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天羅地網

楚珣他們這趟回家路程十分不順,事實上,他們的飛機行程從一開始就偏離了既定軌道。

當天中午國際航班,不巧天公作恙,北京機場一場大霧導致停機坪事故,國際航線起落場臨時關閉數小時,北美至北京的航班全部被延後。

航站樓內人山人海,滞留等待的旅客拖着大件大件行李,焦急憤怒地與地勤人員交涉、拉扯。更多的人席地而坐,場面十分混亂。

這場大霧來得棘手。幾個人滞留在洛杉矶這個随時可能出現意外險情的地方,迫使楚珣面臨一個即刻的抉擇,是原地等待航線恢複,還是改變回程路線離開這裏?

楚珣阖眼想了一會兒,睜開眼平靜地說:“我們必須離開這裏。”

林俊:“改變行程?”

楚珣:“夜長夢多,絕不能在洛杉矶過夜。”

“湯家皓那傻孩子,可能被抓進警局,還不知道随身帶的錢夠不夠付保釋金。我怕他在州警面前胡說八道,把中情局的人招來。”

林俊:“我們去哪?”

楚珣掃過頭頂的電子時刻表公告牌:“找最快起飛的一趟航班,離開美國。”

“去香港。”

“香港畢竟我們的地盤,比這裏安穩很多。”

楚珣選擇最快一趟去香港的航班,改變路線,讓潛在的對手措手不及。

該航空公司老總是他生意夥伴,他一個電話打過去,很容易就從朋友那裏走內部途徑直接弄到機艙位置。

飛機離開美國境內,平穩地行駛在太平洋上空,雲層下面鋪展着深藍色浩瀚的大洋,楚珣心情才慢慢放松下來。

楚珣和林俊并排坐頭等艙位置,霍傳武仍然坐外面的經濟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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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珣舒服地後仰,用小枕頭歪靠着舷窗,兩只腳疊翹着。他全程不用睜眼,林俊一如既往照料他的旅行。

空姐悄悄走過來,用手示意戴眼罩打瞌睡的楚公子:“那位先生……”

林俊說:“他要橙汁,一份水果,一份黃油牛角包。”

空姐走了,楚珣一掀眼罩,眯出一只眼,對林俊笑了一下,表示欣賞與感激。小林這人心思細致,太了解他的需要,雙方搭檔默契到他不用開口吩咐對方。

楚珣怕不穩妥,還是沒敢吃飛機上的東西,只擺着裝個樣子。他拿出自帶的一碗方便面沖熱水吃了。

他吸溜着面條,心裏又像撓癢似的,惦記坐後面的某人,把嘴巴埋在枕頭裏,對着微型對話裝置咳了一聲:“嗳,吃呢?”

耳機裏悶悶地“嗯”了一聲,表示回應。

楚珣有意調節氣氛,又像讨好二武,逗這人:“飛機餐好吃嗎?”

霍傳武哼了一聲:“恁說能好吃嗎?”

楚珣:“你也沖一碗方便面。”

傳武:“不要,我回去吃大包子。”

楚珣嗤笑着,又不敢笑太大聲,臉埋進枕頭自己揉蹭自己。他就稀罕二武這種透出三分呆憨又有七分冷硬酷霸跩硬漢氣質的調調。

林俊一旁默默地看着,看這倆人隔空打情罵俏。那種極不尋常的親昵,極為單純甚至不涉及欲求索取的親密,或許只有曾經共度竹馬童年的兩個男孩之間才有。

林俊若無其事道:“我去幫他也點一份?”

楚珣笑着搖頭:“他這人随意,好伺候,不像我嘴巴刁。”

林俊目光深邃,聲音低似耳語,只有他二人能聽得到:“他……哪裏比我好?”

楚珣只思索半秒鐘,眼望窗外:“好不好的,只要是他,我就待見他。”

林俊微微點頭。

談不上誰又比誰出色,誰比誰強,在楚珣眼裏,那個人是二武,這就足夠了。他從來沒有把霍傳武拎出來與其他人做比較,身份,地位,前程,現實,橫亘面前的各種阻礙……有些感情與任何利益實惠無關,完全是一種賴以生存的信仰。

信仰不能用實惠去交換。關于這一點,十二歲的楚珣用手指在白紙上燒出“絕對忠誠”這四個字時就立了誓。他的人生信條裏,忠誠可不僅只是對他的國家。

林俊狀似無意地:“我比你大很多,你嫌我老了吧?”

