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嫁妝 少夫人的嫁妝最适合擺在老太爺房……

趙夫人今年初秋剛慶過四十整壽,這□□年來養尊處優,瞧着也就三十如許的模樣,五官雖不算标志,打眼一瞧也稱得上慈眉善目。此時她彎着眼含笑吩咐丫頭給林斓奉茶,更是顯得溫情脈脈。

婆母有賜不可辭,林斓微微欠身後便接過了茶。她眼尾生來就略有一分上挑,正面妩媚天成,側面瞧着卻反而添了三分嬌憨可愛,頗為喜人,趙夫人在上首也滿意的點了點頭,不曾注意林斓接過茶後只碰了碰唇的舉動。

趙夫人院子裏專職烹茶的奴婢還是兩家定親後,林斓之母羅夫人受親家所托特特幫趙夫人尋來的,乃是舊朝時前丞相府裏茶水上伺候的人,舊主阖家四散流離才發賣了出來,手藝自然精湛。可惜林斓方才已然發覺趙夫人自己喝的銀針,丫頭奉來給她的卻是同徐嬷嬷手上一樣的白牡丹,也就失了品茗之樂。畢竟茶各得其味,人卻有高低之分。

林斓自過門後一向貞靜克禮,賢淑少語,半晌默默無言趙夫人也只當尋常,不以為意不說,反倒覺得這是兒媳溫柔孝順,先前心中累積的不快都消了些,開口時語氣便愈發溫和:“前些日子你病的起不來身,我這心裏就熬油一般,當真是夜夜不得安寝,也不知該如何同親家母交代,好在你這孩子福運深厚,如今已是大好了。”

趙夫人言辭神色都十分懇切,林斓卻突然想起昨兒午後阿月守着她做繡活時說的閑話,道是夫人因衣裳不合身,已經喚針線上使喚的媳婦又将腰身放了兩寸。阿月學的活靈活現,這會兒想來還令人忍俊不禁。她忍不住拿帕子掩口輕笑一聲,擡眸望了眼趙夫人因冬日滋補而更加白皙圓潤的面龐,一時有些出神。

好在趙夫人原本也沒想她接話,而是自顧自說了下去:“咱們這樣的門第,比起平頭百姓來當真是神仙一般的日子,使奴喚婢,衣食不愁。可咱們也有咱們的難處,門第高了,管家理事就更瑣碎,人情往來也要更周全,當真是無處不費心血。”

這話道理上也說得通,只是林斓這幾日于病中已然聽了些風聲,再聽着這麽沒頭沒尾的幾句話,立時明白了趙夫人今日巴巴兒将她叫來的意思。雖然做人媳婦的總不好忤逆婆婆,林斓卻也不想自己給人遞話,便溫柔含蓄的一笑,權作應答。

趙夫人眼神熱切的等了片刻,見林斓始終是一副新嫁娘規矩羞澀的模樣,面上的笑意不免就有些僵,下意識吃了口手上的茶,偏生茶湯又太涼,她一皺眉就将茶吐了,沉下臉讓丫頭換過新茶,才又眉眼含笑的看向林斓。

“咱們都是一家人,家裏的事兒從來也不瞞你。”趙夫人輕輕撇了撇浮沫,嘆了口氣:“眼瞅着老太爺就帶着你叔叔姑母們來了,偏侯爺與文傑爺倆一向不谙俗務,家裏只得咱們娘倆個操持這些,偏你又病了些時日,我忙活了這些日子,今兒一合,老太爺那處竟缺着幾樣上好的東西。”

趙夫人話音一頓,見林斓還是一副鼻眼觀心的樣子,說話時的神色便淡了下去:“我原想将正院這邊的鋪陳挪去給老太爺,也是我做媳婦的一片孝心,可咱們畢竟是侯府,正院這處便是府裏的體面,再三思量總是不妥當。”

