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1)
賀行知醒過來,已經是第二天早上了。
房門大開着,外面豔陽高照,光線從門口照射進來,還能清楚地看見空氣中細小的塵埃。
他咳嗽了一聲,撐着床沿剛想坐起來,門外面就進來一個人。
賀行知微愣,緊接又朝她笑了一下。
沈笑笑看着賀行知就說:“你終于醒啦?”
賀行知點頭,咳嗽了一聲,問道:“麻煩你們了,我睡了多久?”
沈笑笑撇撇嘴,“一天一夜了,我是沒有什麽麻煩的,反正是沈微微在照顧你。”
“真是奇怪了,沈微微那個奇怪的臭脾氣,居然會親自照顧人!”她又嘀咕了一句,轉身就說:“我去給你盛飯吃。”
賀行知也緊跟愣了一下,沈微微照顧的他?
他嘗試着動了動,發現身體輕盈,比之前每次生病的時候都要輕松,心裏有些奇怪。
他翻身下床。
床上蓋了兩床被子,即便剛剛還躺在床上,他已經感覺到了身體的粘膩和汗味,這讓他覺得很不舒服。
賀行知到了廚房,沈笑笑正在盛飯。
賀行知表示了自己暫時不想吃飯,想要先清洗一下後,沈笑笑把空間讓給了他。
賀行知熟練地在廚房燒水,準備等會兒洗澡。
沈笑笑看着賀行知,一臉驚奇,“你一個大城市裏面來的知青,居然也會燒水,難道你們城裏面也是這種廚房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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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行知搖頭,“我是小的時候看別人做過,這個不難。”
沈笑笑癟了一下嘴,她一直看着賀行知燒了水要去洗澡,才讓開門。
賀行知看着她一直不走,有些奇怪,“你還有什麽事嘛?”
沈笑笑翻了個白眼,“看着你啊。”
賀行知皺眉,“看着我?”
沈笑笑道:“你以為我願意啊,還不是沈微微,她臨走前威脅我說讓我看着你,我要是走了,回家她打我怎麽辦?”
賀行知想了一下就問,“你剛剛說沈微微照顧我,她照顧了多久?”
沈笑笑:“你睡了多久就照顧多久,沈微微早上的時候說你從後半夜就沒有反複發燒了,應該是真的燒退了,沒事了她才走的,走之前還拿拳頭威脅我,我真懷疑她腦子有病,我可是她妹妹,結果還比不過你一個剛來的知青,真不知道怎麽想的!”
賀行知之前聽說過沈微微的家事,自然也知道沈笑笑。
小姑娘說話有些口無遮攔的,他也不好說什麽,就笑笑道:“我現在沒事了,你不用一直看着我,等到你姐回來,我和她說一聲,她不會怪你的。”
沈笑笑道:“真的?”
賀行知點頭,“真的。”
沈笑笑:“那你說話算話!”
賀行知繼續點頭。
沈笑笑這才離開。
一家人都對這個以前放棺材的屋子要有多遠躲多遠,沈微微倒是會挑人,非讓她來。
她也真是夠倒黴的。
賀行知洗了澡收拾好自己,感覺到肚子餓了,才把飯熱了熱吃了點,然後又開始收拾房間。
不過他倒是沒想到沈微微竟然會照顧他,而且還是照顧了一天一夜。
之前,他還覺得沈微微行為都怪怪的,并不是一個特別會為別人着想的人,現在看來,無論是她之前說不要牛肉罐頭的道歉也好,還是生病照顧他也好,都挺有邏輯的,也不像是那麽暴力的人。
不過等到賀行知知道沈微微能做這些,主要還是在食物的驅使下,又是另外一番想法了。
賀行知這邊剛把髒了的衣裳還有床單被罩收拾出來,沈微微就進來了。
看見他的時候明顯愣了一下,接着跑過來,捧着賀行知的腦袋摸了好一會兒,“真好了,真的不燙了?”
