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懲治白蓮花 (1)
顧明漓都被這一巴掌打懵了, 滿臉呆滞, 許久才反應過來,趕緊爬過去抱着顧老夫人的腿, 哭着求道:“求祖母開恩, 求祖母開恩,不要趕我們出去!”
她見顧老夫人面色冷峻,趕緊又轉過去苦求秦氏,一連聲的求饒道:“母親,母親!明漓知道錯了, 以後再也不敢沒有規矩了!母親, 求您饒我姨娘一次, 不要把她趕出去!她可是我的親娘啊,求求母親大人大量, 饒過我們罷!”
秦氏冷哼一聲, 直接将衣袖震開,沒搭理。
反倒是老太太态度堅決,毫不留情道:“明漓, 這裏沒你什麽事。白姨娘是不能留了, 即刻就送走,來人啊!”
立馬就有婆子去拉人,白姨娘哭着大叫大嚷, 怎麽都不肯走,直接被幾個粗使婆子順着地拖,發髻散落, 淚水漣漣,連衣裳都滾皺了,好不可憐。
顧明漓撲跪到顧斐腿邊,兩手死死扒着他的腿,求道:“爹爹不要,爹爹!姨娘縱是犯了再大的錯,可也不至于把她趕出去啊。她一個婦人,把她趕出去了,要她怎麽活啊!何況姨娘身子又不好,眼下又受了傷,現在把她趕出去,豈不是活活要了她的命!求父親看在我姨娘伺候您多年的份上,饒她這麽一回!父親!”
顧斐一聽,心登時軟了下來,又念起往昔白姨娘的好處來,尤其是床上的花招尤其的多。還真有那麽點舍不得。可又不能忤逆了自己的母親,只好退而求其次,開口道:“母親,您看這樣可行?把人發落到莊子裏頭反省反省,她一個弱質女流,被趕出府去,那不是要了她的命?傳揚出去,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我們顧家欺負一個妾室,名聲也不好聽啊!”
顧老夫人立馬道:“那你動手打明潇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會要了淑蘭和我的命啊!一個妾室而已,怎得你這般喜歡!你這是要寵妾滅妻,你可是要氣死我這個老母親啊!”淑蘭是秦氏的閨名。
顧斐啞口無言,只垂首默然。
顧老夫人卻不肯輕易放過他,又嚴厲的斥責道:“明潇可是咱們顧家嫡出的長女,秦家又是書香門第,真要鬧起來,秦家上門說理,你有幾條道理?”
顧斐慚愧道:“母親教訓的是,是兒子做事沖動了。”他又擡眼去看了一眼顧明潇,微微遲疑。
顧明潇卻是不肯看他,頭一側直接躲進了顧老夫人懷裏,哭着喚道:“祖母救我!阿爹又要打人了!”
老夫人到底是顧及着顧斐的顏面,也應了他的意思,把白姨娘發落到莊子裏。不準帶任何丫鬟婆子伺候,也不準帶什麽細算。白姨娘聽聞,又是大哭了一場,被幾個丫鬟婆子硬拖了下去。
顧明漓趕緊跑去攔人,結果顧老夫人下令,直接讓丫鬟将她關到菡萏院裏,不準她随意出院。
如此,程昔扶着顧明潇要回牡丹院,一衆人這才要散開。
顧斐見顧輕言要随着衆人走,立馬出聲攔他,“誰讓你走的?你給我回來!跪下!”
程昔聽了聲響,回身望了一眼。顧輕言對她擺了擺手,示意她趕緊走。到了這種時候,顧輕言還是那個很孝順的顧家大公子。
“爹。”
顧輕言掀袍就跪,不卑不亢道:“我是為人子的,您要打要罰,我也沒有意見。但求您今後不要再動明潇一根手指頭。她是我妹妹,我不許任何人動她,包括您。”
顧斐簡直要被顧輕言氣笑了,同時又暗暗感慨這個兒子跟自己年輕時真像。一樣的倔強脾氣,一樣的疼寵妹妹。一時間也沒甚麽火氣,可又不想失了大家長的威嚴,遂冷冷吩咐:
“你不許走,就在這跪一個時辰,什麽時候想明白了才能起來!”
