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情敵 (1)
待程昔和顧輕言重返之前約定好的地方時, 見衆人已經在那等着了。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顧明潇眼眶紅紅的,眼淚珠子在眼眶裏滴溜溜地打轉。沈青蓮正拉着她小聲安撫着。而顧明漓站在邊上看戲。
程昔料想是顧明潇和沈青舟吵架了, 這才走至顧明潇身邊, 低聲詢問道:“怎麽了?大表姐?好端端的怎麽就哭了呢?”
沈青蓮面露抱歉道:“這都怪我家哥哥,我一直都知道他在姑娘家面前不太會說話。可沒想到他居然這麽不會說話。這不,惹明潇不高興了,回頭我定會回家同我娘說,讓我娘教訓教訓他。”
她這麽一說, 程昔詫異極了, 明明沈青舟在自己面前很會讨女孩子歡心, 又是送狼毫毛筆,又是送草編兔子的。
“大表姐別哭, 我們回去罷?”
程昔攥着顧明潇的手往馬車裏引, 路遇沈青舟跟前時,不動聲色的瞥了他一眼。見沈青舟面色難看,忍不住抿了抿唇, 未言。
“你怎麽回事?”顧輕言擡腿走至沈青舟跟前, 對着他肩膀不輕不重的推了一下,“明潇可是我最寶貝的妹妹,我都舍不得讓她哭, 你說了什麽,惹她不高興了?”
沈青舟苦笑,總不能說是自己心不在顧明潇身上罷。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顧沈兩家是故交,兩個人又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可沈青舟從來都是把顧明潇當妹妹看待,真沒有那種心思。今日不過是在她面前挑明了,不料顧明潇就成了方才那個樣子。
“顧兄,今日的确是我的不是。顧大小姐人品貴重,儀态萬方,可我對她只有兄妹之情。”沈青舟到底是如實說了出來,對着顧輕言拱手致歉。“是我失禮了,改日一定親自上門賠罪。”
“你不喜歡她?那你不早點說!”顧輕言一把拽緊沈青舟的衣領,往自己跟前一拉,咬牙切齒道:“你現在才說是什麽意思?我祖母和母親已經同你母親商議,很快就要定下這門親事了。你現在才說,你把明潇當什麽了,你這個混蛋!”
顧輕言上手狠狠打了沈青舟一拳,厲聲質問:“你把我們家明潇當什麽了,你把她當什麽了!”
沈青舟唇角見了血,也來不及擦,只道:“對不起,是我對不起明潇。”他又擡起頭來,“可是顧輕言,設身處地想一下,如果你家非讓你迎娶嘉清郡主,你會娶麽?”
顧輕言蹙眉:“你什麽意思?好端端地提什麽嘉清郡主!”
“嘉清郡主回來了。”沈青舟緩聲道:“她回來了,你近幾日在府中養傷,也許并不知情。太後從九華山回來,順便将嘉清郡主也帶回了京城,想必不日就能抵達京師。”
顧輕言一聽,臉上情緒難明。嘉清郡主原名李樂寧,乃是晉王膝下獨女。因為常常陪伴在太後身邊,很得太後的疼寵。滿朝文武皆愛嘉清郡主,可偏偏郡主一個也不喜歡,一個也瞧不上,偏偏就看上了顧輕言。
沈青舟瞟了一眼馬車,又壓低聲音道:“顧輕言,你現在能明白我的感受了吧?”
“滾!我跟嘉清郡主清清白白,身正不怕影子斜,我怕什麽!”顧輕言板着一張俊臉,面露不愉道。
“最好是罷,我也只是提醒你一句,嘉清郡主身份貴重,又是太後最疼愛的郡主。她要是瞧上誰,誰敢不娶?你敢麽?”
