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她是外室(27) (1)
沈初婳的瞳孔驟然收縮,她仰頭去尋人,果然見路口邊一人騎着馬,他緘默的盯着他們,手中的繡春刀已經出鞘。
沈初婳頓時驚懼,她猛推宋辭青,“你快走!”
宋辭青被她推的踉跄,呆滞道,“你,你……”
沈初婳越過他,急忙朝裴煥奔過去,她站在馬前,抖着聲道,“我和他沒關系。”
裴煥觑起眼,眉際淩厲,他擡起手裏的刀抵在她的額頭上,随後緩緩滑動,一直滑到她的脖頸處,他諷刺的勾起唇,“你能跟誰有關系?”
沈初婳的眼淚剎那湧出,她張了一下唇又閉住。
裴煥微擡刀,她的下颌被挑起,他的目光在她的五官流連,藏在深處的疼惜盡數化成憎恨。
他收回刀跳下馬,猛揪住沈初婳的手腕拖着她往宅子走。
紅錦跺着腳沖他們喊,“主子只是和宋書生說了兩句話,他們沒關聯!”
裴煥頭都沒回,直接踹開宅門,抓着沈初婳走了進去。
紅錦焦急的哎一聲,提着裙擺要跟過去。
“……他是誰?”宋辭青拉住她疑惑問道。
“他是我家主子的夫君!”
紅錦甩開他的手,迅速跑了回去。
宅門啪嗒合上,宋辭青立在門前看了許久,最終只能落寞的轉腳離去。
裴煥幾乎是提着沈初婳進屋,甫一進門,他就把人摁在牆邊,咧唇譏笑,“沈初婳,你是不是覺得我能一直容忍你?”
沈初婳驚慌失措的搖首,她捧着他的手,試圖解釋道,“我跟他不認識,我到今日才和他見……”
“砰!”
裴煥一拳打在牆上,他兇狠的瞪着她,嘴裏吐出那句詩,“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
沈初婳脊骨一震,耳邊仿佛聽見什麽東西崩塌時發出的轟隆聲,她的雙眸被淚水填滿,她連哭都沒了力氣,她說,“我沒有跟他暗通溝渠。”
裴煥陰森笑起,“都互訴衷腸了,是不是要我再瞎了眼,等你們滾到床上我再成全你們一對苦命鴛鴦?”
沈初婳頹唐的軟了腳,她想伸手摸他的臉,被他側身躲過,她瀉勁道,“我沒想跟他有什麽。”
裴煥張手掐在她的頸下,一點點扣緊力道,直看到她臉泛青,眼眸沒有生氣的垂下時,他心口猛縮,怯怕只在瞬間産生,他的手一松,任她摔到地上咳嗽。
裴煥等她咳完,微微傾身道,“你我之間本就是交易,我替你辦事,你給好處,當初你承諾,你人是我的。”
沈初婳一手覆在下唇處,仰臉望他,目中有乞求。
禍端是她招來的,可她本身也無辜,她什麽也沒做,她只是寫了那句詩,她拒絕了宋辭青,根本沒給過他機會,這只是一場誤會。
“我沒有背叛你,我從來沒有單獨和他見面。”
裴煥鬓側青筋起伏,趁手将她拽起往床榻去。
沈初婳使盡力踢打他,痛哭道,“你放過我罷……”
裴煥掰住她的手,迫她和自己對視,“我為什麽要放過你,你把自己送給了我,我現在拿回來不行嗎!”
