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Origin(起源)

——6月25日21時23分。

連日的小雨今早剛有稍停的跡象,到了晚上卻又陰雲密布,商業街那邊似乎有什麽特殊活動,雖然并不想去但既然答應了同事的邀約還是去看看吧。

為什麽這樣的天氣也澆不滅人們對娛樂活動的熱情呢?

我拿起玄關處的雨傘走出家門。

其實我還沒有從前幾日那場不愉快的采訪中整理好心情,那天回到家之後不知道是因為淋了雨還是壓力過大的緣故生了場大病,每每夢到的都是那個白發男人冰冷的眼神,就像個幽靈似的揮之不去。

好在從今天開始我已經不會和他産生多大聯系了。

想到這裏,身體突然輕松了不少,走下電車的時候步伐也是輕快的。

說是為了慶祝開業會燃放煙花,不過在這種天氣放煙花真的好嗎?

我擡頭看看陰沉的天空,在約定好的地方等着同事的到來。

人群此時已經很密集了,向來不怎麽喜歡這種喧嘩場合的我躲進了房檐下。

就在這時,我注意到街角的黑暗處走出一群身穿黑色戰鬥服的人,每個都拿着小型沖鋒槍,戴着面罩,看不清面容。

“警備員?”

“讨厭,這樣的日子到這裏是來幹嘛啦。”

“不會發生了什麽案件吧?”

人群發出小小的騷動聲。

我眯起雙眼仔細地看了看那群黑衣人,卻發現他們身上并沒有警備員應有的标志,就裝備的配置上來看,倒更像那天帶我去往無窗大樓的四人組。

不知怎的,我的心底突然湧現出一種莫名的恐慌感。

黑衣人五個一組,以十米為間隔包圍了整座廣場,槍口端平,對準不明所以的人群。

在沒有引起那群黑衣人注意的情況下,我從人群中慢慢退離。

當猛烈的槍聲、焰火的爆炸聲與人們發出的慘叫聲一同響起的時候,我拼命般向前發足狂奔。

我不敢回頭,我不敢去看背後究竟是怎樣的一幅景象,只能聽到機槍瘋狂地掃射,而人群發出陣陣的哀嚎和尖叫。

盡管我還不明白自己究竟被卷入了什麽樣的災厄中。

不想死的執念支撐起了我因為血腥味已經開始瑟瑟發抖的雙腿,我用力咬住嘴唇,在心中默念着所有神明的名字,讓自己不發出一點聲音,淚水卻流滿了整個臉頰。

只要再跑過兩條街道,到了有警備員巡邏的地方,我就可以——在即将能夠觸碰到那扇生命之門的時候,我的去路卻被迎面而來的黑衣人擋住,他用拳頭狠狠擊中我的腹部,在我因為疼痛蜷縮起身體的時候将我踢翻在地,取下腰間的聯絡設備說道:“不小心逃脫的人抓回來了,第十五學區的商業街地帶已經清理完畢,請指示。”

輕型機槍對準了我,男人并沒有刻意去瞄準,而是輕輕地、不屑一顧地扣響了扳機。

“繼續下個學區的清理。”

在子彈貫徹我的胸腔之前,我聽到了那個将使我以死亡去銘記的聲音,很年輕,帶着點溫柔的笑意,那個聲音屬于——一方通行。

——6月25日23時01分。

茵蒂克絲乘着去往學園都市的出租車,不安地摩挲着自己修道服的衣擺。

似乎是為了趕在下雨之前回到家中,司機将車速放得非常快,盡管茵蒂克絲許多次想開口讓司機稍微開慢些,但每次都遲疑了片刻沒有發聲。

她猜想這次回到學園都市是否能見到一方通行或者其他什麽熟悉的人,而那個寄來信件的人又會是誰。

突然的,放在口袋裏的手機發出震動。

茵蒂克絲花了幾分鐘才将它接起,液晶屏幕上顯示的號碼她從未見過。

電話那端的女聲開口便道出了她的姓名,并詢問她的方位。

她想也未想便回答了,而對方則斬釘截鐵地叫她回程。那個人緊接着說出的話則更叫她心驚——“有魔法師在學園都市活動。”

一個盜竊了收藏在大英博物館的《阿尼紙莎草》帶入學園都市、看似是宗教學門外漢卻能精準操作每個魔法元素的魔法師。茵蒂克絲絞盡腦汁也無法從自己的記憶中搜尋到這一號人物。

