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初會

入目的便是一頭雪白長發,長發晶瑩剔透,如霜似雪。

白發下的容貌卻出奇的年輕,看去三十不到的模樣,修眉入鬓,鳳目狹長,鼻挺直如玉管,這般靜立街頭,卻恍如站在雲端,俯視衆生,自有一股傲然出塵之态。一頭白發随風漂浮,更為他添上幾分逍遙神秘之感。

蕭拾微楞,天底下竟有這般出色的人物!其俊美潇灑處不下于侯希白,超凡脫俗堪比徐子陵,氣勢凜然更勝李世民。

雖來人氣度不凡,蕭拾卻無心欣賞,皺眉又問:“你是誰?怎麽會認得我?”

白發男子嘆道:“頭懸金鈴,貌若好女,天下間獨此一人,別無分號,你自然就是寧道奇的寶貝徒兒蕭拾。”他的聲音語氣卻不似他的容貌那般年輕,低沉悅耳,少了年輕人的朝氣,卻有種歷經滄桑後沉澱下來的醇厚,讓人感覺他每一句話都經過深思熟慮才會說出口來,而說出的每句話又帶着無與倫比的自信,讓人不自覺的感到他說的話就是事實。

蕭拾卻對他的解釋不太滿意:“那你如何知道我話中所指何人?”

“天津橋一役,在場的人雖然不多,但也絕對不少,耳目稍稍靈敏一些的,誰不知道寇仲徐子陵的弟弟蕭拾,是邪王石之軒的兒子,老夫又非愚鈍之輩,怎會聽不出來?”

蕭拾聽到他自稱老夫,有些別扭,他的解釋似乎也說的過去,便把他當做無聊人士,不再理會他,轉身便走。

白發男子一言不發跟在他三尺之外。

蕭拾猛地停住腳步:“跟着我做什麽?”

白發男子搖頭嘆息:“小石頭,你真的不記得我了?”

蕭拾一驚,這天下知道他叫小石頭的人有那麽幾個,但會這樣叫他的除了已經去世的向雨田之外,就只剩了魯妙子和寧道奇。但自己的确沒有見過他,這樣出色的人,但凡是見過一次,誰還能忘得掉?

白發男子又道:“我是你師叔,小時候還抱過你呢!”

寧道奇有師弟嗎?那是肯定的,天底下那麽多的道士,他沒有師弟才鬼了。可是,寧道奇的師弟會認得自己嗎?還抱過,鬼扯!

“騙人!”見他不肯說明身份,蕭拾也懶得問了,轉身就走。

白發男子也不生氣,就在他身後跟着。

蕭拾忿然轉身:“幹什麽還跟着我?”

白發男子道:“你這樣失魂落魄的,我若看見不管,真出了什麽事,我如何向師兄交代?”

蕭拾氣道:“你還敢說是我師叔!我師父也不過是兩歲的時候見過我一次,你到哪裏去抱的我?”

白發男子奇道:“我何時說過寧道奇是我師兄?我師兄是邪帝向雨田。”

蕭拾瞪大了眼睛:“你真的是、是……師父的師弟?”天下間知道他是石之軒的兒子、寧道奇徒兒的人不少,可是知道他和向雨田關系的人卻屈指可數。

白發男子道:“如假包換。”

乍聽向雨田的消息,蕭拾倍感親切,但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別人說什麽就信什麽的蕭拾了,越想越覺得疑點衆多,道:“我怎的不知道師父還有師弟,邪帝一門向來一脈單傳,你休想唬我。”

白發男子道:“邪帝自然是只有一個,但邪極宗可不是單傳的,不然你那四個師兄師姐從哪裏來的?”

“空口無憑,何況尤鳥倦他們都是老頭子了,你怎麽會那麽年輕?”

“其實我也是老頭子了,只是你看不出來罷了!”白發男子道。

蕭拾看了他半日也沒看出除了那頭白頭發,他哪裏像老頭子。心中對他的身份仍是懷疑,卻也沒精神和他計較,道:“不管你是誰,別跟着我了,我煩!”

“你這幅樣子,要是給師兄知道了,定會心疼死了。”白發男子也不問他緣由,提議道:“心情不好,不如去找人出氣?”