賀行知不太自然地避了一下,看着沈微微就道:“我好了,謝謝你,聽說你一直在照顧我。”
沈微微搖頭,“不用了,反正我害了你發燒的,我記着呢。”
不過看來異能還真的有治療感冒發燒的作用,就是不知道是增強了抵抗力,還是殺死了那些看不見的病菌。
見到賀行知沒事,沈微微算是放心了,又道:“我去和那幾個老頭說一聲。”
昨天賀行知又發燒昏迷,沈微微知道是自己惹的禍,怕賀行知死了,也沒上山,就一直看着他,時不時用異能幫他梳理一下身體,現在好了,她也不用擔心見到幾個老頭後不知道說什麽了。
沈微微的速度太快,導致賀行知想開口喊住她都來不及。
牛棚裏面的氣氛有些壓抑。
沈微微剛到,就被好幾雙眼睛盯住了。
顧啓明盯着沈微微顫聲問道:“微微……我,就是……行知,行知他怎麽樣了?”
前天晚上,賀行知發燒,顧啓明就一直擔心。
夜裏的時候,他就和牛棚裏面的老夥計解釋了一下家裏面的情況。
他妻子早逝,就留下一個女兒顧白韻,顧白韻後來長大後,一門心思要嫁給賀瑞良,也就是賀行知的父親。
他覺得賀瑞良那個人除了長得好一點外,其他的都不行,品行更是有問題。
但是耐不住顧白韻非要嫁,甚至還未婚先孕,他攔不住,只能認命讓顧白韻和賀瑞良結了婚。
一開始,他還擔心顧白韻過的不幸福,後來見賀瑞良對她還不錯,他們一家三口生活也還算可以,才慢慢放心,以為他想多了。
可沒想到很快就是大|革|命,他竟然被賀瑞良舉報,并且借着這個理由逼着顧白韻和他劃清界限。
顧白韻不同意,賀瑞良就用賀行知來威脅。
賀行知是早産,出生後就一直身體不好,為了賀行知的身體,顧白韻只能妥協。
這幾年在鄉下,顧啓明也一直擔心賀行知的身體。
直到那天老王家大鬧老沈家,顧啓明看見賀行知,就覺得肯定出什麽事了。
第二天,他見了賀行知,賀行知就告訴他顧白韻去世了,他覺得在城裏面待着沒什麽意義,就下鄉了,來陪他。
他當時除了難過之外,竟然沒有覺得意外。
一直以來,他都覺得賀瑞良不是好人,顧白韻去世,他甚至都覺得太正常了。
不過他還是覺得賀行知沒有完全說實話,但是賀行知不開口,他也就沒有繼續追問。
誰知道到了下午,賀行知發燒,他又一次提起讓他回城的事情,賀行知才又說了他把賀瑞良,也就是他自己的親生父親舉報的事情。
理由還是亂搞男女關系。
顧啓明當時都懵了,甚至由此産生了很多不好的聯想。
包括顧白韻去世的真相。
要不是賀行知當時身體不便,他早就問了。
後來夜裏,他也一直睡不着,一是因為賀行知的身體,二就是因為城裏面的事情。
第二天,他早早就起了,去平常村子裏面的人常溜達的地方轉悠,想要看能不能打探到點消息。
結果沒想到又聽到有人說新來的知青是個病秧子,一大早的,沈微微就砸了張逢來的門喊他去救人,還說新來的知青要死了,發燒燒成了傻子等等。
他當時就想沖到沈微微家裏面去看,但也知道鄉下的流言向來不能當真話聽,裏面有大量的誇張和添加戲說的成分,加上他的身份問題,這要是真的貿貿然下去了,還會給賀行知和沈微微帶來麻煩,才壓住。
一直到現在見到沈微微,顧啓明才忍不住。
生怕沈微微帶來什麽不好的消息。
賀行知一路颠簸,這裏又生活不便,出事的可能性太大了。
沈微微被顧啓明的眼神盯的有些不自在,皺了眉道:“你別這樣盯着我,他沒事了。”
顧啓明明顯松了口氣,腿一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其他人見狀,就立刻過去把顧啓明扶起來,沈微微也跟着過去,就看見顧啓明捂着臉,指縫裏面還能看見有水漬流出來。
這是……哭了?
沈微微看看顧啓明,又看看其他人,抓了抓臉,又跑了。
回到家,賀行知正在洗衣裳。
沈微微想了想,走到賀行知的面前蹲下。
賀行知看見沈微微,便問道:“見到我外公他們了,怎麽說的?”