就在她向電話那端的人解釋魔法陣構成的時候,司機忽然猛打方向盤,整個車身仿佛失控般朝一側翻倒,從道路上滑了出去。

車道對面,一輛正高聲鳴笛的箱型貨車朝他們的方向飛速駛來。

——6月25日23時14分“英國清教修女已經在僞造的車禍中處理完畢。”

這個世界上唯一能在魔法啓動之前察覺一切并告知英國清教的魔道圖書館茵蒂克絲已經再無法發聲,此後他所走的每一步,都将再無人阻撓。

一方通行伸出手擦了擦黏着在臉上的血液,那些将衣服染成赤色的血跡不止來自于地上的屍體,還有一部分來自于他自己,或大或小的傷口布滿了他的身體,血液順着他的發梢、順着他的衣角滴落在地面上。

他将手中的通訊器随手抛開,沿着黑色的走廊移動着,就像一個幽靈,游離在已經滿目瘡痍的人間。

“一方通行!你到底想做什麽?!你以為是誰幫你一點點爬到今天的這個位置?!如果沒有我們!你只是一個上不了臺面的廢物!”一名腿部被子彈擊中的統括理事會成員倚着牆壁,絕望而怒不可遏地嘶吼着。

被惡語相向的一方通行只是機械地轉過頭來,擡起手,開槍。

帶着巨大動能的子彈在男子的頭上開了一個直徑超過五厘米的血洞,腦組織混合着血液塗滿了半堵牆面。

血液彙集成的細流順着地板緩緩流動,形成妖冶的花紋。

“第九學區清理完畢。”

“第六學區清理完畢。”

“第十三學區……”

被丢在屍體旁的通訊器不斷傳來在城市中肆虐的暗部部隊的報告,而一方通行對這一切都置若罔聞。

他目不斜視地走向黑暗,走向地獄深處。

——6月25日23時29分。

禦坂美琴的右手與白井黑子的左手緊緊交握在一起,兩人以每次超過九十公尺的速度進行着空間移動,目标是第七學區的無窗大樓。

大約兩天前,結标淡希突然找到了禦坂美琴的住所,叩開門口後留下了一句仿佛遺言的話:“如果6月25日的十點之前我沒能聯系你的話,就說明我已經死了。所以拜托你,到時候無論用什麽樣的辦法都一定要阻止一方通行。”

她沒有提及一方通行究竟要做什麽,也沒有說明究竟要如何去阻止,留下這番話之後便音訊全無。

盡管禦坂美琴不想相信,但也不得不接受結标淡希可能已經死去的事實。

想要進入一方通行居住的無窗大樓,正面突破的方式是完全不可能的,于是禦坂美琴不得不将原本在富山工作的白井黑子叫來。

毫無疑問,這座城市正在發生某種異變,不安在空氣裏不斷擴散。

空間移動的空隙間,禦坂美琴的餘光突然看到了什麽:“黑子!停下來!”

“發生了什……唔……”依言停止了空間移動的白井黑子說到一半,難受地搗住了嘴。

只有屍橫遍野才能用以形容他們眼前所見的景象——四處遍布着被沖鋒槍掃射過的屍體,流出的血液幾乎将整條街道鋪滿,那些無辜的人們有些還保持着生命最後乞求着拯救的姿态,空氣裏彌散着濃厚的血腥氣。

禦坂美琴緊緊攥住白井黑子的手,說:“我們走。”

無法原諒。

若這一切就是出自一方通行之手,禦坂美琴将不惜一切代價去阻止。

就算要殺掉他。

在兩名超能力者攜手離去的街道上,地面上的血液仿佛有生命一般緩緩流動起來。

——6月25日23時37分。

“顱骨骨折、心肺損傷、多處肋骨骨折!”

“另外兩個人呢?”

“出租車司機和貨車司機當場死亡,只有這名銀發女性受傷較輕。”

“準備手術。”

“是。”

臉頰染滿鮮血的茵蒂克絲擡起手,纖細的指尖抓住了冥土追魂的衣袖。

“什麽?”

“魔法……必、必須……阻止……”

“我聽不清你在說什麽,不過安心睡吧,醒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冥土追魂望着被推入手術室的女子,擡起頭最後看了一眼陰沉的夜晚天空。

——6月25日23時44分。

“聽我說黑子,在把我送到大樓裏面之後你就立刻出去。”

“可是姐姐我想……”

“沒什麽好想的了,我去阻止那個家夥,你去救還活着的人!”

