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秋末冬初的B市漸泛涼意,可每到夜幕降臨時,B市城東的小吃街依舊人聲鼎沸.密密麻麻的塑料桌椅占滿人行道,各家餐廳都有服務生杵在店門口,扯着嗓子招呼客人,極度熱情的叫賣聲花樣百出。
“正宗麻辣小龍蝦,不好吃不要錢,走過路過千萬不要錯過!”
“人生苦短,有錢就吃,特價小龍蝦限時優惠……”激情四射的大叔看到俊男美女經過,一個箭步湊上前,滿臉堆笑:“兩位進店嘗嘗?”
家佑擡眸一瞅餐廳的招牌,轉頭對程顏說:“這家不錯。”
“瞧你這關子賣的,原來你是怕我工作到廢寝忘食啊。”她莞爾感動,笑盈盈地說:“那就這間吧,我肚子還真餓了。”
大叔見生意來了,趕忙指着店裏店外的幾個空位,大聲吆喝:“兩位随便坐咧。”
麻辣小龍蝦吃得是氣氛,越熱鬧越夠味,“坐外面好了。”程顏挑了靠近馬路邊的位子,一屁股落座。
家佑把菜單推到她面前,擺出一副“全聽她做主”的樣子:“你看看想吃什麽。”說着,他掏出手機:“我打個電話給天皓,看他要不要過來一起吃。”
程顏翻開餐單的手一頓,下意識地出言阻止:“哎,別——”
可惜,對方的動作太快,她終究喊停不及,電話已經接通。
她無奈低下頭,心不在焉地翻着菜單,耳朵卻是豎得高高的,一點不落地聽,心默默祈禱……陸天皓千萬別來。
對于那位揚言要她心的男人,程顏總是說不出的別扭。
幸好兩個男人的對話極簡短,不過三五句,家佑很快挂上電話,他朝程顏聳肩道:“他沒空,咱倆吃吧。”
“嗯。”她明明心生慶幸,但心底的某個角落又隐約泛起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落寞。
……
二十只麻小,一盤烤草魚,半打冰啤,外加幾樣小菜很快上齊。滿桌紅彤彤的辣椒,彌漫着誘人的香氣,令人垂涎欲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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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趕快趁熱吃。”家佑挑眉說。
“嗯。”程顏深嗅兩下撲鼻的辣香,忽然記起陸天皓喜歡吃辣,于是她帶着點幸災樂禍的口氣感嘆:“陸總監真沒口福。”
此話出口,她握住筷子的手微不可察地僵了僵。
程顏當即被自己吓了一跳——怎地想起那個臭小子來了?
不知家佑只把這句話當做是她的調侃,抑或他的心思根本沒在這上面,總之他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并未接話。
程顏趕忙把澄黃的啤酒倒入玻璃杯,酒精碰撞冰塊,發出悅耳的“噼啪”聲,她“咕咚咕咚”灌下幾口冰涼的啤酒,總算将注意力轉移到身旁的男人身上。
不期然的對視,家佑的面色保持着一成不變的溫和,上揚的丹鳳眼微微含笑,即使在這寒意凜凜的冬夜,他的笑依舊像是大雪初霁後的第一縷陽光,直暖人心。加上程顏和他有層校友的關系,相處起來自然毫不局促。
她大喇喇地抹了抹嘴唇上的啤酒沫,随意問道:“我出差這幾天,公司有什麽八卦嗎?”
“唐思思給方總策劃了一場生日Party……”家佑夾起一塊烤得外焦裏嫩的魚肉放進嘴裏,邊嚼邊說。
程顏恍然大悟:“難怪她把去臺灣的機會讓給我呢,原來是為了留下來給方總獻殷勤。”她不禁啧啧暗嘆,怨不得這女人在公司吃得開呢,果然會來事兒。
家佑對女人家的是非不以為意,他掰開一只小龍蝦,扔進程顏碗裏,細心叮咛:“小心紮手。”
美食相伴,她也懶得琢磨唐思思的心計,于是不顧形象地狠狠嘬了嘬蝦皮吸附的鮮辣湯汁,又意猶未盡地舔了舔手指:“和你在一起就是舒服,不用顧忌吃相。”嘴上如是說道,程顏心裏的潛臺詞則是——哪像某人喝個茶還風度翩翩的,讓人瞧着都累。
居然再次想起陸天皓了?!