顧輕言應得十分爽快,“好的爹,我聽見了,您快去忙罷。”
如此,顧斐這才心滿意足的離開。
結果沒曾想,他才一走,顧輕言立馬從地上站了起來,拍了拍衣角上的灰塵。餘光瞥見邊上站着個下人,遂偏過頭去,笑着問:“知道該怎麽說罷?”
“知道,知道,大公子請放心!”
這下人立馬小雞啄米似的點頭。
顧輕言這才滿意,揚長而去。
牡丹院。
顧明潇坐在榻上啜泣不止,老夫人那裏派了好幾回丫鬟問了,連大夫都請了過來。生怕顧明潇真的傷到哪裏了。
雖說是被自己親爹打的,可那麽多人都看着,顧明潇向來心高氣傲,別提有多委屈了。眼眶都哭腫了,還不許任何人進屋。
秦氏在外頭急得團團轉,生怕顧明潇想不開再弄傷了自己。可又不好貿然進屋,只怕拉着程昔的手,讓她替自己進去瞧瞧。
程昔應了,推門就進。沒曾想迎面而來就是一個枕頭。正正好好砸她頭上去了,雖不是很疼,但還是吓得輕“啊”了一聲。
顧明潇還以為是哪個丫鬟婆子,随手就丢了個枕頭過去。她雖然心高氣傲,又有點京中貴女的嬌蠻,可是為人卻很真摯善良。若是換了旁人家的小姐,砸的可能就是花瓶了。
“呀,表妹,怎麽是你!快,讓表姐看看砸疼了沒有!”顧明潇立馬站起身來,蹭蹭幾步走了過去,拉着程昔替她查看。見只是脖頸處微微有點發紅之外,這才大松口氣。
“大表姐,你別哭了,都是我不好,你罵我吧,可別跟自己的身子過不去。”程昔柔聲道。
顧明潇疼程昔還來不及,怎麽可能會罵她。心裏時時刻刻都記着程昔幼時就沒了母親,遂對她百般偏愛,把能給的愛都給她,生怕她在顧家受半點委屈。當下就拉着程昔的手坐回榻上,只道:
“又不是你的錯,我做什麽要罵你?難不成在你心裏,大表姐就是個蠻不講理的人?”
程昔搖頭,聲音又軟又糯,“我只是覺得,大表姐為了我受了罪,我心裏很是過意不去。大表姐若是心裏委屈,只管罵我兩句便是。”
顧明潇便道:“我早說了,同你不相幹,就是我自己看不慣白姨娘。現在可好了,一耳光換她被送去莊子,我心裏開心着呢。”
雖然嘴上如此說,可顧明潇還是落着眼淚,一邊好強,一邊又很柔弱。明明自己也是需要人保護,可一遇見危險還是能立馬站出來保護別人。
這就是顧家的大小姐,正直,真摯,善良,有點嬌蠻莽撞,又單純的可愛。怪不得連寧王世子那樣的人都喜歡她。她是個值得被人捧在手心裏寵的女子。沈青舟當真是沒有眼光。
“我啊,才不要原諒阿爹,他總是如此。誰最先哭了,他便不分青紅皂白的相信誰,袒護誰。仿佛我們都不會哭一樣。”顧明潇拉着程昔的手,鼻音還是很重,“我也不怕被人笑話,不是他沈青舟不喜歡我,而是我顧明潇不喜歡他了!我不管是家世還是相貌都是一等一的,做什麽要去倒貼一個不喜歡自己的男人。”
程昔見顧明潇看得通透,也覺得沒有再勸解的道理。強扭的瓜不甜,即使沈青舟再好,可若是一個男人的心不在自己這裏。縱是嫁給了他,也不會幸福的。與其兩相折磨,不如痛痛快快地放手。
也許再見面時還沒有那麽尴尬。
“在我心裏大表姐永遠都是最好的,日後定然會遇見更好的。”程昔從桌上取來熟雞蛋,輕輕給顧明潇揉了揉臉。
“啊,輕點,好疼。”
顧明潇呼痛,想了想又叮囑程昔,“你以後可得擦亮眼睛了,寧願找一個喜歡自己,可自己不喜歡的人。也決計不要找自己喜歡,可不喜歡自己的人。咱們女子就是要好生對待自己,與其奢望天邊浮雲,不如過好自己的小日子。誰知道日後嫁的人要納幾房妾室,整日鬥來鬥去真的沒有意思。”
程昔笑着點頭,表示自己記住了。
顧明潇又道:“其實,我覺得我大哥哥跟你挺配的,但是我覺得你好像不太喜歡他。”
程昔手一頓,神色不甚自然道:“他是我表哥,有什麽喜歡不喜歡的。”
顧明潇道:“也是,不過話說回來,你跟我大哥哥應該是不可能的。”
程昔心裏一緊,鬼使神差的問道:“為什麽?”