話說到這份上,趙夫人的未盡之言簡直呼之欲出,站在林斓身後的阿玉已經咬着唇攥緊了手,林斓卻依舊只是神色恭敬的默默聽着,面上的笑意紋絲不動。

趙夫人尚還存着一分耐心,一旁的徐嬷嬷卻有些坐不住了,心中又是瞧不上這裝聾作啞的少夫人,又是心疼趙夫人的不易,話說的便沖了些:“夫人的不易,咱們大家夥都瞧在眼裏。說起來您同夫人也是親親的母女,自然只有比我們更心疼夫人的,哪裏能忍心看夫人為難。”

趙夫人白繞了這麽多話,等得無非就是林斓主動遞過來的□□,林斓遲遲不肯接話,有徐嬷嬷這幾句,倒也是個臺階,他便順順當當的認了這話,作出個為難的樣子遲疑了幾息功夫,才吐了口。

“咱們一家榮辱與共,侯爺的性子想來文傑也同你說過,公庫裏确實是少了幾件體面的大件兒,我便想着事急從全,且先從你嫁妝裏挪一座秋日登高玉山,一座福壽連延白玉小葉檀五扇屏風過去給老太爺擺着,回頭侯爺尋着好的再還你。我知這兩樣皆是親家母特特為你攢下的嫁妝,我定為你看好了,絕不能叫人昧了去。”

林斓過門數月,也聽人說過不少劉家舊事,自然曉得劉老太爺對幼子一家的偏愛,明白趙夫人口中想昧下她嫁妝的人是誰,只是這一會兒她身困神乏,實在是無心順着趙夫人的意再唱念做打一番。

且不說國朝已定,再不是戰亂中能到處渾水摸魚的時候,這樣價值連城的大件兒如今可謂有價無市,輕易無人出手,若沒有恰到好處的機緣,穆安侯便是在這慶平一帶說一不二,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得一件與屏風抑或玉山價值相仿的物件。

Advertisement

就說穆安侯府也是軍功封侯,征戰多年家底豐厚,豈能當真布置不出幾個院子。不過是看着旁人的東西好,反覺着自己手上的不夠瞧罷了。

林斓心中敬服趙夫人當真能開口借兒媳的嫁妝,也明白這東西一旦出借便不知要借到何年何月,她終于如趙夫人所願淺笑着點了點頭,卻又從袖中抽了卷帛書出來。

“有夫人作保,兒媳自然放心。”林斓目光盈盈望着趙夫人,看得她眉頭一跳,才慢慢打開手中的帛書,纖長白皙的手指在第三列的小字上點了點,含笑說道:“只是我自小便有些忘性,凡事總要記下來才好,恰巧之前讓丫頭們從庫房裏取東西的時候帶了一卷嫁妝冊子在身上還不曾放回匣子裏,這會兒一并勾了就是。”說着,林斓還笑着叫了趙夫人身邊的大丫頭金珠一聲“姐姐”,請她幫忙取筆墨來。

林斓面頰被熏籠蒸的微紅,說話間還帶着幾分病中獨有的鼻音,似是十分溫柔可親,脆生生說出來的話卻是叫趙夫人頃刻間漲得滿臉通紅,抖着唇半晌說不出一個字來。偏她向來倚重的丫頭金珠卻沒察覺,只聽到林斓願意奉出嫁妝幫家裏排憂就滿臉喜色,殷勤不已的跑去将廂房裏算賬用的筆墨取了來。

林斓也不客氣,含笑接過筆就在冊子上記了一筆,記完了還要念與趙夫人聽,“顯德三年十月十二,借秋日登高玉山一座、福壽連延白玉小葉檀五扇屏一座,供老太爺賞玩,夫人聽着可對?”