面對禦坂美琴堅定的眼神,白井黑子最終還是妥協地點了頭,兩個人的手再度交握,空間撕裂的聲音響起後,她們已經身處怪物髒器般的建築物內。

“姐姐……”想說的話有太多,但白井黑子最終還是露出了一個柔和的微笑:“黑子在外面等着姐姐回來。”

“好。我等着你來接我。”禦坂美琴也回以微笑。

當同行的夥伴消失後,禦坂美琴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不見,她不知道一方通行究竟在這棟建築的何處,但還是平靜地邁出了步伐。

腳踩的每一滴血液都讓她心中燃起無限的憤怒,她堅信着,順着這條由死者血肉鋪成的路,一定能找到那個人。

——6月25日23時51分。

在空蕩的白色房間內,一方通行像失去了動力的提線木偶一樣依靠着牆壁癱坐在地下,他的頭低垂着,過長的額發擋住了面容,讓人無法知道是生是死。

在房間的半空浮動着一個學園都市的全息投影,投影的主基調是淺藍色,但大部分都像被蟲蟊啃噬過一般變成了鮮紅色,而那紅色還在不斷擴大着。

不屬于這座科學都市的、名為“魔法”的異物正在逐漸侵蝕着它。

當房間外的走廊中響起急促的腳步聲時,男人握着槍的手指抖了抖。

——6月25日23時53分。

血跡終止在了走廊盡頭的門外。

禦坂美琴将手掌放在那扇泛着無機質白色光輝的門上,輕輕用力,它們便朝內側打開,入眼所見是一個近乎于純白的世界。

燈光似乎從各個方位照射進來,奪目卻不刺眼,由紅藍兩色組成的全息投影在空中不斷變幻着,白發的男人宛如已經死去般,安靜地倚着同樣一片蒼白的牆面。

禦坂美琴驚愕地環視着這個無論怎麽看都處處透露出古怪的房間,卻不敢貿然踏足,只能以大聲呼喊希望得到回應:“一方通行?!這裏到底發生了什麽?!回答我——!”

被喚到名字的白發男人聽到聲音後身體有輕微的晃動,然後他緩緩擡起頭。

“唔……”禦坂美琴心驚地後退了一步。

一方通行擡起的臉上到處布滿觸目驚心的傷口,血液從他的雙目中、口鼻中不停地流出,順着下巴滴落。

“禦坂美琴,你還記得我和你說過什麽嗎?”

即便已經落得如此凄慘的境地,一方通行仍舊笑了,笑得張狂且倨傲,如同黑暗中孑然怒放的火焰,也許就是在那個時候,真正的一方通行活了過來,他不再是一具行屍走肉,靈魂也不再游離,而是回到了那個瘋狂而張揚的少年時代。

“你現在不殺我,總有一天會後悔的。”

他擡起左手,槍口對準了自己的太陽穴,只要那根食指輕輕一動,他的頭部立刻就會被5.56毫米的子彈貫穿。

“誰會……允許你那麽輕松地去死啊?!”

禦坂美琴忘記了未知的恐怖,向着房間內大步跨出,撞開了一方通行握着槍的左手。

手槍向旁側飛出四五米後撞到了地板上,發出讓人靈魂都為之震顫的巨響。

到最後,禦坂美琴還是無法抛棄自己絕對不會殺人的信仰,即使知道面前的可能是謀劃這場大屠殺的兇手,她還是無法選擇放任他在她面前這樣死去。

“為什麽?”一方通行問。

“你不配!”禦坂美琴抓住了一方通行的衣領,聲嘶力竭地喊着:“我不會讓你這麽簡單就去死的!你這個殺人兇手!像你這樣的家夥死掉一百次都不夠!”

一方通行用一種惋惜至極的表情看着禦坂美琴。

下一刻,原本被禦坂美琴死死抵在牆上的男人突然暴起,單手便将她按倒在地。

一方通行自始至終垂在身後的右手舉了起來,他手中握着的鋒銳刀刃輕而易舉地刺入了禦坂美琴的脖頸中。

禦坂美琴想要掙紮,卻被男人死死鉗住了下颌,他像切開一塊柔軟的布丁那樣,将女人的氣管與動脈一口氣切開,從傷口中噴濺出的血液将他全身都染成了紅色。

他伏低身體,像對戀人耳語般輕聲說道:“我想那名叫做白井黑子的女士已經在黃泉路上等你了。”

禦坂美琴的瞳孔驟然縮起,她想大聲咒罵眼前這個全身被血液浸透的惡鬼,但喉嚨中只發出了血液噴湧的聲音。

是啊,她後悔了。

後悔那一念之間的善意,最終不只害死了她自己,還害死了對自己來說最重要的人。

一方通行撐着牆壁站直了身體,笑着問她:“你知道你們為什麽會死嗎?”