沈微微托着下巴嘆氣,“他哭了。”
賀行知手上動作停下來,幾秒鐘後,他搖頭笑了一下,“外公肯定又擔心我了,回頭我又該被他教訓了,還要想辦法安慰他。”
沈微微幹脆就地坐了下來,認真想了想,就說:“這種感覺,有點奇怪。”
賀行知:“什麽奇怪?”
沈微微皺眉,“就是你們……說不好。”
她站了起來,扯着袖子說:“算了,不說了,想不清楚。”
沒什麽比想每天吃點什麽好吃的要簡單多了。
這種人與人之間的濃烈的感情,實在有些頭疼,沒什麽好想的。
轉眼就是第二天,賀行知雖然覺得這次生病之後好的有些奇怪,甚至是好的過分了,但還是和沈微微一起上了山。
賀行知去了之後就被顧啓明拉着檢查,然後說話。
飯後,沈微微本來想問賀行知要不要一起上山吸收異能,但是見他們一個個都神情激動,就一個人走了。
三天後,公社那邊有人就之前沈微微報案的事情過來了。
說是調查後發現事實确如沈微微所說的,但是呢,因為這種事情在鄉下實在太普遍了,他們又聲稱并不知道這些法律條文,總之最後就是一句話,王婆子還有黃四妹他們的處罰還是以批評教育為主,讓他們各自回隊裏面改正,接受教育,定時彙報思想工作。
至于那五十塊錢,王婆子想要回來,黃四妹就讓她找沈微微,結果最後吵來吵去的,想到沈微微的暴力模樣,最終的結果就是就算了。
沈微微之前就被賀行知還有牛棚那邊的人打了預防針,知道後也沒有特別驚訝,也懶得再繼續追問下去。
告狀了也是不痛不癢的,還不如她揍他們一頓來的痛快。
到了第二天,公社派出所就把人給送回來了,然後讓村裏面定時給他們進行批評教育,寫材料,另外還有進行一次批|鬥大會。
村裏面自然接受命令同意了,黃有仁作為小隊長,更是沒有發言的權力。
沈微微見到黃四妹和沈大壯的時候,兩個人都瘦了好大一圈,身上沒什麽傷,就是神情有些憔悴。
估計是進了一圈局子,自己給自己吓的。
她瞧着,也沒搭理。
家裏面的其他人見沈微微這個樣子,也不敢和沈大壯和黃四妹說什麽,都當自己是隐形人。
黃四妹和沈大壯自己收拾了一番,哪怕是見到家裏面多了人,棺材也換了位置,也沒敢多問。
第二天一早,大隊部就來人說今天就開批|鬥大會,讓黃四妹,沈大壯還有王婆子他們過去,在大會上反省己身,順便還叫上了牛棚的人,并且讓所有的社員都要參加,不能缺席。
沈微微直皺眉,牛棚的人要是去了,她今天吃飯怎麽辦?
況且這幾個老頭和老太太雖然啰嗦了一點,但是還不錯。
記憶裏面,這些人在批|鬥的時候就跟瘋了一樣,不僅會罵人,還會吐口水,拿石頭砸,每次都能把那些人搞的一身傷。
沈微微和這些人相處了這麽久,就是出于吃飯這一點,她自身也不大想他們受傷。
沈微微就道:“包辦婚姻的事情跟其他人有什麽關系?”
黃有仁就是來通知的,他也只是一個小隊長,也沒有其他太多的權利,就說不知道,又跟沈微微再三說讓所有人都去,不許不去。
沈微微“哦”了一聲,興致缺缺。
黃有仁見狀又道:“你這次也告了你奶他們,公社那邊也教育了他們,現在還要開大會批評,他們也答應了以後不包辦婚姻,這件事情就算是過了,你自己在家裏面也老實點,別整天和你奶他們吵架,也別整天就想着動手動腳的打架,一個姑娘家家的,成天就知道打架,像什麽樣子!”
沈微微不爽,賀行知拉住了她,搖搖頭。
黃有仁沒注意,又道:“還有上次你打人家王婆子的事我都還沒說你,你一個小姑娘,打一個老太太,你也不想想這像話嘛,名聲還要不要了!”
沈微微就道:“不要,什麽時候這個家裏面的人還有名聲了!”
