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剛挂上祈銘的電話, 羅家楠看呂袁橋朝自己轉過身,偏頭朝後示意了一下:“師哥,你看收款臺旁邊那個穿黑裙子那女的。”
順着指引, 羅家楠看向收款臺的方向, 注意到有個穿着黑色連衣裙、手裏拎着個紙袋、頂着一頭大波浪的女人正在左顧右盼, 似是觀察着什麽。不對啊,他眉頭一緊,視線下移——這女的, 腳和手忒大了點,肩也比同等身高的女性明顯寬出一塊。
“是個男的。”他低聲對呂袁橋說。
呂袁橋點點頭。就羅家楠打電話那功夫他一直在觀察這人,發現對方總盯着搶救室裏張望,看起來卻又不是任何一位病患的家屬。根據統計, 急診搶救室和觀察室是醫院裏發生失竊案非常高的地方,僅次于住院病區。因為有些家屬或者病患忙着檢查交單子, 手機和包往往随手放在輪床或者床頭櫃之上,給了竊賊可乘之機。
“哎呦我去, 就長這磕碜樣還假扮女的?”看清那人的側臉, 羅家楠面露厭惡之色,轉頭對呂袁橋說:“捉賊捉贓,盯着, 等他下手的。”
那賊渾然不知自己已經被重案組的警官盯上了, 逮着個醫護人員往搶救室裏推患者的混亂機會,跟着一起混進了搶救室。他早就盯上一個放在輪床上的LV包了, 家屬去繳費, 患者在床上昏沉沉的,正是順手牽羊的大好時機。扮女裝不是為了別的,而是如果被監控拍到的是個女人, 可誤導警方的調查方向。
沒多會,竊賊從搶救室裏出來匆匆奔向門口,手裏拎着的紙袋裏明顯比剛才進去的時候沉。然而沒走出幾步,他就被個面帶匪氣的男人截住了腳步。
“美女,裙子不錯啊,哪買的?我也給我媳婦來一條。”羅家楠笑得一臉的痞壞樣,語氣稍顯下流,活脫一當街調戲婦女的臭流氓。
要擱正常女的肯定得罵句“有病”,但那人怕橫生枝節,頭一低擡腿要走打算繞開羅家楠。羅家楠有心逗他,往旁邊橫跨一步再次截斷了對方前行的步伐,順勢張開了胳膊,端得副無賴的架勢:“诶別走啊,相逢就是緣分,找個地方咱倆唠唠?”
呂袁橋在旁邊看不下去了,上前亮出證件,在竊賊錯愕的注視下嚴厲質問:“這袋裏的包,是你的麽?”
“……這……是……是我……”那人反應了一下,突然擡起臉,視線越過羅家楠的肩膀投向大門口的方向。
腦子裏倏地閃過個念頭,羅家楠即刻回身朝大門口奔去,追出門外跨步躍下臺階,一把摁住匆忙往待客的出租車裏鑽的男人。這是同夥,接着暗號趕緊跑,大虧他反應快給當場擒獲。讓保安聯系派出所,派出所的人來了之後從兩個嫌疑人身上搜出了五部手機三個錢包,還有一塊表和少量首飾。看起來這倆人是從住院病區一路偷到急診,可能所有失主都還沒意識到自己丢了東西。
錄完口供交完人,羅家楠和呂袁橋回到拷着張曉芳的觀察室門口。歐健一直守在那,從頭到尾觀摩了師兄們擒賊的全過程,崇拜之情簡直溢于言表,看着他倆,眼睛閃閃發光。
羅家楠讓他盯得直起雞皮疙瘩,不免嫌棄道:“你這眼神怎麽這麽惡心啊?”