“你常年不在京城,也許不知道。晉王膝下有一獨女,常年陪伴在太後左右,人稱嘉清郡主。這個小郡主很得寵愛,不僅是皇上和太後,就連幾個皇子對其也很是寵愛。你說奇怪不奇怪,小郡主那麽多人都瞧不上,偏偏瞧上了我大哥哥。早兩年就放言道,今生非我大哥哥不要,你說她大不大膽?”
顧明潇道,絲毫沒瞧出來程昔的神色變化,又接着道:“這不,太後要從九華山回來了,嘉清郡主肯定也會跟着回來。到時候你就能見到了。她雖然是個郡主,可是還挺好相與的,比寧王世子強太多了。她是個極其美麗的姑娘,性子也挺好,你應該會喜歡她的。”
不知怎麽的,聽到顧明潇如此說,程昔居然覺得心裏一緊,就像是有什麽東西要偷偷溜走一樣。她剛開始很煩顧輕言動不動就作弄她,可後來相處久了,又發現顧輕言愛妹如命,是個很重情的人。甚至為了妹妹,可以跟寧王世子作對,也不惜跟自己父親頂撞,是個很勇敢的人。他不會說什麽甜言蜜語,可是可以盡力讨她歡心,是個願意把她捧在手心裏寵的人。
最關鍵是,顧輕言說了,他很喜歡她。
程昔便信了,結果怎麽還冒出來一個嘉清郡主。
從顧明潇那裏出來後,程昔有些心不在焉,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好端端的一下子就失落了,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就已經習慣了顧輕言的作弄。如果以後顧輕言把作弄她的小伎倆用在旁的姑娘身上,那該怎麽辦。
如果顧輕言把送給她的發釵也送給旁的姑娘,那該怎麽辦。
如果顧輕言也要送給別的姑娘花,程昔該怎麽辦。
紫晴不明所以,還以為她家姑娘是在擔心顧明潇,遂扶着程昔的胳膊,小聲寬慰道:“姑娘莫要擔心,橫豎顧大小姐有老夫人和夫人護着呢。再者說了,大公子那麽疼寵顧大小姐,定然不肯再讓她受委屈的。姑娘快別自責了,奴婢看着也心疼得緊。”
程昔道:“大表姐這回又是為了我,才挨了舅舅的打。我心裏很是過意不去,回頭你幫我找找,把我娘留給我的那套藍寶石頭面送到牡丹院去。對了,還有我前個才繡的荷包,也一并送過去。”
聞言,紫晴訝然道:“姑娘!那可是夫人留給你的嫁妝,怎生能送人呢?要不換個別的吧?哪怕是送個古玩字畫也好啊。”
程昔搖頭,堅持道:“我娘留給了我很多東西,可在我心裏,這些都是身外之物,沒甚麽打緊的。我只要自己活得開心,過得順心,就是對我娘在天之靈最大的安慰了。”
頓了頓,她又側過臉來,笑着同紫晴道:“再者說了,那套藍寶石頭面上頭紋了牡丹花,大表姐喜歡呀。她能護我到如此地步,我若是連套頭面都不舍得給,那我未免也太薄情寡義了些。”
紫晴聽了心裏暗暗感慨,她們姑娘自小就很重情義,一旦認準了誰,就會義無反顧的護着誰。不僅如此,待她們這些下人也素來和氣,甚少拿架子壓她們。因此,底下的人都很敬重程昔,巴不得她過得開開心心。