黃有仁:“你……”
他哼了一聲,甩着袖子道:“我懶得和你說,我隊裏面還有事,先走了。”
沒多久,隊裏面的人都往大隊部趕。
賀行知就說他要去牛棚看看。
沈微微想着也跟了過去。
他們到的時候,牛棚的幾個人正站在外面等着那些民兵,看到沈微微和賀行知,幾個人還沖他們笑了笑,接着又搖搖頭。
賀行知皺眉,臉色不大好看。
顧啓明看着他倆就說:“你們兩個等下就別去了,這種場合,說是讓所有人都去,但真有人不去,也沒什麽,頂多回頭被口頭教訓兩句。”
其他幾個也跟着附和,都在說讓他們別去了。
沈微微看向賀行知,賀行知沉默不語。
沒多久,那些民兵就過來了。
顧啓明他們就讓沈微微和賀行知趕緊走,別和他們離得太近。
直到顧啓明他們被押走,沈微微才看着賀行知說:“你要去看嗎?”
賀行知點頭,“嗯”了一聲。
沈微微想了想,決定看在賀行知給她好吃的份上,提醒了一句,“很慘的。”
賀行知點頭,“我知道,我也見過。”
他那個爸就是革委會的頭頭,沒少幹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情。
當年更是憑借着舉報了外公,然後搶占了外公留下來的財産,一路打通關系往上爬的。
沈微微想了想,就說:“那要不,我等會兒幫你把人搶回來,把其他人都揍一頓?”
雖然她一個人打一群有點困難,但是擒賊先擒王,到時候她就抓着幾個幹部打,打到他們老實了,其他人也就老實了,應該就不會出事了。
賀行知搖頭,甚至還因為看見沈微微眼底的認真,笑了一下,說:“你一個人,打整個生産隊的人,你打的過來嗎?”
沈微微就道:“我又不傻,我不會抓着支書還有隊長他們打嗎?正好還可以把黃有仁揍一頓,真煩人!”
賀行知搖頭,就道:“微微,外公剛剛不希望我們露面,他們怕的就是牽連到我們,這個時候,你要是上去幫忙打架,看着是贏了,可是事後呢?”
賀行知低頭,又道:“生産隊上面還有公社,公社上面還有縣城,有市,有省城,這件事情一旦上報,你就倒黴了,更別說那些民兵手裏面還有槍,人的□□怎麽可能躲得過這些東西。”
沈微微嘆氣。
他們被批|鬥就一定會受傷,受傷了就要養傷,養傷就要休息,休息就不好幹活,就不好做好吃的。
就等于她接下來的飲食水平要下降,好麻煩啊!
沈微微看着賀行知問道:“那怎麽辦?你不是很擔心你外公嗎?”
賀行知皺眉,沒吭聲。
看見人走遠了,他說:“我們先去牛棚。”
沈微微:“幹什麽?”
賀行知又看了一眼走遠的人影,“那個不着急,我以前在城裏面的時候,見過那些人開批|鬥大會,除了會在大會上打罵那些人外,還會砸了他們的家,有什麽好的東西,都會趁機搶走,帶不走的,就都毀了。”
他看着沈微微:“外公他們說過,你給他們買了不少好東西,甚至還有兩口大鐵鍋,你還在山上抓了不少野物,有的吃了,有的被他們腌制了留着過冬,這些都是好東西,百分之八、九十的人家都不一定都能有,我們先想辦法藏起來,萬一有人真的過來抄家,被發現,他們就更加倒黴了。”
“他們被下放,打的就是接受教育改造的,吃的穿的用的住的必須都是最差的,比其他人過的稍微好了一點點,就是原罪。”
沈微微想了一會兒,記憶裏面确實有這點,她以前很久遠的印象中,也似乎有這些,才道:“那好吧。”
賀行知就拉着沈微微一起去牛棚,兩人合力在裏面翻找了許久,才把所有賀行知認為好的,不應該出現在這裏的東西都弄走藏起來了。
他們又往大隊部去,一路上,還有其他生産隊甚至是公社的人過來看熱鬧,嘴裏面都在讨論的是這次批|鬥的事情。
沈微微和賀行知到的時候,上面正在慷慨激昂的講話。
主要就是就這次沈微微狀告黃四妹和王婆子他們的事情,給這些人做一個普法和警告,讓他們別亂來。
下面亂糟糟的,看見沈微微過來,立馬就有人退避三尺,顯然是不想和她站在一處。
沈微微沒注意,賀行知皺了一下眉。
邊上還有人對着沈微微指指點點,說的還都是那些沈微微作為晚輩居然狀告長輩,不孝順之類的等等。
倒是沒有人覺得之前她被迫被黃四妹他們定下婚事給賣了,有什麽不妥當的。
賀行知看見沈微微又蹲在地上,就和她一起蹲下,看了她一眼,小聲道:“你生氣了?”