“像剛才那樣啊?”蕭拾想起剛才一腳踹過去的時候,還真有點解氣,道:“似乎有點用,不過偶爾遇上打一頓也就算了,特意去找,沒意思。”

“那你最讨厭誰,我們去找他的麻煩……”白發男子道:“我們邪極宗的人,不痛快的時候,就算不讓全天下人都陪着不痛快,至少也要去找人踹上兩腳。讨厭的人不開心了,自己就開心了。”

“好像有點道理。”蕭拾道:“你似乎真的是邪派中人的樣子。”

白發男子搖頭嘆息:“你還是不信我……你小時候喜歡拿着蘆葦杆向水裏吹泡泡對不對?”

蕭拾失聲道:“你怎麽知道?”

他的這個愛好,連向雨田都不知道,他自己都想不起為什麽要瞞着向雨田了。

白發男子道:“我教你的我怎麽會不知道?那時你才一歲多一點,看溪水裏的小魚吐泡泡好玩,就跟着學,一頭栽了進去,被師兄拎起來起來,扒了褲子,狠狠打了一頓屁股。他以為你喜歡看魚,又怕你掉水裏,千裏迢迢的跑到高麗,将人家的國寶水晶棺搶了來給你當魚缸,為此還和傅采林打了一架。哈,他哪裏知道你是想吐泡泡呢,見你總不高興,還以為你生氣他打你,足足賠了十多天的小心。要不是我教你用蘆葦吹泡泡,只怕他頭發都急白了。”

蕭拾懷戀道:“原來師父還打過我的啊,我都不記得了。”

“就那一次,他打的也不重,可是你哭的啊,真是驚天動地。”白發男子唏噓道:“我在暗處聽着,以為他打得有多狠,氣得差點出去找他打一架,我還沒進去呢,他就在裏面哀求了:‘小石頭啊,師父錯了,師父以後再也不打你了……’,後來我趁他去給你熬粥的功夫進去偷看,小屁股白白嫩嫩的,連紅都沒紅一下。”

想到師父,蕭拾的眼眶立馬就紅了,再聽到後面,臉又漲得通紅,不自覺就想捂自己的小屁股。

很想發脾氣将這愛偷看的無良師叔趕走,但是難得聽人提起向雨田的舊事,又舍不得,提到向雨田,他連沉重的心情都纾解了不少,又道:“你不是師傅的師弟嗎,為什麽偷偷摸摸的去?”

“師兄他不是很待見我的。”

“那你還去?”

“忘憂谷又不是他一個人的,憑什麽給他霸着?”白發男子道:“現在相信我是你師叔了吧?”

蕭拾搖頭道:“那也不一定,誰說進谷偷看的就一定是我邪極宗的人?”

白發男子哭喪着臉道:“那要怎麽樣你才信?唔……我背邪極宗的武功心法給你聽?”

“我又沒練過邪極宗的武功。”蕭拾道:“算你哩,暫時相信你好了,你叫什麽?”

“空夙,萬事皆空的空,夙願的夙。”

“夙願成空?不是好名字。”

空夙嘆道:“夙願夙願,是往日的願望,人每時每刻都在變,夙願成空,人才可看清自己真正想要的東西。”

蕭拾歪頭想了想,對他的論調不怎麽明白,道:“你說這話的語氣倒真像個老頭子。”

“如假包換。”

“哦。”

見蕭拾提到向雨田時的興奮勁下去,又變回沉默黯淡的模樣,夙願繼續方才的提議道:“想好我們去找誰的麻煩沒有?”

蕭拾沉吟道:“可是我讨厭的人不是很多,曲傲、邊不負已經死了,王世充、李世民兩個仲哥和陵哥不讓我殺……”

“那……不若我們去殺掉尤鳥倦他們四個?”這幾個是間接害死向雨田的人,想來他是恨着的吧?

蕭拾搖頭:“尤鳥倦可是魔門八大高手之一,我打不過。”

“你打不過不是還有我嗎?”

蕭拾嘲諷道:“敢問閣下是八大高手中的哪一位呢?”

見蕭拾有精神調侃,空夙輕笑道:“你不知道有種高手名曰‘隐世高手’嗎?”

蕭拾給他逗笑了,道:“聽你的足音,靈敏有餘,沉穩不足,分明是步伐精湛,內力低微,還‘隐世高手’,人家一只手指就可以捏死你幾個。”

空夙贊道:“耳力倒是不錯,不過見識卻少了。你難道不知道人越老內力越高?我這般年紀,卻內力低微自然是有原因的。”

蕭拾撇嘴道:“什麽原因,難道你武功給人廢掉了嗎?”