沈初婳一下停住哭,她汲着眼,“沒說不行。”
她可以給他,但是她真的怕他野蠻,向前是擔心拴不住他,所以一直抵死不從,如今他們才能說上話,又搭上書生的事,她瞧得清這次躲不了,她只是想他稍微理智點,能聽得進她的話,這檔子事做了,她就落了下風,往後真就依附他,以他現在氣頭上的架勢,她要遭罪。
裴煥陰沉的盯着她。
沈初婳将自己蜷縮起來,含水眸怯怯的注視他。
裴煥定在她臉上,心內的火氣往上蹿,他不能因着她示弱就饒了她,她這種人驕傲慣了,現時服軟,等風頭一過,她還會再犯。
得到她,讓她再不敢耀武揚威,便是她恨,也只能怪她自己。
裴煥單膝跪上來,沈初婳便知自己逃不了了,她覆手擋住眼,在他俯身下來時啜泣不止。
帷帳落下,便是一枕春情,有誰哭啞了嗓子,隔着門透出來,傳進紅錦的耳朵裏,她面紅耳赤的來回走動,一會兒想着沖進去,一會兒又尴尬的罵自己沒眼力勁兒,人說夫妻之間床頭打架床尾和,雖是不雅,但确實是大道理,她要真跑進去那才是添亂。
趙媽媽站在竈房邊沖她招呼,“過來吃元宵。”
紅錦立刻會意,忙不疊跑過去,順便把雪音一起叫上,苑裏霎時靜住,只主屋的響動時不時有。
更夫敲了五次梆子時,雞叫聲起,屋內才算徹底平息,沒一會裴煥就隔着門叫人擡水進去。
紅錦和雪音将早備好的熱水送進去,經過隔間時都沒敢往裏看,放了水就跑。
裴煥掀開床帳,俯視着陷在褥子裏的人,她累狠了,連籲氣都輕的像是沒有,腮邊染紅,濕氣瑩潤着整個面頰,半夢半醒間道,“……你想把我殺了。”
裴煥一臉魇足,從褥裏撈起沈初媜去清洗。
約莫半刻鐘,兩人再出來床榻已煥然一新,桌上還放着兩碗元宵,裴煥攏着她躺回床,又端了元宵過來喂她。
沈初媜緊閉着唇往被裏藏,“我不吃。”
裴煥便舀着元宵往自己嘴裏放,吃完還嫌不夠,又把另一碗也順便扒拉下去,還真沒給她留。
沈初媜委屈的不得了,張手堵着嘴哭。
裴煥挑開一點被褥,看着她哭也不哄,自當着旁觀者。
沈初婳哭過後再沒精力耗,迷迷糊糊睡着了。
裴煥才小心的将她抱進懷裏,雙手緊緊鎖在她肩上,一點縫隙都不留。
隔天倒出大太陽,下午又陰了。
沈初婳醒來時,裴煥披着袍子坐在櫃子邊給她翻衣裳,側臉展露的神情竟意外溫和,沈初婳眼睛發澀,她又想哭,但是哭不出來了,她翻一下身,把臉背過去。
裴煥拿着衣裳過來,慵懶着聲道,“起不起?”
沈初媜不理他。
裴煥便靠回到枕頭上,視線在她的後腦勺轉,“這裏你不能待了。”
沈初婳當即膽怯,他這是打算始亂終棄,才過一夜就要趕她走,她如今這般,就算回沈府她父親也會打死她,都是她自己選的,徐家還沒倒,她先被人掃地出門。
她哽着聲道,“你要怎麽處置我?”
裴煥默然。
沈初媜雙手環抱住自己,靜候着他宣判。
裴煥道,“回我府上。”
他不放心再把她放這裏,書生也好,徐琰昌也罷,她能招的人他都要杜絕,縱使她生氣難過,他也不會放人跑。
沈初婳心生異樣,只問道,“我以什麽名義進去?”
她是裴煥的外室,被他帶進府總要給她個名分,妾室、通房她都不想要,他不娶她,這些個服侍人的位份和外室根本沒區別。
裴煥沒接話,他沒想好,原先是做好娶她的準備,但現如今他強迫了她,不管娶不娶,人總在他手裏,她不願嫁給他,那就等等,不過她必須進府裏,那些跑路心思他要盡數切斷。
他連名分都不想給,沈初婳緊咬着一口牙,氣的渾身顫,這混蛋根本就是怕她跟書生私奔,帶她進府是一時,等玩夠了她,說不定就一下轟出府。
裴煥看她一臉泛白,只當身上又疼了,便道,“你歇着吧。”
他起身穿靴子準備走。
“我不想進你府中,”沈初婳低聲道,她在這裏至少能讓他産生危機感,這樣他的心一直在她身上,喜不喜歡,愛不愛的往後看,只要能把他綁住,淪陷是遲早的。
裴煥褪下袍子丢床邊,寒聲道,“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麽如意算盤?”