沈微微茫然地看了賀行知一眼,“什麽?”
賀行知道:“那些人在議論你。”
沈微微“哦”一聲,拽了一根地上的草根在手上轉圈,撇嘴道:“不用管他們。”
賀行知:“你不生氣嗎?”
沈微微搖頭,“只要別在我面前說,別吵着我就行了。”
她又仰頭,上面說話的人又換了,是胡德奎。
湖水村生産隊的支書。
依舊是那些話,然後又喊了一堆語錄和口號,胡德奎就道:“王婆子,沈大壯,還有黃四妹,你們幾個上來。”
黃四妹他們幾個在底下臉色難看,不情不願地被周圍的民兵請了上去。
站在了臺子的最中央,一個老頭,兩個老太太低着腦袋不吭聲。
胡德奎又讓他們開始進行自我批評。
黃四妹他們三個就低着腦袋,就是不吭聲。
有人就笑話說:“現在不好意思啦,早幹嘛去了,說吧,快說吧!”
“對啊,別耽誤我們事兒啊,這大冷天的,是不是!”
“就是啊,快點說啊!”
……
下面亂糟糟的,胡德奎怕失控,站出來吼道:“鬧什麽呢,開大會呢,都給我嚴肅點,誰再給我吵吵,一起傷來接受批評!”
胡德奎又看着黃四妹他們道:“行了,現在知道出醜了,知道不好意思了,我告訴你們,晚了!”
“都給我趕緊反省,不然,回頭我就和公社裏面說,把你們關起來,都送勞改場去,那裏可不比咱們這兒,你們到時候就是想說都沒機會了!”
黃四妹他們明顯哆嗦了一下,下面又開始笑了。
沈微微覺得好吵。
之前只有老沈家的人唧唧歪歪的時候,她還覺得熱鬧,現在人多了,又煩。
她爬起來就往外面走。
也不知道是誰,嘴快,就在底下喊道:“你們還不說啊,微微都生氣走了,肯定又是告狀去了!”
那人的話音剛一落下,就聽見黃四妹扯着嗓子喊道:“我反省,我道歉,我不應該為了錢,随便把沈微微嫁給一個傻子,我錯了,我有罪……”
沈微微的腳步停下來,下面也緊跟着轟然大笑。
在這些圍觀者的眼中,這些就是一些繁重的身體勞作之餘唯一的娛樂,他們一邊聽着,一邊還笑話說:“黃四妹,你也有這個時候啊?”
“你還敢把孫女賣錢嗎?”
“黃四妹,你站在上面啥感覺啊?跟支書他們一樣嗎?”
……
胡德奎又吼了幾嗓子,讓下面的人安靜。
看着沈微微,喊道:“微微,你給我回來,聽着!”
沈微微抓了抓短短的發茬,就地坐了下來。
接下來,黃四妹他們每個人在上面表演了一番反省和自我批評,然後胡德奎他們這些大隊幹部又都在上面講話作了一番總結。
然後就是牛棚裏面的那幾個的批|鬥。
這幾個老頭老太太的批|鬥性質,可比之前黃四妹他們那樣鬧笑話的模樣嚴肅多了。
下面也沒有人說話了,甚至看向那幾個被壓着上去,跪在地上的老頭老太太,眼神嫌棄、躲避、又厭惡。
剛開始沒多久,公社都來人了。
革委會的主任徐建軍,副主任趙國梁,以及一些其他的幹部,加上生産隊這邊的,足足好幾十號人物。
從徐建軍到趙國梁,再到胡德奎,乃至于黃有仁都發表了一番言論,然後就是拿着大字報開始念。
緊接着就是被挂着牌子挨打,教訓,做反省,下面的人還要一個個上去吐口水,砸石頭。
沈微微親眼看着還有人去踩那些人的臉,他們的手。
平時在牛棚裏面樂呵呵的幾個老頭老太太就低着頭,任由他們這樣。
就像是認命了一樣。
賀行知在旁邊,眼睛都紅了,可還是死死地拽着沈微微的胳膊,嘴裏面念叨着:“你別沖動啊,打人是解決不了事情的。”
沈微微皺眉,她什麽時候說要上去打人了?