“是,姑娘。回頭奴婢就去送。”
程昔點頭,正巧路遇了先前那條走廊。她想起來顧輕言被顧斐留住,想來必然要受些磋磨,有心去瞧一瞧,又覺得不甚合适。正躊躇間,就聽紫晴猛然驚道:“對了,早先上房讓各院去取月銀,奴婢忘記同芷婷說了。也不知道她去了還是沒去。”
秦氏對待自己的幾個子女素來一視同仁,待程昔也是如此。除卻顧輕言之外,幾個姑娘每個月有二十兩月銀,定時派人去上房取。
程昔家境優渥,其實也不指望着這點月銀生活,可又不想總是麻煩別人,只好順着秦氏的吩咐來。如此,便道:“我估計她肯定沒去,要不你去看一看罷。”
紫晴福了身,應了句是,這才調頭往另外一個方向走。
如此,程昔稍微猶豫片刻,悄悄地往走廊裏去。就想瞧瞧顧輕言是不是受了責罰。走廊裏靜悄悄的,兩邊欄杆上挂了草編的席子,微風一吹,滿院子都是花香。她沒瞧見人,大松了口氣,只當是舅舅饒過了顧輕言,正待要走。
誰曾想手腕一下子被人從身後攥住,隔着一層衣料,火熱的溫度燙得程昔渾身一凜。她一愣,甩了下手沒掙脫開來,反而讓自己身形不穩,往後一歪。不偏不倚就歪進了顧輕言懷裏。
“表妹今日對我如此主動,果真讓我受寵若驚。”
顧輕言戲谑的聲音緩緩從頭頂傳來,穿着一身月藍色箭袖常服,腰間系着一條寬腰帶,寬肩窄腰,看起來朝氣勃勃。
“我才沒有。”
程昔立馬否認,試圖從顧輕言懷裏起來,不曾想他手勁兒居然如此大,一把攥着她的手腕,往長廊深處走了幾步。邊上有簇花叢,正正好和走廊形成一個死角。如果不是特意經過,根本不會發現有人在這裏。
顧輕言将人引來,立馬就松開了手,并沒有想要冒犯程昔的意思。只面色認真的同她道:“表妹,謝謝你在我爹面前維護明潇。”
程昔不料顧輕言居然會提這個,便回他,“是我該謝謝大表姐,她總是維護我。”
顧輕言笑道:“你是表妹,自然要護着你。我爹那個人不講道理,看見誰先掉眼淚,就覺得誰可憐。每次啊,都是我那個傻妹妹受委屈。我這個當哥哥的也心疼得緊。這下好了,終于把白姨娘攆到了莊子上,家裏總算安寧了。我啊,終于可以安心的去巡防營了。”
“表哥也會有害怕的人嗎?”
顧輕言嘆道:“有啊,外面再好,可家人永遠都是最寶貴的。我雖然總喜歡跟我爹對着幹,可他到底是我爹啊,他要打要罰,我能不受着麽?否則禦史臺那些迂腐的老大夫們,吐沫星子還不得把我淹死?”
他整理了一下衣袖,勾唇笑了笑,“我沒戰死沙場,回頭再死在了風言風語裏,豈不是要全天下的人笑話。”
程昔不禁莞爾,覺得顧輕言有時候真摯的可愛。只道:“我以前一直都覺得表哥做事都是随心所欲,從不顧及別人的。現在才知道,原來表哥也會這般束手束腳。”
顧輕言挑眉,淡淡笑道:“也不全然是罷,愚孝這種事情,我反正是絕對不會做的。我爹要是哪天想不開,脾氣上來了,一下把我打死了,那顧家豈不是要絕後了?”
