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真心鴨 (1)
“大哥哥別打我, 我姨娘已經被發落到莊子裏了, 她肯定知道錯了。求大哥哥饒我一次罷,明漓求你了。”
顧明漓趕緊跪下來, 兩眼哭得跟核桃一樣, 不住地用手帕擦拭眼淚。一副快吓出魂兒來的可憐模樣。
顧輕言擡腿将椅子踹飛,吓得顧明漓又是一個哆嗦,哭聲就更大了。
“閉嘴!”
顧輕言一聲厲呵,立馬吓得顧明漓閉緊了嘴巴,只敢肩膀一抽一抽的低聲啜泣。
“你還有臉哭, 我饒你幾回了?我上回怎麽警告你的, 誰允許你再碰明潇的!”
顧明漓哭道:“大哥哥, 我真的沒有。都是我姨娘一時糊塗,真的不關我的事!”她跪行着去抱顧輕言的腿, “大哥哥, 我也是你妹妹啊,我也是你妹妹,你怎能這般偏心!”
顧輕言将人震開, 冷聲道:“我沒有你這種心思歹毒的妹妹, 是不是嫡出不要緊,可一個人如果連心腸都是黑的,那就不配為人!”
顧明漓往一邊跌去, 手掌按在了碎瓷片上,登時劃破手心,汩汩地往外冒血。她捧着手掌哭道:“明漓自知自己身份低賤, 可我到底也是顧家的女兒。即使是做錯了事情,要打要罰也輪不到大哥哥來!再者說了,我姨娘都被發落到了莊子裏受苦,大哥哥又何必跑過來興師問罪。”
“你想得倒美,一個歌姬如今也敢欺負到了明潇身上,簡直找死!不要以為我爹護着你們,就可以在顧家為所欲為!我娘是好欺負的,可我不是!”
顧明漓哭道:“那大哥哥還想怎麽着?難不成要把明漓打死麽?明漓雖然是個庶出,可總歸也是顧家的骨肉!爹都沒說什麽,大哥哥憑什麽對明漓喊打喊殺!”
顧輕言冷笑,他自然不會去動手打女人。可又不肯輕易放過顧明漓,只對着外頭的婆子們喊,“來人啊,快來人,去給我取塊紅木板子來,快!”
下人們面面相觑,均不敢開口應。
如此,顧輕言又道:“怎麽,我現在說話都沒有人聽了?”他一怒,哪裏還有人敢不應,立馬就有下人取了紅木板子來,戰戰兢兢地雙手舉過頭頂遞給了顧輕言。
“我從不打女子。”顧輕言擺了擺手,随便指了個身強體壯的婆子,命令道:“你過來,打她二十下板子小懲大誡。”
那婆子不敢不聽,可又不敢真的打顧明漓,站在一旁正不知所措。
程昔上前一步道:“表哥別沖動,二表姐縱然有錯,上頭還有外祖母,舅舅還有舅母罰她,不能由你來罰。”
顧輕言道:“你別說話,沒有你的事。”他加重了語氣,提了一個音,“怎麽,還不打?”
那婆子當即駭了,趕緊攥着板子走上前來。對着顧明漓比劃了好幾下,到底對着她後背打了一下。
顧明漓當即就大哭出聲,“爹,救我!爹爹救我!大哥哥要殺了我,爹!爹!”
“你就是喊破天都沒有用!給我打!”顧輕言絲毫不為所動,想來這回是氣得狠了,也不管事後顧斐是如何暴怒,眼下就想先替顧明潇出這口惡氣。
程昔勸也勸不住,無論說什麽顧輕言也不肯聽。她見顧明漓挨了沒幾下,都哭岔音了。生怕再打下去回頭不好收場。只得趕緊上前,扯着顧輕言的衣袖求道:“表哥,別打了吧。再打下去,回頭舅舅知道了,定然會發怒的。”
顧輕言不聽,直接側過身去。
程昔咬了咬牙,繞到他的正前面,又道:“表哥,我是真的為了你好。這事早就罰過了,一罪不能二罰,你私下來鬧已經不合規矩了。如今又讓下人責打二表姐,更會落得一個苛待庶妹的名聲。你在朝中雖然是個小将軍,可禦史臺的大夫們,不會因為你是小将軍就不參本了。而舅舅也不會因為你是小将軍就不責罰你了,表哥!”
