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女人瞅着自己的容貌晃神,程顏絕對不是第一個,對于這副極品皮囊,陸天皓向來自信滿滿。不過,如果他知道這女人此刻一心想着刮花他的臉,不知他是不是又該湧現那種便秘的表情了。
在他的一聲幹咳下,程顏驟然回過神。
她忙不疊翻了翻手袋,幸好那條價值不菲的男士圍巾還在,她趕快掏了出來:“陸總監,圍巾還是還給你吧,我用不着。”她可不想因為一條圍巾,得罪了小心眼男人。
他愣了愣。
女人那副“銀訖兩清”的凜然表情落在他眼裏,頗為有趣,陸天皓勾了勾唇角,語帶調侃:“你見過戴着圍巾的變态老姑婆?”
“變态老姑婆”幾個字如雷灌耳。
刺激得程顏一剎那像是被按了定格鍵,嘴唇咧開的一隙弧度倏地僵硬起來。
原來罪魁禍首是變态老姑婆,而不是圍巾。
一陣糾結,她再也笑不出,尴尬地解釋說:“我不知道昨晚你在辦公室,我當時還沒見過你,随便說說的,你別往心裏去。”
不知是微醺的頭腦不靈光,還是陸天皓的心思根本不在這上面,他正了神色,心不在焉地聽着,一言不發。
程顏小心翼翼地觀察着此人棱角鮮明的側臉,那過冷的線條讓她以為他仍在介懷,而當她正欲再開腔時,陸天皓陡然話鋒一轉:“你為什麽來方程式工作?”
她心頭猛地一驚。
一秒鐘的游移。
當她确定自己的聲音和表情都武裝得毫無破綻後,她才笑盈盈答道:“我來工作當然是為了買名牌,住豪宅啊。”她不認為自己與他熟到可以講出多多來這個肇因,所以只好信手拈來個說辭敷衍一下。
即便她面無異色,可陸天皓還是精準地從她的眸光中捕捉到那抹一閃而過的……遲疑。
他頑劣地思忖少頃,自然就聯想了方劍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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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程式是方家的家族企業,三十二歲的總經理方劍齊是方董之子,他處事雷厲風行,将集團業務打理得井井有條,可早已成家的他有個致命的缺點——拈花惹草,處處留情。既然她是方劍齊欽點的女人,十有八/九與桃色問題沾邊。
這樣一想,陸天皓用幾近輕蔑的語氣接了她的話:“就憑你那點薪水,我看要等下輩子了。”
“那可不一定呢。”程顏不谙他的心思,她側了側頭,凝望着窗外飛逝而過的璀璨夜色,随口說:“方程式集團是B市各大企業中的翹楚,你不覺得在這裏任何事都有可能發生嗎?”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他的面色當即黯了黯,眼中的鄙夷更甚,抑或夾雜着了然。狂蜂浪蝶他遇過不少,唯獨沒見過如此百毒不侵的女人,他不信試不出程顏的底線。
“你所謂的‘任何事’都包括什麽?”他問得那麽波瀾不驚,又那麽別有居心。
對于此人頃刻間冷淡下來的表情,程顏看得似懂非懂,她懶得兜圈子,一針見血地反問:“陸總監,你到底想說什麽?”
女人上揚的尾音,在下巴猛然發緊的瞬間,失了聲。
她兩顆琥珀色的眼球不受控地向一處聚攏,在變成鬥雞眼的一瞬,她終于看清了捏在自己下巴上的居然是——
男人的手指。
他就這樣上手了?
以兩人的關系,陸天皓此舉算是相當輕薄了。但他卻絲毫不覺不妥,他動了動指尖,越發把她的下巴挑高了些。
夜太魅,不容程顏反應兩人間的距離是如何縮減到三厘米的,她那雙深棕色的瞳仁裏便倒映出一雙鋒利如刃的眼睛,以及那望不穿的幽深……她甚至忘記了撇開頭,就這麽被他眼底的那汪漩渦吸了進去。
這一刻,彼此眼裏都有個小小的倒影,雲淡風輕的他,局促不安的她。
當她幾乎被吸走魂魄的一剎那,陸天皓的視線猝然離開她慌亂的臉,他不疾不徐地說:“你多心了,我并沒有想說什麽。”話落,他松開手,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極清淺。
程顏仍陷于一時的怔忪。
他那若有似無的笑容,以及方才的對峙,仿佛都只是她的錯覺。
……
“嘎吱”一聲急剎車,出租車停在小巷的一間便利店前,尚未打烊的店面燈光透亮,為冷清的街道帶來絲絲暖意。
陸天皓瞥了一眼“多多來”的招牌,頗具紳士風度地下了車,替裏座的女人開着車門。
程顏剛鑽出車子,一位中年婦女就刺溜一下從店裏跑出來,用整條街都聽得到的大嗓門叫喚:“小顏,你回來啦?”