他又垂眸定定地望了程昔片刻,忽而勾起唇角淺淺一笑,“表妹,你和小時候很不一樣。你小時候膽子最小了,遇事就會哭鼻子。現在也會護着人了。不過,我還是覺得,你一直都是那個需要人保護的小表妹。”
程昔眨了眨眼睛,忽然想起了顧明潇先前同自己說的話,一時間如同一盆冷水潑了過來。手心立馬就涼了下來,她抿了抿,對着顧輕言微微福了福身,這才道:“如果沒有什麽事的話,我就先下去了。表哥有空去看一看大表姐罷,她此番受了很大的委屈。”
顧輕言不知程昔為何突然對自己如此冷淡,還以為是自己哪句話說錯了,惹得表妹不高興了。遂伸手攔道:“你怎麽了?好端端的怎麽突然不高興了?是不是我哪句話說錯了?”
“沒有。”程昔回道。
顧輕言更加疑惑不解,明明程昔就是一副不高興的樣子。他拍了拍後腦勺,不知該如何去讨心愛的姑娘歡心。又不甚會說甜言蜜語。想了想,才嘆道:“表妹,你是有什麽心事麽?還是有人欺負你了?”
程昔搖頭,一副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模樣。只不冷不熱道:“表哥,雖然我們是表兄妹,可是男女之妨不得不守。以後你還是別私下裏找我了,讓人瞧見不好。”
顧輕言道:“我定然不叫你名聲受損,可我現在就想問問你,到底怎麽了?”
程昔不答,轉身就走。身後顧輕言喚她,“表妹,表妹!”
她一次都不肯回頭,甚至連腳下都不頓一下。造化弄人,明明自己已經慢慢有點喜歡顧輕言了,怎麽半路殺出了一個嘉清郡主。
得不到的東西,一開始就不要肖想,以免日後傷心的是自己。
程昔回了院子,沒多大一會兒紫晴就打外頭進來,随行的還有一個小厮。一見程昔的面,立馬跪地道:“問表姑娘安,小的奉大公子的命,給表姑娘送東西來了。”
“我不要,你回去罷。”程昔連看都不看,直接拒絕道。
這小厮無法,回去又不好交差,只得哀求道:“求表姑娘寬容一二,小的就這樣回去了,真的沒有辦法交差啊。小的上有七八十歲的老母,下有七八歲的女兒,真的不能丢了這份差事。表姑娘人美心善,定然不會與奴才們為難。”
程昔道:“能不能交差那是你的事情,收不收是我的事情。你若是因此丢了差事,或者受了責罰,怎生能怪我。不該是你們大公子苛待下人麽?”
這小厮被程昔幾句話說的啞口無言,伸手擦了擦腦門上的虛汗,戰戰兢兢道:“表小姐……”
“行了,我倦了,出去罷。”
紫晴一聽,立馬上去攙扶程昔,見那小厮還是不肯走,遂板着臉斥道:“你怎麽回事?我家姑娘讓你出去,沒聽見?
”
這小厮趕緊應是,趕忙下去了。
紫晴将程昔攙扶到內間,見程昔一副愁眉不展的樣子,忍不住輕聲問道:“姑娘,您到底是怎麽了?可是和大公子吵架了?難不成他欺負你了?不行,奴婢這就去告訴老太太,讓老太太給姑娘做主!”
