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事故
許山岚這一宿恢複得很好,至少看上去臉上開始有了血色,不像昨天一早見到的那般蒼白,顴骨上的淤青也淺了許多,只剩下淡淡的印痕。
叢展轶就在旁邊守了一夜,人高馬大的身板縮在狹窄的行軍床上實在太不舒服,很早就睡不着了。他輕手輕腳起身洗把臉,回來靜靜地瞧着許山岚的睡顏。
晨曦透過窗簾的縫隙灑進來,給室內蒙上一層淡淡的瑩白。許山岚呼吸均勻而輕微,睡得很恬靜。頭微微偏着,在餘晖中只能隐約見到模糊的剪影。他側臉的線條可以稱得上完美,帶着少年特有的新鮮、清冽,勻稱而美好。
許山岚似乎夢到了什麽,眉心微微籠在一起,這使得他墨黑的眉顯得愈發挺秀,斜斜地飛入鬓角。
叢展轶就這樣看着他,寧靜安逸,無聲無息。似乎時光都凝固了起來,彼此的呼吸變得綿長而缭繞,在狹小的空間裏交織纏綿。
叢展轶伸出手,輕撫許山岚的面頰。許山岚微微動了動,頗為留戀那一點熟悉和溫暖,輕輕蹭了兩下。叢展轶無聲地笑起來,滿眼的寵溺,他低下頭,極輕極輕的,極輕極輕的,在許山岚光潔的額頭上,落下一個淺淺的吻。
許山岚醒過來時,沒有看到大師兄在身邊。他長長地伸了個懶腰,這一覺睡得可真舒服,不由自主發出一聲肆意的呻吟。叢展轶正端着早餐走進來,聽到這種聲音,心跳都漏了一拍,又好笑又無奈地把綠豆粥和小燒餅放到桌上,故意面無表情地說:“醒了?快去洗漱,起來吃飯。”
許山岚扁扁嘴,心說:我都遭一宿罪了也不給個好臉色。不情願地爬下床,拖拖曳曳去洗漱。
叢展轶把粥敞開涼着,耐心地等許山岚出來一起吃飯,拿起買來的報紙,随意翻了翻。他比較關注財經之類的新聞,看這種地方報不過是消磨時間。
許山岚走出來,自覺神清氣爽,像又活過來似的。拿出方便筷子遞給叢展轶說:“哥,吃飯。”他自己可餓壞了,一口氣灌下一碗,還吃了兩個燒餅,意猶未盡地舔舔唇,瞧着叢展轶動都沒動的粥碗:“哥,你吃不吃啊?你不吃我可吃了啊。”
叢展轶就知道這小子餓一天一宿了,食量肯定大,把粥往許山岚面前一推:“你吃吧,我一會出去吃。”
“你還上班哪。”許山岚含糊不清地問。
叢展轶瞅他一眼:“你以為都跟你似的吃糧不管穿。等醫生來上班,差不多你就可以出院了,回家先洗個澡,再把牛奶喝了。好好休息,別只顧着看錄像帶。”
“知道啦。”許山岚發現大師兄越來越磨叽,很有老太婆的趨勢,在家不看錄像帶還能幹啥?他才不會傻到主動去練功。許山岚的懶惰是刻在骨子裏的,要是沒人看着,他能自動自覺去習武,那才真叫太陽從東邊出來了。要不然怎麽成績總也上不去,其實他有那份天賦,就是缺少那份勤奮。這一點叢展轶也沒什麽好辦法能糾正他,緊一點自己心疼,松一點這小子就敢偷懶,按行家話,這孩子他算是管“夾生”了,上不上下不下,就在中間咣當。
許山岚填飽了肚子,拿着筷子在粥碗裏亂劃拉,也不知道王鶴這小子怎麽樣了,那天肯定也把他吓壞了。這生日過的,也沒看看黃歷……
他正胡思亂想,叢展轶忽然挺直腰板,眉頭緊鎖起來,驚愕地道:“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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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讓大師兄陡然變色,一定不是小事,許山岚忙問道:“怎麽了?”
叢展轶沒有立刻回答,他像是難以置信一般,将那個消息又仔仔細細看一遍,确定絕對沒有看錯名字,這才緩慢地放下報紙。許山岚見他面色沉重,心裏也是一驚:“怎麽?出了什麽事?”
叢展轶低聲說道:“是嚴紅軍嚴師傅,他帶隊出去旅游時,在國道上出了事故。”
“啊?!”許山岚極為震驚,一把搶過報紙,一目十行地讀過去。那時消息還很閉塞,盡管是新聞報道,用詞也比較含糊。只說“據悉,該旅游客車來自于XX市,為當地某學校臨時租用……”上面配的照片為翻轉的大客車,還有一輛小轎車,車門旁那人正是嚴紅軍。
“怎麽會……怎麽會這樣……”許山岚猛地想到了葉傾羽,連忙又把新聞重新看一遍,只說有5名當場死亡,12名傷勢較重者送往醫院救治等等,沒有列出傷亡人員名單。
許山岚望向叢展轶:“葉傾羽,葉傾羽怎麽樣了?他會不會,會不會……”他瞪大眼睛,心冷得發寒,無論如何也不敢說出那個“死”字,好像這麽一說就成事實了似的。
叢展轶搖搖頭:“具體情況我找機會打聽打聽,不過從報道上來看,情況很不好。”
“另一輛面包車太可恨了,怎麽能突然反道行駛!”許山岚義憤填膺。
叢展轶輕嘆口氣:“可能是喝酒了吧,人生太多意外,誰也控制不了。”他摸摸許山岚的頭,“我先去上班了,一會海平來接你出院,回家乖乖的,陳姨都急壞了。”
許山岚想起那少年臉上的笑容,心裏實在難過,出院也沒讓他好多少,弄得顧海平還挺詫異:“怎麽了沒精打采的?你放心,哥不能讓你白吃虧,我早晚收拾他們一頓。”
“不是。”許山岚問,“你看報紙了嗎?嚴師父出事了,我挺擔心葉子的。”
“葉子?哦,那個跟你比武的葉什麽。”
“葉傾羽。”
“對。唉——”顧海平嘆口氣,“師父和師叔也知道這件事了,都挺難過,尤其是師父……”
許山岚眨眨眼:“師父跟嚴師傅不是挺不合的嗎?”