沈微微看着賀行知,拽了他一把,賀行知毫無所覺。
沈微微嘆了口氣。
她其實,不是不懂有些事情,就是不願意去想。
人情啊什麽的,想得多了,難受的還是自己。
等價交換,利益互換,才是最好的。
可是看着上面的那幾個,還有賀行知都沒反應的模樣,又覺得有點難受。
她彎腰,趁着好些人往臺子上面砸石頭的時候,就把石頭往那些幹部的身上砸。
末世多年,沈微微對人體的某些結構實在太了解了。
她專挑會痛的地方,保證讓那些人受不了,趕緊滾蛋。
第一個就是那個權利最大的,講話也最慷慨激昂的徐建軍。
然後是趙國梁,一個個往下排。
一開始,他們還以為是不小心被傷到的,後來見打過來的石頭越來越多,而且還疼的不行,場子被圍着,他們又躲不開,只能叫停。
等到幾個幹部帶着狼狽匆匆離去,一場所謂的批|鬥才落下帷幕。
圍觀的人群散去,并沒有人會關注臺子上面幾個倒在地上的老頭和老太太的情況。
而此時,晌午都已經過了。
等到人走光了,沈微微才把狠狠拽了賀行知一把。
賀行知回神,這才松開了手。
沈微微低頭,手腕都被捏紅了。
他瞥了賀行知一眼,想了想,算了。
不和他計較這件事了。
沈微微又和賀行知一起把那幾個老頭老太太扶起來。
幾個年歲加在一起的老人坐在地上笑道:“都告訴你們了別過來,你們就是不聽話,吓到你們了吧,這種事情也不是經常有的,就是偶爾才會碰到。”
沈微微不知道說什麽,就看着賀行知。
賀行知拉着臉,一聲不吭。
顧啓明就說:“真的不是經常,尤其是今年,還真沒怎麽鬧過。”
沈微微就說:“好像是的,今年沒有以前批|鬥的次數多。”
顧啓明就道:“估計是快過年了,要做一年的這些事情的彙報,正好出了微微之前那檔子事,他們就把兩件事情放一起了,不過今天倒是運氣好,也不知道誰一直的準頭那麽差,都砸到那些幹部的身上了,這才虎頭蛇尾的結束。”
祁裕看了沈微微一眼,“微微砸的。”
幾個老頭又看着沈微微笑,說感謝她。
沈微微搖頭,“我是為了我自己,你們受傷了,我吃飯就有問題了。”
幾個老頭習慣沈微微的這副模樣,也沒争執。
等到幾個老頭身體稍稍恢複力氣,才開始往回走。
他們還不讓沈微微和賀行知與他們一道,免得被人看見,到時候說不清楚。
路上,賀行知一聲不吭。
回到家,家中的其他人都也在。
還有黃有仁。
他見到沈微微和賀行知前後腳進門,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就對沈微微道:“你怎麽才回來?”
沈微微皺眉,黃有仁有病吧,管她幹什麽。
沈微微沒理他,黃有仁皺眉看了沈微微一眼,又對賀行知道:“賀知青回來了,你的這個身體,怎麽樣了?”
賀行知很快收斂心神笑了一下,“已經好的差不多了。”
黃有仁就道:“那就好,我過來啊,就是想和你說說你以後插隊的口糧問題,我們鄉下不和你們城裏一樣吃商品糧,我們都是幹活換工分再換成糧食,現在是農閑,也沒什麽活,你今年冬天的口糧,隊裏面商量了一下,可以先借給你,等到明年開春,到時候上工抵賬,再一個,你也可以趁着這個時候适應一下我們這邊的日子,省得到了明年幹活幹不動。”
賀行知說:“好,我聽隊裏面的安排。”
黃有仁又道:“就是還有一件事,之前我瞧着你這身體不是很好,還聽說你這是生下來就有的老毛病了,那你這要是上工幹活,你這身體,能經得住嗎?”