顧輕言道:“有何不敢?”他一甩衣袖,“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嘉清郡主縱然再好,可在我心裏也比不得那個人重要。回來便回來,我還能怕了她不成。”
“同理,明潇縱然再好,可若是我不喜歡,強行在一起也得不到幸福。”沈青舟如是道。
顧輕言磨着後槽牙,嗤笑一聲,“敢情你跟我廢這麽多的話,還是想扯到明潇身上?行,強扭的瓜不甜,既然你對明潇沒那種心思,我們顧家的女兒絕對不會厚着臉皮倒貼。可不能由你提出來,否則傳揚出去,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我妹妹的不是。”
沈青舟拱手致謝:“多謝顧兄體諒,都是我的不是,盡管推到我身上便是。我稍晚一些,必然會親自登門謝罪。”
顧輕言連連擺手,略不耐煩道:“客套話不必多說,我是明潇長兄,在顧家我還是說的算的。這事你須得回去跟你母親去說,縱然是謝罪,也得是沈家出面。至于你……”
頓了頓,顧輕言指着沈青舟一字一頓道:“再敢過來招惹我妹妹一下,我打斷你的腿!滾!”
沈青舟默然,拱了拱手,這便乘了另外一輛馬車先行回了沈家。
顧輕言翻身上馬,怎麽想心裏都不是滋味。一想起嘉清郡主,他腦袋就疼,單手捏了捏額角,暫且按住不發。
馬車內。
“大表姐,快別哭了,凡事都有解決的辦法。”程昔捏着帕子給顧明潇擦拭眼淚,寬慰她道。
“還能有什麽法子?沈公子的心都不在我身上,還能讓我沒臉沒皮的倒貼上去?那我可做不來!”顧明潇哭着道,顯然對這事很是介懷。
誰又能想到,從小一起長大,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兩個人居然走不到一塊兒去。顧家老太太和秦氏,甚至是沈家的當家主母宋氏可都盼着訂親。
眼下居然出了這樣的事,怕是親家做不成,反而成了仇家。
顧明潇反攥着程昔的手,哭道:“表妹你說,我到底哪裏做的不夠好?人人都道我跟沈青舟是一對兒,自小我就知道。可都到這份上了,怎麽說毀婚就毀婚,他把我當成什麽人了?”
程昔道:“大表姐快別哭,強扭的瓜不甜,咱們何必受這種氣,你若是心裏有怨氣,回頭就跟舅母和外祖母說,上沈家興師問罪去!”
顧明潇擦了擦眼淚道:“我才不是覺得丢人現眼,我只是不明白到底是為了什麽。我也問了,沈公子說他心裏有人,可我跟他從小一起長大,他心裏有沒有人,我還能不知道?”
程昔心裏突然一個咯噔,生怕沈青舟說的是自己。若是真如此,那事情可就不好收場了。一個搞不好,自己在顧家也待不下去了。
“大表姐……”
“表妹,不瞞你說,我絕對不是顧明漓那種人。旁人若是不喜歡我,我也不會折了自己的身段倒貼。可你說說,沈青舟現如今連個像樣的理由都不給,胡亂編了一條糊弄我。他到底是看不起我顧明潇,還是看不起我顧家!簡直氣死我了!”
顧明潇越想越氣,索性就伏在程昔的肩頭低聲啜泣,她又時刻保持着自己當人大表姐的威嚴。還煞有其事的跟程昔說:“你不用安慰我,更不必可憐我。我自個兒哭一哭就好了。有甚麽大不了的,既然沈青舟不喜歡我,那我還不喜歡他呢!”
