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見鐘情 我父得陛下倚重,夫君便對素……
林斓說完,便含笑吩咐阿玉換一盞熱茶來,連一個眼神都懶得留給劉文傑,全當瞧不見對方那副臉色大變的模樣。
劉文傑根本沒想到林斓說話會這樣不留情面,腦子裏嗡的一聲響,一時氣的面若金紙,抖着手指了林斓半晌,卻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穆安侯劉家出身鄉野,劉侯年少時還曾被劉老太爺賣到族老家做小工,當牛做馬伺候族老家的田地。後來遇上天下大亂,劉侯跟着幾個族裏的兄弟想法子投到了顯德帝軍中,才漸漸發跡。
二十餘載過去,當初同劉侯一起離鄉的兄弟都早已不在人世,只有他功成名就,劉侯一家志得意滿之餘,卻時常猜疑旁人背後恥笑他們一家的出身。
劉文傑愣了半晌,直到林斓飲了大半盞熱茶下肚,才紅着眼睛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當初你我相識,你心思清白幹淨,不是那等看中家世的輕薄脂粉,我因喜愛你對世家只看出身的陋習不屑一顧才登門求娶,你怎麽就變成了今日這樣拿出身傷人的模樣?”
想來林斓方才的話狠狠戳中了劉文傑的痛腳,他痛心疾首的說到最後,面色都變得有些猙獰,額頭上青筋直冒。兩個拿着雞毛撣子的粗使丫頭對視一眼,也不用人吩咐,觑着他的臉色就先趕緊上前一步,生怕他突然動手傷人。
林斓面上的笑意原本都淡了,卻被這兩個丫頭逗得又彎了唇角。她輕咳一聲,撐住臉上端莊得體的笑容,對劉文傑搖了搖頭。
“我從來都沒有變過。當日陛下于長樂苑宴飲,我不在意誰是世家誰是寒門,我今日依舊不在意。英雄莫問出處,閱人只取德行,是你自己瞧不起自己的出身,自輕自鄙,才格外多心忌諱罷了。”
見劉文傑的臉色愈發駭人,林斓思量片刻到底還是将茶盞擱在了案幾上。這一套雨過天青色的茶具她頗為愛惜,要是磕了碰了或是被雞毛撣子掃到便不美了。
等阿玉頗有眼色的将茶盞收走,林斓才神色平靜的繼續說道:“若說我變了,倒是有一處不同。當初我覺得你雖有些不足之處,但瑕不掩瑜,總當得起本分二字,心甘情願嫁你,也願同你攜手同行,可如今麽……”
林斓輕笑一聲:“以你這些時日處事的德行,又有哪一件哪一樁值得我敬重?我瞧你不上與你出身無關,實是為着你德行不配,你可聽清楚了?我既不歡喜你,自然不在意言語是否傷人,望你知悉。”
一吐多日來心中積攢的郁氣,林斓姿态閑适的靠坐在床頭,似乎根本不覺得自己方才的話有多麽令人驚訝,只支着下巴心不在焉的想着可充作宵夜的幾種點心。
她言辭如刀又如此目中無人,劉文傑簡直恨的心裏都在滴血。可他才往前一步,兩個之前還裝模作樣掃着美人瓶上莫須有的灰塵的丫頭就擋住了去路,其中一個粗魯些的手上的雞毛撣子都杵到了劉文傑身上。
劉文傑拿充血的眼睛看了這兩個丫頭一眼,半晌才默默退了一步,只沉着臉緊緊盯着林斓的眼睛:“我是你的夫君,這裏是穆安侯府,你是府裏的少夫人。你我一見鐘情,是京中為人稱道的眷侶,你思量下自己的言辭,我可以既往不咎。”
從牙縫裏擠出最後幾個字,劉文傑看向林斓的眼神有戒備又有懷戀,林斓卻只是意興闌珊的擺了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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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了。”林斓仿佛第一次見到劉文傑一般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自嘲道:“你求娶我,其一是因為你想要一位出身高貴的妻子,而京中适齡的世家女子中,真正不曾瞧不起新貴的并不多。其二,則是因為,我的父親是林相。我父得陛下倚重,夫君便對素未謀面的我一見鐘情了。”
林斓重重咬着“夫君”二字,面露譏嘲:“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原本并不想把話說到此處,可你既然言語威脅于我,我只好與你分說此中道理。這侯爵從何而來,救駕一事究竟內裏如何,你若當真都想不起來,我們也可以細說說,看看若是你我不和,我坐不坐得穩侯府少夫人的位子。”