顧輕言哪裏會不明白其中水深,可看見明潇都病成了那個樣子,一口氣無論如何也忍不得。深深呼了口氣,才啞着聲道:“我早便說過,明潇是我最珍愛的妹妹,誰都不許動她。顧明漓一而再再而三的陷害明潇。我讓人打她二十戒尺都是輕的!”
程昔無可奈何,也不知道天底下的将軍是不是都是顧輕言這個樣子。一時抿緊唇角,不知到底該說什麽才好。
顧輕言輕輕道:“你莫怕,同你不相幹,天塌下來有我頂着。我既然敢做,我就敢承認。”
他又對着那婆子道:“打,給我狠狠地打!若是敢手下留情,我扒了你的皮!”
這婆子哪裏還敢放水,每一下都使勁了全身的力氣。生怕打不疼顧明漓。
顧明漓這回才是真正知道了顧輕言的厲害,連聲哭求,說自己再也不敢了。見求不動顧輕言又調頭去求程昔,哭得臉色脂粉都花了。
顧輕言照例是不肯讓程昔落了半點不好聽的名聲,直接将她輕輕推開,這樣一來,無論怎樣,肯定扯不到程昔身上去。
都這種時候了,也不知道顧輕言怎麽還想着要保全她。
不知誰喊了一句,“老爺來了”。外頭人群立馬分散開一條小道,顧斐一馬當先,大步跨進院子。見整個菡萏院都亂糟糟的。心裏登時冒了火氣。
顧明漓見救星來了,趕緊将手上血跡往臉上抹了兩把,往地上一倒,整個人蜷縮起來。
程昔微微一愣,心都跟着緊了起來。她很怕舅舅和表哥再因為這事起了什麽争執,趕緊悄悄去扯顧輕言的衣袖,壓低聲音道:“表哥,你快跑!快去求外祖母庇護,我在這給你攔着舅舅,快啊!”
誰知顧輕言天生就是寧折不彎的性子,他說承認,就絕對會承認。原地不動地站着,就等着顧斐來。
程昔都快哭了,都這種時候了,哪怕父子兩個有一個性子軟一些的,這事都容易解決。
果不其然,顧斐見顧明漓縮在地上,滿臉都是鮮血,還一個婆子舉着板子往她身上打,登時看得目眦盡裂,一腳将那婆子踹開,趕忙去扶顧明漓。
顧明漓就像是吓傻了一樣,使勁抱着顧斐的胳膊不松手,死死咬緊嘴唇,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凄楚模樣。
程昔一看這種情形,心一下子涼了起來,趕緊随手拉了一個丫鬟,打發她去前院請老太太過來。
顧斐手指着顧輕言,怒斥道:“顧輕言,你眼裏到底還有沒有我這個爹了!你還有沒有半點規矩!明漓可是你妹妹,你怎麽能這麽打她!”
“我沒有打我妹妹,我沒有打明潇!”
顧斐一聽,氣得越發狠了,偏偏顧明漓還添油加醋道:“爹爹,救命啊!我好怕,大哥哥二話不說就闖了進來,他要殺了我,爹爹救我!”
“你別怕,爹在這裏!”顧斐拍了拍顧明漓的肩膀以示安撫,這才指着顧輕言怒斥,“孽障!你給我跪下!”
顧輕言低笑着搖了搖頭,“我可以跪,但不能跪在菡萏院,因為她們真的不配!”
“你!”顧斐都快氣糊塗了,連說了三個“好”,這才道:“那你現在就滾到外頭去跪,今天我要是不打死你這個孽障,我就不是你爹!”
