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自那日與天帝把話說開了,鳳栾曦的臉上難得露出笑意,青鸾雖是看在眼裏卻也不敢多嘴說些什麽,畢竟這幾日不時聞說天嫔黛絲鬧性子不肯服藥。她偷偷瞟了鳳栾曦一眼,難得小姐仍舊是這般淡淡的,不似她早已臆測着什麽。

“呿,區區幾淚珠便诓得天帝巴心巴肝地趕往,婢子不懂,她已獨寵了六萬年之久,為何卻連一點恩寵也不願給旁人,難怪在宮中不得人心。還好小姐不曾情傾于天帝,不似天闱的主兒那般,從天黑熬到天亮也不過是為了一睹天顏。”

“妄議主子,責罰十個巴掌。”鳳栾曦話音剛落,身旁便傳來青鸾徑自掌掴的清脆聲音。青鸾不曾沾染過“情”字,是以不懂感情之內是獨占,難以容得下第三個人。

黛絲定必聽到了些她與天帝和睦的消息,若按天帝的說辭,黛絲能得寵便是仗着幾分與她相似的神韻。此事是天帝有錯在先,畢竟黛絲也曾是個清白的神女,因着他而折了身心。既是待她無情,他本就不該一時情迷意亂去撩撥黛絲。

一聲通傳,原是天帝遣派了慶諾神官前來,對于慶諾神官的到來讓鳳栾曦很是不解。面對她的不解,慶諾神官但笑不語地把錦盒捧來,說是天帝特意命昆侖虛打造于天後娘娘的。待得她打開方知是一對重新打造的鈴铛手鏈,樣式乃是現時的款式,興許天帝覺得她的法器過于陳舊了吧。

慶諾神官一雙琥珀般的眼眸正看着她,似乎很是希望她能即刻戴上,她略顯拘束地把自身的鈴铛手鏈卸下,青鸾随即會意地把新的鈴铛手鏈給鳳栾曦戴上。

淡雅的一聲“謝謝”,她讓青鸾去取來一顆鴿子血原石賞賜于慶諾神官,慶諾神官也不推拒倒是大方接下。退出前,慶諾神官倒是透露了一則消息,說天帝今日到北海公主處閑坐了半個時辰,出來之時臉色甚是鐵青,顯然是北海公主又惹怒天威,還望天後莫要在此骨節處撞。

鳳栾曦甚是不懂地看着慶諾神官,為何他們就不會責備一番天帝如今把後宮的天妃、天嫔兇得人心惶惶?從前他不曾理會過鈞天後宮,是以這群神女仙子皆是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如今倒是被他嚴加管教後變得不敢胡亂造次了。

誠然,天帝當真是被北海公主氣得不輕。他自北海公主處出來便是漫無目的地在鈞天的宮闕處走動,直到人站在“琉璃宮”外的建木神樹處偷看坐在窗臺處抄經書的鳳栾曦,方才就覺得清淨些。

近來似乎冷落了北海公主不少,是以他今日特意到其宮殿閑坐,本想抱抱那個小天孫,奈何剛上手就聽到北海公主借着襁褓暗示他這個當爺爺的要多疼愛些。他本是當作聽不見,奈何她又說起如今後宮乃是四平八穩得再難有“一枝獨秀”之象,就連失寵多年的天後也喜得孩兒,更別說“平分秋色”、“三足鼎立”雲雲。

天帝劍眉一擰,似乎很是不爽其言語上待鳳栾曦有所冒犯,這言下之意不是搬弄是非又是什麽?說了這般多還不是離不開欲要協理之權麽,以她之能耐大抵每日皆是以逼宮之勢大吵大鬧。加之,鳳栾曦乃是天後,幾時輪到她這個天妃在旁指手畫腳。

同為對待旁仙為他所懷的仙胎,鳳栾曦當真是擔得起嫡母的職責,反倒東海公主與北海公主卻是連容人之量也全無,試問此等心胸狹隘的神女仙子又如何能擔得其天後之職?他是天帝,延綿子嗣乃是天職,可誰又能擔保他的血脈能順利綿延?