沈初媜把臉往被裏埋。
裴煥支着身鉗起她的下腮,目光裏的煞氣悉數顯出,“要不要我現在就去殺了那個書生?”
沈初婳眉心生結,她細着嗓子道,“殺人犯法。”
裴煥目色暗冷,驀地他挑一邊唇淺淺笑,“我掌的是鎮撫司獄,抓個把嫖/娼的書生應該是合情合理吧。”
沈初婳想罵他狗拿耗子多管閑事,但還是沒膽說出來,她當下只恨他捏着她的七寸,占了她的身子還妄圖将她控制在手心,這樣狠的男人她從來沒見過。
她頹喪的看着他,“何必遷怒無辜人?”
裴煥松手放她回床,指尖輕觸着她的眼尾,道,“跟我回府邸。”
那個書生他可以留一條命,她乖巧就行。
沈初媜往左邊偏臉,小小的說了個好。
裴煥便拿了衣裳給她穿,她老實窩在他腿上,嗫嚅道,“我想喝避子湯。”
她不想喝,但不喝要是真有了,她就徹底被拴住,外室子女有什麽好前程,還不如庶子庶女,争家産都沒底氣。
裴煥心頭火直跳,跟了他卻不想給他生孩子,門兒都沒有。
他急速幫她穿好外褂,徑直抱着人往出走,什麽避子湯他就像沒聽見。
沈初婳揪着他的頭發,哀聲道,“我不想給你做外室。”
這句話她說了三次,第一次是嫌棄,第二次是提醒他,這一次卻是難受了。
她給他睡,還要沒名沒份的給他生孩子,往後他娶人了,他的夫人只要不高興就能把她發賣了,她這樣的身份,原本可以嫁給一個同等地位的貴公子,可是她偏偏選擇了他。
先時她有自信能讓他順着自己,但現在一團糟,她理不清思緒,懼怕和慌亂纏繞着她,她陷入了死胡同,連躲避都無從去。
裴煥就像沒聽見,跨步出門時,對着紅錦和趙媽媽道,“收拾東西。”
紅錦偷瞄着沈初婳,她眼紅紅的,臉也憔悴,顯然是被折騰慘了。
趙媽媽曲身稱是,連忙拽着她下去了。
裴煥踏步朝苑門外走,過栅欄時李媽媽微俯身候在那塊,他停住腳道,“李媽媽,宅子裏的人都歸攏,今晚回府。”
李媽媽心裏一咯噔,那雙老眼飄過沈初婳又立刻低了下去,“是。”
裴煥的府邸近玄正門,是整個邺都最靠近皇宮的地方,新帝倚重他,但凡有事必定要傳喚,他住在這裏主要還是方便新帝找他。
一行人入府,管家率先引着裴煥往後院走。
“張叔,主屋裏的物事都備齊全了嗎?”裴煥擁緊沈初婳,他低頭看了看她,耷拉着眼,估摸是要睡着。
張叔走在前頭,兩邊的小丫頭打着燈籠,他謙聲道,“老爺,主屋都收好了,只等着您帶小夫人住進去。”
裴煥嗯聲,快步往屋裏走,他的腳跨過門檻忽地想起沈初婳已經一天一夜沒吃東西了,便扭頭跟張叔道,“讓廚房炖點湯來。”
張叔交疊手道是,只等他要進屋,才說道,“您帶過來的丫頭媽媽們也安置進來嗎?”