楚珣嘴角一聳,半開玩笑:“哪能啊!你可不老,你正當年。”

林俊嘲諷道:“還沒嫌我?對着我你都沒那種反應。”

楚珣耳朵一紅,低聲罵道:“你少來,以後甭跟我提那事啊……我先認識得他,他永遠是第一個。”

林俊無言。他這輩子最先認識的人,也是小珣,永遠無法改變的事實。只是在那二人的世界裏,他很悲怆地遲到一步。

楚珣用眼角瞟林俊,發覺小林今天突然他媽的啰嗦了!這人好像揣一肚子話想往外倒,連回國都等不及,非要在萬米高空的路上說出來?二武确實更年輕,但這完全不是年齡問題,楚珣在眼底回味描摹成年的二武充滿男人陽剛野性魅力的身體,挺翹的臀,結實的大腿,還有250克的雄偉壯碩的霍小爺……楚珣緊抿着的嘴角抽動,他喜歡。

二武那方面天賦異禀,別人沒法兒比,但是量鳥兒這種隐秘下流的活動可不能對小林直說出來。

楚珣當日的路線選擇,從大局出發正确合理。在北美多待一小時,情報和人身安全就多一分危險,這地兒畢竟是美國佬的地盤,人群中各處都有可能潛伏CIA特工。美國這個超級大國流氓國家,聯邦憲法規定他們的特工人員甚至擁有權限在其他國家領土境內施行綁架、謀殺,為所欲為,更何況這是人家的領地,真出事他們很難跑脫。

他排隊檢票登記時,候機大廳某家漢堡店櫥窗角落裏露出一雙眼,視線在帽檐下壓得很低。

“老板,我這裏有份情報,您可能感興趣。”

“楚少爺,楚總,臨時改搭另一次航班,十幾小時之後可就到香港了,快到家了。”

“哎呦,您別問我,您都不知道,我怎麽搞得清楚楚少爺究竟見過誰、吃進的什麽貨?這我可幫不了您,我也拿不到手。人到了香港,您自己,看着辦吧!呵呵呵……”

疲乏多夢的一夜,十幾個小時之後,飛機不早不晚準點降落香港機場。

三人分頭下飛機打算迅速轉機回京。楚珣那時完全沒料到,有人盯他,這一天的香港之行才是真正生死一線驚心動魄的追逐戰。

香港是自家地盤,然而離家越近,他們反而距離危險的源頭越近,這是所有人事先沒料想到的。

香港這個窗口式的國際都市,一直都在國家情報史上占據重要地位。這座城市裏,政商要人港督財閥黑白兩道龍蛇混雜,也同時潛伏各個國家的特情人員,各派勢力縱橫捭阖,間諜與反間諜交易明槍暗戰。

楚珣起身站在過道處,打開腦頂的行李艙,拿他的電腦包。他的金邊茶色眼鏡鏡片下角其實是一塊小鏡子,用眼一掃就能看到背後的動靜。

空姐進出,頭等艙與經濟艙相隔的簾子被撩開一道縫。只是轉瞬一瞥,黑衣人影在楚珣鏡片一角滑過,讓他迅速警惕。

楚珣在頻道裏輕咳:“有人擋路。”

“12排D座。”

楚珣只用眼一掃就确定對手位置,剩下的髒活兒就不勞煩楚大校親自動手。他若無其事拎起電腦包拔腿就走,林俊橫着肩膀擠在他身邊,手裏舉個秘書公文包,為楚總擋開一切可能的障礙阻撓。

經濟艙後排,頭戴棒球帽壓低視線靜待蟄伏的霍傳武突然從座位上起身,從走道人叢夾縫中擠過,身形難辨。

墨鏡黑衣人剛要追出去,霍傳武從身後出手,一掌在暗處狠狠将人劈昏。那人身體一頓,肌肉緩緩松弛,失去知覺,順着傳武擺弄的力道,重新“坐”回到座位裏,歪着脖,癱着不動了。身旁擠過一撥一撥提着行李的旅客,不經意間完全都沒察覺,狹窄空間裏曾經發生過快速打鬥。

霍傳武迅速扯掉對方的無線耳機,話筒裏低聲對楚珣彙報:“他們外面可能還有人。”

楚珣一手提包,另只手插兜,風衣敞開一排扣子,衣服下擺随着他潇灑如風的步态在身後飄開。

他戴茶色鏡片,面色鎮定如常,從容地大步橫穿機場大廳。光天化日,大庭廣衆,他腳下是自己國家的領土,香港是法制社會,他是中國公民,軍方高官之子,擁有合法身份的年輕商人,即便真有人想動他,在這地盤也要投鼠忌器吧?