劉文傑拳頭捏的咯咯作響,很想高聲斥罵林斓一派胡言,或者幹脆把今日在屋裏伺候的丫頭婆子都打發到偏僻的莊子上做苦活。可當他擡眼四顧準備将這些人一一記住時,觸目可及之處十之四五都是禦賜之物,他只覺四肢百骸陣陣發冷,茫然站立片刻,也只能跌跌撞撞奪門而去。
他要走,也沒人留,林斓就勢和衣而卧權當沒他這麽個人,只有一個粗使婆子靜靜從院門旁邊的廂房裏出來,躬身打着燈籠一路送他過去。
等人走遠了,林斓緩緩坐起身擡手按了按額角,林嬷嬷一看就曉得她是犯了頭痛,忙過去親自幫她揉按,勸道:“姑娘可覺着好些?聽嬷嬷一句,這世上千好萬好,都抵不過身子安好,您若心裏憋着氣,不如多罵幾句,免得為個糊塗人氣壞了自個兒。”
林嬷嬷一勸,林斓面上的神情反而古怪起來。她眨了眨眼,含笑回道:“有嬷嬷這句話,我便覺着好多了。往常您老總勸我莫要同他置氣,今兒我索性撕破了臉又将人攆走,您卻肯幫我罵他,我自是遂願。”
沒想到姑娘這會兒還有心思來打趣人,林嬷嬷怔了怔,頗有些哭笑不得:“我什麽時候都是盼着姑娘好的,勸您也是想着您的日子和美些。今兒這事,我都不知道怎麽勸。”
且不說林家給了劉家多少助益,只說成親不足半載,劉家人已經打了幾回林斓嫁妝的主意還不曾善待于她,甚至還活動了心思有了納妾的苗頭,足可見這一家子平時心裏眼裏都惦記着什麽。這樣的眼界心胸,林嬷嬷都覺得有些勸不出口。
阿玉剛拿了一把散錢去給那先前被叫進來的兩個粗使丫頭,讓她們自己拿去買花戴,回來正巧聽見,也撇了撇嘴:“有什麽可說的呢,方才那臉色,我都怕他動手傷了姑娘,嬷嬷才叫進兩個丫頭來,我心裏一直怕護不好姑娘呢。堂堂侯府的大公子,辦得一樁樁什麽事兒,我真是為姑娘不值。”
這還是阿玉頭一回當着衆人的面說劉文傑的不是,林嬷嬷嘆了口氣,也沒去教她規矩,其餘幾個丫頭更是一臉憤憤同仇敵忾。
林斓心裏熨帖,氣不覺就消了大半,幹脆又吩咐人去加了一桌好菜,犒勞身邊忠心耿耿的奶娘丫頭,自己則簡單吃了幾口,喝過藥便安置了。
當天夜裏劉文傑直接悶頭歇在了書房裏,連個話頭也沒往回遞,不過他身邊的兩個小子是早就叫林嬷嬷暗中使法子攥住了的,一扭頭就把消息傳了過去。
林斓本就沒打算等他,這一會兒已經睡得十分安穩。林嬷嬷在門房裏頭笑眯眯聽了話,送了銀錢留着給跑腿的婆子零花,便吩咐人栓好了門,讓丫頭們都去歇着了,她自己則同阿月一起睡在了林斓床邊的榻上。
第二日一早,林斓還在梳妝,在書房榻上窩了一夜的劉文傑就自個兒去了正院請安,一身皺巴巴的衣衫一進門就唬了趙夫人一跳,一旁似模似樣站着伺候的徐嬷嬷眼睛一亮,就扯着嗓子喊了起來。
“天老爺呀,咱們大公子這是怎麽了?少夫人那麽多陪嫁,一大群丫頭婆子來伺候大公子,就伺候成這樣?夫人啊,老婆子鬥膽說一句,您這婆婆也太寬厚,少夫人也太嬌慣不懂事了!”
徐嬷嬷那是自幼在鄉下練出來的嗓門,她又記恨昨日之事故意喊得大聲,一旁的劉侯原本正眯着眼打瞌睡,聽着聲兒扭頭一看,直接拉下了臉。
劉侯夫妻的臉色都沉了下來,趙夫人一副要暈倒的模樣,原本要簪在發髻上的玉釵都拍在了梳妝臺上,連叫了兩聲徐嬷嬷,抖着手讓她立即去把少夫人叫來問話。
徐嬷嬷瞧着劉文傑的模樣心疼得眼圈都紅了,急忙應了一聲就要走,才剛擡腳卻被劉文傑拉住了。
“不怪林氏,”書房的榻太小,劉文傑幾乎大半夜沒能合眼,這會兒嗓子都有些啞:“我昨兒想快些把長縣往年的駐防冊檔看完,便沒回院子,想着今兒直接過來陪老爺夫人說會兒話,一會兒請完安再一起回去歇歇。”
劉文傑的話趙夫人一個字兒也不信,不過是怕掃了兒子的面子才勉強點了點頭。她也不再急着讓徐嬷嬷過去,一面盯着丫頭打熱水來給劉文傑擦臉,一面就試探着埋怨道:“那也是你媳婦不經心,一點成算沒有,都不知道早上先打發人去伺候你梳洗。我讓她養好身子晚點起,可沒說讓她把你也怠慢了。”
劉文傑竟然幫着林斓說話,徐嬷嬷暗暗撇了撇嘴,想了想還是有些不甘心,便假意抱怨道:“夫人如此慈愛,可小心被人踩着鼻子上臉。您想想,誰家媳婦是卯時末才來給公婆請安的?咱們鄉裏的規矩可都是摸着黑端水請公婆起身呢。這天都快亮了,也太懶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