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1)

骊琴踉踉跄跄地跟着薛明露跑出雲鶴樓, 她不知道發生了何事,見薛明露一直跑着不曾停下, 焦急地喊着:“姑娘?!姑娘?!”

前面已經是無人的山道,骊琴颠仆着跟上去。

薛明露驟然停下,平時無辜清純的臉龐近乎猙獰,骊琴詫異地看着她,不敢相信那般柔弱美麗的臉上會出現如此猙獰醜陋的表情。

薛明露轉身看着她:"我給你的信,寄出去了?"

她分明用的詢問的語調,可卻又像再說這篤定的事實。

骊琴有些後怕地點了點頭:“是。”

薛明露赤紅着雙眼,聲音變得尖細而顫抖:“那你為何……這麽晚才來?!!”

骊琴往後退了半步:“驿站今日繁忙,等的久了些。”

信如期送了出去。方映真就算來了, 只要她打死不認, 完全由轉圜之餘。

……可是她認了。

她當着所有人的面, 當着趙懷亦的面, 把罪認了。

胃裏傳來一陣陣鑽心的絞痛,喉嚨如同被滾燙的刀刃割着, 薛明露雙手顫抖地扶着頭,緩緩蹲在地上。

骊琴站在半晌不敢動。

不知過了多久, 前面那條山道逐漸有馬車碾過的聲響, 薛明露才站起身。

骊琴:“姑娘?”

薛明露沒有應她, 只是看着雲鶴樓的方向,一點一點整理好褶皺的衣裙和散亂的頭發,抹了幾把臉之後,擡步朝那邊走去。

前面詩會熱鬧至極, 柳秋荷小心翼翼地挪動到唐映楓身邊,小聲道:“這下滿意了吧?她可沒機會在接近三皇子了。”

唐映楓拽了拽她的手,将她拉到沒有人的地方, 附道她耳邊小聲耳語了幾句。

柳秋荷越聽越震驚,到最後拍開唐映楓的手:“你瘋了?”

唐映楓拍了拍手:“過幾日日,我約何公子一起去京郊騎馬,到時候一起?”

柳秋荷沉默了幾秒,擡眸打量着唐映楓的神情:“就那麽信我?”

同樣的上一世敵對,但唐映楓只選了柳秋荷一個人,而不是高迎彤。因為柳秋荷仗義直率,性格裏就帶了那麽點真。

唐映楓笑着點了下頭:“還行。”

柳秋荷見這時她還打趣,嗔怪地看了她一眼。這些年雖然一直打打鬧鬧,看似冰火不容,但其實并沒有任何仇怨,相反越長大,看到高迎彤那一流,反倒對唐映楓有幾絲欣賞。

柳秋荷埋頭思索幾秒:“你就那麽确定她會按照你設想的走?”

唐映楓沒點頭也沒搖頭,只輕飄飄地說了一句:“她是薛明露。”

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薛明露。砍斷了她這路,她必然會選擇那條路走到底。

詩會結束,各家小姐坐上馬車沿着山道緩緩下行。丞相府的馬車等在雲鶴樓大門不遠處,薛明露在樹後等着人都走得差不多,才擡步走上前、

身着淡綠色長衫的姑娘打了個哈欠,一見自己到來,趕忙站起身,有些無措尴尬地笑道:“……沒事吧?”

薛明露不好意思地半垂下眼眸:“都這樣了,柳姑娘還願意跟我說話嗎?”

柳秋荷大方地擺了下手:“別這樣說,你本來也很有才華的。”

薛明露委屈地紅了眼眶,淚水懸在嚴重欲落未落,柳秋荷忙安慰道:“人們都是健忘的,說不定過幾日大家就都忘了。”

薛明露奄奄一息地點了下頭。

柳秋荷憐惜地看着薛明露,小心地牽過女子的手,薛明露瑟縮了一下,柳秋荷嘆了口氣,更強硬地拉了過來:“我陪你一道回城吧。”

怕她懷疑,柳秋荷又趕緊補了一句:“若姑娘不願的話,直接跟我說便是。”

薛明露揚起脆弱的笑容,幹淨的眼瞳明晃晃地看着柳秋荷:“柳姑娘為何如此幫着我?”

