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方秋椒不知道,趙老摳那回還倒賺了。
不過問題就出在那回的事上。
趙老摳本來說帶回去給家裏老婆孩子,為了掙點錢,轉手就賣了出去。
這事被人知道,用來笑話他,說他趙老摳就是摳,對老婆孩子都不好,還說他摳摳搜搜弄些錢也不知道享受,就是個傻子!
說他摳,趙老摳還可以接受。可說他對老婆孩子不好,趙老摳很委屈!
他平常自己都只混個水飽,而老婆孩子給吃飽。而且在家裏,他幹活也可勤快了,什麽活都幹。
至于說他是傻子的,趙老摳覺得那些人才是傻子,攢錢多快樂,那些人一點都不懂。
但那事趕上過年,一下傳開了。大過年,誰見着不是互相恭喜說好話。偏生就他,人人見着都笑,讓趙老摳很怄火。
趙老摳還和老婆吵了架,被老婆拎着耳朵,和鄰居幾家一對比,趙老摳才發現自己老婆孩子過得沒別人家好。
可趙老摳想了很久,都覺得讓他多花錢實在難受,和割他肉一樣!他老婆給出了個主意,讓他想辦法多掙點錢,那樣花一點小錢就不心疼了。
趙老摳一想,好像有道理!再一琢磨,發現自己養雞養得好,多弱的雞仔都能養活。于是搞了一批種蛋,讓自家幾只母雞孵上了。
養出來雞,總得往外賣吧,趙老摳怕那麽多蛋白瞎,準備早早打算上了。
于是打聽一番,到了高中後街這邊。本來可以早點到,但他迷了個路,就弄得有點晚。
而方秋椒之所以認識趙老摳,自然是因為他的那些“事跡”。
方秋椒看他不說話,主動問道:“趙老叔,找我有事嗎?”
趙老摳笑了下,他沒想到方老板竟然還認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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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老摳寒暄道:“方老板好,你吃晚飯了嗎?”
“吃了的。”方秋椒也笑笑,順道告訴葛虎,“不用緊張,這人我認識。”
葛虎點了點頭,不過還是拉着最小的妹妹,不讓她往外面走。
趙老摳也不進來,縮着脖子,手揣在衣袖中,隔着籬笆問:“方老板,我找你想問個事,你要雞嗎?”
“雞?”方秋椒道,“你是有雞要賣嗎?我要的!”
雞可是肉,肉為什麽不要!
趙老摳看方老板激動了,連忙解釋:“可不是現在,我的雞還在養呢。你要是要,回頭養大了我給你挑來!”
方秋椒覺得有些不對,又問道:“雞應該好賣吧,你怎麽找上我了?”
只要有人開口說賣雞,就有人買。這種滋補的肉,可搶手着呢!而且菜集市離高中後街也不近,趙老摳卻特地繞過來,讓方秋椒覺得奇怪。
趙老摳笑了一下,露出一口發黃的牙,竟有些不好意思地紅了臉:“其實我還有個事想問你。”
“哦,那你說。”有事方秋椒倒放心了。
趙老摳糾結了一下,把問題問出了口。
“我有個外號,叫趙老摳,就是很摳門。我喜歡攢錢,一花錢我心裏就難受!而且除了錢,我老婆說我別的地方也特別省,有毛病一樣。”
方秋椒聽得有些迷茫。
這……她也不會治這個毛病啊?!
然後趙老摳又道:“我發現你對你媽可好,寧願把東西留着給她吃,都不去掙錢!我就想問問你,你是怎麽忍住的啊?!”
趙老摳見過挺多人,但有的人是本來就很有錢,所以很大方。可方秋椒這批人,聽說都是條件不好才冒險出來做生意的。
見過的條件不好又大方的人,趙老摳印象最深的就是方秋椒,所以就想找她取取經。
方秋椒覺得這個問題,好回答,又難回答到點上。
她直白地說了自己的想法:“錢不是可以再掙,我阿媽不能餓着啊。”
趙老摳不解地問:“中午回去不就能吃上了?”
方秋椒道:“她路上走路會累啊!吃飽了有力氣,能舒服點。”
方秋椒說到這,心裏總算有點數了。
她問趙老摳:“老叔,我問問你啊,你怎麽那麽在意錢?”