說着,紫晴就要走,程昔趕緊攔住她,輕聲道:“沒有的事,他哪裏就能欺負我了。不過是我自己心情不好罷了。”
紫晴半蹲下來,攥着程昔的手道:“姑娘,說句不知分寸的話,奴婢自小伺候着您長大,一直把您當自己的親妹子。萬萬不肯教您受了委屈。您要是有什麽委屈,也盡管跟奴婢說一說。奴婢上刀山下火海也會保護姑娘的,定然不教姑娘受半點委屈。”
程昔心裏感動,爹娘相繼離世之後,父族又沒什麽宗親,血緣關系也淡薄。唯有紫晴一直陪在自己身邊不離不棄。
“我沒什麽事,你放心好了。”
※
沈府派人來了好幾回了,說是要親自登門賠禮。顧老太太最是疼寵顧明潇這個孫女兒,也是顧及顧家的顏面,哪裏肯給沈家好臉色。直接讓人拒絕了。
一來二去,沈家的當家主母宋氏也受不住,兩家從前關系那麽好,怎能為了這種事情就生了嫌隙。聽說是關起門來狠狠教訓了一頓沈青舟,具體怎麽樣,程昔也不得而知。
顧明潇被顧斐當衆打了一個耳光之後,剛開始沒什麽要緊事。不曾想後半夜就開始發了高燒,換了好幾波大夫來,就是退不下熱。在床上躺着,滿臉大汗,嘴唇都被燒得起了一層白皮。就連夢裏也不甚安穩,嘴裏一直念着:爹爹不要打我,哥哥救我,哥哥。”
秦氏聽得肝腸寸斷,早就哭過好幾場了。老夫人那裏也是死催活催,讓管家趕緊再找個醫術好的大夫過來,也很是心疼。秦氏怕老夫人身體吃不消,遂讓丫鬟婆子們好生伺候着,自己則是守在顧明潇跟前。二房的蔣氏也不好坐視不理,趕緊陪在顧老夫人身邊安撫着。
程昔得了消息,自然是要去探望的。她才一踏進門檻,就聽見秦氏在低聲啜泣。自己這個舅母平時看着很是要強,又是大戶人家出身,很是知書達禮。平時從不見她如此模樣,想必是心疼顧明潇心疼得狠了。
她不免又想起了自己的親娘,如果娘還活着的話,不知道現在程家是何光景。
“昔兒過來了啊。”
秦氏擦了擦眼淚,拉着程昔的手坐下,勉強笑道:“你是個好孩子,平時跟明潇走得又近。那日舅母沒來得及謝謝你。”
“舅母言重了,都是大表姐維護我多些。”程昔溫聲開口,又瞧了床上的顧明潇一眼,問道:“大表姐好些了沒有?”
秦氏又落了兩行淚,捶胸嘆氣,“一直高燒不斷,夢裏都在念着胡話。我們明潇性子又倔,跟她哥哥一模一樣。可憐了每次都是我的明潇受委屈,還不如合離算了,不想再受這個委屈。”
程昔一聽,驚了一下,很少聽聞勳貴人家有主母主動要求合離的。不過聽說秦氏的娘家也是大戶人家,想來合離也不是什麽難事。只不過就可憐了顧輕言和顧明潇以後就沒有父親了。對顧明潇的婚事,以及顧輕言的仕途都會産生不好的影響。
“舅母快別這樣說,舅舅只是受了小人蒙騙。眼下白姨娘已經被趕去了莊子,二表姐也不敢再出來興風作浪了。咱們不如想些法子,趕緊讓大表姐好起來。”
秦氏點頭,也是一時氣惱才提了合離。她是當人母親的,時時刻刻都會替自己的子女着想,眼看着顧輕言的仕途正起步,而顧明潇也到了議親的年齡。若真是合離了,恐怕對兩個人都有影響。
門外突然傳來腳步聲,兩個人一齊往外瞧去,就見顧輕言大步走了進來,身後還跟着一個大夫。
“娘,我找了禦醫過來給明潇看病。”
秦氏一聽,居然是禦醫,趕緊給人讓了位置。程昔不免多瞧了顧輕言幾眼,見他眉頭皺得緊緊的,一雙眼睛始終沒移開過顧明潇,臉上的心疼幾乎要溢了出來。
程昔抿了抿唇,側過臉去,沒再看他。
“王太醫,我妹妹的病情怎麽樣了?”顧輕言見太醫起身,連忙湊近身來,急聲詢問道。
王太醫嘆了口氣,捋着花白的胡須道:“顧大小姐這是驚吓過度,又染了風寒,這才導致高燒不退。”
“可有法子将熱先退下去?”