柳秋荷想了想,直白道:“我這人,頭一回見有小姑娘這麽慘……”

見薛明露表情微變,柳秋荷有些不悅,擺出自己的大小姐脾氣道:“我也頭一回這麽安慰人,姑娘不領情就……”

薛明露趕緊一笑,拉着柳秋荷上了馬車:“怎會不領情。”

柳秋荷暗暗松了口氣,跟着上了馬車。

百花宴發生的事情已經在城中傳得沸沸揚揚,柳秋荷默默聽了幾句外面的議論,有些惋惜道;“如果方老先生不是在唐映楓射箭的進來,你倆私了的話,事情都不會鬧這麽大。”

柳秋荷嘆了口氣:“只能怪你運氣不好。”

薛明露指尖狠狠陷入肉裏,面上卻一派後悔和歉意:“是我犯了錯,怪不得任何人。”

柳秋荷拍了拍薛明露的肩膀:“你也不必介懷,過個十天半個月,大家都把這事兒忘了。”

薛明露點了點頭、馬車到分叉路口時,薛明露才忽然擡起頭,柔柔弱弱地問了句:“樂安縣主應該很喜歡三皇子吧。”

柳秋荷疑惑道:“怎麽了?應該是挺喜歡的吧。”

薛明露輕笑了笑,道:“就是覺得差距挺大的……”

柳秋荷本都準備下去了,一聽這話,忙又坐下:“唐映楓那丫頭就仗着出生好而已,薛姑娘你才情樣貌比她可好多了。”

見薛明露埋頭不語 ,柳秋荷擺了擺手:“我這人沒什麽,就是仗義,薛姑娘你以後還有什麽事兒随時來柳府找我便是。”

等柳秋荷下車,薛明露才緩緩擡起頭。

黃昏殘血,将京城的街道映照在一片朦胧的橙光中,薛明露小聲道:“從後門回府。”

燈盞裏的宮燈随着晚風搖曳,宮女安靜地等候在一旁。

外面漆黑一片,嫩綠的枝丫在黑暗中不見半分鮮活。

貴妃垂眸看指尖的丹寇,輕聲問:“三皇子還沒出門?”

一旁的宮女柔聲道:“三皇子自前日從百花宴回宮,便沒出過門。”

貴妃輕蔑地挑唇一笑,她還以為自己的兒子看上了個多麽了不得的姑娘,不惜跟她唱反調。結果是個繡花枕頭,還是個鬧得個全京城都知道的大笑話的繡花枕頭。

近幾日去皇後那兒請安,後宮的妃子們都有不少在議論,害得她也丢了面子。

也就沒見過世面的年輕小男人才會被女人無辜的皮相所惑,能幹出這樣的事兒的女子,定是個心機深沉、野心勃勃之人。若是個安分守己的,當個側妃也并非不可,但偏偏是個狐媚子。

淳婉怡那不安分的,現在已經瞧上了高家的嫡長女,高家也是個名門望族,文官大家,高大人現在在朝中也頗受重視。皇後娘娘就更不用說了,一門心思都撲在沒有血緣關系的六皇子身上。

貴妃笑道:“這下總的讓他死了心。”

勝公公踩着小步子踏入承乾宮,走到貴妃身邊耳語:“娘娘,奴婢聽聞,衛國公已經趕到京城了。”

貴妃抿唇,埋頭思索:“現在一時宵禁,衛國公不可能進宮面聖,只能是明日。”

……衛國公是否要退婚,陛下又會不會同意,都是未定的變數。

貴妃輕聲道:“明日盯緊點,有任何風聲立刻來彙報。”

丞相和夫人聽聞那事,将薛明露叫去說了一次,也不好多說太多,只是眼見着對薛明露的态度也冷淡了下來。

骊琴天天都盼着薛明露的父母能早日搬來京城,自己也好去照顧大公子。

丞相名為曹海安,和夫人薛氏,育有一兒一女。嫡女為貴妃,曹覓雲,是長姐。嫡子為曹淩雲。曹淩雲共有兩兒一女,大公子曹文博為嫡子,二公子曹昊天為庶子,嫡長女曹盼丹,三人目前都去了山上陪祖母靜養,并未在家。

若在回來之前,這表小姐還沒走,自己怕是……

骊琴正望着天思索,忽然聽到薛明露的叫喚:“骊琴。”

骊琴忍住不耐煩地跑過去:“姑娘何事?”