顧輕言二話不說,調頭就走。正好即将要和程昔擦肩而過時,腳下頓了頓,他回過頭來,沖着程昔笑了笑,“表妹,你就別跟來了,去幫我看看明潇罷。她每次生病了,最怕喝苦藥了,記得給她蜜餞吃,回頭我再去瞧瞧她。”
“表哥!”
程昔上前一步,眼眶紅紅的,她兩只手死死地拉緊顧輕言的衣角,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只覺得他這麽一去,似乎再也回不來了。她心裏悶悶地難受,從來都不知道顧輕言原來在家居然過得是這種生活。
“你最聽話了,去罷。”
顧輕言擡腿就走,衣角一下子就從程昔手心裏抽離。她攥了攥,什麽也沒有攥住。
顧斐安置好了顧明漓,又讓人請了大夫過來。院裏院外都亂成了一團,基本都被顧輕言砸了個幹幹淨淨。顧斐又是生了好大的氣,見菡萏院沒甚麽要緊事之後,大步流星的往外頭走。身後跟着十幾個小厮,手裏擡着長凳,扛着板子,還找來了一捆繩子。
恐怕是要把顧輕言打個半死。程昔到底沒有聽顧輕言的話,偷偷地跟了過去。就見前頭人群擁擠,顧輕言就跪在花園最中央的石子路上。
也真會給自己找地方。
顧斐對着左右喝命道:“都等什麽呢?把這個孽障給我綁起來打!”
幾個小厮面面相觑,許久才咬緊牙關走了上前。卻不曾想,顧輕言擺了擺手,随意道:“不必綁我,我不會跑,也不會躲,更不會反抗的。”
其實,就以顧輕言的身手,他若是真想反抗,在場誰能奈何得了他。可他性格執拗,寧折不彎,又偏偏是個孝子,愛妹如命,是個很複雜的人。
顧斐道:“好!那就依了小将軍的意。既然你是我顧家的子孫,那就得守我顧家的規矩!你擅自闖入菡萏院,這是壞了規矩。随意懲處自己妹妹,這是苛待庶妹!你還頂撞忤逆我這個父親,這是大逆不道!你今日本該待在巡防營,可卻私自回來,這是玩忽職守!我可有冤枉了你!”
顧輕言回他:“有沒有冤枉我,你心裏有數。橫豎父親都不會輕饒了我,還羅列這麽多罪狀做什麽?生怕禦史臺的大夫們不參本上奏?要打就打便是,何必多言。”
顧斐氣得臉色鐵青,冷冷一揮衣袖,對着左右喝命,“打,給我狠狠地打!打死不論,只當我從來沒有生過這個兒子!”
小厮為難道:“大公子,這……”
顧輕言待下人向來很和善,也不想過多的為難人。自顧自地站起身來,伏在了長凳上,面無表情道:“打罷。”
程昔一直躲在柱子後面,兩手緊緊地捂住耳朵,不忍去聽板子打在顧輕言身上,而發出的沉悶聲響。可顧輕言脾氣又硬,打過一輪,硬是一聲都沒吭,明明身上都見了血,可還是咬緊牙關,不肯認錯。
顧斐便道:“打!打到他認錯為止!”
小厮們平時沒少受顧輕言的恩惠,眼下見他如此,也是真的下不去重手。又擡起板子狠打了幾下,就忍不住跪下求道:“大人,不能再打了,不能打了,大公子受不住的!”
顧斐怒道:“他自己都沒求饒,你個奴才求什麽情!閃開!”
程昔再也忍不住,直接跑了上來,一把抱住顧斐的腿,哭求道:“舅舅不要,不要再打了,舅舅!”
顧斐沉聲道:“沒有你的事,你退下!來人啊,把表小姐帶回去!”
