李弈笑了笑,從大衣兜裏掏出盒子:“本來希望是定情信物的,最終還是成了分手禮物。”

唐先捷接過盒子,打開,是一枚腕表。

“知道這塊表不符合您的身份,但好歹是我辛苦賺錢買來的,一點心意。”

唐先捷笑着合上盒子:“謝謝,我很喜歡。”

李弈知道,這句“我很喜歡”,不過是他慣用的客套話罷了。和他流于表面的溫柔一樣,只是出于一種有涵養的,習慣性的禮貌。

“謝謝您這大半年來對我的幫助。”李弈輕輕親吻了唐先捷的側臉,笑着說:“本來都已經分手了,再送您回去就太尴尬了。可是這邊比較僻靜,打車都不好打。等司機來接您也得個把鐘頭。天這麽冷,別再凍感冒了……”他突然覺得喉嚨裏有什麽東西哽住了,比過敏還要嚴重。

唐先捷嘆了口氣,摘下手套,用拇指輕輕擦掉李弈眼角的淚痕,最終還是抱住了他微微顫抖的身體:”既然這麽痛苦,為什麽非要逼着自己做選擇?如果你願意,我們可以相處的很愉快,難道這樣還不夠嗎?“李弈閉上了眼睛。不夠,這樣不夠。唐先捷可能永遠都不會懂。真正想要的得不到,不如幹脆轉身離開。

他們最終還是等到了唐先捷的司機來接他。在寒夜空曠的街道上,他們分道揚镳。

李弈一直站在自己車門前。唐先捷和他對視了一會兒,最終什麽也沒說,上了車。

路燈斑駁的影子,一晃一晃地閃過車窗。唐先捷看着後視鏡裏,李弈雕塑一般目送他的身影漸行漸遠,表情完美的臉終于有了一絲崩塌。

他拿出那塊腕表看了一會兒,疲憊地用兩根手指捏着鼻根。

無論是出于他的驕傲,還是對李弈的尊重,他都應該放手。但他心裏清楚,這并不是他想要的結果。

他不得不承認,經過這半年多的相處,他對李弈的感情有些特別。

雖然一開始李弈的确不是他喜歡的類型,他也的确是抱着嘲諷的心态給予幫助。

但不知從什麽時候起,他越來越在意他,甚至為他一次又一次的破例。

第一次特意到外地去探班,哪怕第二天還要趕回去開會;第一次親自送藝人合約,第一次讓床伴半夜留宿,甚至第一次帶人來自己家裏……

他想,只要李弈別再像那天晚上一樣,逾越了他的界限,他也不吝于給他更多的例外和縱容。

他甚至想,即便他真的再一次逾越了,他可能也不會放手。最多像上次那樣,小懲大誡敲打一下,然後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裝作不知道的樣子混過去。

偏偏是這麽個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性子。

之前不是沒有過聲稱愛上自己的床伴。分手的時候,或哭天搶地或苦苦哀求。從來沒有李弈這樣,主動把他推開。

這還是他頭一次拿到別人給他的分手費。

但是他不可能愛上李弈。

他的生活是一種平衡。三十九歲的華景傳媒當家人,單身,有若幹定位明确的情人,各取所需幹淨利落。他不可能為了任何人,破壞這種平衡。

說不上是可惜,還是遺憾。想到李弈臨別時隐忍的笑意和泛紅的眼眶,他心髒一陣糾緊。

好像真的有些疼,唐先捷不由得捂住胸口。”先生,您還好吧?“司機看到他情況不對勁,關切地詢問。

一陣疼痛過去,唐先捷長抒了口氣:”沒事。“”您最近太勞累了,還是好好放松,休息一下吧。“司機斟酌着問:”您今晚去哪兒?“唐先捷閉着眼睛,仰頭靠在後座上,半天沒出聲。久到司機以為他睡着了,才聽到他低啞的嗓音:”回家。“唐先捷臨分手的時候對李弈說:忘了他,好好工作,好好生活。

