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偷溜出來4

殷逸走進書房,見叢林氣哼哼地捧着大茶缸子咕嘟咕嘟喝水。剛才狠揍叢展轶一頓,他也累得滿身大汗,對着呼呼旋轉的電扇,拎起衣角一個勁地扇。殷逸摘下毛巾,在溫水盆裏潤濕了,擰幹湊到叢林身後給他擦汗。

叢林向旁一躲,轉身避開,坐到椅子上,冷聲問道:“你怎麽還沒走。”

殷逸舉起毛巾的手落了個空,又聽到叢林的問話,眼裏掠過一絲受傷的神色,但面上只一笑:“我怕你下手沒輕沒重。”

叢林偏過臉硬聲硬氣地說:“我自己兒子,我有分寸。”

殷逸把毛巾扔回水盆裏,淡淡地道:“是啊,我不過是白操心。”

這話就有點自怨自艾的意味,叢林心頭軟了軟,覺得自己是太過生硬了,可片刻之間又轉不回來,隔了一會才低聲道:“大老遠的都來了,晚上就住下,我讓他們去買兩條活魚炖了吃。”

殷逸垂下眼睑:“吃慣了師兄炖的,別人做的總覺得沒什麽味道。”

叢林雙臂微彎按在腿上,忍了又忍,終究不耐煩似的一揮手:“行行行,我給你炖!”

幾個師弟小心地把叢展轶扶到大炕上,臉朝下平躺着。許山岚哭哭啼啼,嘴裏弱聲弱氣地叫:“哥……哥……”也要爬到炕上去,卻被顧海平一巴掌推下去摔了個跟頭。

顧海平擰着眉頭罵道:“小崽子,要不是因為你,師兄能挨打嗎?一邊去!”

許山岚吓壞了,不敢違抗,可又不想離開,向後蹭到角落裏盡量把自己縮成一團,免得礙事。也不敢大聲哭,但眼淚一直沒停過。

幾個少年都顧不上他,顧海平讓張鑫打水,讓劉哲取藥,他輕手輕腳揭開叢展轶後背上的衣服。正是酷暑,叢展轶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背心,紅外套早上怕許山岚冷,給小男孩披上了。如今傷口的血滲出來,白背心染得一片紅,看上去極為刺眼。顧海平用紗布潤濕了,仔細地給叢展轶清洗傷口,上藥。

叢展轶痛得迷迷糊糊的,覺得後背清涼了些,那種痛不欲生的灼熱消散了不少,慢慢睜開眼睛,見身邊的竟是顧海平。顧海平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撇着嘴笑道:“哈,放心吧你死不了。你有本事剛才怎麽不頂嘴呀,頂幾句師父打得更狠。切——還是害怕了吧。”他嘴上羅哩羅嗦的沒什麽好話,叢展轶閉上眼睛,權當沒聽見。

張鑫端過水杯來:“師…師兄,給,喝口水吧。”叢展轶口中幹渴難耐,勉強端起來喝了幾口,低聲道:“謝謝。”他清醒不少,竭力仰起頭四下逡巡:“岚子,岚子呢?”

顧海平氣不打一處來,轉身一把将許山岚拎到叢展轶面前:“這兒呢!小廢物,除了哭啥都幹不了。”

許山岚嘴唇發抖,眼淚又下來了。叢展轶不理顧海平,輕撫着許山岚的手:“岚子別怕,哥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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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沒事,殘不了也死不了!”顧海平氣得把紗布啪地扔回水裏,“你跟他好,你讓他伺候你吧,小爺我還不管了。”

叢展轶後背疼得厲害,勉強說了幾句實在沒了精神,躺在炕上喘了幾口粗氣。

殷逸走到這邊來,見顧海平端着水盆往外走,臉上忿忿的。學武的人規矩大,盡管顧海平心裏跟叢展轶賭氣不太痛快,但見到殷逸還是規規矩矩地站好,喚道:“師叔。”

殷逸點點頭:“怎麽樣?沒事吧?”

顧海平一撇嘴:“還能顧得上小崽子,我看沒啥事。”

“什麽小崽子。”殷逸笑着拍了顧海平後腦勺一記,“那是你師弟,小心你師父聽到了罵你。”

顧海平嘻嘻笑道:“沒事,有師叔護着我呢。”他湊到殷逸身邊低聲說,“我知道師父最聽師叔的話。”

“猴精!”殷逸笑罵一聲,踢了顧海平屁股一腳,“去換你的水去。”他走進去,見一屋子人,圍着叢展轶七嘴八舌晃來晃去,皺着眉道:“都出去,該幹什麽幹什麽去。”

幾個孩子向師叔行了禮,陸續都走了。殷逸拉過許山岚,柔聲說:“好孩子沒事,不用怕,去跟師兄們洗個澡吃點東西,你哥一會就好啦。”

許山岚眨巴眨巴眼睛,他想留下來陪哥哥,但又不敢違背師叔的意思,只好一步一回頭地跟着師兄們走了。

殷逸坐到炕沿上,拿出藥匣子來,給叢展轶上藥。鑷子夾着棉球剛剛碰到傷口,叢展轶痛得肌肉緊縮了一下。殷逸慢慢地說:“知道疼了?偷跑的時候不是挺有擔當的嗎?”