程昔順着顧明潇的話茬,接話道:“大表姐說得對,感情這種事情要兩情相悅才好。咱們沒必要委屈自己,若不是真心實意的喜歡,縱是強行嫁了過去,日後也不會快活。日子也就過不舒心,少不得多生了許多怨怼。”
她拍了拍顧明潇的後背,溫聲安撫道:“我大表姐金枝玉葉,可是京城響當當的貴女,在我心裏就是九天翺翔的鳳凰,誰也不許欺負我大表姐。”
顧明潇一聽,立馬破涕為笑,起身伸指一刮程昔的鼻尖,“就你嘴巴甜會說話,怪不得大家都喜歡你。”
程昔也笑:“大表姐笑了可就不許再哭了,回頭舅母知道了要心疼的。”
旁的暫且不論,反正顧家老太太和秦氏這般疼寵顧明潇,定然不肯讓她受了這個委屈。想必定然是要找沈家問罪。至于顧輕言怕是早就打了沈青舟一頓給顧明潇出氣。
想到這裏,程昔鬼使神差一般悄悄掀開車簾,就想瞧瞧顧輕言現在正在做什麽。也是十足十的巧了,顧輕言恰好同馬車并行,騎在高頭大馬上,好看的眉頭皺得緊緊的,一副愁眉不展的樣子。
程昔只當他是在為了顧明潇的親事發愁,也沒多往旁的地方想。好容易回了顧府,顧明潇率先扶着碧藍回了牡丹院。
而顧明漓則是扶着碧桃的手,晃晃悠悠地湊近身來,同程昔道:“看看我們家大姐姐,整的跟很缺男人似的。人家沈公子不喜歡他,還非要死皮賴臉的倒貼。這下可好了,幸虧親事還沒訂呢,要不然顧家的臉面往哪裏擱?我要是她呀,我就把自己鎖屋裏,我就是撞柱子,我也不出來丢人現眼。”
程昔從前不知顧明漓居然說話如此尖酸刻薄,今日也算是大開了眼界。當場就拉下臉來,不悅道:“二表姐為何要這般說?大表姐又沒有做錯什麽,為何要躲在府裏不出門?倒是二表姐你啊,也是顧家的女兒。顧家如果顏面掃地,難不成就沒二表姐什麽事了?本就是同氣連枝,何必落井下石,誰還沒有踩空的時候!”
顧明漓也是一時得意忘形,自己得不到的,自然也不希望顧明潇輕而易舉的得到。可聽程昔如此說,臉面上也不好看,只道:“表妹向來同大姐姐親厚,明明我們姐妹幾個都是一樣的,憑什麽你次次替她說話?難不成就因為大姐姐是嫡出,你就這麽上杆子巴結着她?”
程昔道:“我為何要巴結大表姐?難道我自己不是嫡出麽?我是程家嫡出的女兒。我爹也是朝中二品官員,我乃忠臣之後,需要去巴結誰?我說話做事從來唯心而已,二表姐這話當着我的面說便罷了。你若是當着外祖母和舅母的面說,看他們怎麽打你嘴巴!”
“你!”顧明漓氣得咬緊一口銀牙,怒道:“表妹太放肆了!我怎麽說也是你二表姐,你怎的可以這麽跟我說話?難不成你們程家就是這麽教導你的!簡直沒有規矩!”
“你說誰沒有規矩?”
顧輕言的聲音從後面傳來,吓得顧明漓渾身一個哆嗦,趕緊扶着碧桃的手要走。
“站住!你還有沒有半點規矩了?我說話你沒聽見?”
顧明漓咬緊唇,趕緊轉過身來,對着顧輕言微微一福身,小聲道:“大哥哥熄怒,明漓就是跟表妹說着玩兒的。都是明漓失了禮數,是明漓的不是。請大哥哥看在明漓是妹妹的份上,不要跟明漓一般見識。”
顧輕言擺手,似乎很是不喜歡顧明漓人前人後兩副面孔的樣子。他伸手一指程昔,也不多廢話,同顧明漓道:“給你表妹賠禮道歉。”
顧明漓哪裏敢不從,顧輕言在顧家可是長房長子,全家對他都嬌寵得不行。他自己又是武将出身,真發起火來,哪個不是戰戰兢兢的。眼眶立馬就含了淚,對着程昔福下身去,“請表妹見諒,都是我的不是,表妹大人有大量,饒了我這一遭罷。”
程昔抿了抿唇還未來得及開口,卻見顧輕言伸手将她輕輕一攔。程昔就順勢站在了顧輕言的身後。
“表妹心地善良,心腸又軟,她肯饒你,可我卻是不行的。”顧輕言湊近顧明漓身前,微垂着頭,冷眼盯着她,嗤笑道:“顧明漓,你現在本事大得狠啊。想必白姨娘對你費了很多心血,只可惜庶出就是庶出,縱然我爹疼寵你們,又怎麽樣。難不成你就是嫡出了?嗯?”