程昔不肯走,硬拖也要拖到外祖母過來。趕緊抱得更緊了。又因為深知自家舅舅最見不得女子的眼淚,遂趕緊落下兩行淚,專門哭給顧斐看。
“舅舅別打了,求求你了舅舅。表哥真的知道錯了,求你不要再打他了。”
果不其然,顧斐一見程昔在哭,立馬心就軟了一半。也只可惜了,顧輕言從不肯輕易掉眼淚,否則顧斐早就下不去手了。
顧輕言臉色煞白,兩手死死的扣緊凳腳,他緩緩吐了口氣,嘴裏冒出一口濃稠的鮮血。順着唇角落在地面,他自己也不甚在乎,自始至終也沒有喊過痛,可眼下卻伸手顫顫地拍了拍程昔的肩膀。
“表哥,你再堅持一下,外祖母很快就來了。”
程昔帶着哭音小聲道,她自然以為顧輕言是疼得狠了,才會來拍自己的肩膀,正要再說幾句寬慰他的話。
卻聽顧輕言低沉的聲音裏透着幾分難以言喻的沙啞,他說:“不讓你跟過來,你非來,往邊上閃閃,衣裳那麽幹淨,可別沾着血了。”
顧輕言總是這樣,明明都疼成了這樣,可還是時時刻刻想着身邊的人。哪怕他自己都快活不下去了。
程昔只覺得胸口像是有什麽東西,一下子就填滿了,顧家兄妹性格一個比一個倔強,可都是對她很好的親人。
顧斐見程昔死不撒手,對着左右喝命道:“都愣着做什麽?還不把表小姐拉開,快!”
從旁邊立馬走上來兩個丫鬟,試圖要将程昔拉走。程昔深知再打下去顧輕言半條命都要交代到這裏了,哪裏肯走,索性就上半身伏在顧輕言身上,自己的後背就完全暴露在板子下面。
執着板子的小厮們面面相觑,均往後退開幾步,生怕一不小心再誤傷了表小姐,那才是真真不得了了。
“表哥,你別怕,我護着你。我會護着你的!”程昔兩手環着顧輕言的腰,壓低聲音,幾乎帶着幾分懇求的意味了,“表哥,你就跟舅舅認個錯,算我求求你了,好不好?你趕緊認個錯,我怕你再挨下去,身子受不了。”
早先便說,顧輕言是個寧折不彎的性子,他是武将出身,一旦認定什麽,那就非做不可。比如說對程昔的一顆真心日月可鑒。眼下無論如何也不會率先低下頭去。
顧輕言不肯低頭,那顧斐就更加不會低頭了。他劈手奪了小厮手裏的板子,上前一步,一把将程昔往邊上扯了一下,結果沒扯動。
“昔兒,這裏沒有你的事,還不趕緊讓開,否則舅舅連你一塊兒打!”
話音未落,就聽遠處傳來一聲,“我看誰敢打我的寶貝外孫女!”
程昔七上八下的一顆心,總算是落了下來。她兩只胳膊一軟,幾乎要環不住顧輕言的腰了,兩邊立着的丫鬟趕緊将她扶了起來,往一邊站着。
顧老夫人被一群丫鬟婆子簇擁着走了過來,一見顧輕言的凄慘模樣,臉色大變,捶胸頓足地哭道:“冤孽啊,冤孽啊,你打輕言做什麽!輕言可是我的心肝啊,你打他,可不就是要了我的命啊!”
顧斐早在顧老夫人過來時,臉色已經變得難看下來,心裏也知有顧老夫人護着,今日不能再拿顧輕言怎樣。只好道:“母親熄怒,兒子也是為了顧家的聲譽着想。顧輕言天天在朝堂上學着旁人攪弄風雲,我這個做父親的也說不聽他。哪知這個孽障現如今連我這個父親也不放在眼裏。當着我的面就敢讓人痛打明漓。明漓可是他的妹妹啊,顧輕言這個畜牲!”
秦氏早就一下撲在了顧輕言身側,見他渾身都是血,根本不敢用手去碰,伸怕再碰疼了他。心裏疼得仿佛被人用刀子在絞,捶着胸口哭道:“老爺,輕言可是你唯一的兒子啊,你怎麽能這麽打他!他就是做事再混賬,再沒有規矩,他為的也是自己的親妹妹啊!老爺明明知道輕言孝順,你無論怎麽責罰,他都不會去躲。可還要照死裏打他,這不是要了我的命吶!”