難怪勾陳帝君不甚喜歡充裕後宮,這人一多了難免各自動了歪腦子,徒增構陷與争寵的髒東西在眼皮底下浮動。當他把襁褓遞給乳母,他臉帶假笑地反問:“本天帝記得你素來有滿腹經綸,不若與本天帝細說為何本天帝所賜于皇兒的‘鲛珠海明燈’會在令弟的龍宮之中?”,此話一出北海公主這才讪讪地閉嘴不再言語。

這鲛珠海明燈顧名思義乃是能在漆黑的海底起到照明之用,青銅托盤之上布滿十八顆圓潤均勻的鲛珠,每顆鲛珠皆是從修煉了上萬年之久的鲛姥身上取得,因着鲛姥吸盡天地日月精氣,是以所産的鲛珠皆是裹着濃烈的海氣,淡藍的海氣能照亮十丈之地又不會驚擾海中的其他海獸。

此等珍品便是在北海公主生下五皇子之時,南海鲛人族貢獻的賀禮,天帝還特意賞賜給這個兒子當出生之禮,不想北海公主卻膽大包天把天宮之物私下偷給了其弟。天帝素來以為這天帝與後宮神女仙子之間縱然無情,可彼此的顏面還需得照應幾分,奈何有些人乃是揣着明白裝糊塗,總是止不住地要多争幾分方是覺得舒心。

那枚鲛珠海明燈本是給他的五皇子之物,而她這個當母親的卻二話不說便轉手給了其弟,若非他與玄水真君近日在北海龍宮見過北海皇子顯擺,他怎也不會相信這個口中滿腹經綸的北海公主竟是個是非不分、任人唯親之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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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給她協理之權,這鈞天有用的良才皆會被她悉數換作母族之人,可惜他并非昏君。從前東海公主為四妃之首時也曾為其弟謀劃過到鈞天天兵營擔個閑位,奈何玄水真君試煉過後拒絕了,為此東海公主沒少在他耳邊說玄水真君的不是。

天帝在沉思之時甚為喜歡拇指與食指成圈輕敲,有些事跟黛絲說了也覓不得答案來。若無記錯,鳳栾曦非獨女,母族中尚有一位親弟在,因着她出嫁天宮是以神官長之位由親弟鳳栾晔所任。她,似乎不曾為她親弟謀過一官半職之位。

鳳栾曦雖是坐在窗臺旁的書案處抄寫經書,可那雙眸子不錯過天帝的神色,鳳栾曦見狀不曾言語過什麽,她輕手輕腳走到廊道去吩咐青鸾到竈房去盛些清心火的涼瓜羹,青鸾點頭後踩着小碎步走去竈房張羅。

待得青鸾甚是體貼地挽着食盒出宮走到建木神樹之下,天帝才将将從沉思中回過魂來,這涼瓜羹雖非珍馐百味卻能清除心火,碧綠的涼瓜碎末搭配些許瑤柱、火腿慢火細熬,入口乃是鹹鮮。丹穴山位處于南荒之境,雖是多黃金與美玉,奈何天氣甚是炎熱,是以鳳族皆以苦澀之物降體內之潮熱,此羹便是她家鄉的常備之物。

“天後娘娘做的?”天帝接過慶諾神官遞來的那碗溫度很是合适的涼瓜羹,此湯羹他在六萬年前曾在丹穴山的元鳳族聚居之地嘗過一回,那時的他跟着老天帝與寒山真人拿着采納到鳳栾曦所處的仙府之中,接待他們的除卻鳳栾曦的雙親尚有她的親弟鳳栾晔。

青鸾點點頭,也不知說天帝很是湊巧抑或是他鼻子甚是靈敏,今日難得做了家鄉菜,他便款款而至。

天帝就着窗臺處舉碗答謝,從前,他只會恨不得把獨寵顯露給旁人所知,是以黛絲才會這般多災多難,一切不過是他的不成熟所致。鳳栾曦為了平定這鈞天後宮之怨,沒少以他的名義賞賜些雲緞之物于後宮,往後不勞她這位賢妻煩心,他會好生處理不許她與黛絲再受半分委屈。