顧海平笑了一下:“比試是比試,交情是交情。他們倆明争暗鬥的都快二十年了,這麽長時間,還能真的一點感情也沒有?更何況又不是什麽深仇大恨,只不過互相看不順眼而已。”他壓低聲音說道,“聽說是為了師娘……唉,老一輩人的事,咱們也弄不明白。反正師父心裏不大得勁,還跟師叔說要去看看嚴師傅。”
“我也想去瞧瞧葉傾羽。”
“再說吧,看也不能現在去看,那邊肯定都亂套了,去看也是找麻煩。咱們只能等消息,盡人事聽天命吧。”
到晚上叢展轶也沒有打聽到最新的動向,許山岚恢複得差不多了,第二天照常去上學。
一進班級他就覺得有點不對勁,同學們都偷偷摸摸地看他,他一轉過頭去卻又調開目光不和他對視,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許山岚本來就性子散漫,對這些都不太在意。他自顧自走到座位上,把書包往書桌裏一塞,對着同桌羅亞男笑一笑。
羅亞男卻神情嚴肅,沖着旁邊使了個眼色,湊到許山岚耳邊說:“他們都以為你被捕了。”
“嗤……”對這種無聊的事,許山岚一向愛答不理,聳聳肩趴到桌上。
說實話許山岚天天這麽趴着也不是在睡覺,要是這麽睡還不得睡傻了?他就是不愛聽課,又不能說話打擾老師講課,只能趴着,閉目養神,沒人來打擾,安安靜靜地多好。可今天完全不一樣,周圍同學很明顯都是在議論他,什麽“殺人、警察、車、打架……”等等等等字眼時不時鑽到他耳朵裏。
許山岚剛開始沒想管,他嫌麻煩,誰知那幫人竟得寸進尺,聲音越來越大,尤其幾個女孩子,叽叽喳喳沒完沒了,好像就她們知道內幕似的。一個說:“被抓走了,我親眼看到的……”一個說“練武的嘛,就愛打架……”“警察抓走的還有錯?”“沒辦壞事警察能抓他?……”
羅亞男氣得滿臉通紅,騰起站起來怒斥道:“你們胡說八道什麽?事情根本不像你們想的那樣!”
女生們吓了一跳,膽小的吐吐舌頭,膽大的故作鎮定,撲哧笑道:“你急什麽呀?哦對了,你也被抓走了。”
“走吧走吧。”有人阻止她再說下去,看着羅亞男的目光卻是懼怕和躲閃的,仿佛她是團病菌,瞧一眼都能惹禍上身。
“你們懂什麽?岚子他是清白的,他根本沒殺人。”羅亞男義正詞嚴地說。
“呦,我們又沒說他殺人了。”女孩子努努嘴,低聲又加了一句,“是警察說的。”
“就是嘛,警察還能弄錯呀。”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露出贊同的神色,又恐懼又厭惡地看向許山岚。
“警察怎麽了?警察就不能弄錯了?!這次就是他們錯了!”羅亞男氣得嘴唇直發抖。
“拉倒吧,怎麽可能……”女孩子還要往下說,只聽“砰”地一聲巨響,把所有人都吓了好大一跳。許山岚拍案而起,冷冷地掃視他們一圈。
那群人紛紛低下頭,各自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教室門一開,王鶴颠颠地拎着書包走進來,鴉雀無聲的景象讓他吃了一驚,瞧瞧唯一站着的兩位,說道:“你們……你們這是唱的哪一出啊?”
“肥鶴,你怎麽天天踩鈴來?早來一會不行啊?!”羅亞男把怨氣都發在王鶴身上,“岚子受那麽大委屈,你去看一眼了嗎你?”
王鶴嘿嘿讪笑:“我這不是怕過去給你們添亂嗎,怎麽樣岚子?你沒事吧?”
“沒事。”許山岚勉強笑笑。
“我怎麽瞅你不大開心?”羅亞男坐下來問道,“警察還冤枉你嗎?”
“不是這件事。”許山岚慢慢地說,“葉傾羽你們還記得嗎?他可能出事了。”
“誰?”王鶴大大咧咧地說,“葉傾羽?”
“就是當冠軍那個。”羅亞男白了王鶴一眼。許山岚從15歲開始參加比賽,不管省運會市運會什麽運會,只拿第二沒拿過第一,第一無一例外是葉傾羽,聽得羅亞男耳朵都快出繭子了,也就王鶴這種沒心沒肺的玩意不往心裏去。
“嘿。”王鶴一拍大腿,“這好哇,沒有他你肯定能拿第一,多好!”
羅亞男狠狠瞪了他一眼,恨不能照着他的後腦勺使勁來一下。王鶴瞅瞅她,再瞅瞅毫無笑意的許山岚,吶吶地道:“我…我說錯了?……”
許山岚望向遠處,天陰着,昏昏暗暗的,一絲風都沒有,垂柳的枝條古怪而呆板地垂着,似乎随時都有可能下雨。他輕輕地說:“要是葉子出事,我也不想比了,沒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