王太醫道:“這樣吧,顧小将軍,下官先寫個藥方,定時讓人給顧大小姐灌一帖藥,如果還是高燒不退,那下官也沒有辦法了。”
聞言,秦氏又大哭了一場,一下歪倒在床邊,抱着顧明潇哭道:“我的明潇啊,怎生就受了這麽大的罪,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讓娘怎麽活啊!”
顧輕言聽得心裏煩躁,忍着火氣同王太醫道:“那就有勞太醫了,不管是什麽藥材,一定要按照最好的配。只要能救我妹妹,什麽我都能答應。”
王太醫應是,這才寫了一張藥方。顧輕言趕緊讓下人下去煎藥,這才讓管家将太醫送出府。他一手挑開珠簾,見顧明潇臉色蒼白的躺在床上,眼眶一熱,趕緊望了望天。
程昔忍不住寬慰他道:“表哥別太擔心,大表姐一定會沒事的。”
顧輕言沒說什麽,待丫鬟将藥送了過來,親自抱着顧明潇,一勺一勺吹涼了往她嘴裏送。
顧明潇燒得臉色緋紅,意識不是特別清晰。只茫然地問:“是哥哥嗎?是不是哥哥?”
“是哥哥,明潇別怕,有哥哥在,哥哥保護你。”顧輕言溫聲哄她,見藥汁灌不下去,微微有些急了,像是哄孩子似的,“明潇乖,你最聽話了。哥哥喂你喝藥,喝了藥什麽病都好了。沒人再敢打你了,哥哥護你。”
秦氏忍不住,直接沖到外間哭了起來。程昔趕忙跑過去安撫她,才安慰了兩句,不曾想顧斐大步跨進門檻,急沖沖的往裏間走。邊走邊問:
“怎麽回事?到底怎麽回事?明潇怎麽了?明潇呢?”
秦氏現在看都不想多看顧斐一眼,聞言也不回答直接扭過一邊去。
顧斐見沒人應他話,徑直走進裏間,沒曾想就被顧輕言一下子攔住了。他眉頭一皺,怒斥:“顧輕言,你想做什麽?還不趕緊讓開!”
顧輕言沉着一張臉,并不肯讓,只冷冷質問,“人是你打病的,你現在還來做什麽?是想看看明潇被你吓成了什麽樣子?爹,你有什麽氣,只管沖着我一個人來,你要打要罰,我顧輕言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可是明潇不行,我不許你動她!”
顧斐也是聽了府上下人禀告,這才知道明潇病了。也管不了衙門裏有多少公務,趕忙乘着馬車回府。連官服都沒來得及換,十萬火急的跑來牡丹院,就是想看一看自己的長女怎麽了。
可沒曾想卻被自家兒子攔在外頭,還疾言厲色的質問他。當場就來了火氣。一耳光抽了過去,冷冷斥責道:“顧輕言,你反了天了!這是你跟父親說話的态度嗎?這個家只要有我在一日,就沒有你說話的份!還不快給我讓開!”
顧輕言臉被打得側過一邊,舔了舔唇角,嘗到了一絲腥甜。他也不甚在意這點傷痛,只嘲諷地笑道:“爹在朝廷上向來與世無争,同誰都不起争執,一副老好人的樣子。想不到啊,回了府上居然對自己的親生兒女又打又罵。爹,您可真讓我好生敬佩。”
秦氏生怕父子兩個再吵了起來,趕忙去拉顧輕言,“輕言,快別說了,這是你父親,你怎能同他這般說話?還不快些認錯。”
顧輕言道:“我沒錯,反正父親看我也不順眼,不如我就搬出去自立門戶罷。”
一句話立馬又惹惱了顧斐,父子兩個也不知道上輩子是不是仇人,一見面就針鋒相對。平日裏還好,顧輕言人又孝順,就是罵他幾句。他自己也能笑嘻嘻地插科打诨過去。可眼下不行,他就是要給顧明潇讨一個公道。
秦氏一個人勸不動顧輕言,趕忙喚程昔,“昔兒,你快來,把你表哥帶出去。”
顧斐怒聲道:“孽子!當初我要是知道他長大了會是這個樣子,就應該把他摔死!”