楚珣與林俊并排快步走着,故意從旅客最密集的地方穿越,擠在人群中間,擠上扶梯,再沖下扶梯……

霍傳武像一道鐵灰色的影子,跟随在距楚珣大約五十米的後方,保持特定距離,既不能靠得太近,也不被甩下。楚珣下到一層,霍傳武有意選取另一條途徑,從二樓高處平行位置走過,居高臨下,眼角追蹤楚珣的位置。

楚珣他們有意路過行李區,他們的托運行李從轉盤上轉出來,立在傳送帶上。

楚珣沉聲道:“不拿行李,走。”

行李箱裏當然不會有重要證物,随時可以丢棄,最重要的東西由楚珣随身貼身帶着。楚珣這時第六感發威,已經覺察到這座機場內危機四伏,好像有一雙看不見的狡詐詭谲的眼,從暗處盯着他,死死咬着他,暗處的電波氣場呈現險惡膠着的狀态。

楚珣的感官知覺十分精準,他命懸一線。

他所處的大廳位置,腦頂上方二樓是一大片商區,免稅店和餐廳林立,燈火明亮閃爍。在某個無從察覺的暗處,一根鐵黑色的修直的槍管緩緩移動,瞄準目标,狙擊鏡十字準星劃過楚珣的後腦勺……只是因為楚珣的頭在人群中來回晃動、時隐時現,槍手一直沒找準機會下手。

對于某些人,某一條隐蔽的戰線上,生死有時候真就是一閉眼,下一秒可能再不能睜開眼。

楚珣眉目冷峻凝重,整個人肌肉緊繃,随時處于下一秒進入戰鬥的狀态。他大步流星掠過一處旅客候機區時身邊座位裏突然撞出一個旅客模樣的中年男子,在楚珣身旁彎腰,一手摸向衣兜!

楚珣回頭,驚愕,完全下意識地,藏在風衣兜裏的手指捏出致命的防身利器。

身邊的林俊眼觀六路迅速反肘一把頂開那人的手臂,鐵鉗樣的手指反制對方。

那名中年男子表情驚訝,張着嘴:“嗳你們……”

三個人互相身體糾纏,身影重疊,就是這千分之一秒的混亂,槍響了。

狙擊槍裝有消音器,暗處發出沉悶的一響。

糾纏中的中年男子身體突然劇烈一抖,後腦勺“嘭”一聲爆裂,血濺了出來!林俊和楚珣同時驚呆。

霍傳武在頻道裏“啊”得一聲,仿佛中槍的人是他自己,直到他在樓上定睛看清,倒下的人并非楚珣?!

事後對于霍傳武來說,這一刻,這一槍,才是他這輩子陪伴楚珣的保镖生涯的真正開始。他在那一刻平生最清晰尖銳地意識到、親眼看到,有人在向楚珣開槍,那是他的任務目标,他要用身家性命護着的人。這早就已經不是緬北叢林,不是他霍爺拎着一條長狙單槍匹馬浴血從容的地盤,保镖這一行做起來永遠比殺手難上無數倍。

周圍旅客全部驚愕,每人身上臉上都濺了血滴,女人發出驚恐尖叫,孩子凄厲啼哭,現場頓時大亂。

那名中年旅客從林俊手裏癱軟下去,掏進衣兜的那只手垂下來,兜裏掉出一只擦鞋小刷子——這可憐的替死鬼方才在楚珣身旁彎下腰是要擦鞋。

楚珣全明白了。這一次北美歸來,懷裏揣的那份情報太重要,重要到有人不惜提前痛下殺手,想要他的命,以此阻止情報交接。

大廳裏一片混亂,機場保安和警察往這邊奔跑。

林俊一把摁低楚珣的頭,把楚珣夾在胳肢窩底下半拖半拽地在人群裏沖,“快跑!”

與此同時,霍傳武在殺手開槍那一瞬間,已經憑借經驗判斷出槍手所在的位置。對方是狙擊手,他也是狙擊手。依據射擊命中目标的部位角度,射程計算,以及四周地形條件,他眼光一掃迅速瞥見槍火閃過留下一縷硝煙氣息的隐蔽處。

“你們快走!”