除了第一條需要時間,李弈按部就班,兢兢業業地執行着後面兩項任務。

那天回來他得了場重感冒,燒了一個星期。偏偏年前宣傳活動多,沒時間去醫院挂點滴,一天兩遍的吃退燒藥。病好之後,整個人瘦了一圈。

他連着電影的片酬和一些通告費,攢了些錢。想着要是沒什麽意外,年後得空在老家買套房子。這麽些年了他媽和歡歡一直租房子住,吃了不少苦,他現在有能力讓她們過得更好一些。

他和唐先捷的事隐隐約約跟鄭楊提了一下。鄭楊半是釋然半是憂慮,也不好多嘴,只恪盡職守為他打理各項工作。杜聞晟那邊他倒是還能開得起玩笑,說自己求愛不成失戀了,需要用工作來撫慰傷痛。杜聞晟只說,會的,等着你功成名就吧。

趕在年前,年度古裝巨制《山河亂》終于開播了。

這部戲的獨家播放權競争非常激烈,最終居然被北亞衛視拔得頭籌。消息一出,大家都紛紛表示震驚。北亞衛視不過是個二三線小衛視,根本就沒法和東方、鳳凰這樣的一線衛視相提并論。于是有傳聞說,其實是因為北亞衛視這些年經營不善入不敷出,打算把經營權外包。而華景傳媒則有意參股,入主北亞,故而投石問路,把《山河亂》的獨播權,以一個非常公道的價格賣給了北亞衛視。

李弈不關心這些,他現在要應付的是猝不及防的話題熱度。

《山河亂》毫無懸念地成為了一道開年大菜。開播前就因為影帝杜聞晟多年來重回電視圈的噱頭賺足了眼球,再加劇情緊湊流暢,場景真實華麗,簡直是一衆雷劇裏的一股清流。而男二李弈形象不錯演技上佳,無論前期的溫柔深情還是後期的陰暗狠辣,都演繹得入木三分。微博,貼吧,熱搜排行,大家都在讨論這位大器晚成的男演員的橫空出世,也算是一朝功成,鹹魚翻身。

随着名氣接踵而至的是各路節目,采訪。李弈有些疲于應對。有時候同樣的問題他一天就要回答三四遍,恨不得變成個機器人。

他的私生活也理所當然成為重點關注的目标。因為在劇裏和女主有一段糾結的虐心之戀,而戲外兩人男未婚女未嫁,也沒有緋聞對象,難免八卦他和飾演女主的文婧之間是否擦出火花。李弈實事求是地說兩人只是普通朋友,杜聞晟則開玩笑地回答:“要說火花,我覺得我們倆之間擦得還更熱烈點兒。”又是惹得一衆CP粉抓心撓肝的嚎叫。

李弈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最近杜聞晟和他的聯系好像有些密集。雖然兩人都忙得腳打後腦勺,杜聞晟卻總能抽空給他發條微信,大多是彙報一下自己的動态,然後問李弈在幹嘛。

他隐約覺得不太對。倒不是他願意往那方面聯想,畢竟杜聞晟三十多歲了,入行以來也傳過不少緋聞,但都是和女性。再者雖然兩人現在成了朋友,可杜聞晟始終是他男神,說男神對自己有什麽想法,未免是他自作多情了。

可如果不是他多想,那麽杜聞晟會出現在鄭楊婚禮現場這件事,就顯得有些詭異了。

斷更數日,加更~~

鄭楊原本沒想這麽早結婚,按他原計劃是在九月份。可人算不如天算,靈靈意外懷孕了,再拖就得挺着大肚子穿婚紗。沒辦法,婚禮提前到了大年初六這天。好在正月裏結婚的人不多,很容易就找到了酒店。

李弈今年忙得過年都沒回得了家,只能在視頻裏給媽媽拜了年,又給歡歡微信轉賬了壓歲錢。本打算初四沒什麽通告了再回去,偏偏鄭楊婚禮定在初六,回家的話就趕不回來參加。他和鄭楊多年的關系,下刀子也得來。幹脆不走了,留下來等婚禮。他給鄭楊精心挑選了一對兒施華洛世奇的水晶小熊擺件做禮物,又包了個大紅包,在初六這天趕到酒店。

他在地下車庫停好車,要上樓的時候,吓了一跳——杜聞晟系着圍巾,戴了副墨鏡,手揣在兜裏,嘴裏哼着歌兒,也在那兒等電梯。看到他笑着打招呼:“哎喲真巧!幾樓來着?”

