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退而求其次 來自老岳母的滿意度指數……
謝吉光的玉釵平平無奇, 也就只有臨近幾桌的姑娘記得她是如何格外愛重這根發釵,甚至進門後每說幾句話就要擡手正一下,才出于教養寬慰了她幾句。
可謝吉光面色太過猙獰, 看人都是一副眼中淬毒的模樣, 別說別家姑娘,連她身邊的堂妹謝辛夷都看得撇了嘴,轉而去看虞美人送來的紅玉鴛鴦。
這對紅玉鴛鴦年初在京中十分有名,是宜州太守于新春時獻上來的奇珍,據說乃其治下山民所獲,其石天然便有鴛鴦交頸而卧的形狀,只稍加打磨雕琢便栩栩如生, 更令人拍案叫絕的則是兩只鴛鴦頭頂各帶着的那一點白色條紋,恰伏着百年共白首的寓意。
顯德帝如獲至寶,開私庫厚賞了宜州太守, 順口就讓張明明把東西收進了內庫, 卻只口不提這對鴛鴦的去向, 衆人只知前一陣子得寵的孫美人讨了三四回都沒成, 百般撒嬌弄癡就得了幾匣子新巧宮紗堆花, 臊得孫美人好幾日抱病不肯出門。
當時還有那好事的下注押輸贏,賭得就是哪位娘娘能得了這寓意非凡的祥瑞去, 結果顯德帝裝聾作啞, 後宮裏也無人見過鴛鴦蹤影, 大家風平浪靜了幾個月,卻沒想到今日猝不及防揭了謎底。
顯德帝将鴛鴦給了虞美人, 而虞美人又挑了這麽個衆人齊聚的日子大張旗鼓的将東西賞給了林斓。
在場的姑娘盯着那紅玉鴛鴦瞧了一會兒,再看林斓的眼神就都變了樣。鴛鴦含義何其特殊,虞美人膝下可是養着位初長成的皇子, 林斓如今也算是重新待嫁在家,其中意味簡直不言自明。
仔細想來,六皇子賀芝雖然非嫡非長,平日的聖恩卻不比任何一位兄長少,林斓這哪裏像大家之前議論的那般今不如昔,分明是要越嫁越高了。
未嫁的姑娘們有人羨、有人妒,還有人傷懷己身,林斓卻怔怔看了那對紅玉鴛鴦半晌,直到阿玉悄悄碰了下她的手臂才醒過神來,壓着滿腔心事謝過了虞娘娘的賞賜,讓人塞了雙份的賞銀給徐有福。
虞美人愛清靜少交際,徐有福做為蒹葭宮的總管太監也甚少現身人前,屈指可數的幾回出公辦差多半都是來的林家,與林家這些貼身伺候主子的仆婢都混了個面熟。他笑着推讓不肯收,阿玉再肯切的勸上一回,自然而然就顯出了彼此的熟撚,也讓在場之人再次換了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林斓方才亂了心緒對周遭人的神态一無所覺,這會兒回過神來卻又對旁人的眼神話語格外敏感些。她發覺身邊幾位姑娘都是一副打趣的模樣含笑看過來,面上不由一熱,白皙的面頰泛起紅暈,額頭都冒出了點點細汗。
母親羅夫人的諄諄教誨與多年精心的言傳身教走馬燈一般在林斓心頭閃過,她也知道自己此時此刻應當風輕雲淡、落落大方,才是名門淑女行為之典範,可她刻意隐瞞家人也勒令自己壓抑的那一絲綿綿情誼卻讓她心頭發熱神思不屬。
賀芝那日送玉山前來,今日又特特添上幾株罕見的牡丹珍品為她的宴席添彩,根本絲毫沒有掩飾自己心意的意思,即便上回林斓想法子應付了父母兄長,這一回也是再難尋出什麽合情理的借口。何況還有虞美人送來的鴛鴦,此物一出,與直言把他們母子的意思昭告天下也相差不遠。
林斓以往總以為自己定能将身邊一應事務都按規矩處置的妥當體面,正如她前一回出嫁前與母親一起規整聘禮及劉文傑送來的那些讨她歡心的禮物時一般。可面對賀芝這一份熱烈而又執着的心意,她卻突然忘了所有的規矩,無所适從到失了言語動作。
直到徐有福恭敬到謙卑的問安告辭,林斓都只能含笑簡單應上幾句,王家的王林華等人上前言辭試探她也只是随口應付幾聲,全不見之前面對謝吉光時的淩厲氣勢。
好在徐有福走後沒多久,林斓心中便漸漸平靜下來,除了涉及賀芝與虞美人之事總難免暗暗心虛之外,應對進退之間皆與平常無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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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林華倒是借着賞牡丹的契機離席走到了謝吉光身旁,狀似關切的問起了她的玉釵,想要從中挑撥一二。畢竟先前謝吉光的嫉恨之色太過明顯,王林華稍一思量就猜中了她的心思,暗笑謝吉光愚不可及之餘便想着利用一二。