裴煥微微思索,随即道,“紅錦和趙媽媽先進來。”
“……其他人是暫時歇在院子外?”張叔不确定的問道。
裴煥倒被問住了,他一個大男人住的院子,往先也只有雜役仆從給他打掃屋子,婢女一開始也有,只是遇見個總想爬床的,所以他就索性不讓女人進來了,如今沈初婳住過來,總不能讓她也随便來,她過慣了被人伺候的日子,這院子裏必定要有人。
他想了想道,“叫李媽媽多挑幾個粗使婆子,再挑幾個手腳快的丫頭過來,從今兒起,小厮不要進院子了,你給院門口上把鎖,省的他們闖進來。”
張叔應着聲退走。
裴煥疾步進門,匆匆将沈初媜放進床。
剛一落進床裏,沈初婳就清醒些,她睜眼往四周看,灰撲撲的一圈,屋內的擺設簡單,沒有什麽華麗奢侈的物件,只有擋門的那架屏風上雕着幾朵白花,瞧着幹。
裴煥彎身蹲在床畔,靜靜看着她。
沈初婳看過地方就把眼眸轉向他,她還有點懵,望着他都不知道眨,良晌才呆呆道,“你把我關起來了。”
裴煥湊到她額邊吻了吻,“往後你住這裏。”
沈初婳把眼垂下,木聲道,“不回宅子了麽?”
裴煥撫着她的鬓角,沒說話。
“我想出去,”沈初媜說。
她不要被他關起來,她還有事要做,徐家和她家裏的爛攤子都需要她去收拾,她不能耗在這裏。
裴煥微笑,“你不能出去了。”
他在哪兒她就必須在哪兒,絕不允許她再接觸外人。
沈初婳常常的吸了口氣,随後又慢慢呼出來,她輕聲道,“我後悔了。”
說出這四個字時,她的眼淚順着眼角流出來,她不該太過自大,記憶裏那個老實聽話的男人早就已經沒了,站在她面前的是一只經過風雪的孤狼,殺過人吃過肉,她僅憑着當初的印象就想拿下他簡直可笑。
可是重回到當初,她還是沒得選擇,不找他的話她就得嫁給徐琰昌,她會繼續死一回,然後被沈秀婉竊取家産,這就像個死局,她是局中的棋子,怎麽走都出不了圍牆。
裴煥單手給她擦眼淚,字字清晰的回答她,“沒有後悔藥。”
沈初婳揪緊手,擡起眸子看他,“我這會子不想跟你說話。”
她現在慘不忍睹,僅存的那點傲氣都被他磨盡了,她不發火就算她脾性好。
裴煥抿緊唇死盯着她。
沈初媜朝後瑟縮,怯怕的瞪着他。
屋門這時被敲響,“老爺,奴婢端湯進來了。”
是李媽媽聲音,沈初婳猛地抓住裴煥,嘶啞聲道,“紅錦和趙媽媽呢?”
裴煥任她抓着,先應了李媽媽道,“進來吧。”
李媽媽推門端湯到桌邊,碗勺一齊放全又退了出去。
沈初媜硬聲道,“我不喝她做的湯。”
誰知道那裏面放了什麽玩意兒,要是下了藥,她回頭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
裴煥拿開她的手,騰身到桌邊兌了一碗熱湯先自己嘗了味,是規規矩矩地甲魚湯,這才端到床邊要給她喂。
沈初媜抗拒地朝牆角挪,“我不要喝。”
裴煥随意攪了兩下勺,“不喝,我馬上就把你那丫頭和趙媽媽趕出去。”
沈初婳登時氣頹,她忍着疼爬起來,蜷腿直身張口。
裴煥便捏勺舀湯喂她。
喝了兩口,沈初婳地淚珠子就啪嗒往他手上落,太苦了,她的心太苦了。
裴煥默不作聲的喂了半碗湯,直看她收不住淚,他放下碗,輕攬着人拍背,徐徐道,“這都是你自找的。”