程昔生怕秦氏再哭出個好歹來,趕緊上前攙扶,也跟着道:“舅舅,表哥做事是沖動了些,可看在大表姐還病着的份上,饒了表哥這一回罷,他真的知道錯了。”
顧斐冷笑兩聲,伸手一指顧輕言道:“好好好,你們就護着他吧,什麽時候他把天都捅下來,你們還護着他罷!依我看,打死還幹淨了,我自當從沒生過這個兒子!”
顧老夫人怒道:“你閉嘴,打都打過了,你現在說這種話,你這不是要誅輕言的心!他待底下幾個弟弟妹妹都好,連昔兒都捧在手心裏寵!你想想看,輕言這種孩子怎麽可能無緣無故去打自己的庶妹。定然是明漓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你這個父親是怎麽當的,你當日問都不問一聲,你就動手打明潇。現在還這麽打輕言,你是不是要我這個老婆子死在你面前,你才肯甘心!”
顧斐一聽,臉色登時白了兩分,趕緊跪了下來,道:“母親可別說這種話,都是我這個當兒子的不是。可輕言怎麽說也是我的兒子,他做錯了事情,我這個做父親的教訓一下,有什麽錯不成?”
顧老夫人道:“你這叫教訓嗎?你就是想活活把他打死!你如今位及尚書,官居一品,也算是朝廷棟梁。可輕言也是個小将軍,光耀我們顧家的門楣,你這般責打他,傳揚出去你讓他今後在京城怎麽做人,怎麽去服衆!”
顧斐啞口無言,只垂頭默默聽着。他擡眼瞥了顧輕言一眼,見他臉色慘白,滿臉都是汗。也覺得自己下手太重了,明明輕言年歲也不大,有什麽事不能好好說,非得把他打死。
顧老夫人訓斥了顧斐一番,這才趕緊讓下人将顧輕言好生擡回去。管家馬不停蹄的跑出去找大夫,前頭顧明潇還沒好,顧輕言又受了傷,整個顧家又亂成了一鍋粥。
程昔見前面人影憧憧,也沒有非得擠進去的意思。顧輕言那個人很好面子,想來也不希望自己最狼狽的模樣讓別人瞧見。
長房這邊動靜一鬧大,二房的人也趕緊跑來勸。蔣氏拉着秦氏到一旁開導去了,顧明漣就跑來找程昔,将她往邊上引引,壓低聲音詢問道:“怎麽回事?怎麽突然就鬧了起來,大哥哥又做了什麽?”
程昔只好一五一十的将詳情同顧明漣說了,末了,又深深嘆了口氣,道:“我從前竟然不知大表哥居然脾氣如此硬,那麽重的板子,他硬是一聲都沒吭。”
顧明漣也嘆道:“也不是第一回 了,大哥哥同大伯父關系向來如同水火,每每遇見了,總是鬧得很不開心。”
她又挽着程昔的手繼續道:“你初來京城,所以你不知道。其實大哥哥遠沒有表面看起來那麽風光。遠的不說,就說寧王府。寧王世子看上我大姐姐也不是一日兩日了,顧家雖是勳貴人家不假,可哪裏能同王府相抗衡。大伯父在朝中素來保持中立,對大姐姐的親事并不十分上心。因此,我娘暗地裏偷偷告訴我,大伯父為了不開罪寧王,有意将大姐姐指給寧王世子。可偏生大哥哥敢站出來為大姐姐說話。”
顧輕言真的是很疼愛顧明潇這個一母同胞的妹妹,因此不肯見她受半分的委屈。即使明白顧家比不得寧王府,可還是要傾盡全力保全妹妹。因為知道妹妹喜歡沈青舟,遂極力撮合。放眼整個京城,沒幾個人敢這麽做的。
程昔少不得又暗暗對顧輕言生了兩分憐憫,她這個大表哥總是能給她驚喜。她擡眼望了一圈,見丫鬟們端了一盆血水出來,臉色又白了兩分。
“你也別怕,大哥哥怎麽說也是長房嫡子,大伯父縱然有再大的火氣,也不會真的把大哥哥怎麽樣的。”顧明漣寬慰她道,想了想還是忍不住啐了一口,“顧明漓那個小蹄子,我早就知道她不是個善茬兒,果然狼子野心,這回可好了,讓大哥哥狠狠教訓了一頓,保管不敢再出來興風作浪了!”