“窮怕了啊!”趙老摳說起往事,“我媽生了十個娃,我是老五。吃飯的時候,前頭的哥姐從不讓我,從小我就是餓着長大的。”
“書也沒得讀,吃都吃不上了,哪顧得上讀書是不。”
“等我長大,前頭哥姐成家也把家吸幹了。要不是我機靈,我得和我六弟、八弟一樣,這個年紀都讨不到老婆!”趙老摳說得自己都後怕。
但說到老婆,趙老摳面上又有了點笑模樣:“我從小就愛攢東西,我老婆就是兩個窩窩頭哄的。你看,這習慣多好!我覺得攢錢、攢東西,我心裏特高興!”
“我讨老婆後,更愛攢錢了,生娃正好用上。但攢着攢着,就不樂意花出去了。”
趙老摳把自己的經歷說了,擡頭看着方老板,等着她給自己出主意。
趙老摳觀察過,知道方老板人不大但敞亮,賣東西從沒笑話過窮的、穿得破爛的,也是知道她不會笑才開了這個口。
兩個年紀相差挺大的人,隔着籬笆,一個在外頭,一個在裏頭。
趙老摳問得正經,方秋椒也正經地給他出主意。
“老叔,你可以多想想你老婆!你想想你老婆怎麽對你的,她對着你的事老想着省錢嗎?會摳摳搜搜嗎?”
“你多想想你老婆孩子的好,花錢是不是就會更舍得了。我阿媽對我好,我心裏她比錢重要。”
“我相信你是疼老婆孩子的。那天我看你吃了一塊土豆,就把剩下的包了起來,那麽多人你可是難得的幾人之一。”
方秋椒使勁忽悠。
左右想對老婆孩子好些的心,肯定是不會錯的。
至于趙老摳的老婆,能給他這樣的人生孩子,好好過下來,肯定是瞧上這家夥哪些不為人知的好了。
趙老摳久不被人相信自己對老婆孩子的真心,聽着這話一下就感動得不行!
他激動道:“方老板你說得對,我應該多想想我老婆的好!當初也就我老婆不嫌棄我沒錢,人又矮,我得努力對她們好!”
方秋椒笑眯眯:“那就好。回頭你的雞養大了,可要記着我。”
“好。其實我準備養好多呢,怕賣不出去。”趙老摳道出實話。
方秋椒眼睛都亮了。
有好多好多只雞可以給她做菜,那得多幸福。
趙老摳又感激地謝了方秋椒一通,才轉身離開。
趙老摳一邊走,一邊想自己老婆的好。但想到花錢,他好像還是心疼。
趙老摳左思右想,決定左右開弓——他努力對老婆孩子大方點,再努力掙錢!
而方秋椒一回頭,差點踩到貓尾巴。
方秋椒吓一跳,她要是踩中了貓得多疼。
“霸王,你什麽時候來的?偷聽啊?”
大黑貓甩甩尾巴,擡起頭望着方秋椒,表情嚴肅。
方秋椒沒看懂,回轉過頭,就聽到蘇葉解釋。
“他哥說了,我一個人在家,陌生人都得小心。我見陌生人,霸王都是要看着的,認得才給進門。”
蘇葉覺得好笑:“一個人,一只貓,也不知道怎麽說通的,反正霸王就聽懂了。”
原來是擔心她啊!
方秋椒聽得心花怒放,一把抱起表情嚴肅的大黑貓,在貓臉上親了一口。
大黑貓慌了:“喵喵喵?”
——幹啥呢?
第二天,結束“早點”生意後,方秋椒就往天樂街去。
方秋椒覺得自己就像是倉鼠,擁有鍋啊刀啊,快樂得像倉鼠囤到糧。
她走得快,很快就敲響門。
然後一只貓爪給她打開門。
方秋椒彎着腰,捏了捏霸王的爪子。
據說這個動作,能做了還不被拍的很少,是來自霸王的寵溺。
大黑貓領着方秋椒進屋,蘇葉正把好些盒子放到桌上。
瞧見方秋椒,蘇葉連忙招呼她:“這些都是,你快打開看看,合用不合用?”
