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偷溜出來1
作者有話要說:開新文了,撒花~~~這章時間是1985年,嗯“媽媽我要吃梨!”小男孩炫耀似的蹦起來,也不管母親答應不答應,一下子竄到小桌子上,伸手往塑料袋裏拿吃的。結果一不小心弄翻了袋子,大白梨散落出來,滾得到處都是。
“哎呀你幹什麽呀,猴崽子似的,老實點!”女人覺得有些尴尬,不輕不重地打了孩子手背一下,邊忙活撿梨邊不住口地說:“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孩子太皮了。”
也難怪她赧然,對面坐着的那個孩子,看上去說不定比自己兒子還小,不過六七歲的樣子,卻坐得穩穩當當的。從火車啓動到現在,都三個多小時了,鮮少動一動,不像自己兒子鑽上鑽下一點老實氣兒也沒有。
“沒什麽,阿姨。”說話的是小男孩旁邊的少年,似乎是男孩的哥哥,大概十五六歲。年齡不大樣子卻很沉穩,幫着撿了梨放在袋子裏,不多言不多語的。
“梨——梨——”兒子還沒吃到,高聲尖叫着。女人連忙拿起一個塞進兒子的嘴裏,這才算消停下來。
火車咣咣铛铛往前行進着,正趕上學生放暑假的高峰期,車廂裏滿是人。涼風從敞開的窗戶中吹進來,也無法吹散那股子悶熱和煩躁不安。人們像一群鴨子擁擠着,或立或坐,拿着報紙、雜志、硬紙板等等充當扇子,來來回回地扇,臉上無不挂着急于到站下車急于解脫的神情。
因此,對面那孩子的安靜乖巧,和身邊少年的沉靜穩當,就尤為顯得與衆不同。
兒子大口大口咬着水靈靈的大白梨,咔嚓咔嚓又脆又響。後邊不知那幾個人在吃黃瓜,清香味一股一股地飄過來,這在火爐一樣的車廂裏無疑十分誘人。那男孩有點饞了,眼巴巴瞅着女人的兒子吃梨,舔舔嘴唇,咽了一下。
少年說:“渴了麽?我去給你接點水喝。”他翻了翻身邊帶着的黑兜子,取出個玻璃杯來。
小男孩沒說話,大眼睛黑豆似的忽閃着,只看着大白梨。他長得可真算得上漂亮,皮膚又白又嫩,頭發黑而柔軟,菱形的粉色的唇,冷眼看上去像個女娃娃。女人當時心就軟了,拿起個梨遞給小男孩:“吃吧,上車之前洗過的,幹淨着呢。”
小男孩眼裏充滿着渴望,卻沒接,先轉臉看向少年。少年猶豫了一下,雙手接過來:“那謝謝阿姨了。”再遞給小男孩:“喏,吃吧。”
小男孩舉起梨,湊到少年嘴邊,說:“哥先吃。”他說話的聲音也細細的、軟軟的、糯糯的,聽上去綿綿的,跟女人兒子的尖銳叫嚷完全不一樣,顯得又有禮貌又懂事,女人一聽,心就軟得跟汪水似的,笑着說:“哎呦,這孩子……”伸手使勁扯了一把已經爬上座位向後看熱鬧的兒子,嗔怒道,“快給我坐下!”她兒子叫道:“不,就不!”
“臭小子!”女人不好意思了,照着兒子屁股打了一下,她兒子皮得很,根本不在乎,繼續該幹嗎幹嗎。
少年咬了一口梨,小男孩這才捧過來一口一口地吃着。他看上去像是餓壞了,吃得很快,兩三下就只剩了個梨胡。女人忙又塞給他一個:“吃吧吃吧,多着呢。”
小男孩瞅了少年一眼,見他沒反對,高興地笑起來,說:“謝謝阿姨。”女人對少年說:“你也吃。”
少年搖搖頭:“不了,謝謝。”他摸出一條手絹來,給小男孩仔細地擦掉唇邊的水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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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瞧瞧這個,又瞧瞧那個,好奇起來:“你們這是去哪呀?”
少年說了個地名。女人十分驚訝:“啊?那麽遠。那得坐一天一宿呢,怎麽沒買個卧鋪?”
“賣光了。”少年說。
女人嘆息一聲,火車買卧鋪很難,能有個茶座就不錯了。她又問:“就你們倆嗎?大人呢?”