趙夫人正噎得心口發疼,一時也想不出得體的言辭教訓林斓為媳之道,不禁憋的面色發青,自然也說不出對錯來。徐嬷嬷先還得意于林斓的順從,覺得這嫁了人的婦人不管出身如何都少不得在婆婆跟前伏低做小,後來看趙夫人神色不對才醒過味來,耷拉着眼皮眉毛一豎:“少夫人這也太外道了,一家子何至于這樣外道,傳出去像什麽話。讓人知道了,倒覺得您都嫁了人還有外心,也讓夫人心寒。”

徐嬷嬷養了四個兒子,早年夭亡了三個,剩下一顆獨苗托賴穆安侯夫妻賞識早早娶妻生子,如今已是子孫滿堂,唯一的兒媳在她面前那是大氣都不敢喘一聲,她端着架子教導起人來也很有幾分氣勢,可惜卻沒能得上林斓一個眼角。

林斓将筆墨還了金珠,細心的等墨跡幹了才将帛書卷了起來,将一切收拾停當之後,才擡眸盈盈望着趙夫人,儀态端方的起身一福:“兒媳算了下,老太爺至多還有三日就要到家,松鶴院裏的帳幔鋪陳還要費些功夫,耽擱不得,今兒日子正好,兒媳這就讓人将東西搬去松鶴院,夫人覺得可好?”

聽到林斓這就要讓人搬東西,趙夫人心上壓了多日的大事一下子去了大半,她面色一緩,情不自禁就應了一聲,再想撂下臉色不免就晚了,只能肅着面容看林斓施施然帶着丫頭告退走了。

林斓走的從容,正院裏卻半晌沒人說話,金珠一想明白趙夫人的心思就躲到廂房不敢出聲,還是徐嬷嬷湊到趙夫人跟前寬慰一二:“少夫人年輕不知好歹,夫人也別生悶氣,誰家的媳婦不是婆婆慢慢教導的呢。便是什麽世家閨秀,總要守夫人的規矩,您看她再如何牙尖齒利,還不是要聽您的話?您要是不高興教導她,只管讓大公子去。”

趙夫人緩緩點了下頭。方才林斓那等神色做派,若非後頭拿了東西出來,趙夫人早就厲聲發作她了。只是這口氣發不出去她心裏也委實難受,再好的茶也敗不下去這樣的心火。她思量片刻,終是定了心意。

“她身邊那兩個妖妖嬈嬈的丫頭,是叫阿玉阿月?我瞧着該是她給文傑備着的,原本我不愛管這些,只随他們高興,可是她不把自己當劉家人,我卻不能讓文傑身邊都是她那頭的人,免得白日黑夜的枕邊風吹壞了我的兒。”

穆安侯多年來一心牽挂着妻兒,相熟的人家無不知他的發妻陪他吃苦受罪生兒育女,穆安侯府上也一直幹幹淨淨,并無小妾通房之流。當初劉文傑與林相愛女訂親,府裏頭好些女兒有幾分顏色的老仆都生了幾分心思,不過是怕侯爺夫人不喜才沒敢露頭,沒想到趙夫人才幾月就漏了這樣的口風。

徐嬷嬷心下一驚,随即便是大喜,口中卻十分為難:“夫人您也知道,那兩個丫頭十分不一般,府裏的規矩,一等丫頭都是穿寶藍襖裙,可明明是一樣的衣裳,也都是一樣鮮嫩的年紀,那兩個丫頭就能撞進人眼裏。誰不說一屋子藍汪汪的,就屬那兩個最俏最能讓人瞧得見,不說模樣齊整、會打扮,連叉手行禮的模樣都比旁人好看些。大公子瞧慣了她們,府裏這些燒火丫頭哪裏還能入眼?”

趙夫人又何嘗不知,不然也不會一見林斓的陪嫁丫頭就熄了給兒子院子裏分幾個丫頭的念頭。她疲憊的按了按額角,覺着兩側的隐痛輕了一些,才吐了口氣:“我再想想,過些日子再說吧。大公子人呢?派人去前頭瞧瞧,讓他過來一趟。”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