薛明露将信裝進衣袖裏,道:“今日下午我出門一趟,你別告訴夫人。”

她前幾日想到趙懷亦的表情便覺得心寒,漸漸冷靜時,卻覺得并未到絕路。趙懷亦從來不是因為欣賞她的才情才與她在一起,而是因為她和唐映楓不一樣。

唐映楓好吃懶做,不學無術,而她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唐映楓任性嬌蠻,而她聽話守禮。

趙懷亦願意跟她在一起,不過是為了逃避貴妃娘娘還有陛下給他的一切不由他選擇的東西。而她薛明露,是由趙懷亦選擇的。

只要貴妃娘娘一朝強勢,對于趙懷亦來說,她就一朝有價值。

沒聽到骊琴回答,薛明露擡眸看向她,便見骊琴眼神躲閃。薛明露知曉她內心想法,聲音冷道:“這丞相府我還會待上很長一段日子,你如果想好過的話,便安安心心服侍我。”

骊琴趕緊跪下:“奴婢沒有奴婢沒有。”

薛明露換了身簡便的衣衫,戴上紗帽,從後門悄悄溜了出去。

以往負責幫她傳信的公公早已等在皇宮側門,公公負責幫宮裏的妃子們采購胭脂水粉,半月出來一趟。

薛明露趕緊跑上去,将銀子和信紙一道遞了上去:“勞煩公公了。”

公公笑眯眯地掂了掂錢袋的重量,這才面色稍霁:“行了行了,會幫你帶到的。”

采購的馬車鈴铛作響,緩緩駛過甬道,公公在禦花園喊了停:“哎喲喲,哥幾個兒等我一下,肚子疼。”

公公小步跑到禦花園一處假山後,小心地将信拿出來:“您先過目。”

女子指尖纖細,用小刀小心地裁開,拿過信紙一看。

果然……

唐映楓輕笑地将信裝回信封中,遞回到公公手中:“去吧,送過去。”

公公笑着點點頭,接過唐映楓遞來的錢袋,取出一個新信封夾在普通書信裏,朝承乾宮走去。

薛明露和她一樣,都知道趙懷亦的為人,所以她能猜到薛明露定會寫出這封信。

看似溫潤如玉的三皇子,實際上是一個懦弱自私、不敢反抗母親的人,所以把滿心的憤懑埋怨都發洩到了無辜的女人身上。

貴妃為了保住和唐映楓的婚事,顯示誠心,讓趙懷亦已經快是加冠之年,卻連個通房丫鬟都不敢收。

被憋得無處可逃的人,總要想辦法讓自己出口氣的。

薛明露是趙懷亦發洩的出口,而趙懷亦是薛明露需要的無上地位和名利。

唐映楓冷笑一聲,倒是挺配的一對狗男女。

所以上一世,當唐家功高震主不能再留,甚至可以通過消滅唐家讓自己地位穩固時,趙懷亦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殺掉自己。

似乎殺掉自己,就象征着他不再受人擺布和壓迫。

唐映楓起身朝養心殿背後的小花園走去,靜靜地等着父親的消息。

君心難測……她也不敢确定陛下會同意。

門被輕輕敲響,振雲小心地接過一疊信:“謝謝公公。”

振雲接過信,走到趙懷亦身邊将信放下:“外面送進來的信。”

趙懷亦去年接管了通州,許多消息都會通過書信傳遞。他在書案旁不眠不休地看了幾天的書,面上除了眼邊有些青灰之外,卻并不見頹唐。

趙懷亦淡淡應了一聲,拆開信看了起來。

直到拆開中間并未封口的那封信,趙懷亦皺了皺眉:“振雲,關門。”

