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獲救
幾個混混因為慌張,活兒不熟,也沒駕駛本,面包車開得歪歪斜斜,在路上以蛇形盤桓。
這夥人萬沒想到的還在後面。被他們甩在路邊的男孩,咬着牙又爬了起來,胸前和腿上的衣服都磨破了,淌着血,竟然仍不罷休,甩開步子狂奔,追他們的車!
車上的人都震驚了,沒想到這人還能起來,還能跑,還敢追。
霍傳武兩條腿跑得飛快,喊着楚珣的名字,兩個人隔着車窗拼命喊。
這一跑,就足足跑了好幾站地。
帶發電機的四個輪子總歸比兩條腿更快,傳武漸漸體力不支,被拉得越來越遠,追不上了。楚珣扒着車窗玻璃,看到傳武又一次摔倒了,然後就沒站起來……
“啊!!!!!!”
楚珣聲嘶力竭叫了一聲,眼淚刷得流下來,流了滿臉。
他拼命抑制住想哭想打架拼命的沖動,緊緊咬住嘴唇,腦子裏盤算,怎麽辦?
楚珣手腕讓皮帶捆了,縮在後座角落裏,挨了幾記耳光,嘴裏破了,一股甜腥。
他冷冷地盯着對方幾個人:“你們把我放回去。”
“我沒惹你們,你們放了我。”
“你們……”
“你們把我放開!!!!!!!!”
楚珣聲音突然尖銳,憤怒嘶吼出聲,嗓音突破阈值撕扯出尖利陡峭的波痕,眼角迸出一道猩紅猩紅的血絲。
他心裏想的仍然是二武,某種想要摧毀的欲望從胸腔裏炸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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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廂裏炙熱的空氣像被什麽東西一刀劈開,炸裂,火星四濺。開車的人莫名“啊”了一聲,駕駛位上幾個儀表盤有那麽一瞬間突然混亂,所有的指針爆到極限值,像被某種引力牽着拽着抽搐!某個儀表盤碎裂,指針炸飛……
楚珣的眼黑得深不見底,渾身肌肉繃緊,後頸炸毛,整個人姿态像一頭被激怒的危險的貓科動物,像一頭小豹子。
面包車驟然失控,才開到城郊邊界,斜着沖出大路一頭撞在樹上。
誰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兒。
車前蓋撞癟,熄火開不動了。
……
領頭的這名混混,綽號叫土狼,跳下車,狠狠踹一腳車頭:“姥姥的,今兒真他媽點兒背。”
“就為了弄這小子,讓人追得撒丫子滿城竄,還他媽把車給撞了!這車我借的!”
“咱們現在怎麽辦?把這小子打一頓,走人?”
“就這麽走,咱們虧大了。”
“聽說他爸是個師長,挺大的官兒。已經綁了這小子,咱不能白折騰。”
土狼咬着一顆煙頭,眯眼上下打量被捆在角落裏的楚珣,眼裏流露一絲怨憤……
土狼說:“姓侯那小子,一百塊就把老子打發了,丫打發叫花子呢。哥兒幾個費這麽大勁,還挨了幾下,不撈回來,我就不是屬狼的。”
“他們吃什麽,咱們吃的什麽?他們掙什麽,咱們掙的什麽……”
這幾個混子是受雇于侯家兒子的打手,可他們不是大院子弟,他們跟機關大院出來的太子黨絕非一條心。
一百元,對于像土狼這幾個老城區出身的貧民混子,就是相當豐厚的一筆勞務費,他們的父母都是普通工人,一個月可能也就掙一百。老胡同,大雜院,破平房,家徒四壁,這些人從小在外面混,靠自己一雙手和一條爛命讨生活,混社會,卻又不甘心不服氣——憑什麽人一生下來就分出三六九等?
在土狼這樣的人內心壓抑着深刻的怨恨。這一代胡同裏長大的孩子,這些年看慣四九城內軍車橫行,軍二代招搖過市、無法無天……他嫉妒,他眼紅,他認為這個社會不公。從小生長在部隊機關大院裏那些孩子,是含着金鑰匙出生的公子哥兒、太子爺,吃香喝辣,驕橫奢侈,目中無人,穿得戴得都跟他們胡同貧民不屬于一個時代,這幫人憑什麽就比別人都過得好?他們憑什麽!
幾人埋頭一合計,把楚少爺打一頓,送回去,每人就拿一百塊。
倘若把人扣下,敲一筆,沒準兒能撈一票大的,夠老子們吃三年五年。
楚少爺能值多少錢?
楚師長家到底有多少錢?