沈初婳貼着他的脖頸,沒甚氣力道,“你不信我。”
裴煥笑過,“撒謊太多了,你已經不配得到信任。”
沈初婳将眼眯住,昏昏沉沉道,“你占了我。”
裴煥的笑加深,“嗯。”
“……你幫我殺徐家,”沈初婳将那句她最期盼的話說出來,她沒了籌碼,但她也要賭一次。
裴煥的笑淡下來,“給狗吃塊肉,再叫狗去咬人,你真大方。”
沈初婳咽住聲,他不敢動徐家,或者說,他不會為了她而去冒險,那娶她更不可能。
裴煥低眸凝視她。
沈初婳恹恹地閉目,她的臉瓷白清潤,氣息也微弱,仿佛随手一捏就會碎。
“徐仲掌兵權且有從龍之恩,你叫我殺他,總得要給個他該死的理由,”裴煥道。
沈初婳睜開一點縫,輕聲道,“他們搶我家産就該死。”
裴煥張手蓋住她的臉,“鎮撫司拿人是要證據的。”
“他家虧空了,必定會四處籌錢,明的暗的,俸祿受賄說不定就有,只要你想查,”沈初婳鎮靜道,她是閨閣出身,不代表她什麽都不懂,他們這些朝官,有幾個手上幹淨,便是手上沒灰也會有其他事情上的纰漏,裴煥身為錦衣衛,查個官員底子輕松的很,這舉朝的大臣她不信他一個沒查,新帝猜疑心重,絕對會叫他去查人,他手裏多少捏着些東西。
只看他想不想辦。
裴煥放她躺倒,目色淡漠的睨着她,“我就是查了,也得看陛下想不想讓他徐家死。”
沈初婳一愣,她給忘了這麽重要的一點,陛下現在正對徐家感恩,便是裴煥查出來什麽,只要不會傷及皇權根基,陛下是不會動徐家的,除非有一個人能代替徐家讓他放心的執掌兵部,徐家犯了忤逆成為棄子,要不然即使沈家沒了他們徐家也能屹立不倒。
裴煥起身到桌邊将蠟燭吹滅,脫了衣裳進被裏單手摟着她道,“我強迫了你,我是不是也該死?”
該不該死已經說不清了,他若死了她也沒有好活,他活着她還是不見得會有好日子過,她現兒滿腦子漿糊,這件事她再難過已成定局。
她想睡覺,睡着了再睜眼,會不會這都是噩夢,她只是在夢裏。
沈初媜閉上眼睛陷進深睡。
沒兩天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自金陵那邊的皇家陵墓被人給撬了,偏偏那盜匪挖了新帝母親傅太後的墳,關鍵金陵的應天府愣是沒抓到人,新帝聽聞這事勃然大怒,當場下旨要将應天府尹蕭常打入诏獄,還是內閣那邊齊名上書請求開恩才使得蕭常免遭牢獄之災。
當晚,裴煥就被叫進宮去,沈初婳身子好些了,但還是靠在外榻上不得勁,手上的書翻了兩頁就被她扔到一邊,她望着窗外搖晃的燈籠發着呆。
紅錦走進門來,手裏還抱着只巴掌大的小貓,笑嘻嘻的和她道,“小姐,您看這是什麽?”
沈初婳看到她手裏,一只白毛鴛鴦眼的幼貓,她嘴邊顯出一點笑,從紅錦手裏把貓接過來,憐愛的順着貓毛道,“哪兒來的?”
紅錦分開薄毯蓋到她身前,柔笑道,“爺叫人買的,聽說花了不少錢才搶到一只,這還生着鴛鴦眼,指不定花多少呢。”
沈初婳聽着不答聲,她從前養的那只獅子貓是父親帶回來的,聽父親說是拿了一張銀票才跟商販買下來,她當時沒覺着錢多,現在想來怎麽也得有個四五十兩吧。
這人真舍得花錢。
紅錦揣摩着她的心思,道,“小姐,您這幾天悶悶不樂,爺都想着法子讨您開心,左右是過去了,您何不往前瞧呢?”