因着青鸾在宮中盛出不少,是以慶諾神官也有幸品嘗到這麽一碗獨特的膳食。一碗涼瓜羹後,天帝擡手示意青鸾再去盛一碗,如是這般喝了三碗,青鸾便不肯再替他張羅。

青鸾轉身便是要離開,因着步伐急了些差點兒嵌了腳,還好站在樹下的慶諾神官伸手扶了一下方才沒事。便是這麽不經意的視線觸碰,青鸾與慶諾神官臉上各自緋紅了一會。

天帝見狀難免萌生一股當姻緣神的鼓動,細看兩人之間的微妙之處,慶諾神官如今已是個十一萬歲的神君,一直在他鞠躬盡瘁耽誤了不少大好的姻緣。

入夜後鳳栾曦因着略有疲倦便不欲再去抄寫密密麻麻的經文,反倒是窩在床褥上翻閱着話本子咀嚼起來。本是緊閉的窗戶不時傳來輕扣的微弱聲響,初時她以為許是出現幻聽,待得那聲響越發急促,她才不情不願地去打開窗戶。

待得她擡頭卻見天帝一身月白的衣衫攀在外頭,不容她反應,天帝率先以手捂住她的嘴巴,再三确定她不會喊出聲來方才垂下手。為免洩露行蹤她只得壓低嗓音道:“你夜不宿寐,跑到我這兒做什麽?”

他貓着腰翻身入了屋,那雙執筆的大手正鬼鬼祟祟地把窗戶重新合上。為免被屋外的人覓得他的身影,他只得靠坐在窗臺下擡頭睥睨着她。“我不大放心你獨自一人,是以從‘淩霄臺’跑了過來看你和你腹中的孩兒的。”

聞說他從“淩霄臺”,她柳眉一擰,從衣架處取來幹淨的絹巾打濕于他擦汗。他雖是頭銀白天龍,可化作人形之時若是出了汗,吹風難免會起疹子。在他擦身期間,為免他的行蹤被發現,她甚是體貼地把幾顆燒得铮亮的燭火剪掉,明亮的寝室變得昏暗了許多,借着暗下的光線。

無需他刻意說些什麽,她已然知曉他為了今日北海公主之事而煩心。“許多事兒因着得不到是以不甘心,奈何卻不曾自省過自身之能力可曾勝任。”

“今日藥君來請示往後不再替黛絲請脈了,現下你與安陽的身孕着緊,畢竟天族的嫡出血脈馬虎不得。”他神色尋常地把髒了的絹巾投入髒衣簍,像是早已明了會是這般,黛絲不過是天嫔,終究不及天後、帝後的安危着急,此乃是命數。

“不若讓她到‘琉璃宮’的偏殿住下,藥君前來請脈之際也好順路給她看看。”老天帝許下的榮華,保她一族的代代平安,這些皆是黛絲無法得到的,然則她鳳栾曦又有何不滿?

“罷了。”他突然從後摟着她,他的下巴架在她的肩膀處,此刻的他乃是柔情似水。他的睫毛濃密翹長,不知害羞抑或是別的原因,惹得她柔媚地放柔身子偎依在他胸膛處。

“若是心生不爽,不妨說出來,興許我能助你一臂之力。”雖說她未必能說得動老天帝善待黛絲,但至少能說動他不要這般處置黛絲。天道輪回本就非一衆生靈能左右的,天帝任性,是以折了一個嫡子去成全了這樁孽緣。

“你助我之事不少,我已無顏面去讓你操勞。我我不欲騙你,這般多年若說毫無情分不過是自欺欺人,也不知為何她站在那兒總讓我不自覺地想起你。我知道你會計較,她也會計較,縱然她說不曾計較,奈何終是計較,你你可會覺得我很是失敗?”他本欲兩邊平衡,奈何此事由不得他作主,老天帝本就待她甚為不滿,如今更被老天帝頗為急切地要除之而後快。

