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随着黎清揚幾人的離開,這場風波在表面平息下來,暗流卻在內裏蓄勢待發。
何尋跑出去後,孟原野轉頭看黎清揚,她發現他也在看她。不知道為什麽,看向黎清揚的時候,她腦中一閃而現的是那晚在酒吧裏出現的那道白,這讓孟原野迅速收回目光。
不過,孟原野肯定,黎清揚不是那人。
帶着左婷幾個人在學校後操場轉了幾圈,孟原野只覺得腦子裏一團亂。或許當下,她什麽都不該想,什麽何尋,什麽黎清揚,而只是喬岐那句“你給我等着。”
憑她對喬岐的了解,喬岐絕對不是靠一張嘴的人,而是實打實的行動派。校裏校外,“打架”一事對孟原野而言,實屬家常便飯,可是這次她卻莫名抵觸起來。
她并不想承認,何尋是導致抵觸的根本。喬岐打翻她飯,何尋站出來,是在為她說話,可黎清揚和何尋的突然接觸,讓她震驚不解的同時又覺得莫名失落。
關于何尋,孟原野再清楚不過。正常人才沒人願意搭理那樣一個不合群的姑娘。話少,性格古怪。學校裏,很多人知道南角街的酒鬼何遠山死了,就是她爸。大概潛意識裏覺得她有點病,或者按常理來看,這樣的,沒幾個會被認為心理正常。
黎清揚這出人意料的舉動,一時把本來就是個笑料的何尋推到了風口浪尖。頓時所有不友好的聲音放大,沖着姑娘來勢洶洶。
那天黎清揚并不清楚何尋為什麽突然跑,但他确實早就注意到這個看起來又瘦又小的姑娘。她總是跟着他,藏在某個不大起眼的角落裏注視着他的一舉一動,像電視劇裏躲在暗處的跟蹤狂。有人指着何尋提醒過黎清揚,“清揚,你注意點,多吓人,她老盯着你,南角街死了的那個酒鬼就是她爸。”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姑娘的影子總會突然在黎清揚腦裏出現,停留片刻,那輪廓忽明忽暗。
她給他的感覺,既不像桌坑裏的那些傳達心意的情書一樣泛濫,也不像桌子上的零食一樣礙眼。這段時間以來,黎清揚聽到過一些關于她的聲音,但沒什麽理由去接近。
恰恰喬岐當時無比諷刺的言語,給他這樣一座橋。于是,在何尋轉身跑遠時,黎清揚發現,她好像團迷霧,猝不及防地鑽進了他記憶裏那片遙遠的空白。
何尋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熬過後來的幾天,自打那天的事發生,她不敢再偷偷跟着黎清揚了,孟原野也沒來問她什麽。兩人雖然住在一間屋子裏,但門和門之間隔着的似是兩個世界。
她吃孟原野的飯,喝孟原野的水,一切理所當然,直到那天晚上,孟原野半夜一點才回去。她化了極濃的妝,到家時已經一副鬼樣。身着黑色蕾絲的衣服,黑色皮褲,高跟鞋,外面套着的校服前有一塊血,面積不大,但怎麽看怎麽怵得慌,她頭發被扯變了型,臉、眼、嘴,都結了暗紅的痂。
何尋是聽見動靜不對,才打開門的,正看到狼狽的孟原野踉跄着朝房間走去,随手扣上門。
她打架了?她挨打了?她?
何尋走出來,猶豫了下,敲起門。敲了三次沒動靜,她敲響第四次,門裏突然就傳來孟原野的喊聲,“滾!”
何尋心砰砰跳,繼續敲,門突然打開。
孟原野瞪着眼,喘得厲害,“你他媽敲什麽敲?好看嗎每天吃老娘的,喝老娘的,還他媽來看老娘笑話!滾!收拾你的東西給我趕緊滾,老娘以後不護你,別死這兒!”
“嘭!”孟原野摔上門。
何尋感覺,要不是有門的扶手,自己就摔倒了,回到房間,眼淚掉得莫名其妙,開始收拾東西,直到掏出枕頭底下的盒子才突然安靜下來,抱着盒子睡着了。
早上淩晨五點半,她把盒子塞進書包,往學校去了。不出意料,那天學校的熱詞是:孟原野被喬岐打了,但喬岐沒動手。
四周很嘈雜,新話題遍布在每一張嘴裏,她慶幸自己終于不是主角了。自打那天的事發生以後,她幾乎就沒出過班門。她承認,自己是害怕了,不知道要怎麽面對,孟原野又或者黎清揚,以及虎視眈眈的大多數。
何尋聽着周圍人的言語,越聽越難受。為什麽這些人都在說孟原野?明明她是被打的人,怎麽喬岐打了人,一句反駁的聲音都沒有。
下課後,她鬼使神差去到三樓,站在高二(7)班門口張望,裏面有個短發女生看見她,眼睛一亮,迅速湊過來,“哎,你不是那天在食堂的那個嗎……你,找誰呀?”