“懷亦……不知道你還是否願意我這般稱呼你……那日過後我也後悔得肝腸寸斷。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我明明也能寫出好詩,卻偏要為了在你長大的地方表現地更出衆些,走了歪路……你現在定是對我失望至極吧,我也是。可是懷亦,我們之間的那些承諾還作數嗎?我好像不能再問出這個問題了。但明露還是想告訴你,無論如何,只要你願意,露兒都願意陪着你。不問結果。……”

趙懷亦看着信紙怔愣了幾瞬,打開火折子将紙燒了,看着灰燼出神。

一行人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振雲湊到門縫看了一眼,忙道:“殿下!貴妃娘娘來了。”

趙懷亦回神,理了理褶皺的衣衫:“開門。”

貴妃正準備呵斥出聲,卻見趙懷亦一如往常地站在房間內。沒有預想中的不修邊幅頹唐沮喪,他除了衣裳稍顯褶皺了些,與平時并無差別。

貴妃哽了一下,随即怒道:“衛國公回京了,現在正在陛下書房。可能下一刻,你跟唐映楓的婚約就解除了!”

趙懷亦沒什麽多餘的表情,他走上前牽着貴妃的手坐下:“母妃坐下說。”

見他如此不慌不忙,貴妃冷笑了一聲,出聲諷刺道:“你知道的,就算不是唐映楓,我也看好了其他備選的官家小姐!你要是想坐上那個位置,這正妃的人選就由不得你。”

趙懷亦一頓,默默收回了手,坐在貴妃身側:“唐映楓身份特殊,父皇不會将她許輕易給別人。所以今日最壞的結果不過便是父皇取消他訂的婚約。”

貴妃一急:“什麽叫不過就是?”

趙懷亦淡淡道:“就算父皇取消了,只要楓兒願意嫁給我,我們依然可以成親。”

貴妃這才看出來趙懷亦沒有賭氣,沒有因為薛明露而慶幸今日可能的退婚。确實,今日就算皇帝同意衛國公的請求,也不可能立刻指一門婚事。只要沒指婚,他們就還有機會。

勝公公小跑着過來:“娘娘,三殿下,衛國公還沒出來。”

風過林梢,春日的風涼嗖嗖的。

唐映楓舔了舔幹澀的唇,飲了一口熱茶。

白杏小聲道:“小姐別着急。”

照理說,陛下此時已經對唐家心生芥蒂。三皇子又是他最器重的兒子。之前定下的那個婚約,皇帝可能只是找不到一個合适的借口和時間突然說解除。畢竟天子一諾。

可父親都已經主動提出退婚,皇帝應該沒有理由不同意。

唐映楓搖了搖頭:“再等等。”

如果皇帝同意,那麽下一步,應該就是宣她和趙懷亦進殿。也可能不會,畢竟皇帝也從來不需要考慮他們的意願如何。

瑤華宮內,斑竹叢叢,繁育茂盛。

趙雲憐緩緩在棋盤落下一子,侍衛輕輕走近,道:“殿下,衛國公還未出來。”

趙雲憐點了點頭。

母妃并不同意他參與奪嫡之争。而唐映楓只是展現了比之前稍微多一點的親昵,那些壓抑太久的念頭不受控制的瘋長。

他骨節分明的手指放置在棋盤上,忽然端着棋盤一邊往上一揚,棋盤叮叮當當地撞在地上,黑白棋子在半空翻飛,落了一地。

養心殿門緩緩打開,沉重的木門發出嘎吱的聲響,回蕩在空寂的大殿內。

唐映楓已經站在門口,她應聲擡頭,看着父親一步一步從高臺之上下來。

唐映楓跑上前握住唐半山的手:“父親,如何?”

唐半山沒立刻回答,只攬住女兒的肩膀,粗厚的手掌在她稚嫩的肩上輕輕拍了幾下。

唐映楓的心瞬間沉了下去。

勝公公大步跑着,一腳跨國瑤華宮的門檻,聲音尖利高昂:“娘娘,殿下!陛下沒同意!”