她眉一皺,趕緊推了推站在車門邊的陸天皓:“你快回家吧。”
可惜,她的話音未落,大嗓門再次炸響:“哎呦呦,這是誰啊?好帥呢!”
完蛋了,一種不祥的預感立刻掠過程顏的大腦,她面露尴尬,硬着頭皮介紹:“媽,他是我上司,陸總監。”說着,她朝陸天皓使個眼色,示意快走。
而一頭霧水的男人站着沒動。
拆遷的傳聞銷聲匿跡,恢複辣媽風範的程母眨了眨桃花眼,心裏忖度:真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她得為女兒巴結一下這位帥總監。
她吸吸鼻子,嗅覺俨如警犬般靈敏:“你們喝酒啦?”她不由分說便拉起陸天皓:“快進來,我店裏有醒酒茶。”
他此時算是回過神,無力招架程母的熱情,他客氣說:“沒事,我沒醉。”
“咳,喝醉的人都說自己沒醉,我見得多了。”程母胖乎乎的臉蛋堆砌上滿滿的笑容,她連拉帶拽就把個頭高大的男人請進了店,她從收銀臺搬出把椅子:“你先坐啊,等我一下。”
既來之則安之,陸天皓索性落了座,環視精致小巧的便利店,他漫不經心地問程顏:“你們家開的?”
“嗯。”她敷衍應和。
瞧老媽走進儲藏室,她的目光移回陸天皓,嘴上催得緊:“時間不早了,你還是先走吧。”她生怕等下老媽出來多事。
“不行,多沒禮貌。”他顯然不準備離開,起身打量貨架上的商品,幽深的眼睛随即亮了亮:“你們這裏竟然有臺灣酸梅?”
她毫不猶豫地拿起兩包酸梅,塞進陸天皓手裏,大喇喇道:“送給你。”她心裏卻忍不住嘀咕,大男人怎麽跟孕婦似的。
“陸總監……”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只見程母端着個白瓷杯走過來:“快點喝個熱茶,醒醒酒。”
“謝謝阿姨。”
陸天皓輕抿一口冒着熱氣的淡茶,唇齒頓時萦繞上茶香,周身也暖和不少。一抹不經意流露的溫暖來得有些突兀,倒是為他冷峻的五官平添淡淡的柔和,煞是好看。
不過,那抹柔和來得快,去得也快。
在程顏瞪大眼睛仔細揣摩的剎那,他的面色已恢複慣常的清冽,她甚至懷疑那轉瞬即逝的溫柔根本不曾存在過。
仰視氣宇軒昂的男人,程母殷切問道:“我閨女在公司表現好不好啊?”
陸天皓搓了搓高直的鼻梁,似笑非笑地說:“挺好的。”
虛僞,程顏腹诽。
可程母信以為真:“那我就放心了。”她捋了捋與自己年齡極不相符的爆炸頭,連珠炮似的說:“你可得嚴格管教小顏,她要是不懂事,你該罵就罵,該罰就罰,千萬別客氣。”
“阿姨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管教’她的。”
男人特別咬重的“管教”二字,意味深長。
聞言,程顏忽地耷拉下臉,在心底哀嚎:“老媽,您就放過我吧!”
**
程顏初來乍到方程式,客戶主任的頭銜徒有虛名,她手上僅有舒飛亞衛浴一個案子,還是扮演陸天皓和唐思思的跟班兒,只輪得上幹些打印、跑腿的雜活。
同前幾天一樣,她是市場部最早到的員工。
程顏在茶水間煮了杯咖啡,端進辦公室,醇厚的咖啡香氣夾雜奶香彌漫鼻息,她深嗅一口,提神醒腦。麻利地打開電腦,她開始在網絡上惡補業務技巧,恨不得立刻擺脫“菜鳥”的稱號。
“叮叮叮——”猝然響起的電話鈴聲驚擾她的專注。
她的視線沒有離開網頁,心不在焉地接聽:“您好,方程式廣告。”
“請問貴公司設計平面廣告,費用大概多少?”極低的嗓音。
“呃……”她沒接觸過公司報價,支支吾吾地回答:“這個……”
男人不悅,口吻忽而變得嚴厲起來:“你們公司沒有報價嗎?!”