程昔苦笑,這筆買賣可不算太劃算。正好顧明漣要去牡丹院探望顧明潇,如此,程昔趁着沒什麽人在,悄悄地進了裏間,想瞧一瞧顧輕言怎麽樣了。
整間屋子都彌漫着一股子淡淡的腥甜,丫鬟婆子們全部都被打發到外頭守着。秦氏和蔣氏去了前院寬慰老夫人去了,因此屋裏除了顧輕言之外,一個人也沒有。
程昔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麽想法,總覺得一定要親眼看見顧輕言沒事才能安心。她往前邁了幾步,距離床榻五步之遙停了下來。
顧輕言卧在床上,身上蓋了一床棗紅色的錦緞被褥,臉色還很慘白,額發濕漉漉的粘在臉色。他似乎還很疼,好看的眉頭緊緊皺在一起。
程昔默默嘆氣,轉身就走,忽聽身後有人喚她表妹,腳下一頓,這才轉過身來。正好同顧輕言對視了一眼。
“看了兩眼就走,我若是真的睡熟了,豈不是要同你錯過了。”
程昔抿了抿唇,尚且還不知道該如何回話,卻見顧輕言拍了拍床邊,輕笑着同她道:“你過來坐下,我有些事想同你說。”
“不太方便罷,要不然,表哥先休息,等有空了我再來。”
程昔擡腿就要走,誰知身後立馬傳來了顧輕言的咳嗽聲,她立馬轉過身來。想了想,走至桌邊倒了杯溫水,上前遞給顧輕言。
“多謝。”
顧輕言的聲音很沙啞,精神也不甚好,只是勉強打起精神同程昔道:“我大約在你心裏,印象更不好了罷?其實我并不是想忤逆父親,可我又見不得明潇受半點委屈。”
程昔坐至床邊的凳子上,聞言,輕聲道:“大表姐很幸運,有個一心一意護着她的哥哥。”
顧輕言擺了擺手,自嘲道:“別了罷,如果我連親妹妹都護不住,哪裏還有什麽臉面保家衛國。”
他擡起頭來,冷不丁的問了一句,“我能問問你麽?你為什麽突然對我如此冷淡,是我哪裏做錯了,或者做得還不夠好,惹你不高興了?”
程昔沒想到顧輕言居然問她這個,可總不好說自己是吃了嘉清郡主的醋罷。她可是連嘉清郡主的面都還見過。如此,只好道:“沒什麽,我只是覺得表兄妹不應該走得太近,容易招人閑話。”
這回顧輕言沉默了許久,似乎在鄭重考慮程昔的名聲問題。末了,他點頭,滿臉認真道:“我知道了,對不住了表妹,之前是我太過唐突,給你造成了不小的困擾。今後不會了。”
程昔攥緊了十指,全部都收攏在衣袖中。顧輕言不知不覺就住進了自己心裏,可她又不能去禍害顧輕言。如果嘉清郡主真的非顧輕言不嫁,而顧輕言又非自己不娶,到時候還不得鬧得滿城風雨。
許久,程昔才起身,同顧輕言輕聲道:“表哥好好養傷罷,我在這裏也不太方便。我知道你惦念着大表姐,你放心,我日日都會去看她的。”
顧輕言道:“那多謝你了。”
程昔再不多說什麽,轉身就出了房門。眼眶卻一下子就紅透了。
紫晴在外頭等着,一見自家姑娘紅着眼眶出來,還以為是顧輕言怎麽她了,當時就急得不行,連聲問道:“姑娘怎麽了?可是發生了什麽事了?”