貴妃站起身:“當真?”

勝公公笑道:“當真!皇上啊把衛國公留在那兒先問了許多兩陽境內的情況,又下了幾盤棋,最後才說三皇子品行端正,不會那樣行事。輕飄飄把衛國公給回絕了。”

趙懷亦默默聽着,面色沉靜如水,看不出喜怒。

他不用花再多心思便給自己的立儲之路增加了籌碼,應該高興才是,可所有的喜怒都被隔絕在了太深處,趙懷亦轉頭看着香爐處的灰燼,眸光一暗。

竹林被風吹出簌簌的聲響,侍衛小步走到趙雲憐背後:“殿下,陛下并未同意。”

趙雲憐手指一頓,在恢複如初的棋盤上緩緩落下一子。

半晌之後,他才輕輕點了點頭。

黑子落下最後一子,将白子緊緊包圍,無處可逃。趙雲憐拿出腰封中的骨哨放在嘴邊輕輕吹響,一道暗影悄無聲息的出現。

趙雲憐看着外面被風吹動的雲朵:“從今天開始,我要知道其他幾位皇子所有的動向。”

暗影輕輕點頭,随即消失在原地。

晚飯時,唐半山和謝氏坐在飯桌上,都眉頭緊鎖。

偏生今日廚娘特意做了一大桌子好吃的,謝含卉餓得不行,卻又不敢動筷子,只幹瞪着默默吞唾沫。

唐半山沉聲道:“兩陽境內局勢仍舊不容樂觀,我明日就要趕過去。”

謝氏點了點頭,轉頭看向一旁:“再去叫一下楓兒。”

白凝點了點頭,趕緊派人去了。

謝含卉在謝氏面前倒還自在,畢竟是她姑母,而且謝氏本來就溫柔。但唐半山就不同,他久經沙場,哪怕穿着再素淨普通的衣服坐着,眉宇中都帶了股凜然的肅殺之意。

謝含卉主動請纓:“我去叫姐姐吧。”

見謝含卉走了,謝氏揮退了多餘的下人,嘆了口氣道:“兩陽這仗一勝,朝中又得多少風言風語。”

唐半山五官利落幹淨,皮膚偏黑,那雙眼眸炯炯有神。

他垂眸飲了一口酒:“為了避免陛下猜忌,我已經不準易兒科舉,這十幾年來回京第一件事便是述職面聖,非戰争時期立馬将虎符交由陛下保管。”

謝氏仍舊愁眉不展:“現在柏兒也功績了得,我上回出門,還聽聞有人盛贊他為小戰神,可把我吓壞了。”

見唐半山沉默,謝氏輕輕握住唐半山的手:“今日退婚陛下沒同意,想必那些人的風言風語,陛下也沒往心裏去。”

唐半山點了點頭。

謝含卉走到唐映楓閨房前,白杏都被關在外面等着。

謝含卉摸着肚子走上前:“姐姐還不出來?”

白杏點頭。

謝含卉十分疑惑不解,終于問出了自己糾結許久的問題:“因為不能退婚不開心?”

那是那皇子诶! 姐姐連三皇子都看不上?

謝含卉想不明白,只是想到兩人的差距,心裏又開始有些泛酸。

她湊到唐映楓門口:“姐姐,姑父姑母都等着姐姐你吃飯呢。我餓着肚子沒關系,他們不能餓着呀對吧?!”

房裏沒有任何動靜,謝含卉又湊近聽了聽,還是沒聽到聲音。

謝含卉指了指裏面:“從回來就這樣啊?”

白杏苦着小臉點頭。

謝含卉靠在門邊無語道:“姐姐,你要嫁的人可是玉樹臨風人人豔羨的三皇子诶!你為何不開心啊?”