“哥就是大人。”回答她的是那個男孩子,“哥帶我回家看媽媽。”他吃了兩個梨,把女人完全當作好阿姨,明顯活潑了很多。
女人愣了一下,注意到這兩個孩子身上都穿着只有在某些體育學校才能穿着的那種鮮紅色的運動服,胸前繡着兩個黃色的字“武術”。女人問:“你們是武術學校的呀。”她兒子一聽“武術”兩個字,立刻轉過身來叫道:“武術武術,我也會練!”跳在座位上黑哈嘿哈比劃起來,惹得旁邊的人皺着眉連連往後躲。
小男孩覺得女人的兒子很有趣,嘻嘻直笑,少年點點頭。
“哎呀練武術可苦啊。”女人瞅着小男孩,“這麽小就送出來,你媽不心疼啊。”
小男孩說:“我想媽媽啦,哥帶我去找媽媽。”他說的時候沒見有多傷心難過,滿臉滿眼的期盼向往,“媽媽一定在家等着我呢,給我做好吃的。”
“對,對。”女人笑。
這時車到站了,人們像突然夢醒了一樣,紛紛起來活動活動身子骨。沒有風灌進來,車廂裏又熱了幾分,一堆賣茶蛋的賣麻花的圍在車窗外向裏面的人兜售東西。熙熙攘攘的人聲湧入,充斥着狹小的空間。少年探出頭望了望,像是要出去買點東西吃,但一看滿走廊的人又遲疑了。小男孩扯着哥哥的袖子,眨着大眼睛:“哥,我餓了。”
少年說:“咱倆換一下。”他讓小男孩坐到自己這邊來,他擠過去緊挨着窗戶,把小桌子上的東西往女人這邊稍稍挪了挪,騰出一點地方,“阿姨,麻煩讓一讓。”
“哎呦你這是要幹什麽呀,哎呀你小心點啊。”女人看出來了,少年這是要從窗口鑽出去,好心地囑咐了一句。
少年對她笑了笑,謝謝她的提醒。随即深吸一口氣,一手按在桌沿上,也不見他如何費勁地動作,身子突然憑空縮成一團,雙腿前伸,像只靈巧的燕子一般從狹窄的窗口躍了出去,輕輕落在月臺上。
兩邊賣東西的小販們驚愕萬分,張大了嘴,女人驚奇地叫道:“啊呀,怎麽……怎麽就出去了?”
少年擺擺手,飛跑到售貨亭,不大一會功夫跑回來,手裏拎着兩大袋子東西。他先把東西從窗口遞進來,女人幫着接住放到座位上。少年一手撐住窗邊,稍一用力雙腿屈起穿過窗口立即伸直,姿勢極為優美舒展,在小桌子上方劃過一道完美的弧線,輕飄飄落在地上。兩邊甚至有人鼓起掌來:“好厲害好厲害。”
少年笑笑,臉上也不見有多得意,只把自己買回來的吃食一樣一樣攤在桌上。兩只燒雞一兜子茶蛋一兜子桔子三根麻花等等擺了一大堆,然後扯下一只大雞腿遞給女人的兒子:“給,小弟弟你吃吧。”
女人的兒子一見燒雞眼睛就亮了,那時這東西不是誰都舍得錢買的,他接過來狠狠咬下一大口。女人知道少年是在報答自己那兩個大白梨,沒想到這孩子年紀不大心計挺足,輕易是不受人恩惠的。女人見孩子狼吞虎咽的架勢,臉紅了,連說:“這怎麽說的這怎麽說的,燒雞貴着呢。”
“沒什麽。”少年把茶蛋剝了殼,放到小男孩的手裏,“岚子吃吧。”又撕了個雞腿塞給他。
許山岚一手拿着雞蛋一手拿着燒雞,他也真是餓了,左右開弓吃得歡實。叢展轶又拎着保溫杯費力穿過擁擠的人群去打回開水,這才穩穩當當坐到座位上吃東西。兩人從師父那裏連夜偷跑出來,誰都沒吃早飯,這都快中午了才算吃個肚圓。
許山岚折騰半宿,坐火車又累,吃飽了一點一點地打瞌睡。揉了揉眼睛,含糊不清地說:“哥我要尿尿。”
叢展轶站起身,背着許山岚擠着出去上廁所,一來一回又是一身汗。許山岚這才消停了,偎在叢展轶身上睡覺,可又睡不踏實,迷迷糊糊地問:“哥,媽媽會在家嗎……”
“會。”叢展轶把外衣脫下來搭在許山岚腿上,免得被風吹着了。
“她會高興嗎……”
“會。”
“師父……師父會不會很生氣……”
“……不會,沒事的……”
“哥……我想媽媽了,真想……”許山岚已經睡着了,最後兩個字含在嘴裏,嘟嘟囔囔的。
“嗯。”叢展轶沒接口,只把衣服塞得嚴實了些。
車裏的人都累了,蔫頭蔫腦地打盹,車廂裏十分安靜,只聽到廣播裏傳出不厭其煩的聲音:“火車上禁止攜帶鞭炮、火藥等易燃易爆物品……”叢展轶望着窗外飛奔而過的單調的景色出神。
許山岚是去年被送過來跟師父學武的,在五六個師兄弟中,年齡最小。事實上,在叢展轶的記憶裏,師父這是第一次收這麽小的學生,和當年自己學武的年紀差不多大。可畢竟還有不同,自己是師父的親生兒子,早學也是應該的。但許山岚,太小了。叢展轶隐隐約約聽師父提起時,似乎是他父母在鬧離婚,誰也沒法管他,只好把他送過來。但許山岚不知道,他一直以為是因為自己喜歡學武,媽媽才把他送來的。
許山岚剛來的時候很少哭,至少叢展轶輕易沒有見到他哭過,乖巧懂事得格外讓人心疼。只有一次,瞧見他躲在樹後頭偷偷掉眼淚,一看見叢展轶吃驚地跑開了。師父也先不教他練武,只說讓他熟悉熟悉環境。剛開始他媽媽一個月來看一回,後來變成三個月,最近已經半年沒來過了,要不然許山岚也不會想要偷跑出來找媽媽。
叢展轶應該不管的,或者去告訴父親,但他終究不落忍,他一看許山岚那副抽抽噎噎的流着眼淚的可憐兮兮的樣子就不落忍了。叢展轶心裏明白學武有多苦,師弟們都大了,而這個孩子還這麽小。他想起自己小時候學武的經歷,都是咬着牙和着血過來的。叢展轶有時會想,得是怎樣狠心的母親,才能把孩子扔在這邊不管不問呢?自己的母親如果還活着,會不會也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