這幾個小混混其實沒見過世面,這輩子就沒見過錢,想了半天,估摸着,要個三千塊可以了。三千塊多大一筆錢啊,舔着手指數票子都得數好一會兒。
土狼掏刀逼着楚珣,聲色俱厲,逼問楚家電話號碼。
楚珣面對亮森森一柄三棱刮刀,可沒蠢到掙紮反抗,他總之打不過對方。他腦子轉了轉,想到他爸不在家,在石家莊呢,現往這地兒趕恐怕是來不及,周末他家就他媽、他哥、爺爺奶奶在。如果有爸爸提着槍出來,小爺誰都不怕,可是親爹不在,親哥是個不靠譜的愣子,一個敲詐電話打過去,估摸要把老媽吓壞了。
楚珣眼前晃過霍傳武,二武摔在路上……
楚珣極其鎮定地跟對方報出一串電話,但是不是他家電話,而是霍雲山霍師長營部的號碼。
他在傳達室翻過警衛連的通訊簿,随手翻到很多號碼,過目不忘,腦瓜特別靈。他從來沒給霍師長打過電話,可是這麽個危機關頭,他忽然就想起霍師長,覺着這人最可靠,又厲害,搬救兵找誰都不如找這人管用。
楚珣運氣很好,一是這群半大的愣小子完全沒有敲詐經驗,卻又膽子賊大,當真就敢給部隊大院打電話過去。
二是霍雲山當天還真就在營部辦公室,接到了電話。
土狼跟電話裏人說:“找你們師長,我是他兒子朋友。”
霍師長從警衛員手裏接過電話,嗓音沉沉的,眼皮都沒擡,正在翻文件:“俺就是,說。”
土狼說:“楚師長,您兒子楚珣在我們手裏,哥兒幾個手緊,缺錢了,您看要不然這樣兒,您給哥兒幾個三千塊勞務費,我們把您家少爺一根汗毛不少地送回來!要不然,您兒子細皮嫩肉的,可別缺胳膊少了腿兒……”
霍師長臉一沉:“恁說的剩麽?!”
霍雲山在電話裏低聲罵了一句,“娘了個X的。”
他跟那幾個混混說:“成,恁給老子等着,老子送錢過去。”
霍師長撩下電話,紮上軍裝皮帶,從後腰槍套裏掏出槍壓滿子彈,出門招呼手下若幹得力幹将,開了幾輛軍牌吉普,殺出兵營。
與此同時,霍小二追車追出去的時候,沈博文和邵鈞也反應過來了,然而出了錄像廳一看,人和車都跑了,找不見了。
沈博文和邵鈞氣喘籲籲追到路口,完全找不見那倆哥們兒,吓壞了,于是趕忙跑回大院叫人。
沈博文遮遮蠍蠍地嚷着,一路穿過空場,“小珣兒出事啦,讓人擄走了!!!!!”
這倆熊孩子把整個大院的人都鬧起來,楚珣的媽媽從樓裏發瘋似的跑出來,睡褲拖鞋都沒來得及換,跑出去找她兒子。
楚珣媽媽名叫高秀蘭,現在是他們部隊大院服務社財務科的科長,之前家境普通,軍區裏一個普通軍官的子女,能嫁到楚家屬于嫁得極好,嫁對人了。
她跑出去的時候,傳武的媽媽拎着一口袋韭菜和一口袋大蔥,從菜站出來,眼瞅着高秀蘭從她面前跑過去,喊着兒子丢了,兒子哪去了。
傳武媽站定,默不作聲看着一群人烏泱烏泱跑出去找孩子,然後拎菜回家,攤大煎餅,炒韭菜雞蛋,給一家子做晚飯。
霍師長剛一出門就接到警衛員彙報,用車載小電臺聯絡,告訴他們,楚珣是在街口某個錄像廳門口被人綁架。
他按照沈博文邵鈞那倆孩子提供的線索,沿着這條路追。
追到半道,街邊圍着許多看熱鬧的人,霍雲山下車一打聽,這是他家老二摔倒的地方。
霍傳武體力不支失血過多,昏倒在地。有人圍上來看看,傳武醒過來,捧着頭,腦袋磕得特別疼,胳膊和腿上都破了,血肉模糊。他站起來,往路邊小店走,“俺打個電話。”
他給大院的人打了電話,報告了劫走楚珣的車子顏色式樣、逃走的方向,然後就疼得坐地上站不起來了,被幾個熱心大叔大爺用小三輪車直接拉去醫院……
霍師長聽說他家老二頭破血流,被送醫院了,也看到馬路牙子上一串挺吓人的血跡。
“送醫院了就成,小崽子沒大礙。”
“追。”
霍師長根本沒有回頭去管他兒子死活,壓上槍,面容嚴肅地上車……