程昔頭皮直發麻,趕緊拉顧輕言出去,壓低聲音道:“表哥,你別再說話了,先出去罷。”
顧輕言面上嘲諷之色更濃,也許是聽慣了這種話,并沒有覺得特別難過,甚至還能風輕雲淡的笑一下。他輕輕将程昔推開,搖了搖頭,淡淡道:“你還是留下來陪陪明潇罷。”
說完,擡腿就出了門去。
“逆子!”顧斐氣得更狠,冷冷一甩衣袖。可他到底也沒忘了自己是做什麽來的,趕緊撩起珠簾走進內間,一眼就瞧見了躺在床上的顧明潇。心裏猛然一抽疼。可他是個男人,又是一家之主,輕易不會表現出來。
見床邊的矮桌上還擺着半碗喂剩下的藥,趕緊走上前去。連着被子将顧明潇抱在了懷裏,親自喂她。
“明潇,你快醒一醒,是爹爹來了,爹來看你了。”
顧明潇意識還不是很清醒,勉強吞咽了兩口藥汁,一聽這話,喃喃自語道:“我不要爹爹,我要哥哥。哥哥救我,阿爹又打我了,哥哥快來……”
顧斐心裏一痛,端碗的手輕輕顫抖着。許久,才溫聲開口道:“明潇聽話,阿爹不打你。你可是爹的長女,爹疼你還來不及,怎麽會打你。喝了藥。我們明潇就能好起來了。”
程昔來顧家已有兩個多月,也是第一次見顧斐如此溫和的一面。素日他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嚴父面孔,對待自己的幾個子女甚少有溫和的一面。尤其對顧輕言,那是非打即罵,每次一見面就跟仇人一樣。
可是顧輕言應該想不到,顧斐也不全然是個嚴父,他也會疼惜自己的兒女。只是礙于情面,不太會表達而已。
“昔兒,你表哥脾氣硬,我怕他再做出什麽大逆不道的事。你趕緊出去看看,幫舅母好生勸一勸。”秦氏低聲道。
程昔點頭,這才提裙踏過門檻。沿路攔了幾個丫鬟問,一問才知顧輕言怒氣沖沖的去了菡萏院。
這下可壞了,白姨娘雖然被發落到了莊子裏反省。可顧明漓還在菡萏院。以顧輕言的行事作風,怕不是要把菡萏院給拆了。到時候事情一鬧大,那顧家哪裏還有安寧的時候。
離得老遠就聽見前頭傳來叫喊聲,外頭圍着一圈的丫鬟婆子,各個戰戰兢兢的,連大氣都不敢出。
老管家一擦滿腦門的虛汗,隔着一道院門沖裏頭喊:“大公子熄怒啊,大公子!可不能再砸了啊,大公子!”
程昔心覺不好,離得近了才瞧見院裏的情形。滿院子都亂糟糟的,被顧輕言又摔又砸,鬧了好大一通。他脾氣大得狠,正愁沒地方撒氣,一腳将堂屋的門踹飛,吓得丫鬟婆子們紛紛往屋裏頭躲。
這還不算,連帶着屋裏的東西也被顧輕言盛怒之下砸了個稀巴爛,顧明漓縮在牆角,哭道:“求大哥哥饒了我吧,不要再砸了,我真的好害怕。”
“你怕?你怕什麽?你膽子大得狠,連明潇你都敢動,有什麽是你不敢的?”顧輕言冷笑,一腳将博古架踹倒,上頭擺放着的瓷器古玩碎了一地。
幾個婆子趕忙上去抱着顧輕言的腿,被他兩腳踹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