“孟,孟原野在嗎?……”自打遇見了黎清揚,她覺得自己的表達能力都下降了,幾乎到了障礙的地步。
“她啊,今天沒來。”短發女生笑笑,又壓低聲音,“偷偷告訴你,她昨天差點被打死。”說完顯然一副幸災樂禍的模樣。
“你笑什麽?”何尋不解,試探道。
“笑什麽?我笑孟原野活該啊!她那種人,不被喬岐教訓教訓,還真以為自己了不得呢。沒辦法,裝社會。”短發女生目中無人得意的模樣讓何尋覺得一陣惡寒。
跟何尋說話的短發女生旁邊,這時候又湊來了新的女生,新女生看到何尋,也有些驚訝,她像是短發女生肚子裏的蛔蟲似的,過來直接就接了話,“這個……咳,姑娘,被喬岐盯上可沒什麽好下場,你呀,小心和孟原野一樣。”
說完瞅了孟原野的座位一眼,“那位估計沒個三五天來不了吧,聽說都吐血了。”新女生擡着下巴,目光從下往上掃視何尋,一臉鄙夷。
何尋扭頭就跑,直到從(7)班,往西一路跑到了(1)班門口,才猛停下。大腦和心髒此時處于癫狂狀态,腦子裏像有一臺打碟機。
不知哪來的勇氣,在(1)班門口停下腳,她居然就走進去。停住時,一眼看到倒數第三排的黎清揚,黎清揚正坐在位置上,低頭寫什麽。每走一步,她就感覺天地在旋轉,周圍的一切在搖晃,等到她走到他旁邊時,握緊的拳頭也松不開了。
“黎……”她閉上眼,口幹舌燥,然後發現自己叫不出來。不知道持續了這一狀态幾秒鐘,确認沒有收到任何回應,才敢睜眼。
黎清揚正看着她,波瀾不驚,眼睛裏有灘水,像鏡子,她的一舉一動都被映在那灘水裏。她身體又像上一次在食堂裏那樣,僵硬筆直,動彈不得。黎清揚見她嘴微張,只喊出了一個“黎”就沒有下文了。
“你找我。”黎清揚輕笑,何尋看到,他看她的眼神,并沒有丁點的怪異和驚訝。
沒等她回話,黎清揚就站起來,順帶從桌上拎起一袋零食,推着何尋走出班門。兩人拐到了觀景窗前更大的一塊地方,完全沒在意身後圍過來的衆人。
“怎麽了?”黎清揚問。
“我……你……”何尋說不出話。
這時候,上課鈴突然打響,黎清揚等了她幾秒,把帶出來的那袋零食遞向她,“送你,最後一節了,放學等我。”
何尋剛接過零食,黎清揚就不見了人影。
她匪夷所思,看着自己手裏的零食,周圍的一切轉得更瘋狂了,那感覺就像掉進一個死沉的夢。
那堂課簡直就是煎熬。不知道為什麽,何尋突然有些後悔去找黎清揚,因為她并不知道要怎麽面對他。只知道,七年前的一幕幕,正在她腦子裏發出慎人的怪笑,久久萦繞。
她不過就想問黎清揚,他三中來的,那麽厲害,能不能幫幫孟原野。那天喬岐走時對孟原野的話,何尋聽到了,所以她想:
如果不是黎清揚幫她解了圍,孟原野是不是就不會被打?
可站到了黎清揚面前,喉嚨裏卻突然像堵了鉛塊,有只看不見的手按住了聲帶。
最後一節課的最後幾分鐘,她用筆使勁摁出了幾個字,然後下課鈴響了,學校的喇叭裏放出一首薩克斯吹奏的《回家》。
匆忙揪起書包的時候,何尋掃到了班門口那道影子——黎清揚
他居然找到了她的班。
何尋才發覺,那句“放學等我”是一劑鎮定劑,此時才開始發揮作用。
夕陽的餘晖裏,《回家》悠揚的調子,穿過楊樹稍閃光的葉子,穿過小店前孩子支起的皮筋兒,沖進每一個細胞。何尋偷偷看了并肩的黎清揚一眼,覺得這個夢被拉得好長好長,比身後的影子還長。
“你屬僵屍的?”黎清揚覺得好笑,因為他發現,何尋連大氣都不敢出。
“有事說吧,反正我看,就算你不找我,也沒幾個願意跟你玩兒的。”黎清揚不緊不慢。
“我,你……你能幫幫孟原野嗎?她被打了。”何尋結結巴巴。
“為什麽找我?”
“因為你是三中來的。”
“孟原野……你和那社會大姐是朋友啊?”黎清揚問。
何尋脫口而出“不是”,随即又立馬改口“是”。
黎清揚意味頗深瞅了她一眼,嘴邊不覺漾起一抹笑。誰都沒有再說話,何尋一路跟着他,根本不知道他要往哪兒走。
黎清揚在一家面館前停下,擡頭望了望牌子,走上前去,何尋就在這時候停下,黎清揚後知後覺她沒跟上來,要開門時才回頭看到何尋,“來一起啊?”
她猛然大松一口氣,毫不猶豫跟上去。
作者有話說:
總是待審。有看文的天使可以留個言,說說話啥的。存稿很多,可以放心加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