“大哥哥,你怎麽責罵我都可以,可你不能這麽辱沒我娘啊,她怎麽說也是你的長輩。”顧明漓用手帕擦拭眼淚,可憐兮兮道。
“長輩?你見過哪個勳貴人家,把姨娘當長輩的?”顧輕言可謂是毫不客氣,毫不留情。專門挑顧明漓的弱點戳,每一句都戳她痛點。
可偏生沒有一句不對,無論怎麽樣都挑不出毛病來。
顧明漓又羞又憤,眼淚落得就更兇了,幾乎咬碎了一口銀牙。
顧輕言也懶得同她一般見識,可又實在厭煩顧明漓和白姨娘兩個人給秦氏添堵,遂道:“再讓我知道你陷害我的明潇,看我怎麽治你。滾!”
顧明漓這才又福了個身,扶着碧桃的手回了菡萏院。
如此一來,就只剩下他們這幾個了。顧輕言轉過身來,稍一猶豫,似乎是覺得自己在程昔面前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可又不想多解釋什麽,顧明潇是他的底線,誰都不能欺負了他顧輕言的妹妹。
許久,顧輕言才對紫晴道:“将表小姐好生帶回去,日後府上再有人敢欺負她,直接來告訴我。我倒是要看看,誰有這麽大的膽子!”
紫晴福下身來應是,這才攙扶着程昔回了墨蘭院。走路上才小聲同程昔道:“大公子也真是的,方才為何在顧二小姐的面前,攔了姑娘的話?這樣一來,顧二小姐豈不是要暗暗埋怨姑娘了?”
程昔嘆氣,紫晴長得聰明伶俐,可看問題還不夠透徹。只好解釋道:“大表哥這樣才是為了我好。”
紫晴疑惑道:“怎麽說?奴婢不太明白。”
程昔道:“方才二表姐向我賠禮致歉,心裏定然是不情不願的。可又不敢駁了大表哥的話。只好依言照做。二表姐算準了我性子軟,好拿捏,遂知我定然不會為難她的。”
紫晴聽了就更加疑惑了,又問道:“可小姐并非是性子軟和好欺負的主兒。若是當時并不饒顧二小姐呢?”
程昔淡淡笑道,側首瞧了紫晴一眼,“這才是大表哥聰明的地方。他既知我在顧府與人為善,從不開罪別人。又知我真實性情并非表現出來的這麽軟弱。遂直接堵了我的話。這樣一來,二表姐非但不會埋怨我,反而會暗暗感激我沒有在大表哥的面前胡說。”
紫晴恍然大悟,感嘆道:“真瞧不出來,看大公子平時一副輕狂樣子,竟然不曾想心思居然這般多,真是瞧不出來。”
程昔又道:“還不止呢,我什麽都未說,二表姐也猜不定我到底是怎麽想的。日後怕是還得多敬着我點。”
“大公子對姑娘可真好,從前奴婢還以為他只是愛作弄姑娘呢!想不到還會主動維護姑娘,真讓奴婢驚訝。”
程昔笑着搖了搖頭,都是深府出來的公子,誰會真的沒有半點城府。再者說了,顧輕言如果真的是有勇無謀,如何能年紀輕輕就當了昭勇将軍。旁人看他們這些勳貴人家出生的公子小姐,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可只有他們自己心裏清楚,生活過得有多艱難。
府上那麽多人,誰知道到底哪一個人心思肮髒。縱是年少輕狂的顧輕言也有許多難言之隐,可見在勳貴人家出生,也不見得有多令人稱羨。
好在,程家就只出了程昔這一個姑娘,自己爹娘又是相敬如賓,恩恩愛愛。府裏才不會有這麽多腌臜事。不過是瞅着旁人家這種事情出的多,一來二去也就明白了。
待回了墨蘭院,已經燈火闌珊。守門的丫鬟一見程昔回來,趕忙從地上爬了起來,先是對着程昔福了身,這才沖着院子裏喊。