謝含卉現在不敢嘟啷什麽要嫁給三皇子了。因為她一提到三皇子,就會想起那日的經歷,覺得渾身不快。

門忽然從裏面被打開,謝含卉毫無防備地朝裏面栽進去。

唐映楓嫌棄地用手指頂着謝含卉的額頭将她推出來:“這麽好,讓給你去嫁?”

謝含卉幹笑了兩聲,站直之後猛地搖了搖頭。

薛明露的下場她可看到比誰都清楚……她可不想那樣。再說,姐姐救過她的命,除了說話刻薄些,對自己也蠻好的……

唐映楓擡步朝前走,忽然轉過身認真地看着她,輕聲道:“那次真的沒騙你,你母親病重,你最好帶着京城的名醫回去救她。”

謝含卉一下愣住,詫異地看着唐映楓的背影。

白杏從房中拿着銀兩走出:“小姐已經幫表小姐你把大夫找好了,這京城您随時想來便來。”

謝含卉眼眶紅紅的接過:“真的?”

白杏和白桃相視一笑:“真的。”

見唐映楓走來,唐半山輕輕咳了一聲,謝氏趕緊止住話頭,拉着唐映楓和謝含卉坐下:“來來來,吃飯了。”

唐映楓點了點頭,埋頭吃飯。

謝含卉見氣氛不對勁,也不敢說話。

飯桌上氣氛沉默,謝氏笑着給每人都夾了菜。她輕咳了一下,笑道:“楓兒,那日的事情可能是有誤會。三皇子他……”

唐映楓倏然擡眸看去:“我親眼所見,有什麽誤會?”

等話一下子吐完,唐映楓才發覺自己語氣冷硬無禮,她一下停住,吃了母親給自己夾的菜,又給謝氏夾了一塊肉過去。

唐半山許久沒見女兒,唐映楓又正默默的生着氣,他也一時不知道該如何。

謝氏笑着摸了摸唐映楓的頭發:“楓兒,咱們家只是一個小小的武将世家,聖上一句話便是無上榮耀,也可能随時……”

謝氏嘆了口氣,繼續道:“你二哥文采那般出衆,你父親卻不讓他科舉入仕,你可知為何?”

大哥尚武,二哥尚文。

二哥曾經是和何生公子齊名的才子,卻被父親禁止入仕。她小時候也不懂,也責怪過父親一陣。可現在卻懂了。唐半山的名諱雖已經足夠響亮,但唐半山已經遲暮,一個唐靖柏來接班就足夠。朝堂上不能再出現一個唐靖易……

所以她從小不學無術,皇帝不會說她,父親不會說她。

因為唐家不能再出現第三個天才。

在他們的心裏,她只需要傻傻的、天真地過完這一生。

唐映楓只覺得喉嚨一澀,眼睛和鼻尖都湧上了淚意。

謝含卉聽不懂他們說什麽,埋頭吃飯,眼睛咕嚕咕嚕轉着。

謝氏也停下筷子:“你二哥本來那麽聽話上進一個人,因為那事兒跟你父親大吵一架,性情大變……現在還在臺鹿州混着……”

唐映楓眉頭一皺:“哪兒?”

謝氏哽了一下:“臺鹿州啊,你不是還去那兒看過你二哥嗎?忘了?”

見唐映楓仍舊面容疑惑,謝氏解釋道:“因為你父親有個老朋友在那兒練兵,所以把你二哥放在那兒管着。”

臺鹿州……臺鹿州……

好耳熟的名字。

唐映楓皺眉盯着桌面,按住突突跳動的太陽穴。

上一世……上一世二哥出事的地方就是臺鹿州!!臺鹿州綏康縣!她重生時只聽母親提起綏康縣,所以沒想起來。

她想通了,他知道為何皇帝沒同意退婚了。

因為此時皇帝對唐家的戒備心根本不高,皇帝真正對唐家起戒心,就是在大哥、二哥都成了威望頗高的将軍之後。

而正是因為臺鹿州之事,大哥殘疾,二哥被迫從軍。

二哥跟父親大吵一架過後,便放浪形骸,整日在京城胡鬧,混跡在青樓酒館之中。父親便将二哥送去綏康縣在軍營裏待着。可二哥中途跑出來,在臺鹿州的青樓賭坊裏混了些日子。

臺鹿州通水利、興井鹽,是交通要塞富饒之地。臺鹿州原本的州郡崔林飛是個剛正之人,也恰巧與皇後有些淵源。丞相設計,讓崔林飛背上貪渎的污名,因涉嫌買賣私鹽,崔林飛一家家破人亡四散流離,而崔林飛的大女兒崔白筠流落青樓。