她兀自搖搖頭,又斟了杯啤酒,一口氣灌下,驅趕腦中那個頑固的影子。
一絲疑惑浮現家佑的俊臉,他聽出話外音:“是不是天皓又刁難你了?我瞧你倆最近都不怎麽說話。”辦公室裏沒有秘密,更何況一位是他哥們,另一位是他特別關注的女人,想不引起他的注意都難。
“咳咳咳……”程顏冷不丁發出一陣辣椒嗆進嗓子眼的猛咳,霎時将話題就此打住。她接過家佑适時遞過來的紙巾,順了順幾欲痙攣的喉嚨,才抱歉一笑:“你剛才說什麽?”
“你和天皓……”
對方話音未落,她急忙搶白:“我們沒有任何關系!那個男人不就是長得帥一點,腿長一點嘛,有什麽了不起的?!他整天到晚板着一張冷臉,好像每天都要去參加葬禮似的,哪個女人被他看上,等于倒了百輩子黴!”
難得有機會吐槽冷面上司,程顏頓感心情舒暢,連日來的憋悶似乎都随着這番嘲諷淡去不少。然而,不容她慶幸,她忽然猛地吸了吸鼻子,緊跟着“阿嚏——”打出個噴嚏,聲響之大幾乎蓋過周遭的喧鬧。
吃個麻小竟然吃到涕淚橫流,她忍不住暗罵陸天皓簡直就是個掃把星,提到他保準沒好事。嗆得根本再發不出聲,程顏只得放下筷子,低頭一絲不茍地搓起發酸的鼻子……
而她這個略顯狼狽的動作,倏地停在背部傳來暖意的剎那。她只覺肩頭微微一沉——随之而來的暖意裏,萦繞着一股淡淡的煙草味。
程顏拽了拽披在身上的男士夾克,條件反射地擡起頭——
正對上家佑清澈見底的星眸。
一瞬相視,她覺得心比身更暖。
她動了動嘴唇,本想說“謝謝”,可看着男人那張挂着淺笑的臉龐,她又有些語塞,仿佛此刻道謝反倒顯得兩人生疏了。
家佑小心翼翼地揣摩她的表情和心思,可除了女人因微醺而酡紅的兩頰外,他瞧不出任何不妥。不過被這小插曲一打岔,他倒是忘了陸天皓的事兒,他順勢輕拍程顏的肩膀,緩聲提醒:“酒別喝那麽急,小心醉得快。”
“嗯,我知道。”她滿嘴答應。
程顏垂下眸,家佑的臉随之晃出視線。很快,她的心思又不受控了,因此繼續重複起每想到一次陸天皓那厮,就喝一杯酒的規律。
姓陸的……喝酒……姓陸的……喝酒……
她把一切煩憂都付諸酒精,不知周而複始了多少次,不勝酒力的程顏開始醉醺醺地往餐桌上趴……
平日正經八百的女人,眼下卻是這副嗜酒如命的鬼樣子,家佑終于看不下去了。他“噌”地從程顏手裏搶下空酒瓶,搖頭揶揄:“你可真夠沒出息的,來市場部都快倆月了,還沒練出點兒酒力來……”
話沒說完,他的聲音就戛然而止。
程顏居然伸出手,纏緊了他的脖頸……
家佑低頭一瞅——
只見他的V領毛衣被一道蠻力緊緊拉扯住,噴着酒氣的女人正一點一點傾身靠過來,火一般的嘴唇若即若離地貼在他的耳廓邊……
這丫頭該不會是酒後亂/性了吧?如此判斷着,家佑不愁反笑。
可程顏開口說話的一刻,他豁然發現自己會錯了意。
“你說陸天皓和方劍齊到底有什麽恩怨?”她含混不清地附在他耳根吐熱氣。
也許是“陸天皓”三個字過于刺耳,抑或是她驟然抛出的問題太唐突,以至于家佑耳根襲來的那陣酥/癢瞬間就被吹散了。
他匪夷所思地盯着一臉醉态的程顏,攙牢她幾近歪倒的身子:“嗯?”