賀行知就說:“我身體确實不好,恐怕太重的活也幹不了,具體的,要不等到日後開春了,再看。”
賀行知一直擔心顧啓明他們的情況,并不太想說這些,只想快點把黃有仁打發了。
黃有仁又說好,然後又開始給賀行知說一些生産隊平時都要幹什麽活,什麽時候上工,什麽時候下工,還問他一些農業知識。
沈微微就靠着門看着黃有仁和賀行知說話。
她知道賀行知現在心裏面肯定難受,黃有仁又唧唧歪歪不肯走,就開口道:“上工的事情不能等到明年再說嘛,你現在說了他也記不住,忙了大半天,餓都餓死了!”
黃有仁被沈微微堵了一下,皺眉道:“你這是什麽态度,我都懶得說你了,你一個姑娘家家的,整天就知道動手動腳的,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爺奶他們都說了你動手打他們了,也就是他們心善,沒有告你!否則,你今天也跑不了被批|鬥!”
沈微微翻了個白眼,她态度怎麽了!
從黃四妹他們回來,黃有仁才一直教訓她的好吧!
沈微微道:“黃四妹和沈大壯心善,心善到重男輕女,把自己生下來的女兒都能捂死,心善到全家人勒緊褲腰帶,就供着沈紅衛一個人吃喝,養的白白胖胖的,心善到把我賣了,給他們的兒子買皮鞋。”
沈微微一腳踢翻黃有仁剛才坐的凳子說:“隊長,我記得你之前說過,這些家事是我們自己家的家事,你以前作為隊長,看着我們其他人被欺負的時候不管,現在反過來,我就是在家裏面打他們了,你也一樣管不着!”
黃有仁被沈微微突然發火吓了一跳,指着沈微微就道:“你還反了天了你!”
“我還反了地了呢!”
沈微微拽着黃有仁的衣領子,一路把他拖到了外面,“看見你就煩,以後少來我們家!”
她關上門,就看着黃四妹道:“找你的侄子給你撐腰啊!”
黃四妹和黃有仁是親戚,并且是真的血親的那種。
黃四妹是黃有仁的親小姑,雖然有時候黃有仁也被黃四妹他們煩的不行,甚至有時候還會在大庭廣衆面前不給黃四妹他們面子,可沈微微不傻,有些事情,她只是懶得想而已。
可若是真的深究下來,在她來看,黃有仁對黃四妹他們可以說是非常的好。
在這個時代,人人以勞動最光榮,就算是七老八十的,也會下地掙工分,偏偏黃四妹和沈大壯這種五十多不到六十的歲數,在鄉下還算是壯勞力,竟然借口身體不好不上工。
簡直就是笑話。
這要是擱在誰的身上,都要挨批評的。
偏偏黃四妹他們沒事,還不是因為他這個隊長。
沒有他這個官,之前黃四妹他們借口身體不好不上工的事情也不會這麽容易成功。
一直以來,沈微微就對黃有仁沒什麽好感。
之前是懶得吭聲,反正她拿捏黃四妹他們就跟捏死一只螞蟻一樣。
現在黃有仁這麽煩人,又多事,總是想教訓她,沈微微才不爽。
沈微微一拳砸在黃四妹面前的桌子上,“別以為黃有仁是你親侄子,又是隊長,你就有靠山了,他要是再敢過來,我就打他,你盡管讓他試試。”
黃四妹被沈微微兇巴巴的模樣吓的後退,沈微微看着她今天雖然說是被批|鬥了,但其實也就是丢臉,并沒有什麽身體損傷,又想到牛棚裏面的那群人,覺得沒意思,轉身進了屋。
快餓死她了。
沈微微在屋裏面扒拉了點東西掂了掂肚子,然後又推開門出去。
家裏面的飯已經好了,沈四明他們見狀,就喊道:“微微,你不吃飯啊?”
沈微微背對着他們擺了一下手,“別管我。”
沈四明看着沈微微出門了,才嘀咕了一句,“這個微微,成天不在家吃飯,也不知道平時是在哪兒吃飯的。”
沈笑笑看了沈四明一眼,想到沈微微之前和那群臭老九說話的模樣,撇撇嘴。
沈微微最好是自己在山裏面解決吃飯的問題,要不然,她真要和那些臭老九有往來,肯定又要連累他們倒黴。
不過想到沈微微平時在山裏面弄得那些野雞野兔子,沈笑笑又開始咽口水。
還是之前幹活的時候好,沈微微打了肉還能帶回家,現在肯定自己一個人偷偷吃了。
她這段時間都發現沈微微胖了。
想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