歐健讪讪的笑笑:“嗨,我這不是,頭回碰上現場擒賊的麽。”
羅家楠嗤了一聲:“所以啊,跟師哥學點正經的,別一天到晚就知道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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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到這的時候搶救室裏剛宣告死亡一個,家屬哭天搶地,歐健聽着聽着眼圈也跟着紅了。這小子眼眶忒淺,有同情心是好事,可同情心過于泛濫卻不是警察該有的屬性,弄得羅家楠想罵他都不知道打哪下嘴。
重重一把拍上歐健的肩膀,呂袁橋語重心長道:“沙師弟,你慢慢修煉,通往西天的取經之路還很漫長。”
“……”
歐健心說您這打哪論的啊?我怎麽就成“沙師弟”了?轉臉又想起羅家楠剛說給媳婦買裙子的話,沒憋住,“撲哧”笑出了聲。
“你笑什麽?”羅家楠覺着這小子情緒變化忒迅速,搞得他有點跟不上節奏。
“沒沒沒……我笑……笑二師兄剛才管我叫‘沙師弟’……”
硬扯了個理由,歐健轉身笑到捶牆——別說,祈老師穿那條裙子,指定比剛才那賊好看多了!就是不知道到時候羅家楠還有沒有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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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曉芳出院之後便被押送進了看守所,第一輪審訊的過程中她又崩潰了一次,上面的意思是,等她情緒穩定一些再進行後續審訊。案情基本梳理透了,四具骸骨的命案确是張曉芳和李響所為,只不過他們殺再多的人也無法挽救那個天生就有白血病的孩子。日子過得緊,沒有能力支撐一個連戶口都沒上更沒社保的孩子進行骨髓移植手術,以及後續的抗排異治療。無奈之下,他們選擇了最不該走的一條路——将希望寄托在鬼神之力上。
那張符上的血跡不屬于死者,而是張曉芳的。她狠心切斷自己的手指,目的是給“鬼屋”裏的孤魂獻上祭品,希望對方事後不要糾纏他們一家人,在兒子死後将斷指作為自己的一部分和他葬在一起。可事實上,兒子沒救成,老公又死于工地事故,而背負了四條命案的她,也終将受到法律的嚴懲。
她一直念叨着“報應”,卻不想這報應之果是她自己親手種下的因。正所謂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同樣的,可恨之人也有可憐之處,如果她和李響都多上幾年學,多學點文化科學知識,建立正确的世界觀,恐怕不至犯下如此滔天的罪孽。
一看暫時沒自己什麽事了,羅家楠便和陳飛商量先回市裏,等二次提審的時候再過來。祈銘這兩天天天打電話問他什麽時候回去,弄得他心裏跟長了草一樣鬧騰。
“你明兒再走吧,“陳飛說,“晚上廖副局說一起吃頓慶功飯。”
羅家楠立馬皺出張八十歲的菊花臉:“能不去麽?您又不是不知道,我最煩和大領導一桌吃飯了。”
陳飛無所謂道:“甭擔心,就咱這幾個,你,袁橋,小歐,許傑,我,老趙,還有廖副局。”
“……祈老師一直催我回去呢……”
瞧着羅家楠那擺明了是裝出來的可憐樣,陳飛暗暗運了口氣,強壓下給這孫子送寵物店裏結紮的念頭,硬擠出絲笑意:“你踏實吃完這頓飯,回去我給你批三天假。”
“一禮拜行麽?”羅家楠腆着臉問。
陳飛虎目圓睜,擡手朝門外一指,“平心靜氣”道:“滾!”
羅家楠乖乖滾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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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八點,衆人齊聚縣公安局對面的“一家人”餐廳。席間羅家楠注意到廖靜不時看表,關心道:“待會還有事啊廖姐?”
“啊?沒有,我還約了個人。”廖靜說着嘟囔了一聲:“怎麽還不來?”