空夙給他的樣子逗笑,柔聲道:“差不多,不過不是廢掉,而是散功。”

“散功?”蕭拾大吃一驚:“散功不是要死人的嗎?”在他的印象中,散功可比武功給人廢掉還要可怕。

“散功說來有兩種,一是油盡燈枯,老死也罷,因受傷生機盡滅也罷,總之油盡燈枯而散功的,便是神仙來了也救不回。另一種卻是自行散功,散功時只需尋一武功高強之人,護住渾身經脈,便沒什麽危險,散去內力後運氣好些的十來年就可練回來。”

“那你算是運氣好的還是壞的呢?”

“自然是好的,且是最最好的那種。第一,我尋到了天下內力最強之人為我護持,且他的內力又是最生機勃勃的那種,我的經脈不僅未曾破損,還被滋養不少,第二,我原先所習的武功中,竟有一種本身便有化死為生的神奇功效,令我內息散盡後立刻枯木逢春,你看我這般容顏就知道了,第三,我恰好有一本武功秘籍,講究的便是破而後立。三者齊聚,此次散功,不僅當初隐患盡去,快則半年,慢則三年,便可重拾原來境界,甚至能融會貫通,更勝一籌。”

蕭拾眨眼道:“你說的內力天下第一的,不會是我那師父吧?”

空夙笑道:“除了他,還有誰可稱第一呢?”

蕭拾原本還剩的幾分戒心頓時全消,這種事他一問寧道奇便知,想來他也不會撒謊。

“可你為何要散功呢?”

空夙苦澀道:“練出毛病來了……罷了,不提這個。我如今武功雖未盡複,但和你一起宰了尤鳥倦卻是綽綽有餘,你到底要不要去殺他出氣?”

蕭拾搖頭道:“我若是想殺他們,你以為他們如何能活到今天?師父若想要他們的命,他們早死了五六年了,既然師父有意放過他們,我也不好違逆,只要他們不在我跟前晃悠,便罷了。”

空夙學着他的口氣嘲道:“怎麽你殺得了尤鳥倦嗎?敢問閣下是八大高手中的哪一位呢?”

見他将自己的話原封不動的奉還,蕭拾笑了,道:“打不過不等于殺不了,若論暗殺功夫,什麽影子劍客在我面前也只有吃塵的份兒……不過我不愛做這一行罷了,仲哥和陵哥也不會答應。上次我在梁都多殺了幾個人,就将他們吓得不行,生怕我長歪了,找借口将我支走,哼,還以為我不知道他們打得什麽主意,接一個素素,要兩個人去嗎?”

見空夙沒了反應,道:“怎麽了?”

空夙感觸道:“他們對你倒是真好。”

“世界上對我最好的就是師傅和他們了,可惜師傅已經死了。所以我要好好守住他們。為了他們,莫說是殺幾個馬賊,就是和全天下作對,我也是在所不惜。”

空夙低頭輕笑道:“忽然有點羨慕他們!”

“怎麽,空夙師叔沒有想要守護的東西嗎?”

“以前沒有,不過現在有了。”

“哦?”蕭拾眨眨眼道:“空夙師叔說的不會是我吧?”

“為什麽不會?”

蕭拾嗤笑一聲,向前慢慢的走。

空夙跟着,道:“既然你不願殺尤鳥倦他們,那我們幹脆去找那個惹你不開心的人算賬好了。”

“不要提他。”蕭拾面色一冷,道:“我沒有力氣去找他算賬,我只想忘了他,只當從來沒有過這個人。別在我面前提起他。”

空夙遲滞了一下,才幹澀道:“……好。”

“你沒有事情可以做嗎?不要再跟着我了,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空夙道:“你這樣魂不守舍的,我怎放心你一個人,不如你告訴我想到哪裏去,我送你去。到時你想怎的都行。”

蕭拾擺擺手道:“不用麻煩你,你若不走,那我走。”

言罷緩緩飄到店鋪頂上,轉瞬不見。

空夙望着他的背影,臉色露出苦澀的笑容。

……

蕭拾直接飄出成都城,落在城外僻靜的小路上,漫無目的見路便走。卻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聽到林中傳來奔跑、喘息、跌倒、尖叫聲。

似乎有人被捉到的樣子。

“放開我!”一個驚恐的女聲:“放開我,別過來,求求你……啊!”

“小娘子,別害臊啊,讓爺好好疼你……”

蕭拾皺眉,真是拙劣的陷阱,這女人的聲音看似慌張,但這樣的時刻還不忘保持聲音嬌媚好聽,這也太假了吧?

傻子才會上當。

剛想到這裏,一個人影風一般的沖了進去:“大膽淫賊!光天化日之下竟敢……”

蕭拾瞪眼:真有這樣的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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