他弄清了劫匪的車子和逃竄路線,估摸對方跑不遠、八成還等着去約定地點取贖金呢。他指揮幾輛軍車包抄,一路呼嘯而來,沿途查問,很快就在城郊邊界附近找到了黃面包。
土狼他們一看軍車來了,再顧不上人質,吓得鑽進面包車想要逃。車子前蓋廢了,發動起來整個車身在路上颠簸,眼看着快散架了,發動機直冒煙。
霍師長在副駕位上指揮他手下,把軍車頂上去,直接撞歪對方保險杠,将面包車卡住。
小面包還想倒車跑,一拐彎,霍師長從車窗裏探出手槍,啪、啪兩槍,打碎對方右側兩個輪胎。
橡膠胎皮爆裂飛濺,面包車一下子翻了。
霍師長上去拽開拉門:“給老子滾出來。”
他一腳踩着車側幫,拔槍對準車裏幾個倒黴蛋:“娘個X的,俺數一二三,自個兒爬出來,不然老子一槍一個,就地崩了。”
那四個小混混全部尿了褲子,騷哄哄尿了一車廂……
霍師長俘虜了一群混混,救回楚珣。
霍家老二随即也被接回來,跟楚珣一起送進軍區大醫院,兩個小子出生入死了一回,同住一間病房,兩張床上眼巴巴對望。
霍傳武他媽媽原本還在家攤大煎餅呢,從廚房窗口有一眼沒一眼瞄着外面的情況,想着那幫出去找孩子的,怎麽還沒把楚小二領回來?直到有警衛員小兵砸他們家門報信,阿姨您快去醫院吧,您家孩子救回來了,受傷了,醫院裏躺着呢。
傳武媽手裏的煎餅耙子掉進面糊鍋裏,濺起幾滴面湯。
她都懵了,半天沒醒過味兒來,連圍裙都來不及解下,沖出家門……
兩個當媽的都趕到醫院,圍在倆兒子床邊,都掉眼淚了。
楚珣身上沒事兒,就是手讓車門掩過,原本纖細漂亮的手指腫成十根小紅蘿蔔,綻開一層皮。他特鎮定地跟他媽媽說:“沒事兒,破個皮,霍大大來得真快,我估摸他們去打電話,然後沒一會兒,大大就拎槍來了,真帥。”
高秀蘭這個心疼又後怕得,孩子出門在外,就怕遇上瘋子,竟然綁了人勒索錢財,三千塊錢是小,兒子要是缺個胳膊少了腿,讓人害了可怎麽辦?
自己丈夫不在身邊,她是沒想到親自出馬把她兒子救回來的是霍師長,而且,人家的兒子也是家裏寶貝,都給傷成那樣了!
這,得欠人家多大一人情?
以後怎麽還人家?
……
霍傳武躺在床上,傷處裹得像個白粽子,而且傷都在正面。
胸前、大腿、膝蓋上活活褪掉一層皮,連醫生都震驚了,這孩子太倔太猛,車子都開起來怎麽就敢扒着車不松手,倘若再不松手,一層肉都快給磨沒了……
霍大師長就進來瞧了兒子一眼,“小子,流血掉肉了?”
霍雲山掀開被子,撩開他兒子衣服,又撩開褲裆瞧了瞧他最關注的部位,打趣道:“啧,那個好東西,都給磨掉一層皮?”
他輕輕一掂他兒子胯下軟乎乎蒙着紗布的脆弱陽具。
傳武被他爸一摸,“咝”得龇牙咧嘴。
霍雲山重重地哼道:“那塊好肉,恁要是給自個兒剮掉了,剮沒了,就不是個男子漢了。”
霍傳武仰躺着,被一屋子的大人圍觀注視,臉紅了,拽上褲裆,粗着嗓子低聲說:“還在的,好着呢,怎麽就不是男子漢了。”
一屋人都笑出聲。
醫生和護士都贊嘆,佩服這倔犟的孩子,佩服這爺兒倆。
屋裏只有傳武媽一個人兒哭得兩眼紅腫,心疼死自己家寶貝兒了。
她兒子活脫脫褪了一層皮,就跟從她身上剜一層肉一樣心疼。
下身那麽嫩的地方都蹭得露紅肉了,男孩子那地兒多重要啊,蹭出疤痕來不好看了,将來還要娶媳婦、給媳婦看呢。
而且,明明惹事被劫的是楚家孩子,怎麽受傷的偏偏是她家二武?倆孩子平時玩兒得好她也知道,可是她沒想到,這倆孩子關系這麽好,這麽鐵,掰不開似的,進進出出都是一路,每回打架都是二武攬在前頭,給楚珣擋着。
兒子真是好兒子,就是性格又悶又實在,忒講義氣,能為人家孩子磕頭淌血、不要命,怎麽這麽傻呢?
這樣的脾氣,将來最容易吃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