沈初婳扯一下唇,“他只是把我當寵物逗,我不高興了,拿個小樂子讓我感激他,回頭他就會讨回來。”
紅錦縮了縮脖子,心裏是想勸她,但又不知勸什麽,那天的事成了一顆刺,除非裴煥哄着她,要不然她排解不了。
夜風吹進來帶起涼,紅錦将窗戶合上,順便又往燈盞裏加了些燈油,瞧火亮堂了,才緩緩道,“小姐,你們主子的事奴婢不好多說,但在宅子裏呆了這麽些時候,奴婢也看得出爺是有心的,您不也想着嫁給他嗎?不若坐一起攤開來說,未必就說不通。”
沈初婳牽着小貓的前肢逗它,很洩氣道,“他根本不聽我說,他只當我在騙人,我說什麽他都不信。”
她憋屈成這樣也沒換來裴煥一句安慰,明明是她受冤枉,她遭了大罪,可到頭來就好像全是她咎由自取,她不配得到同情。
紅錦尴尬的抓着手,其實也不能怪人家,畢竟一開始确實是她們總把人看的太低,這一下子解釋起來困難,只能看以後了。
她悄悄退出門。
沈初婳自怨自艾了一會,眼瞧着貓兒團巴在她手心睡去,便也起身準備回床歇息。
才剛趿上木屐,裴煥就拎着個包裹進門來。
沈初媜微微低着臉,裝作瞧不見他。
裴煥把包裹扔過來,道,“換衣裳。”
沈初媜只手遮在胸口處,眼睫不停的扇動。
裴煥立在她面前,側目看到那只小貓卧在她膝頭,他的眼神變得柔和,嘴裏的話也放輕了,“你進去把這身衣裳換下來。”
沈初婳攥緊拳,愣是不讓自己哭,她輕輕道,“我不做你的玩物。”
他想怎麽樣就怎麽樣,她絕不能妥協。
裴煥皺一下眉,扯過包裹把裏面的一套青綠色錦繡服,這是套錦衣衛千戶才能穿的衣服,他解了盤扣往她手裏塞,只道,“進去換上。”
沈初媜一時無促,“這是男人穿的。”
裴煥褪下自己的帽子,抖了抖上面沾的樹葉,道,“現在你要穿。”
時下講究體統,男人穿什麽女人穿什麽都有不成文的規矩,但也不乏獵奇者喜歡異服,男人穿女人衣裳她沒聽過,但女人穿男人衣裳卻是有,多是在紅粉脂場裏的女子為了取悅恩客,故意做男子打扮。
沈初婳一口氣堵住嗓子,她抓着自己的袖子,強忍着怒火道,“你好這一口,你去找別人。”
裴煥眸中生笑意,“我好哪一口?”
沈初媜悶頭不理。
裴煥重又把帽子戴回去,那套錦繡服被他塞到沈初婳手裏,他道,“我今夜要出邺都,你随我一道。”
沈初婳蹙着眉,他出門幹嘛還要把她也綁一起,外頭能有什麽好,左不過是要吃苦。
裴煥走到桌邊提着茶壺灌了一口水,道,“我可能出任務要有一兩個月時間,我怕你從府裏跑了,不若就帶你一起。”
沈初婳雙肩一塌,慢騰騰拿着衣裳進了裏頭。
裴煥坐在桌邊等。
燈火搖曳時,沈初婳磨蹭着走出來,只往他跟前一站,他眼底就生出了些其他意味來。
衣裳是再正常不過的,但她這個人不對,腰太細,臉太白,骨架子輕的撐不起來,偏偏身段又玲珑,被腰帶一束,身條兒就顯了出來,任誰都看出她是個女人。
她喪着臉,任他端量,竟是有種自暴自棄的感覺。
裴煥有些微頭疼,這樣子站出去,是個男人都要往她身上看,還不如就讓她穿女裝。
他略微想一下,道,“在裏面穿件襖。”
沈初婳便又進裏邊加了件厚厚的棉裙,這下她才放松了些。
出來時裴煥瞧過,勉勉強強算還行,就是臉紮眼,他從包裹裏拿起纏棕帽給她戴好,盯着她的臉看了半天,突地沒繃住笑出來。
沈初婳一時掩不住火氣,推他手道,“你笑什麽?”
裴煥收住笑,正色道,“你是怎麽把錦衣衛千戶的官服穿的像個太監。”
沈初婳聽出他的嘲笑,登時眼紅了,她微微側身道,“我被你羞辱夠了,你滿意嗎?”
