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漁翁之利

嬷嬷又勸了幾句,見趙雲憐仍跪着不動,趕忙派人拿了衣衫過來圍上。

趙雲憐淡淡道:“嬷嬷去歇息吧,等母親睡熟,我就回去。”

嬷嬷嘆了幾口氣,年邁的身體經不起折騰,看着趙雲憐固執的模樣,微嘆了一口氣,折身走了。

邊緣鋒銳的的小石子幾欲陷進了膝蓋裏,下肢麻木到失去了知覺。

他只是抱着試一試的态度跳下了水,唐映楓卻已經慢慢合上眼睛,沒了掙紮的力氣望更深的水域墜落。

他萬般慶幸的事情,便是今日随了自己的心,瞞着母妃偷偷溜進了禦花園內。

“七哥哥…”

輕靈稚嫩的聲音忽然從牆頭傳來,趙雲憐擡眸,就見唐映楓趴在牆頭。

宮牆很高,但瑤華宮西側牆外有一顆歪脖子樹,唐映楓就站在樹桠上,踮着腳朝裏看。

她穿着一件石榴紅的薄衫,發髻用一根紅繩束起,那雙漆黑的星眸在月光下閃着波瀾的光。

小姑娘常常見到他都拘束地很,頭一回露出這般欣悅的笑容來。

趙雲憐輕緩地眨了下眼睛。

唐映楓笑眼彎彎地站在高高的樹桠上,被外面巡查的太監看到。

太監以為是哪個大膽賊人,仔細一瞧卻見是樂安縣主,又害怕這高牆把人給摔了。

但附近的貴人都已經歇下,太監們不敢大聲叫,只派了幾個人趕緊去拿□□。

趙雲憐詫異地看着那一處,只以為是自己的錯覺。

她是武将世家出身,從小學的不是女紅,是些奇奇怪怪的本領。

寝宮門口守夜的侍女正在打盹兒也被吵醒了,趙雲憐回神: “無妨,我去看看。”

趙雲憐擰着眉站起身,小腿在站一起來那一瞬傳來一陣陣酥麻疼痛,幾欲讓人站立不穩。

他緩緩走到牆邊伸出手:“你先下來。”

他已是快加冠的年紀,雖然清瘦但骨架卻寬厚流暢,眉骨沿着直挺鼻梁劃出銳利的線條,可他偏生又長了一雙溫潤而多情的眼。

那雙眼睛映照着柔和清透的月光,帶着她看不明的複雜情緒,遙遠地望過來。

她曾在雲霧中無數次端詳過趙雲憐的外貌,可今日切切實實地瞧見,還是被驚豔了一瞬。

唐映楓:“噢”了一聲,趕緊将玉佩塞好,往下一跳。

雲翳被風吹動緩緩遮住明月,料峭的冷風在此刻變得輕緩而柔和。

小女孩軟軟的又很輕,趙雲憐耳朵微紅,觸地之後忙将人放開,語氣中不自覺帶了些責備:“你可知這個時候,你也不能在宮內亂竄。”

她那時化作一團魂魄,在他身後跟了數年,第一次觸到如此真實而溫熱的軀體。

唐映楓眼眶濕潤,再擡起頭時,已經是盈盈的笑意,她将玉佩掏出來:“聽五哥哥說這是對你很重要的東西。”

玉佩被捧在女孩嬌嫩的掌心裏,一如他當時接過時那般珍惜。

他第一次見唐映楓時,她怯怯地躲在五哥身後,小姑娘梳着兩團圓圓的發髻,唇紅齒白,像年畫娃娃。她與幾位皇子都親近,整天張牙舞爪笑意盈盈,卻獨獨怕自己,總是疏遠又客氣。

可今日不知是不是錯覺,那雙綴滿星子的眼眸瞞含希冀地看着自己,是期待自己靠近的意味。

趙雲憐只覺得呼吸都輕緩了些,他伸手從唐映楓手中拿過玉佩,沉聲道:“我送你回府。”

……

唐映楓的馬車并未走,只在宮門外等着,此時早已過了宵禁,但因為皇貴妃生辰,特意留了一側宮門。

別家女眷都已經出了宮,只有白杏在門口等着,受了守門侍衛不少白眼。

高牆中間的那條路寬闊平整,澄澈的月光灑在這條石板路上都變得莊重而滄桑,一高一矮兩道人影緩緩從盡頭走來。

唐映楓站在宮門口,乖巧地跟趙雲憐道了別:“謝謝七哥哥。”

女孩蹦蹦跳跳地上馬車,趙雲憐依舊站在原地。

侍衛恭敬道:“七皇子。”

趙雲憐這才回神,轉身朝瑤華宮走去。

自從上了馬車,唐映楓的笑臉立馬沒了。她生的唇紅齒白臉頰飽滿,是即使不笑也是天生帶了喜意的長相和氣質,可如今,她神情冰冷,出現在這張稚嫩的臉上,顯得尤為的格格不入。

白杏坐在唐映楓身側,以為自家姑娘是落了水的後遺症,忙伸出手探了下唐映楓的額頭。

“沒發熱啊…… ”白杏嘟啷道。

唐映楓疲憊地閉上眼:“杏兒,我先歇息了,到府了叫我。”