程昔搖了搖頭,一個字都不多說。待回了墨蘭院把自己往屋裏一關,抱着膝蓋坐在了床上。紫晴就坐在一邊,溫聲寬慰道:“姑娘快別這樣,無論發生了什麽事,總歸是有解決的辦法的。”
哪裏有什麽解決的辦法,顧明潇都明明白白的說了,顧輕言和自己絕無可能。嘉清郡主身份那樣高,遠比寧王世子還要難搞,只怕顧輕言這個郡馬都尉是當定了。
只可憐自己人生頭一回喜歡一個人,還沒來得及互表心意,立馬就被人掐熄了火苗。
“我只是在想大表姐的親事要怎麽辦。事情鬧到這種地步,肯定是沒法再做親家了。”
紫晴從旁小聲道:“小姐,我聽芷婷說,老夫人好似挺看好寧王世子的。也不知道到底是看中了寧王世子對顧大小姐的心意,還是寧王世子的家世。”
程昔訝然:“芷婷怎麽知道的?她從哪裏打聽的?”
紫晴回道:“姑娘你忘了?芷婷有個姐姐就在老夫人跟前當差,叫做芷蘭,你還見過的,是個很俏的丫鬟。”
這麽一說,程昔反而是有印象了,單論家世的話,寧王府自然比沈家強百倍,可論人品和才學,寧王世子萬萬不及沈青舟。再者說了,顧明潇厭惡寧王世子,在京城也不是什麽秘密。真要是把顧明潇指給了寧王世子,估計顧輕言要蹦起來殺人了。
“以後這種話不許再亂傳了,沒有影子的事,可不能胡亂說。你回頭好好敲打敲打芷婷,讓她謹言慎行些,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自己心裏要有個數。”
紫晴點頭應了聲是。
顧老夫人簡直對顧明漓和白姨娘厭惡到了極致,若不是白姨娘早早就被發落到了莊子,定然要把她拉出來好生懲處。至于顧明漓,被打了一頓後,徹底老實了,顧老夫人心疼顧輕言此番受了大磋磨,便罰顧明漓跪小祠堂日日抄上十遍《女訓》。
對此,就連顧斐也不能多說什麽,只好致力于公務,每日晝出夜伏,早出晚歸。一次也沒去瞧過顧輕言,反倒是每天都去探望顧明潇。
對此顧老夫人又是氣了一場,責令顧斐一番,可基本沒什麽用。
程昔這日又跑到牡丹院探望顧明潇,這幾日顧明潇的身子正逐漸好轉起來,臉上也有了血色,精神也好了不少。因為秦氏知道顧輕言和顧明潇兄妹兩個感情甚篤,生怕顧明潇知道消息後受不住,遂嚴令丫鬟婆子們不準在大小姐面前亂嚼舌頭。
伸手挑開珠簾,程昔一眼就瞧見顧明潇,見她正卧在床上,手裏還繡着荷包,臉上還帶着笑。不由自主也跟着笑了起來。
“大表姐在做什麽呢?”
顧明潇一見程昔過來,趕忙對着她招了招手,待人走近身來,再一把拉坐在床邊。将手裏繡了半個的荷包展示給程昔看。
“你瞧,這是我要送給大哥哥的。天氣漸熱,這種湛藍色是大哥哥素來喜歡的顏色,我再塞點香草和幾味藥材進去,香味不至于太濃烈,而且還能保持很長時間。”
一提到顧輕言,好似好幾日都沒去看過他了,也不知道他傷勢怎麽樣了。程昔抿了抿唇,見這荷包繡得很精巧,花紋也特別,遂誇贊道:“大姐姐的女紅最好了,針腳也細致,大表哥肯定會喜歡的。”
顧明潇才要笑,突然又哼了一聲,愁眉不展道:“也不知道為什麽,這回我生了這麽一場大病,我哥哥居然也不來看我。巡防營很忙嗎?還是出了什麽事?”