墨蘭院的丫鬟婆子們大多都是才從外頭買來的,都知道只有伺候好了表小姐,自個兒的日子才能好過。遂一個個都打着一百二十個小心伺候着,生怕惹得表小姐不高興。
程昔在外頭玩了一天,身上也有些疲累。紫晴素來心細,趕忙讓婆子們擡了熱水進來。這才半跪下來替程昔脫掉鞋襪。
她們家姑娘生得極好,性子又軟又溫和,待下人們也都很和氣。紫晴又是從小伺候程昔長大,說句不知分寸的話,就是把程昔當自己親妹子照顧的。生怕旁人碰程昔一根頭發絲。
“姑娘快別睡,待奴婢把姑娘頭發擦幹再睡吧,省得明個兒頭疼。”紫晴從旁溫聲道。
程昔現在滿腦子就是一個困字,胡亂地點了點頭眼皮耷拉着,單手支着額頭,沒多一會兒就沉沉地睡了過去。
轉眼到了第二日。
果不其然,顧家老太太得知沈青舟居然想毀婚,當場氣得一拍桌案,吓得秦氏和蔣氏紛紛上前安撫。
蔣氏勸慰道:“老太太快別動怒,咱們明潇性子又好,長得又美。放眼整個京城,家世可是一等一的。沈家如今沒落了,咱們家看上沈青舟,還不是看在兩家從前的情份上。既然他不知好歹,那又何可強求的,總不好教明潇受了這委屈罷。”
蔣氏雖是二房主母,可又不執掌中饋,秦氏又是個很能容人,又十分有氣量的當家主母。遂待蔣氏以及二房的兩個孩子都很好。因此,關系到顧明潇的婚事,二房的人也比較上心。
秦氏也道:“是啊,母親。咱們明潇雖說不是什麽公主郡主,可在咱們顧家都是嬌寵着長大。什麽時候也沒受過這種委屈。沈家既然不喜歡我們明潇,那婚事不提也罷。橫豎還沒訂下來,旁人也不敢多說什麽。以後只遠着沈家便是。”
老夫人捶胸嘆氣道:“咱們顧家從前受過沈家恩惠,原是在夢晚那一輩,就該結個親家的。可夢晚偏偏瞧上了程知敬。我也是把她寵壞了,又拗不過她,只好同意了跟程家的親事。只盼着下一代能跟沈家結個親家,誰曾想青舟這孩子素日裏看着穩重老實,怎麽在這種事上這般糊塗啊!”
顧沈兩家關系親厚,顧家又受過沈家恩惠,想結個親家也無可厚非。顧輕言素來在顧家都是雷厲風行,旁人也說不動他。再者還隔着個嘉清郡主。誰敢讓顧輕言迎娶沈青蓮,嘉清郡主還不得鬧翻了天。如此,便只有顧明潇和沈青舟最是般配了。
誰曾想居然會鬧出了這麽一檔子事情出來,怎麽不讓顧老太太心裏煩悶。
白姨娘輕呷了口茶,右手捏着蘭花指,聞言,從旁笑道:“咱們顧家又不是只有大小姐一個女兒,這不是還有明漣和明漓?既然大小姐不讨沈家公子的喜歡,那指不定就是緣份未到,這又能怪得了誰。”
秦氏最是厭煩這個白姨娘,偏偏顧斐又喜歡她,平時不與她一般見識罷了。不曾想一個小小的姨娘居然敢如此放肆,當下就冷下臉來,毫不客氣道:“沈青舟也是沈家嫡出長子,是勳貴人家出身,又是朝廷新貴。縱然和明潇沒那緣份,可若是論般配也是輪到明漣。斷然不會讓家裏庶出的女兒和沈青舟訂親。”
白姨娘臉色一白,咬緊了一口銀牙,緩了許久才緩過氣來,勉強笑道:“妾身并沒有那個意思,只是覺得緣份這種事情強求不得。再說了,大小姐性情高傲,經過這事之後定然再不肯同沈家訂親了。如此,家裏不就只剩下了明漓和明漣,總不好将表小姐訂給沈家罷。”
老夫人聽了,臉色見了怒色,她拍了拍矮桌,斥責道:“說的都是什麽胡話!越說越亂,關昔兒什麽事!”