叢展轶轉過臉,咬着牙沒吭聲。

“怎麽,你爹打你打的不對?”

叢展轶從齒縫中吐出個字:“對。”

殷逸冷笑:“我看,打得還是輕了,要是依我,怎麽地也得來個五十鞭再說。”

叢展轶咬住嘴唇,雙手緊緊握着拳頭。

殷逸目光一閃:“怎麽,不服氣?”他夾着棉球,邊給叢展轶擦藥邊說,“你跑就跑,為什麽要給我寫信想辦法讓我今天來?算準了日程今天你們能回來是不是?算準了我肯定不能眼瞅着你挨打袖手旁觀是不是?”他鼻子裏哼一聲,“連我你都算計,心眼子都動到歪處了。”

叢展轶被師叔說中心思,臉上一熱,吶吶地說不出話來。殷逸也不等他開口,接着說道:“你能想到難道我想不到?我能想到難道你爹想不到?他被自己兒子背地裏耍心眼算計,他能不生氣?你挨打活該。”

叢展轶沒說話,畢竟最後殷逸還是求情了,結果還是一樣。殷逸漫不經心地說道:“你算計別人沒有關系,最重要的是,你把人算計到底卻不讓對方發現,這才是關鍵。你呀,還差點火候。”他站起身,收拾弄髒了的棉球紗布。叢展轶掙紮着從炕上坐起來,說:“師叔,對不起……”

殷逸一笑:“你這話別對我說,對你爹說去。”

叢展轶低頭不語,明顯是不肯了。殷逸在心底嘆口氣,他們父子關系一直都算不上好,可自己……他在水盆裏洗了手,問道:“你怎麽會突然帶着岚子跑回家去?這不像你能做出來的事,明知道回來你爹饒不了你,自讨苦吃。”

叢展轶很長時間都不出聲,殷逸以為他不想回答時,突然開口:“這麽多師兄弟,就我和他沒媽……”他偏轉了臉,不讓師叔看到紅了的眼眶。畢竟還只是個少年,滿心滿腹的委屈心酸無處宣洩,還是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緒。

殷逸的目光暗了暗,他沉默了好半晌才說道:“你好好休息吧,我跟師兄提,讓你歇三天。”

殷逸走之後,叢展轶又躺下來,外面響起呵呵哈哈的呼喊聲,師父又開始帶着師弟們練功了。屋子裏靜悄悄的,他這才完全放松下來,癱倒堅硬的炕上,後背痛得火燒火燎一般,不禁皺起眉頭呻吟一聲。誰都不是鐵打的,誰都有艱難的時候,只不過人們看到的更多是外在的輝煌和體面,有誰想過背後的痛苦掙紮?叢展轶性子倔強,從沒在人前示弱過,但此時只剩下自己,用不着再硬挺下去。

門輕輕被人推開了,叢展轶一警,問道:“誰?”

“哥——”耳邊響起糯糯的綿軟的聲音,還帶着哭腔,許山岚小小的身子爬到炕上,對着叢展轶流眼淚,也不知道他的眼淚怎麽會這麽多。

叢展轶拉着他的小手:“岚子別哭了,哥好好的。”

“多疼啊——嗚嗚——”許山岚俯下身,給叢展轶後背的傷口輕輕吹氣。

“沒事。”叢展轶把他拉到自己懷裏,“乖,陪哥睡一會。”

許山岚乖巧地躺到叢展轶身邊。他們睡的是大炕,幾個師兄弟都在一起,剛開始許山岚很不适應,整夜整夜睡不着,鬧得顧海平罵罵咧咧,叢展轶把他摟在懷裏才好些。慢慢的也就習慣了。

兩人折騰幾天,又大鬧一通,都累得精疲力盡,沒過多長時間一起進入了夢鄉。

外面的孩子們還在練着,踢腿下腰,他們每天都有固定的功課,不練完不能休息。叢林到村民那裏要了兩尾新鮮的海魚,扔到竈臺上讓廚子海叔給收拾收拾。自己擦了手,很随意的樣子,踱到徒弟們睡覺的屋前,猶豫片刻,推門走了進去。

午後的陽光洋洋灑灑照進來,叢林湊過去仔細瞧瞧,見兒子後背的傷口清理得很幹淨,藥也上好了,看上去是打得狠了點,皮開肉綻的。他不易察覺地擰緊眉頭,把床邊的毛巾被拽過來,輕輕蓋在孩子們的身上。轉身又拉上窗簾,把陽光遮擋在屋外,這才又轉身走了出去。

徒弟們都在院子裏練武,誰也沒注意到這邊。只有殷逸瞧見了,嘆息一聲,無奈地搖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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