裴煥眼眸深沉,一手牽住她出去了。
府邸前聚了不少人,全是錦衣衛裝扮,領頭的是樓骁。
樓骁搓兩把手蹿到裴煥身旁,嘿着笑道,“大人,兄弟們卑職都叫齊活了。”
裴煥道,“他們我帶去金陵,邺都這裏你管着,有什麽事你先頂着。”
樓骁拍拍自己的後腦,揚唇笑道,“大人放心,您不在卑職也不會叫鎮撫司獄空置。”
裴煥點過頭,将聲音放輕了,“這兩日皇宮的守備看牢了。”
樓骁道一聲是,随後眼珠子瞄過沈初婳,道,“您出門還帶着沈……她,女人麻煩,說不定就成了您的絆腳石。”
裴煥道,“這不是你該管的。”
樓骁謹聲道是。
裴煥往他肩膀拍了拍,道,“金陵那邊應該是有人在暗處搗鬼,我被調走,邺都這邊就空了,陛下你守好,萬不能有閃失。”
樓骁抱拳,“卑職自當盡力。”
裴煥便帶着沈初婳上了馬車,馬車緩緩前行,直朝城門駛去。
經過一片竹林,驚起數聲鳥叫,沈初婳端坐在長凳上,望着對面人欲言又止。
裴煥捏着竹簽戳盤子裏的糕點,道,“想問什麽?”
沈初媜将視線收回,抿聲裝聾。
裴煥掀起眼注視着她,半晌笑道,“之前我不是說過,等我閑了就帶你出去游玩,現在我剛好去金陵,那邊要比邺都熱鬧,你會喜歡的。”
沈初媜道,“我喜不喜歡有什麽關系?”
她的人被他困住,她的喜好一點也不重要。
裴煥的笑就沒了溫和,他說,“便是你怪我,這事也沒法回去了。”
沈初婳眼神呆滞,她其實到現在還是傻的,和裴煥在一起說話就有種秀才遇到兵的無力感,她不知道要怎麽和他交流,他說服不了她,她也說服不了他,他們就像兩個對決的人,誰也不讓着誰。
除了兩敗俱傷。
裴煥側身躺到小榻上,支着腦袋道,“你要這麽坐一夜?”
沈初婳慢慢挪到榻邊,她脫掉鞋,抻腿進褥子裏,轉而小心的包住自己以防碰到他。
她身上寒氣重,一進來裴煥就察覺到她冷,抄手便把人摟住。
沈初婳掰他手,發現根本撓不動他,她便縮回手,安分的靠着他道,“你會娶別人嗎?”
裴煥凝視着她。
沈初婳下垂嘴角,無聲道,“我沒對不起你。”
“你眼裏有我嗎?”裴煥問她。
沈初婳将眼擡起來,和他的視線對上,她啓開唇道,“有的。”
她認真考慮過嫁給他,她把他當成未婚夫婿,可是他做的太叫她難過了。
裴煥笑一下,“你的眼裏只有我的利用價值。”
沈初婳嘴唇翕動,他想要她的心,他這人委實可惡,傷了她還能這麽理直氣壯地叫她從心底依順他。
她什麽也沒做啊,她這麽可憐。
沈初婳臉色慘白,“到頭來都是我的錯,你就是無辜的,你一個男人這麽欺負我,我連反抗都做不到,你現在卻在指責我,我被你拿捏,你說什麽我便要照着做,被你發現和別人寫信就是我不對,我哪裏不對,我拒絕他你看不見嗎?”