秦氏忙道:“母親熄怒,可別為了這事氣壞了自個兒的身子。”
也是巧了,外頭的丫鬟進來回禀,說是沈家帶人過來賠禮。老夫人道:“這會兒才知道來賠禮,早幹什麽去了?我們明潇什麽良人配不得,沈家也太不把我們顧家放在眼裏了!”
秦氏自然也暗惱沈青舟,可又顧及兩家的關系。況且顧輕言在朝為官,少不得需要同朝為官的官員扶持着,而沈青舟如今正得聖寵,不好開罪。
如此便勸道:“明潇是我的女兒,她受了委屈,我這個做母親的最是心疼。但我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這事單憑老太太做主。”
直接把事甩給老太太,就算後來老太太反悔了,也怪不得旁人身上去。白姨娘翻了個白眼,暗暗罵秦氏狡猾,又插了句話道:“可這事要是傳揚出去了,外頭的人要怎麽看我們顧家?大小姐金貴,求娶她的好人家又多。可苦了我們明漓了,日後還不知要怎麽辦才好。
老夫人一拍矮桌,斥責道:“你閉嘴!就不愛聽你說話!現在在讨論明潇和沈青舟的事,你老是提旁人做什麽!顧斐護着你,我可不護着你,還不滾下去反省,日後再敢出來招搖,看我饒不饒你!”
白姨娘吓得臉色一白,慌忙跪了下去。戰戰兢兢的應了聲,這才垂着頭下去了。誰料剛好同幾個姑娘撞了個正着。
程昔先前見過白姨娘,對她還有兩分印象。因知她心思多,又愛在顧斐面前煽風點火。于是把顧明潇往自己身邊拉了拉,遠着白姨娘便是。
結果沒曾想讓白姨娘看了個正着,她不便開口說程昔的不是,畢竟前頭還有老太太護着。只好拿自家女兒撒氣,一把掐着顧明漓的胳膊,使勁一擰,罵道:“你這個死丫頭,讓你在院裏做女紅,你出來晃蕩什麽?你見過哪家大家閨秀天天出來晃蕩,又不是勾欄裏頭的妓姐兒,還讓人挑三揀四的,沒得讓人害臊!”
這話帶着十足十的惡意,拐彎抹角的罵顧明潇不知廉恥。顧明潇氣得眼眶發紅,上前一步要大聲質辯。
程昔趕緊将人拉住,小聲勸道:“大表姐別沖動,老太太找我們有事兒呢。”
白姨娘見程昔如此,以為她軟和好欺負,嗤笑道:“表小姐也是可憐見的,年紀輕輕就沒了父母。不過也不妨事,在顧家就跟自己家是一樣的,可千萬不要客氣。雖然是個外姓,可誰教我們老太太寵着你呢!”
顧明潇這回終于忍不住了,她甩開程昔的手,大步走上前來,伸手一推白姨娘,怒道:“你算什麽個東西!表妹跟顧家嫡出的女兒能差多少!歌姬就是歌姬,生出的女兒也低賤!”
白姨娘順勢往柱子上一撞,登時磕得頭破血流。躺在地上哭嚎。顧明漓吓得放聲大哭,“娘,娘!你快起來,你怎麽樣了?來人啊,快來人啊,大姐姐打人了,快來人啊!”
這裏的動靜一大,登時驚動了屋裏的人,紛紛走了出來。也是十足十的巧合了,顧斐正好有公文落在府裏,正折身回來拿。聽見有哭聲,遂尋了過來,就看見了場上的一幕。
顧明漓哭道:“爹,救命啊,大姐姐要殺了我們,爹!救命啊!”