方秋椒上前,打開桌上的木盒。
桌上的木盒一共十個,刀也是十把。一把把刀上閃爍着沉穩的銀光,刀刃細薄平,刀身無一處瑕疵。
方秋椒着迷地将所有的刀都看了一遍,手摸着刀,發現每把刀上的手柄都刻着四個字——“人間煙火”。
蘇葉也瞧見了,頗為欣賞:“這四個字倒是不俗。”
“真好看。”方秋椒看着刀,都想捧進懷裏。
從一開始,一步步走來,方秋椒發現美食能讓人敞開心扉;也能讓人發現克制的重要;可以交到年紀相差很大但有同樣愛好的朋友;也可以給別人帶來滿足和幸福;能讓她解決生計;也能讓她自己收獲快樂……
感受了太多美食的力量,她也更熱愛這份她賴以為生的職業。
蘇葉看見她喜歡,笑着道:“都是你的!快帶回去,不然我和霸王要不好意思蹭吃蹭喝了。”
強幫着揉了一鍋花卷,方秋椒才提着兩摞綁好的木盒離開。
這回也是一出門,就遇到了趙豐。
趙豐尴尬地笑:“真巧啊,方老板,我幫你提盒子?”
“行啊,我請你吃飯。”方秋椒把趙豐當朋友了,不客氣地把一摞輕的盒子給了他。
趙豐提着盒子,感覺高興但又不是很高興。
可是方老板都說請他吃飯了,他為什麽還不高興?他明明那麽喜歡吃的。
趙豐想不通,方秋椒跟他說着話,不一會就讓他忘了腦子裏的問題。
方秋椒說打下來的蜂窩,裏頭蜂蜜很甜。
趙豐說他吃過好多食堂的飯菜,有吃到過那些好吃的。
說了一路吃的,都把兩人說餓了。
到了店裏,方秋椒中午來了個刀削面,削面現場把趙豐看得目瞪口呆。
呼嚕嚕地吃完兩碗,趙豐坐了會,偷偷留下錢離開。
趙豐回了趟家,說自己中午吃過了,然後又說晚上可能還不回來吃。
他媽扯着嗓子問:“中午蹭了方老板的,晚上你還去?好意思嗎你?!”
“不是。”趙豐搖頭,“我去廠裏。”
他哥趙軍問:“你去廠裏幹嘛?今天周末,你不是最不愛去廠裏?”
趙豐嘟囔了一句,趙軍還沒聽清,人就跑了。
趙豐想說的是——“他想努力了”。
他想成為更好的人。不然方老板那麽厲害,他哪裏配得上?至少也要、也要一個靠近三十六元的工資水平吧!
三十六元是趙豐所在工廠裏頭,大師傅最高級別的工資。此時很多工人以拿三十六元的工資為目标,也以此為榮耀。
趙豐不知道,他走了沒多久,他讨厭的人就到了。
尉遲川提着款式簡潔但好看的布袋子,心裏打着草稿。
等他到了地方,隔着籬笆,文質彬彬地笑着喊:“方老板,我來給你送工資了。”
“快進來。”方秋椒正在洗菜,聞言甩了甩手,站起身。
見方秋椒過來,尉遲川把袋子遞出去:“模特福利,岑小姐也有的。”
方秋椒接過來,只一看就知道是兩件衣服。一件紅色大衣,另一件黑夾克,還看得到工業券的一角。
方秋椒問道:“岑小姐是哪兩件?”
尉遲川答道:“最後那件白色的冬裙,還有一件我不記得了。”他微微皺着眉,似乎對想不全答案有輕微的不滿。
方秋椒聽他說出一件,才心安地收下袋子。
尉遲川見她收了,又笑着道:“聽朱康安說供銷社進了批新貨,你要去看看嗎?”
“新來貨了?!”
這可是新消息,去得早說不定還能買到面粉和其他東西。
方秋椒意動:“去的,我放下東西。你要是急,你先去?”
“我自然是等你。”尉遲川手插進兜裏,笑着看方秋椒轉身。
方秋椒急匆匆的,屋子裏方夏看書的問道:“怎麽了?”
方秋椒答:“我去趟供銷社。”
方小博等方秋椒去二樓拿錢,貼在方夏耳朵邊上。
“小叔,有個好看的男人找椒椒,還戴着眼鏡。”
方夏一聽,眉頭一皺,便推着輪椅往外走。
他到門口,大喇喇地看着尉遲川,面色冷峻。
方小博感覺……好像一下回到了下雪天。
在那冰刃似的目光下,尉遲川面上從容的笑被凍僵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