她從五哥哥手上拿過玉佩時,才聽聞原來淑妃并非趙雲憐的母妃,七哥哥的生母在他五歲時因多嘴前朝政治觸怒龍威被罰入冷宮,而那時,趙雲憐便跟了性子陰沉怪異的淑妃娘娘。

她今日爬上樹桠時,趙雲憐滿臉蒼郁地跪在庭院中。

上一世,唯有他從未表露過奪嫡之心,到了出宮建府的年齡便出了京城,逍遙雲外,除每年例行回京,便再未回來過。

唐映楓皺了皺眉,在出宮建府之前,好像是七哥哥犯了什麽錯,惹得皇上龍顏大怒。

可具體是什麽,她卻記不清了。

到底是什麽呢?唐映楓只覺得頭痛欲裂。

那件事發生之後,趙雲憐本就孤僻的性格越發陰沉,跟皇帝的關系也徹底疏遠,到了出宮的年紀便走了。

在成安國,皇子們大多從十五歲開始便會領一些官職歷練,沒記錯的話,七哥哥是在刑部領了個閑職,反而是到了加冠之年,各皇子都在争相表現的時候,他卻辭了職務,鮮少出入京城了。

衛國公府坐落在上陽街東側,朱紅色的大門沉重高大,頂端懸挂着黑底檀木匾額,上是皇上欽賜的四個大字“衛國公府”。唐映楓記得二哥說過,那匾額是堪比黃金貴重的檀木。

兩盞橙黃的燈籠在漆黑的夜裏發出微弱的光,盡力驅散這一處的黑暗。

馬車碾過石磚,挂于前側的鈴铛發出清脆的聲響,回蕩在深巷裏。

等候在門口的嬷嬷一見姑娘回來了,忙迎上去。

白杏掀開布簾,噓聲道:“姑娘睡着了。”

馬車內墊了柔軟的絨毯,唐映楓斜斜地靠在枕邊,臉頰軟綿綿的肉被枕頭壓扁了,睡夢香甜。

幾個丫鬟對視了一眼,皆是捂嘴笑了。

感覺走動的馬車忽然停下來,唐映楓緩緩睜開眼睛,就見劉嬷嬷慈祥的笑容,她即使老了,眸光也絲毫不渾濁。

劉嬷嬷站在馬車外招了招手,一笑起來滿臉皺紋如波浪一般綻開:“姑娘,來,快下來。”

那是帶她長大的嬷嬷,曾苦口婆心地告訴她在東宮不比家裏,要百般小心。

嬷嬷年邁了,撐到她成婚便骨化形銷,與世長辭。

眼淚不知何時盈滿了眼眶,她伸出手牽着嬷嬷滿是褶皺和老繭的手掌,一步一步地走入了國公府。

“夫人身體不适,早早歇下了,讓你不必去請安。”劉嬷嬷道。

唐映楓點頭:“嬷嬷你們快去歇下吧,我先去看看母親。”

上一世,她的死便讓母親一病不起,不過數月,父親、大哥、二哥一起死在了平洲關的大雪裏,母親聽聞噩耗,當場昏迷,便再也沒醒過。

門外兩個守夜丫鬟幫她輕輕推開門,唐映楓走進去時,母親謝氏已經睡下了。

她随意拿了個軟墊坐着,将手伸進被窩裏緩緩牽住母親的手。

一直到曜日撕破雲層透出光線來驅散一室灰暗時,唐映楓卻也沒半點睡意。

上一世的她,單純癡傻到何等地步……

她心滿意足地吃了白杏去廚房端來的銀耳小湯圓,在微涼的午後蓋着薄毯于美人榻上小憩,再醒來時便是天崩地裂。

她化為一團缥缈的雲霧飄于上空,看着趙懷亦的貼身侍女将所有罪名推到白杏身上,而趙懷亦步履匆忙地趕來,看都未看她的屍首一眼,算計好了一般,當場給白杏定了罪。

“王妃待你不薄,你明知她根本碰不得茯苓,卻心腸歹毒地将其混入面粉裏!”

白杏直接被活活打死,而傍晚,他便帶來了薛明露在他們的喜榻上颠倒鳳鸾。

她伸手捂住奪眶而出的熱淚,渾身不可抑制地顫抖,哭聲變成哽咽的碎片,全部嗚咽在喉嚨裏,她伏在床頭,一陣一陣地喘不過氣來。

溫柔的手輕輕拍了下自己的頭發,唐映楓滿臉通紅地擡起頭。

謝氏擔憂而寵溺地擦幹她眼角的淚:“楓兒,可是受什麽委屈了?”

欽天監曾說,她會為成安國帶來無上的氣運。

這确實不假,可上一世成安國的繁榮昌盛,是用整個唐家的鮮血換來的。

她緊握着謝氏的手,聲音很輕,卻又極其鄭重的一字一頓地說:“母親,以後我們都不會再受委屈了。”

既然這京城要亂,那這一世,只有她才能坐收這漁翁之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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