“……三樓月圓廳。”李弈說:“您怎麽來了?”

杜聞晟一攬他肩膀:“好基友的經紀人結婚,怎麽能不來捧捧場?”

李弈說:“你這一去,都來圍觀你了,誰還顧得上看新人!”

杜聞晟親昵地攬住他的肩:“你現在也很紅啊,不怕被圍觀?”

“鄭哥是我經紀人,他親友們都知道,我去了也不奇怪。”

“哦,那我偷偷找個地方躲着,不讓人發現。”杜聞晟道:“要不然你幫我把禮金帶給他。反正我是沖着你才來的,心意到就行了。“人都來了,連口水都沒喝上,怎麽好意思讓人家走。李弈無奈道:”來都來了,還是上去看一眼吧。“他們上去的時候,典禮還沒開始,新人正在休息室裏化妝。靈靈見到李弈尚可,一看杜聞晟簡直瘋了,捧着臉尖叫,拿馬克筆讓他往自己婚紗上簽名。鄭楊也懵了,偷偷問李弈:”我都不知道我這麽有面兒——這尊大佛你搬來的?“李弈心情複雜,沒說話。杜聞晟笑呵呵地給靈靈和她那幾個伴娘簽名。

儀式開始的時候,他們在樓上的露臺找了個角落偷偷觀禮。

當靈靈紅着眼眶說”我願意“,兩人在深情的音樂中擁吻在一起,漫天灑落玫瑰花瓣的時候,杜聞晟不由得感慨:”不管經歷多少次,這種場面都挺讓人動容的。“李弈想,因為這是每個人生命中,能夠平等獲得的幸福最極致的綻放,所以才動人。

不管日後有什麽龃龉,争執,吵架,出軌,離婚——看客們也只記住了這一刻的美好。

每個人都是看客,可每個人也都會身臨其中。

典禮完畢,新娘去換衣服。喜宴也正式開始。觀禮的人陸陸續續走動,有眼尖的發現了杜聞晟和李弈,一臉興奮地指指點點。李弈覺得再留一會兒杜聞晟估計就會被圍攻。趁着圍觀群衆還沒湧上來,連忙拉着他逃跑了。

樓上等電梯的人有點兒多,他們走了安全通道。快下到負二層的時候,杜聞晟突然一手拉住李弈,一手撐在扶手上,俯身去親他。

李弈腦子嗡了一聲,在他的嘴唇碰到自己之前的一瞬間,迅速推開,擡頭找攝像頭。

看李弈沒看到有攝像頭,松了口氣。他有些尴尬地退後幾個臺階,不去看杜聞晟。

“對不起,可能吓到你了。”杜聞晟居高臨下,表情平靜,“小弈,想忘記一段感情最好的辦法,就是馬上開始下一段感情。這話雖然挺俗的,但卻是真理。現在我們都是單身,我喜歡你,我覺得你也不讨厭我,為什麽不嘗試一下呢?“李弈低頭想了一會兒,擡頭看着他:”杜老師,我也喜歡你,像一個粉絲喜歡一個偶像那樣的喜歡。有欣賞,有崇拜,但是對不起,“他誠懇而堅定地說:”我不想利用你,所以恕我不能接受。“”……你可真直接啊。”杜聞晟被噎了一下,苦笑着說:”就不能再委婉點兒,給我個面子?不試試怎麽知道?“李弈不想再說什麽去傷害他,轉身繼續下樓。杜聞晟亦步亦趨地跟上去。

他們來到李弈車前,杜聞晟問:“你其實還愛他,是嗎?”

李弈拿鑰匙開了車,滴滴聲在空曠的停車場裏顯得很刺耳。

“是啊。”李弈最終無奈地說:“雖然不可能在一起,但這是我目前無法逃避的事實。”

他無法否認。忙起來的時候可以什麽都不想,一旦有空檔,唐先捷就像絲線,密密麻麻地攀附上他的心髒。一縷縷收緊,勒得他隐隐發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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