誰知謝吉光這一回竟轉了性子,任王林華如何說都不發一言,聽了兩句還推說頭疼,拉着堂妹謝辛夷退去客院歇息了。
王林華無計可施,又因怕家中長輩訓誡并不敢将事情做的太過明顯,也只能悻悻回到席中悶坐。人心境垮了,即使身處錦繡叢中亦覺無味。便是滿目奇花異草玲珑寶物也不過是徒增煩惱,反襯着人群中央的林斓耀目得令她頭昏。
可惜今日到場的人家都或多或少有與林家交好之意,更有人因宮中連番示好而再高看林斓一眼,王林華一腔女兒心事無人理會,只能眼睜睜看着林斓風風光光主持了一回宴席,再撐着儀态恹恹随母親嬸娘等人告辭歸家。
最後一家賓客剛剛登車離去,羅夫人身邊的嬷嬷便神色恭敬的上前請林斓過去說話。只是林斓這會兒心裏正不自在,疑心生暗鬼,總覺得母親身邊的人言辭間都帶着些許揶揄。
林斓咬了咬唇,有心裝身子不适躲一時是一時,可她也怕等父親從宮中回來兩堂會審更加抵擋不住,踟蹰半晌還是壯着膽氣應了下來,乖乖去羅夫人跟前說話,只是腳下卻不自覺的邁錯了方向,多繞了大半個園子。
繞來繞去,等林斓終于想出了個還算講得通的說辭腳步輕快的進了正院,羅夫人早已安穩坐在上首,端詳那對紅玉鴛鴦半日了。
林斓怎麽也沒想到自己吩咐送回倚岚院的玉鴛鴦會在羅夫人處,面上霎時一片通紅,羞得連耳朵都透着粉,路上想好的說辭也都忘到了九霄雲外。
羅夫人輕輕一笑,慈愛的起身上前把呆鵝一般杵在門口一動不動的女兒牽到身邊,看着她坐穩喝了口茶,又親自接過她的茶盞,才開口問道:“前兒說起六殿下,你與我說他跟你情如姐弟,所以才在北邊對你多有維護,你對他也十分感激,可對?”
林斓一聽到“六殿下”三字就覺頭皮一麻,可羅夫人語氣平常,仿佛說的不過是三餐用度,林斓也不敢多加解釋,只乖巧的應了聲是。
羅夫人随手将茶盞遞給旁邊的丫頭,端詳了林斓半晌忽而輕笑一聲:“娘的阿斓長大了,也學會藏女兒家的心事了。”
林斓心裏咯噔一聲,擡眸就想辯解,羅夫人卻只是将她擁進懷裏摩挲,深深嘆了口氣:“情如姐弟,可六殿下與你本也不算是什麽姐弟,倒是我與你爹年老昏聩,之前誤了你。六殿下怎麽說也知根知底,能在我眼前,不必去那麽遠,吃那麽多苦。”
聽出母親話中的黯然自責,林斓心中也難免澀澀,她急忙攬住羅夫人的手臂,擡眸認真反駁:“阿娘莫要如此說,女兒與六殿下之間并無男女之情,我也不曾受苦,如今能在您跟阿爹膝下承歡我很歡喜。”
羅夫人原本的十分傷感都叫林斓自欺欺人的話沖淡了,她生平頭一回覺着自家女兒頗有幾分傻氣,語調都有些微妙:“并無男女之情?賀如意那小子當你是親姐姐,虞娘娘還送了鴛鴦給你?鴛鴦是何意還要為娘再教你一回不成?阿斓,你三哥都已有十年不曾這樣随口糊弄過我與你爹了。”
林斓何嘗不知自己太過掩耳盜鈴,為今之計也只有垂眸抿唇沉默以對。她既不知該如何說自己和離之前賀芝就吐露心意一事,也不知該如何面對賀芝綿綿的情意。自己尚且茫茫然不知所措,又如何與母親分說?
羅夫人知道林斓這是難為情的很了,不免更為悔恨當初同意女兒出嫁時的倉促大意,也更為堅定了心中的念頭。橫豎這會兒京中除了她這個自己捂了眼睛耳朵的女兒,誰都能瞧出宮中的意思,而她這個做母親的,當然也不會看錯女兒的心事。
她既已拿定了主意,便也不再逼問林斓,忽然話鋒一轉,說起了這次宴席的情形:“說起來,今日宴席上來的夫人反倒比你待嫁擇婿時還要多,你可知這是為何?”
不等林斓接話,羅夫人就自行說了下去:“因為當初你是林相愛女,雲英未嫁,京中公子王孫仰慕你或者你爹威勢的人雖多,卻多半自知身份不敢高攀,而如今,你和離歸家,在許多人家眼裏便不再高不可攀,他們便活了心思,想要讓親眷來我面前談一談口風。”
“世态便是如此,這怪不得人,可在我與你爹眼中,你千好萬好,我再如何通情達理,卻不願你有朝一日退而求其次,或者成為別人眼中的那個‘次’。所以賀芝與蒹葭宮的作為,我心中很是滿意。”
羅夫人看着林斓瑩潤的側臉,忍不住又撫了撫她的鬓發,長長嘆道:“你若是不歡喜他,也無所謂,他若是不真心待你,我與你爹也絕不會應承,無論如何,你都莫要急着說什麽姐弟。且回去歇息一會兒吧,此事不在一時,總有我和你爹在。”
林斓怔怔點頭,她也知這些日子自己一味回避賀芝的事兒終究不是辦法,或許她該如母親所說的那樣,再斟酌一二。
羅夫人怕女兒左了心思耐心勸導,蕭夫人從丫頭口中問出了席上的事情後卻沒有這份耐心,她直接摔了杯子,命人把謝吉光帶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