男人用冰冷的眼神睥睨着因為大量失血四肢都在輕微抽搐的禦坂美琴,露出了仿佛對這世界深惡痛絕的表情:“因為你們太善良了。”

都是因為你們太善良了。

如果那名修女察覺到給她寄去信件的人帶着無與倫比的惡意,就不會被卷入那場被故意設計好的車禍;如果結标淡希看透了一方通行從一開始便不會收手,就不會成為在焚化爐中慢慢消失的無名屍體;如果禦坂美琴殺了一方通行,也就不會有這麽多人死去。

如果上條當麻不善良,他就不會死。

一方通行曾給予這些人無數次阻止他的機會,但每一個,都被這些善良的人放棄了。

但也正因為一方通行選擇将希望寄托在這些善良的人身上,他才根本無路可退。

一切都是因為這些善良的人。

因為他們,世界将會重生,因為他們,世界也将死去。

——6月25日23時58分。

在失血與缺氧的雙重壓迫下,禦坂美琴模模糊糊地回憶起了那一天一個冒失的記者問一方通行的問題:「在您的一生中有沒有人對您産生過很大的影響。」當然有。

那個人叫做上條當麻,是個比任何人都要善良的男人,也是個總憑着內心一股想法就沖在最前面的混蛋。

他改變過許多人本應絕望暗淡的人生,那些人中就包括一方通行。

而對于一方通行來說,那個人帶來的影響有多大呢?

——他為那個人成為了善人,又為那個人成為了劊子手。

懸浮在空中的全息投影已經徹底被紅色占據,它的周圍出現了無數個半透明的影像,那是正在發生異變的學園都市某處的場景。

詭異的非自然光芒從地面上湧出,逐漸連成奇妙的倒三角形圖案。

地面上的血液與屍體仿佛被無形的怪獸大口吞噬一樣迅速消失不見,變成了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東西彙入圖案中。

肉體被撕裂的恐怖聲音在這個房間內持續不斷地響起,就像迎合影像中那些圖案的跳動一般。一方通行身上的血管像是蜘蛛網一樣從皮膚上鼓起,發出一聲令人頭皮發麻的悲鳴後爆裂開,血液争先恐後地從傷口噴湧出來。已經破破爛爛的皮膚從他身體上剝落,而更深處的血肉還在持續着撕裂與爆炸的循環。

他像個感覺不到痛苦的木偶一樣,面對着無盡的虛空,放聲大笑。

“上條當麻!你看到了嗎?我就要成功了!這一切都是為了你!你不是為了拯救這個世界願意去死嗎?!那好啊——!那我就毀了這個殺死你的世界!我會讓這個銀河系都為你繞轉!那個世界再也不會存在需要你拯救的人!”

意識在失血中愈發沉淪,禦坂美琴的嘴角牽扯出一個不能算是微笑的微笑,慢慢閉上了雙眼,喉嚨中發出仿佛嘆氣般的聲響——多麽可悲啊。

別人為愛盲了目,他卻為愛盲了心。

當十二點的鐘聲敲響時,沒有華麗的舞會,沒有優雅的精靈,沒有童話般的場景,以學園都市為基準點的魔法陣被啓動,喪鐘般的悲鳴震顫了整個世界。

從無人知曉的角落裏,“白色”仿佛飄雪似的悄無聲息地落入每一片土地,像是要悉數洗盡世間所有罪惡一般一點點侵吞着世界,連終于降下的傾盆大雨也在空氣中慢慢溶解。

人們毫無察覺地享受着安逸的生活,然後消失在連神都不被允許存在的空白中。

當二十年來一方通行畫地為牢囚禁自己的大樓外殼破裂的時候,他向着已經化為一片蒼白的天空張開了雙臂,仿佛要就此擁抱屬于自己的整個世界。

來恨我吧。

用盡你的一生來恨我吧。

在我為你創造的世界中、在每一個輪回恨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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