二哥照常在那個青樓醒來,身邊卻忽然死了一個女子 。

那女子就是崔林飛的大女兒崔白筠。

青樓女子的橫死其實并不少見,官府也只是象征性地查查案,可二哥那個案子不同,崔白筠死的第二天,大半個成安國都知道唐半山的二兒子在臺鹿州欺男霸女、無惡不作、草菅人命……

緊接着,無數真真假假的消息鋪天蓋地地來,唐靖易一時成了成安國人人喊打的爛人。

父親花了無數心力讓唐靖易免受牢獄之災,使得唐家的風評緊跟着受損。偏偏那時大戰告捷,大哥唐靖柏也從邊境趕來,數日大戰過後又在成安國內,放松警惕之時便被人刺殺,雙腿都落下了殘疾。

唐靖易也自此懂事,開始進軍隊好好訓練,意外展現出不一般的将領才能。而大哥唐靖柏也并沒有因為殘疾就離開,而是作為軍師,兩兄弟互相扶持,将唐家的聲譽再度挽回,甚至一度超越之前,也因此皇帝對生生不息的唐家越發忌憚。

所以,皇帝是那個時候對唐家心生芥蒂的。

也是在那時,二哥與六皇子、五皇子交情不錯,恰巧父親為了避嫌斷絕了和貴妃的所有走動,貴妃感覺唐家必不會選自己這邊,于是真正動了殺心。趙懷亦和貴妃皆是察覺陛下那時對唐家的忌憚,先殺了自己,然後在設計讓唐家慘死平洲關。

原來……原來是這樣……

“楓兒?”謝氏輕輕拍了下唐映楓的肩膀。

唐映楓猛地擡起頭,怔怔地看着父親。

那是誰陷害的二哥呢?那時貴妃娘娘沒有理由害二哥啊……

唐映楓的表情太複雜糾結,唐半山第一次見女兒單純燦爛、沒心沒肺的臉上出現這樣的神情。

唐映楓看着唐半山,輕輕地、輕輕地說:“還有別人……”

害唐家的不止丞相貴妃一夥,還有其他人。

有可能是皇後、也可能是德妃、甚至是淳婉怡……

唐半山蹙起眉:“楓兒,你再說什麽?”

唐映楓重生以來第一次生出濃重的無力感,她要面對的勢力太多重太複雜,一股一股的暗流糾纏在一起,最終将唐家推向萬劫不複之地。可她即使重生一次,也看不出,當初□□之死的陷害出自誰的手筆……

過于濃烈的報複欲和此時深深的無力感激烈地碰撞、融合,唐映楓忽然有些崩潰,她将臉埋在手心裏,仿佛自言自語:“能不打仗了嗎?”

謝氏瞅了瞅唐半山的臉色,輕推了一下唐映楓的肩膀:“胡說什麽呢。”

唐映楓擡起紅彤彤的眼睛看着唐半山如沙場遠山一般的眉眼,哽咽着呢喃道:“打那麽多仗,流那麽多血有用嗎?!戰場上死了那麽多人!有人知道他們的姓名嗎?!”

見唐半山面色微沉,謝氏趕緊捂住唐映楓的嘴:“今日是怎麽了?!”

唐映楓掰開謝氏的手,盯着唐半山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問:“我們唐家為國盡忠四代,又有人念我唐家半分情嗎?!沒有人!……包括陛下!那為什麽要為他們賣命!”