“不是,不是。”程顏忙不疊否認。環顧空蕩蕩的辦公室,她根本找不到救急之人,只得梗着脖子說:“我是新來的,不知道報價。”
“沒人教你嗎?!你們公司都請菜鳥聽電話?!會不會太不專業了?!”噼裏啪啦的質問咄咄逼人,男人的語氣須臾轉為嘲諷:“還知名廣告公司呢,連個基本報價都給不出,真是笑話!”
大清早被陌生客戶厲聲責難,程顏自認倒黴,幸好她依然秉持着業務精神,忍氣吞聲地道歉:“不好意思,要不您留下聯系方式,回頭我請同事給您報價。”
電話另一端突然陷入沉默。
緊跟着,一道恢複磁性的男聲響起,冷得恨不得凍死人——
“程顏,你第一次電話考核Fail!”
這嗓音……
她驚得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直呼其名:
“陸、天、皓!”
怪不得聲音有些耳熟,程顏氣得七竅生煙,考核個屁:“你分明就是捉弄我!”
陸天皓對她的愠怒不以為意,淡然說道:“你犯的第一個錯,永遠不要在客戶面前提自己是‘新人’;第二,永遠不要告訴客戶‘不知道’;第三,我這裏有公司的報價标準,可你從沒問我要過,工作态度不主動。”
歷數菜鳥的“三宗罪”,頭頭是道。
程顏吃癟,氣勢一落千丈,讪讪地說:“我知道錯了。”
假裝客戶,虧他想得出來,她毫不手軟地為陸天皓貼上個新标簽:嚴苛到賤!
聽她認錯,男人的心情似乎不錯,他仿佛會讀程顏的心術:“你別記恨我。”說着,他的語調輕佻起來:“我是聽你媽的話,嚴格管教你。”
“我早晚被你們倆整死。”她憤恨地低吼。
**
多年海外留學經驗,外加在臺灣廣告界兩年摸爬滾打,年僅二十五歲的陸天皓練就了娴熟的業務技巧。僅是他從方程式臺灣總部“空降”到B市分公司的這短短一年,便帶領團隊新增六千萬業績。
盡管程顏對他的行事作風頗有微詞,但人家的專業确實是硬得沒話說,加之她深知業績不會自動上門,因此不得不舔着臉央求對方傳授一些業務技巧。作為上司,陸天皓看似無私地傾囊相助,自诩傳授給她一套百試百爽的獨門秘笈,實則給她指明了一個非常不人道的方向:陌生開發。
初生牛犢不怕虎,程顏在一番感恩戴德之後,就乖乖照着他的話做了。她翻出比大百科全書還厚的B市黃頁,根據上面的企業名錄,逐一致電。
撥電話,碰釘子,不下百次的重複後,她暗暗詛咒姓陸的不得好死,卻也逐漸适應毫無溫度的電話線。
而當她幾近麻木時,終見曙光。
“哐當”撂下話筒,程顏“耶”一聲大呼,引來同事一片側目。她顧不得外面大雨傾盆,提起雨傘,沖出辦公室。
天與地分割成兩層。天黑沉沉的,像被潑了墨汁,鋪天蓋地的雨點傾瀉下來,而大地間霧氣升騰,視野所及盡是白茫茫的一片。
十分鐘過去了,某個清瘦的人影仍然呆呆地杵在寫字樓的大堂外。
此時此刻,程顏的臉色蓄滿焦灼,眼看與客戶約定的時間越來越近,而她被飛濺了滿身雨水,愣是打不到車。
“嚓——”地尖響劃破雨幕。
一輛疾馳而過的黑色瑪莎拉蒂一個急剎車,停在她身前。
駕駛位的車窗緩緩降下,低沉的男聲飄出來:“雨這麽大,你不老老實實待在辦公室,準備去哪裏?”
她疑惑地彎下腰,向車裏望去——
“陸總監?”
一絲詫異劃過程顏的眸底,身為區區一位總監,他居然開這麽名貴的車?
她顧不得多想,抹了把臉上的水珠,急聲作答:“我去見客戶。”
“客戶?”陸天皓似是聽到笑話,冷笑出聲:“咳咳,你有客戶?”
“誰說菜鳥不能有客戶!”她響當當報出名號:“我的客戶是美心巧克力。”
男人修長的食指伸出車窗,随意地勾了勾:“上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