霍傳武手指一彈話筒,身形箭一般躍過一道欄杆,再流暢地翻躍上自動扶梯三步并作兩步蹿上,比非洲叢林中的獵豹更加敏捷矯健,向暗處的殺手追去……

占地千頃的香港機場,一時間風聲鶴唳,各處危機四伏,楚珣一路飛快地逃。

楚珣與林俊在明處,追捕他們的殺手在暗處,而霍傳武這個影子保镖潛伏在更暗的角落。

無論是企圖狙殺的人,還是槍口下的目标,是生是死也就這一槍。高手對決,不會再給你補槍的機會。狙擊手第一槍失手,目标瞬移喪失。那人飛快收起槍,擡身就跑,自知位置已經暴露。

霍傳武飛身追過一片免稅店,身形在琳琅滿目燈火通明的櫥窗後掠過,如電如風!他追至某個轉角,一個剎車急停,眼角瞥到消防通道劇烈晃動的門。

他腳步放輕悄然走過去。

門後刀光劍影,二人短兵相接!

利刃迎面向霍傳武砍下。他反掌格擋對手手腕,又一掌橫切氣管,飛膝撞膝,骨骼與肌肉劇烈地碰撞,聽得到韌帶摩擦絞碎的聲音。高手之間近距離生死戰兩人都是眼球血紅眉眼淩厲指尖燃着致命的殺氣。

霍傳武的手指關節粗粝,以指力分筋錯骨,對手發出沉悶的痛哼,叫不出聲,肘關節脫環兒。

他扭過對方持刃的手臂,用對方的武器一刀捅入對手肋下,将人擠進牆角。

霍傳武面容冷酷,惡戰中從來一聲不吭,一言不發,于無聲處結果對手性命。他急撤步轉身一記飛膝,堅硬的膝蓋骨砸上對手喉嚨,從那人身上聽見一連串頸椎爆裂的細碎聲……偵察兵的出身,遭遇戰中講究三招之內制敵于死地,手段幹脆利索,絕不心存憐憫拖泥帶水,不然戰場上死的就可能是自己。

霍傳武将汩汩冒血的屍首迅速拖進雜貨間,疊在牆角。他扯過此人領口的通話器,啞聲道:“解決掉他的保镖,目标暫時跑了,追不追?”

通話器裏有個聲音強抑焦躁,陰沉着:“追。”

霍傳武鎮定地問:“殺死他還是拿他身上東西?”

對方咬牙切齒低吼:“一定要毀掉他身上的情報!不能讓他離開香港入關!”

霍傳武臉沉下去,哼道:“明白。”

他一指捏碎那只通話器,扶起衣領對着自己的通話器低聲道:“他們目标是毀掉情報,阻止你入關……”

霍傳武用腕表微型相機拍下殺手正面側面容貌,便于日後辨認。

他在對手身上迅速一摸,胸前口袋裏摸出一張大頭照,楚珣的照片。

殺手是典型黑道雇傭兵的招式路數,華人面孔。此人也未必了解楚公子真實身份,顯然是拿錢賣命,受雇于背後主使,按圖索骥,暗算楚珣。

霍傳武在機場人流中焦急地尋找楚珣的身影。

他覺着再這樣打下去,自己也快要暴露身份。他追得越來越近,他無法忍受楚珣在混亂人群中冒險搏命,随時暴露在埋伏的槍口下。他想把這人安安穩穩守護在自己懷裏,用後背擋着,親手護着!他兩只手骨關節攥得咯咯響,右手掌骨打破了皮露出紅肉,墨鏡鏡片後眼神冷酷,風衣後襟凜冽。

十幾年前有過那麽一回,他手上腿上掉了一層皮血肉模糊着,瘋狂地追逐着面包車,同樣尖銳的怒火燒着心,讓他眼眶通紅。他曾經這樣為他的男孩搏命。

楚珣在頻道裏急促地問:“安全嗎?”

霍傳武問:“安全,你呢?”

楚珣熟悉傳武說話的口吻,對方犯的錯誤他不會犯,因為二武的嗓音他絕聽不錯。楚珣揪着的心頓時穩住,沉着地吩咐:“甩開你的尾巴,确認身後幹淨,紅磡站洗手間,我等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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