裴煥沉沉的看着她,“沒有我,你嫁的人就會和他一樣。”
飽讀詩書,身家清貴,他們會成為一對才子佳人,在世人豔羨的言語交談裏恩愛一世。
他染指了她,奪掉屬于她的一切,佳人被惡狼玷污,從此只能為他左右。
多好。
沈初婳麻木了,“我現在算什麽?被你帶回府的外室,他們都在笑我,你看不見。”
裴煥笑,“我不會放你走。”
他還是不松口娶她。
沈初媜一身勁散盡,合目不語。
裴煥抱緊她,絲毫不舍得松手。
馬車行過廊橋,他們徹底離開了邺都。
到金陵是在十幾日後,應天府尹蕭常早聞得消息,特意到金陵城門前将人迎了進來。
金陵商賈衆多,随處可見店鋪街市,照着比對,邺都更具雍容穩重,金陵則更适合百姓生存,大楚開國時,曾定都在這裏,後來因着邺都位居中原腹地,北地又常遭蒙古人入侵,鞭長莫及,太/祖陛下多方考慮,才将都城移去了邺都,正合了那句“天子守國門①”。
錦衣衛入城,其實高調,尤其是裴煥,穿的大紅蟒衣,一路行來誰都看得見。
錦衣衛的煞名天下人都知道,從上到下誰對他們都是客客氣氣,蕭常自不敢苛待直接領着人入住了自己的府邸。
裴煥跨門進堂屋,直接坐到上座,沈初婳站在他身邊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蕭常親自奉上熱茶,對着他谄媚笑道,“裴大人遠道而來,下官有失遠迎。”
“蕭大人言重了,”裴煥呷着茶水,空一只眼飄過沈初婳,随即又道,“本官這一路走來是又餓又累。”
蕭常自是意會,連忙道,“下官已在松風閣定了雅閣,還請大人和這位……公公随下官移步過去。”
他不太确定沈初婳的身份,她穿的是錦衣衛官袍,但樣子白淨纖細,氣韻陰柔,不像是錦衣衛裏出來的武士,倒像陛下指派來的公公,但說實在的,這位公公就是在太監堆裏也屬女氣。
沈初婳霎時一臉紅,她探一只手摳裴煥身後。
裴煥便把笑收住,起身道,“蕭大人委實好客,本官卻之不恭了。”
他說着先起身,抻手朝外道,“公公先請。”
沈初媜張着眸瞪他。
裴煥彎唇,将手朝前讓讓。
沈初婳便只得擡步先走,她走兩步又回頭看他,确定他跟上了才敢接着跟蕭常走。
他們進松風閣時,才見着一衆地方官都候在門口。
沈初婳很少見這麽多人,她緩緩退到裴煥身後。
裴煥和那些官員一一寒暄過,才帶着沈初婳一起上了雅閣。
金陵偏南,城包着水,水繞着城,随處可見船只小橋,松風閣将好臨近秦淮河邊,靠窗那一排皆是水色,才入春,河中的水草還沒長起來,船飄在河面上,能見着許多船夫撒網捕魚,料峭春寒,那水上還飄着霧,看着都冷,也不知能不能撈到魚。
沈初婳看過就收回眼,跟着裴煥往上座去,他坐倒了她還傻站着。
裴煥直他臨近的座道,“坐那裏。”
沈初媜也不接他話,順着他指的座坐好。
蕭常等人也依次坐下來,他朝後拉了拉牆邊的線,只聽叮鈴鈴作響,兩邊門朝左右撤開,幾個婢女端着菜進來。
蕭常給自己斟了杯酒,先敬裴煥道,“裴大人,下官失職才叫您受累過來,這杯酒算下官給您賠不是。”
裴煥也回敬他,“府尹大人客氣,這事出的蹊跷,還得本官查清了才好做論斷,大人不必把罪責先擔下。”
蕭常嘆氣,“下官轄管下出了這樣的事,下官豈敢推脫責任。”
裴煥抿一口酒,道,“皇陵失竊,那些守衛審問了嗎?”
蕭常道,“正是要跟您說這事,那盜賊不知何時竟從皇陵東邊挖了一條暗道直接通到了皇陵裏。”
他慚愧的搖着頭,“下官發覺已經太晚了,太後娘娘的墓早被他們搬空。”
裴煥微微側臉,見沈初婳攥着筷子慢慢夾菜吃,并不聽他們談論的事,他不覺笑了笑,回蕭常道,“這麽說,人還沒抓到。”
蕭常唉着聲,連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