對于他語無倫次般的自責,鳳栾曦不過是體貼地輕拍他的肩膀以作安撫。她也不知該是如何安撫他,這個繡花枕頭似乎長大了不少,開始學着擔當起一個夫君、一個天帝該有的樣子。

他的模樣太溫潤如玉了,難免讓人誤會是個中看不中用的繡花枕頭。說他濫情,他來去也不過是黛絲與她,說他專情卻又不見得待黛絲的愛毫無雜質,她從未想過他與黛絲之間會是這樣的光景,更沒想到溫順的黛絲竟會因着他而委曲求全。

“我自身也不見得很是成功,試問又有何顏面說你失敗?你可知我漂泊流離了多久,那時會救你們不過是我覺得黛絲與你并無錯處。若硬是要尋錯,那只得說不甚合老天帝與東海公主的願景。”她口中的漂泊流離指的是淪為棄子後的失落,似乎這世間的一切皆與她無關,她似乎覓不到活着的目的。

“當久了棋子,兀自行動乃是諸多不适,還好我終是熬過來了。那時說是救你們,何嘗不是在自救,原來從心而活也很是開懷。那時你不曾救我,我也有惡言相向之時,也有私下咒罵你。如今我已釋懷了,我不恨過你,我自恨那個欲要依靠旁人的自己。”她越說越小聲,她雖是厭煩厭勝之術,可也有把枕頭當作是天帝指着責備過。

“原是我這六萬年的噴嚏皆是被你詛咒而來。”他眼神篤定地看着她,“我知道你在九重天宮沒有誰能依靠,興許我這肩膀不及勾陳帝君那般壯闊,可也有替你遮風擋雨的能力。”

鳳族雖非九尾狐仙族那般這一生只要認準一個伴侶便會生死相随,可也是極為看重忠誠貞潔的一族。天族的天兵神将大多常年在外戌守或是出征,是以他們很是喜歡尋鳳族或是九尾狐仙族的神女為妻。

“就憑你這個繡花枕頭麽?少來吧,當年不知是何人大意失荊州。我要的是個能共同進退之人而非公子哥兒,天帝這般才情自是要與黛絲那般大家閨秀一起方是般配。那日我還跟安陽道那夜權當你是個情夫,如今看來你倒是僅能當個情夫。”鳳栾曦冷哼一句。

“本天帝可是個中看不中用的繡花枕頭,莫說你不曾知曉。容顏上,本天帝委實不合你的嗜好,可身姿上誠然你甚是喜歡。”元安陽這厮竟敢在鳳栾曦跟前口吐妄語,他若不再勾陳帝君處好生彈劾她,他就不叫“沄洌”。

天帝執起她凝脂白玉般的小手親昵地親她的手指,四目相接之下難掩暧昧的氣氛,一個狂野且帶着甜意的吻覆上她的櫻唇,是他照顧不周才讓這頭元鳳如斷線的紙鳶那般漫無目的地飛翔了那般久。

兩人眼波流轉,接下來的事兒乃是了明于心,天帝橫抱着她往內室走去,紗帳來不及撂下便廊道外便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随之而來的是青鸾輕扣門扉的聲響。

“小姐?你可是醒來?若是餓了,婢子現在就去給你做吃的?”青鸾本是睡在偏殿的,因着出恭才将将醒來。自鳳栾曦有孕後,這小竈房便不時備着夜宵之物,以便她夜裏腹中饑餓燒煮并不稀奇。奈何她總感覺鳳栾曦的房內藏着什麽,又或是在跟人說着什麽,是以她才過來細問。

天帝劍眉一挑頗為不滿青鸾再次犯禁,鳳栾曦乃是堂堂天後,她豈能以舊稱稱呼?這不是明擺着要跟他作對麽?!

鳳栾曦噗嗤一笑,她略顯挑釁地以手指戳了戳天帝的酒窩,惹得他不甚客氣地含笑睥睨。本以為青鸾在她不搭話的情況下便會覺得乏味,奈何屋外的青鸾似乎是執意要等到什麽似的。

“小姐,你在和誰說呢?為何我聽到你的笑聲?”青鸾本是要推開門扉的手及時打住,想來也覺得自己神經過敏了,如今這“琉璃宮”內外乃是蒼蠅也走不進來一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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