謝含卉吓的飯都不敢吃了,圓眼睛瞪得老大,不知道唐映楓究竟是怎麽了。

我們唐家現在什麽都不要,不要功名,不當将軍……唐映楓看着唐半山……這樣是不是就能活下去了……

唐半山拍了拍謝氏的手,謝氏緩緩将手放開,唐半山眼眶有些發紅,他輕了下嗓子,對女兒伸出手:“過來。”

唐映楓起身走過去。

唐半山将女兒小小的身體抱在懷裏拍了拍,他輕嘆了口氣,握着唐映楓的肩膀看向女兒通紅的眼睛裏:“楓兒,你也說了了,我唐家,是為國盡忠。”

他頓了頓,沉聲補充道:“不是為君。”

……不是為君。

不是為君。

唐映楓嘴巴一扁,淚水再也不忍不住奪眶而出。

……原來她父母什麽都知道,他們知道皇帝忌憚,知道奪嫡之争的兇險,所以早早地作了打算,沒有與任何一方有染,甚至犧牲了二哥的前途,可是還是沒有躲過。

見唐映楓情緒慢慢緩下來,唐半山又抱了抱女兒:“都長成大姑娘了,還這麽愛哭。”

唐映楓又哭又笑地皺了皺眉:“哪有。”

唐半山笑道:“這些年戰事緊……好久沒抱抱姑娘了。”

唐映楓摟住唐半山的脖子,在他耳畔輕聲道:“楓兒會保護你們的。”

你們盡管做赤城熱血大将軍,那些龌龊的手,都交給我去斬斷。

唐半山跟謝氏對視了一眼,都忍不住搖着頭輕笑。

唐半山拍了拍唐映楓的腦袋:“好了,吃飯了。”

謝含卉咽了下唾沫:“姐姐,咱可以吃飯了不?”

唐映楓拍了下謝含卉的額頭:“吃吧,豬。”

第二日清早,城門口來來往往的都是人。

唐映楓站在謝含卉面前:“給你找的這個大夫是我能找到最好的了,你好好照顧你母親,還有機會。”

謝含卉抽噎了幾下:“有那麽嚴重嗎?”

唐映楓點頭:“沒騙你,等你母親好了,再來京城找我玩吧。”

謝含卉戀戀不舍地上了馬車,轉頭看了一眼精致繁華的京城。馬車碾出好長的兩條印子,搖搖晃晃地往前走。

她站在原地,有些恍惚地看着那輛馬車。

上一世謝含卉是唐家第一個被利用的棋子,只是有點虛榮的小姑娘失身之後徹底走錯了路,變得面目全非,醜惡可憎。

可這一世,她還是跟來的時候一樣,粗魯任性、虛榮矯情、不知天高地厚,卻沒有變壞。

車簾被忽然拉開,謝含卉圓圓的腦袋竄了出來:“姐姐!你不讨厭卉兒的對吧?!”

唐映楓嘴角不禁旋起,她兩手擴在嘴邊,大笑道:“讨厭!”

謝含卉看着她臉上那抹笑容,噘着嘴坐回了馬車裏:“……明明就不讨厭嘛。”

唐半山傍晚走,此時正坐在密室裏,面前站着二十個人。這二十個人皆是身着黑色素衣,頭戴面巾。

謝氏有些忐忑:“楓兒讓你把這些暗衛交給她,你就交?”

唐半山點點頭。

謝氏有些為難,這些暗衛都是唐半山親手培育的,在數次戰争中傳遞了至關重要的消息。武功高強,行蹤如影,若是楓兒拿去幹些不着四六的事兒,可如何是好。

唐半山沒有立刻回答,反而是靜靜地喝了幾口熱茶:“昨日聽了楓兒說的那些話,你還覺得楓兒是個只知道貪玩、不懂事的小孩嗎?”

謝氏應了一聲,昨天唐映楓說的那些話确實可以看出她心境不知道因為何事成熟了非常多,可謝氏還是不放心将如此強大的暗衛交到唐映楓手中。

唐半山淡淡道:“楓兒常年在京城,又能自如地走動,她定是察覺到朝中的什麽風向不對,所以才會向我提出這樣的要求。她如果知道些什麽,對我們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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