沒有得到答案,她打個酒嗝,一下子拉高了聲音,只是話鋒依舊有些語無倫次:“陸天皓……他是個怎樣的人……”
幽黃的路燈為家佑清朗的面容平添一抹柔和,也襯得他眸中閃過的那瞬疑慮頗為突兀。
她似乎對天皓格外……在意?
他的眼色微微一黯。
誠然,他對陸天皓的了解比較深入,但畢竟事不關已,家佑一時陷入猶豫,不知該作何回應。
可就在他沉默的片刻,程顏越發不老實起來,拽在他領口的那股力更猛了:“你倒是說話啊。”酒意作祟,她恨不得立刻看清那個快要把她逼瘋的男人。
盡管家佑心下已有計較,但架不住她撒酒瘋,他悠悠開了口:“其實天皓是孤兒,他很小的時候父母就在一場車禍中去世了。”
女人拽着他衣服的手驀然松開。
家佑坐着沒動,也沒瞧程顏一眼,他滿腹心事地望着桌上的殘羹冷炙,嗓音冷淡下來:“你別跟他走得太近,他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種人……”
至于“那種人”究竟是哪種人,事實上,連家佑自己都無法定義,他只是覺得陸天皓這種男人并不适合程顏。
猛然間,淩空炸響一聲怒斥,硬生生地打斷他的說辭。
“他媽的!你一直打電話給我幹嘛?!”程顏的恨聲咆哮引得四周的食客紛紛側目。
家佑也當即收了聲,他詫異地轉頭——
只見她正盯着手機龇牙咧嘴。
原來早已酩酊大醉的女人壓根沒聽進去他說的話。
家佑好奇地瞥了瞥她的手機,俊逸的眉宇陡然緊皺。
屏幕上赫然顯示着二十通未接來電。
而且全都是同個名字——
陸天皓。
**
程顏與何家佑吃大排檔這晚,陸天皓确實被要事纏身。
盡管是周六,B市的機場高速公路依舊堵得水洩不通,不絕于耳的鳴笛聲劃破殘陽,透着焦躁與煩嚣。一輛黑色的瑪莎拉蒂不斷轉換車道,在車潮中見縫插針地穿行,駕駛座上的男人神情嚴肅,交替踩下剎車和油門,又不時低頭看表,明顯在趕時間。
然而,當陸天皓馬不停蹄趕到機場時,終究遲了一步。
從臺北飛來B市的航班已在半小時前抵達。
他在停車場泊了車,一邊箭步走進候機大樓,一邊從西褲口袋裏掏出手機,快速按下一串號碼。
待機鈴聲響了很久,對方的手機壓根無人應答,他連撥三次後,竟是直接轉去語音信箱。
陸天皓蹙了蹙劍眉,再次揚起尖削的下颌,向入境閘口張望……熙熙攘攘的旅客從自動玻璃門後魚貫而出,卻始終不見那抹熟悉的身影。
他正欲轉身,“叮叮——”的手機鈴聲突然響起。
瞥一眼來電顯示,他很快接聽,口吻卻不太客氣:“你剛才不接電話,現在又撥回來,這是準備鬧哪出?”
“對于一個嚴重遲到的男人,被我挂電話很正常。”不悅的女聲姍姍來襲,帶着臺灣腔特有的嗲氣。
陸天皓無視對方的大小姐脾氣,耐心欠佳:“你到底在哪裏?我到機場了。”
“你還記得接機啊?”耍小性子的能耐女人手到擒來:“可我等不及你,已經離開機場了。”
他的聲線忽而低沉些許:“你別鬧了,不然我走了。”
殊不知陸天皓這半真半假的威脅對她十分受用。女人雖然沒有完全消氣,但倒是随即軟了态度:“我在機場一層的COSTA,你趕緊過來吧。”
挂斷電話,陸天皓長腿一邁,快步走上手扶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