正念叨呢,包廂門被推開,進來位約莫四十來歲,妝容精致,氣質落落大方的女性。廖靜見了忙起身招呼,同時向大家介紹:“這是我堂姐,廖芸,市財政局的,姐,這是趙政委和陳隊,我之前跟你提過的。”
“你們好。”
廖芸禮貌的和在場的領導們握手,随即被廖靜按到了趙平生身邊的空位上坐下。一看這陣仗,羅家楠心裏頓時咯噔了一下。怪不得剛歐健想坐趙平生旁邊那個位置的時候,被廖靜一巴掌呼開了,原來是給這姐姐留的位置啊!
聯想起先前廖靜和自己打聽趙平生個人情況的事,他猛然冒出個致命的念頭——我勒個去!今兒這頓不會是相親飯吧?!
果不其然,打從廖芸進門,廖靜就一個勁兒的把話題往堂姐身上引:什麽雖然離過婚但沒孩子啊,什麽工作出色受領導器重啊,什麽上得廳堂下得廚房啊……總而言之,就是誇廖芸這樣的女性絕對是中老年單身漢的良妻不二人選。
等廖靜打着哈哈冒出句“趙政委,您和我姐看着倒是挺般配的”,羅家楠眼瞧着陳飛的臉色“唰”的黑了一層,趕緊抄起酒瓶子往老大杯子裏續酒:“頭兒,來,我敬您一個。”
陳飛仰頭咕咚灌下滿杯的酒,又讓羅家楠給滿上,随後轉臉看向跟被雷劈了一樣僵在椅子上的趙平生,酡紅着臉笑眯眯的端起酒杯:“老趙,不好意思,這麽些年了都沒顧得上關心你個人生活問題,這杯酒,算我自罰啊。”
說着,陳飛又是一飲而盡。羅家楠看趙平生那表情,感覺像是想往桌子底下出溜,可眼下他什麽忙也幫不上,只能祈禱老趙同志自求多福。他沒見陳飛跟趙平生鬧過脾氣,不過按自家老大連部級幹部都敢指鼻子罵的猛勁兒,真鬧起來肯定夠趙平生喝幾壺的。
酒桌上的氣氛一時尴尬,片刻後廖芸拿空杯倒了杯茶,放到玻璃轉盤上轉到陳飛手邊,笑盈盈的勸道:“陳隊,你酒喝的太猛了,還是喝點茶吧。”
“是啊,老陳,喝茶,喝茶。”
趙平生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胡撸炸毛的陳飛好了,趕緊端下杯子遞到對方跟前。受歡迎也不是他的錯啊,再說廖靜來之前壓根就沒提過要給他介紹對象的事,不然他肯定斷然拒絕。
手裏端着趙某人相親對象給倒的茶,陳飛只覺舌根陣陣發苦,又不好當面掀桌,只能悶頭灌下。放下空杯,他抹了把臉站起身,甩下句“我去衛生間”暫時離開了這令人難堪的房間。趙平生見狀也拿尿遁當借口,屁颠颠跟了出去。
這肯定是去哄了。羅家楠扯扯嘴角,伸筷子夾起塊黑椒牛排送進嘴裏。哎呀人家兩口子的事,他操心也沒用,橫豎陳飛不能在縣公安局對面的餐廳裏家暴趙平生。
那姐倆頭挨頭嘀咕了一陣,廖靜轉向坐在身旁的羅家楠,小聲問:“诶,你們陳隊,也單身?”
羅家楠鼓着腮幫點點頭,心說咋個意思,光給趙政委介紹不夠,您還要給我們陳隊介紹對象?可別介!回頭老趙同志那醋缸不得翻出二裏地去才怪!
他沒親眼見過趙平生吃起醋來啥樣,就是聽師傅苗紅八卦過,說老趙同志退了休完全可以去醋廠當個總工。
又聽廖靜神神秘秘的:“我姐覺着,陳隊比趙政委更合适。”
“……”
伸向牛排的筷子頓在半空,羅家楠幹巴巴擠出絲笑,轉頭喊服務員給上盤餃子。
不能浪費了老趙同志的手藝!
【第三卷 -完】
TBC
第四卷·網紅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