顧斐驚怒,低頭一看,見白姨娘昏了過去。猛然轉過身來,擡手就給了顧明潇一耳光。
“孽障!誰給你的膽子動手傷人!”
顧明潇沒防備,直接被一耳光打倒在地。半邊臉都腫了起來。她跌在地上愣愣地坐了一會,才反應過來,捂着臉哭道:“爹!你又打我,你又打我!你總是不分青紅皂白就打我!”
顧斐斥責道:“放肆!難道我眼睛是瞎的嗎?顧明潇,你膽子越來越大,誰給你的膽子動手打人的!簡直太沒有規矩!”
衆人全部都圍了過來,秦氏一見場上情況,哪裏會不明白自己的傻女兒又中了旁人的奸計。又是心疼又是惱恨,直哭訴道:“老爺,事情還沒有問清楚,你打明潇做什麽!縱是真的是明潇的不是,家裏不也有家法在,你何必動手打她?丫鬟婆子們都看着呢,你讓明潇的臉面往哪裏擱!”
顧斐正在氣頭上,哪裏肯聽,直冷冷拂袖道:“我打的就是她,年紀小小的,心思居然這般惡毒!打死都不為過!”
程昔趕緊跟丫鬟們一起去扶顧明潇,見她半邊臉都腫了起來,唇角都被打破了。眼眶一下子就紅了,她小聲道:“對不起,大表姐,都是我不好,你原是不必為我出頭的……”
顧明潇哽咽道:“我哪裏是為你出頭,我就是看不慣白姨娘張狂的樣子。我推了就推了,我敢推我就敢認。除非阿爹打死我,否則我決不認錯!”
誰料最後一句就被顧斐給聽見了,當場就暴怒道:“你說什麽?你有膽子再敢說一遍!”
顧明潇脾氣也硬得狠,還真敢再說,“我說除非阿爹打死我,否則我決不認錯!”
顧斐聽了,勃然大怒,秦氏上前也沒攔住的,被顧斐一把推開,歪倒在了丫鬟婆子們身上。
顧明潇登時臉色慘白,唇角哆嗦着,腳下像是生了根似的,半點動彈不得。只能瞧着她爹一步一步的朝自己走來。連哭都忘記了。
顧斐高高地揚起了手,不曾想程昔一下子竄到顧明潇身前,伸開雙臂攔道:“舅舅不要,舅舅!”
“昔兒,你讓開,這裏沒你的事,回你院子裏去!”
程昔不肯讓開,哪裏肯讓顧明潇再為了自己挨打。索性就昂着臉道:“舅舅要打的話,就打我好了。舅舅不分青紅皂白就打人,已經不是昔兒從前那個舅舅了!”
顧斐眉心一跳一跳的,抑着兩分火氣,問:“你說什麽?”
程昔道:“我說,舅舅已經不是昔兒原來那個舅舅了。我的舅舅是世界上最好,也是最講道理的舅舅。他會帶着我跟大表姐一起出去騎小馬,放風筝。可是現在的舅舅連句解釋都不肯聽。”
顧斐放下手去,深深喘了口氣,也是真的對程昔下不去手。畢竟明潇是自己家的,程昔卻是妹妹家的,不能随便打。
顧明漓抱着假裝昏倒的白姨娘還在一旁大哭,“爹,大姐姐要殺了我娘,爹爹救命呀!”
顧斐聽得心裏更煩,側首怒斥道:“你閉嘴!每回都是你最先哭!什麽你娘,那是你姨娘!你母親只有一個,你可不要壞了府裏的規矩!”
顧明漓登時就沒了聲音,只垂頭抹着眼淚。
顧斐這才轉過身來,兩眼緊盯着程昔不放,許久,才又指了指顧明潇,問程昔,“你就這麽維護你大表姐?她方才可是動手傷了人的,你沒瞧見?”