程昔自然不能如實相告,只道:“應該是很忙的罷,表姐也別多心,大表哥抽空了,肯定會來瞧你的。”
顧明潇嘆了口氣,伸手輕輕捶了捶自己的胸口,道:“我這幾日胸口總是很悶,總覺得好像出了什麽事。從小到大都這樣,如果我哥哥難過,我也會跟着難過。我這裏很難受,想來我大哥哥肯定也難受得緊。”
她伸手拉過程昔的手,輕輕拍了拍,溫聲道:“好表妹,我娘不讓我出去,怕我再受了涼。你抽空替我去瞧瞧我哥哥成嗎?你幫我瞧瞧他好不好。我總覺得他這兩日過得很不好,可問了我娘她什麽也不說。”
程昔無法,只得點了點頭。
顧明潇這才笑着刮了一下程昔的鼻尖,“你最聽話了,表姐沒白疼你。也不知道日後哪家的公子這麽有福氣,能娶了你這麽好的姑娘。”
程昔心裏暗暗苦笑,面上卻道:“我還小呢,哪裏就輪得到我了。我才很想知道,哪家的公子有那麽好的福氣,能娶我大表姐。”
顧明潇嘆道:“生了場大病,仿佛看透了許多東西。以前我就是太看中家裏的名聲,以及顧沈兩家的關系了。現如今想想,沒有什麽比讓我過得開心更重要了。我不會再喜歡沈青舟,不是因為我對他太失望,也不是因為他不好,只不過是沒有那個緣分吧。”
她說着,伸手拉着程昔的手,低聲笑着道:“我突然想起來了小時候的事,你記性總是不大好的,想來都記不住了。小時候咱們幾個都是在一處兒玩的。那會兒啊,咱們幾個都喜歡玩扮新娘子的游戲。結果我大哥哥和沈青舟都說長大之後,一定要娶你的。只有我說,長大以後要嫁給沈青舟。”
程昔抿唇道:“這麽久之前的事了,我都不記得了。想來大家也都不記得了。”
顧明潇搖頭,輕聲道:“那可不見得,沈青舟在我面前提過你好幾回。我剛開始只當他是愛屋及烏,因為我偏寵你,所以他才關心你。現如今我才堪堪知曉,一個男人哪裏會無緣無故關心一個女子。除非是心上人,否則怎會連那個人的一舉一動都要收盡眼底。我想,沈青舟是真的喜歡你。”
“大表姐……”程昔為難道:“我從來沒想過要跟大表姐争什麽,大表姐對我這樣好,我不是那種沒心沒肺的人。而我對沈青舟更加沒有那種心思,我敢對天發誓。”
顧明潇笑道:“我當然知道啊,你其實不必感到抱歉,或者是解釋什麽。不是我的東西,我也不稀罕要。只不過表妹,我還是想跟你說一句掏心窩子的話。沈青舟不适合我,也未必就适合你,得不到的東西永遠都是最好的。你能明白我的意思麽?”
程昔自然明白,沈青舟能為了小時候的一句玩笑話,就直接拒絕了跟顧明潇的青梅竹馬之情,也忒寡情了些。旁的暫且不論,就沈青舟的母親宋氏也不見得喜歡自己。再者說了,她對沈青舟真的沒有那個方面的意思。
“唉,我真的舍不得讓你嫁到別處,本來我很希望你能跟我大哥哥在一起。可是聽聞嘉清郡主回來了,她的身份比寧王世子還要貴重。她若是瞧上了我哥哥,只須求一道聖旨。誰敢不遵從?”
程昔無言,也沒有什麽可說的。可出于自尊,還是說了句,“我也不喜歡大表哥的。表姐多想了。其實,如果嘉清郡主真有那麽好,那同表哥還挺般配的。”
顧明潇點了點頭,伸手摸了摸程昔的臉,柔聲道:“表妹你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