程昔道:“我瞧見了,就是因為我瞧見了,所以才覺得舅舅不講道理。”
她眨了眨眼睛,眼眶一下子就紅透了,嗫嚅道:“昔兒知道自己是個外人,所以一直在舅舅家很安分守己,從來不敢說些什麽。”
“誰說你是外人了?”顧斐不悅道。
“白姨娘就是這麽說的。”程昔哽咽道:“大表姐聽不慣,就上前評理,不曾想失手誤推了白姨娘。舅舅一定要罰的話,就罰昔兒一個人吧,昔兒就是那個外人啊!”
“胡說!你幾時是外人了!”顧家男子疼寵妹妹都是一脈相傳的,顧斐從前恨不得把顧夢晚捧在手心裏,自然連帶着對程昔也好。一時氣惱白姨娘說話不長腦子,又有些後悔剛才動手打了顧明潇。
如此,顧斐擡起手來,似乎是要去摸摸顧明潇被打過的臉。可顧明潇眼下就是驚弓之鳥,一下子就哭出聲來,下意識地大喊,“大哥哥救我!哥!哥!哥哥救我!哥!”
沒曾想還真把顧輕言給叫出來了,顧輕言一下子翻過走廊的欄杆。幾大步沖上前來,一把攥緊了顧斐的手腕,沉聲道:“爹,你想做什麽?”
顧明潇一看靠山來了,趕忙躲顧輕言身後,拽着他的衣裳哭求,“哥哥救我,阿爹又打我了,哥哥!阿爹要打死我!”
顧斐拉不下來臉面,掙了幾下也沒掙開手腕。當場就黑了臉,怒斥,“顧輕言,還不放手?難不成你想忤逆父親!”
“不敢。”顧輕言這才将手松開,左右環顧一圈,這才把目光落在顧明潇的臉上。他心裏一痛,手指着白姨娘,質問顧斐,“爹,您可真讓兒子好生敬佩啊。您雖是文官,可在家比兒子這個小将軍還要威風,為了一個妾室,幾次三番的動手打自己嫡出的女兒,不知道要是傳到禦史臺,那些大夫們會不會參你一本。”
“大膽!我是你爹,你也敢這麽跟我說話!你給我跪下!”
顧輕言笑了笑,沒動。他招呼着左右的丫鬟婆子,道:“愣着做什麽呢?還不趕緊把人擡下去燒了,再不燒,屍體都該臭了罷。”
丫鬟婆子們面面相觑,均不敢率先動手。
白姨娘原本就是裝的,頭上撞出的傷口流出來的血,還沒有瓷片割破手腕流得多。一聽顧輕言如此說,也不敢繼續裝了。哎呦一聲,醒轉過來。
顧輕言便道:“爹,您趕緊瞧瞧啊,這青天白日的,該不會是詐屍了罷?”
顧斐氣得臉色發黑,當衆被自家兒子這般忤逆,只冷冷一甩衣袖,招呼左右道:“來人啊,去請家法來,打這個小畜生!”
“我看誰敢打!”
老夫人由着蔣氏攙扶着走來,看着一場鬧劇,捶胸頓足道:“寵妾滅妻,你可是要氣死我啊!”
顧斐連聲道:“母親熄怒,兒子絕對不是這個意思。”他趕緊給秦氏使了個眼色。
秦氏假裝沒看見,跑去照看顧明潇去了。顧明潇這回受了好大的委屈,歪在秦氏懷裏直哭,眼睛紅得像兔子一樣。
她一哭,秦氏也跟着落淚。程昔看了片刻,也紅了眼睛。弄到最後。一走廊的人都垂頭抹眼淚。
顧斐無法,只得跪在地上求道:“求母親消氣,都是當兒子的不是,母親可要注意身體啊。”
老夫人抹了兩把眼淚,這才道:“你納妾室是為了顧家開枝散葉,我這個當母親的自然是贊成的。可你看看你納的都是什麽人,專門在後院興風作浪。這樣,今個要麽你就把白姨娘趕出去,要麽你就當沒我這個母親!”
顧斐驚慌道:“母親,使不得啊母親!”
這要是傳了出去,就像是顧輕言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