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弄巧成拙 (1)
從牡丹院出來後, 程昔原是不想去瞧顧輕言, 可又答應過了顧明潇,只得領着丫鬟去了一趟。
顧輕言的院子很是僻靜, 小厮就坐在院門口小憩, 一見程昔過來了。趕緊一骨碌爬了起來,問了聲安,這才請人進去。
程昔提裙跨過門檻,想了想,還是讓紫晴在外頭候着。畢竟顧輕言骨子裏透着驕傲, 哪裏肯讓人見了他的狼狽姿态。
輕輕踏過門檻, 屋裏點了安神香, 可卻掩蓋不住一股子濃得作嘔的苦藥味。程昔抿了抿唇角,挑開珠簾望去, 見顧輕言正合着一身雪白裏衣, 半靠在床架上,手裏攥着一卷書。
他臉色看起來還好,就是很消瘦, 顯得顴骨尤其的高。認認真真地看着手裏書卷, 時不時抵住唇角輕咳兩聲。
因聽見了珠簾顫動的聲響,顧輕言以為是小厮進來,遂頭也不擡的吩咐道:“拿茶過來。”
程昔沒應聲, 可卻當真倒了杯溫水遞了過去。顧輕言這才瞧清來人是程昔,臉上剛要見喜色,可又突然想起來什麽似的, 反手将書卷擱在枕頭上。不冷不熱道:“你來做什麽?”
“大表姐讓我過來看看你。”
顧輕言點了點頭,“嗯,她身子怎麽樣了?”
“挺好的。”
程昔餘光瞥見床頭櫃上擺着碗藥,竟然一口都沒有動,忍不住勸道:“良藥苦口利于病,表哥還是把藥喝了罷。不喝藥怎麽能好得了。”
顧輕言嗤得一下笑了起來,伸出二指指了指那藥,“喝不喝有甚麽差別?總歸我是在虐待自己的身體,同旁人又沒什麽關系。”
程昔疑心顧輕言是話裏有話,可她自己也并非全然無事。可也不能說出自己的真實心思,只好道:“外祖母,舅母,還有大表姐都很關心你的。表哥既然是個大孝子,想來肯定不忍心見長輩替自己擔憂。”
顧輕言卻問:“那你呢?”
程昔裝傻:“我是晚輩,外祖母憂心的,我自然也憂心。”
顧輕言搖了搖頭,緩緩道:“你不誠實,分明之前并不是這樣的。也罷,随便你喜歡。既然看也看了,就請回去罷。順便記得跟明潇說一聲,我哪裏都很好。
哪裏都很好,只不過心裏很難過。
程昔點頭,這才轉身要走。她想聽見顧輕言出聲挽留,可卻一聲都沒聽見。
而顧輕言明明已經伸出了手,可程昔卻什麽也沒瞧見。
也不知道是哪個小丫鬟嘴快,把顧輕言受傷的事說了出來。顧明潇當即就坐不住了,趕緊跑去探望。又是大哭了一場。
轉眼過了兩日,這日寧王世子投了拜貼,說是要找顧斐有要緊事情相商。
寧王世子也不是太傻,知道如果給顧輕言投拜貼,十成有十成要被無視。索性就投給顧斐。這樣一來就名正言順帶人踏進了顧家的大門。
說是有要緊事相商,可寧王世子一心全撲在了顧明潇身上,聽說她生了大病,在王府都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立馬就帶着補品過來瞧了。
恨不得時時刻刻都見到顧明潇才好。
随便同顧斐寒暄了幾句,寧王世子的心思早就飄到了九霄雲外,一口氣喝了三杯茶水,說到最後也不知道在聊什麽。
寧王世子聽聞是顧斐責打了顧明潇,才害得她大病了一場。因此半點好臉色都不肯給,可又因為顧斐到底是禮部尚書,又是顧明潇的父親,以後都是一家人,總不好真的生了嫌隙。
也湊巧的很,衙門裏找顧斐有事,顧斐不得不先去處理一趟。這正好就中了寧王世子的下懷,只說自己可以在顧家随便轉轉。
顧斐哪裏會不明白寧王世子對顧明潇的心思,一來,不好得罪寧王府。二來,也真的是有緊急的事,如此只好吩咐管家好生招待寧王世子。這才領着人急匆匆的出了府。
“寧王世子請這邊來。”
管家客客氣氣地給他引路,刻意避開府中女眷的院子。
哪知寧王世子半點都不肯聽,直擺手道:“你下去,下去,本世子自己不認得路啊,讓你來帶。快滾。”
老管家一揩滿腦門的虛汗,戰戰兢兢道:“是咱們大人吩咐的,還請寧王世子不要為難奴才。”
寧王世子眉頭一挑,“嗤”了一聲,冷笑道:“本世子就是為難你了,怎麽樣?你一個奴才居然還敢阻攔本世子,我看你就是嫌命太長!還不快滾!”
老管家臉色一白,偏生又不敢阻攔,只得悄悄給下人使了個眼色,示意他趕緊去通知顧輕言。
“顧府的景致還是很不錯的。”寧王世子輕擡了擡下巴,指着一條花澗,笑道:“雖然比不得寧王府,可也不差多少了。你們府上牡丹花開得真好,都是你們家大小姐養的麽?”
老管家戰戰兢兢道:“回寧王世子的話,我們大小姐偏愛牡丹,因此府裏多種牡丹花。”
寧王世子點頭,心裏想着,如果日後真的能娶到顧明潇。那麽無論她要什麽,自己都可以滿足她。他不會像顧斐一樣動手打她,而是要捧在手心裏寵着。
顧明潇喜歡牡丹花,那寧王府就種滿牡丹花。聽說她還喜歡彈琴,那自己就命人建一間殿室,左右通風向陽,就把琴放在屋裏的正中央。保證一推開窗戶,入眼全是牡丹花。
而自己下了朝回來,一定立馬就去瞧顧明潇,還要讓她幫自己寬衣解帶。
不知不覺,寧王世子忍不住微微笑了起來,他側過首來,正要同管家再打聽幾句顧明潇的喜好。餘光一瞥,忽間花澗的另外一頭,走過來幾道纖細好看的身影。
僅僅是一眼,寧王世子就瞧見了顧明潇,他心神一動,順着花澗往姑娘們那側走去。
老管家一拍大腿,急聲道:“不可啊,寧王世子!您可不能這麽壞了府上規矩,當心冒犯了小姐們!”
寧王世子哪裏聽得進去,一心一意只想跟顧明潇說說話,即使是在一起鬥嘴吵架,那也總比見不着面要好。
今個天色好,顧明潇大病初愈,就想着一定要去上房探望老太太,問個安什麽的。也正好顧明漣過來探望她,因此就拉着程昔,三個人一路往上房去。身後跟着一衆丫鬟們。
沒曾想遠遠就聽見一聲:“顧明潇。”
衆人皆是一愣,就見寧王世子領着人大步走了過來,老管家跟在後面又是跺腳又是擦汗。
顧明潇原本在同程昔和顧明漣說着話,臉上還帶着笑,此刻一見寧王世子的面,立馬斂了笑容。不僅如此,還拉着兩個人往後面退了一步,面露警惕道:“寧王世子怎麽進來的?這裏又不是寧王府,寧王世子也該懂得賓客之道,怎麽就不知道要守別人家的規矩。若是驚擾了我兩個妹妹,我定然要告訴我爹!”
寧王世子一見顧明潇,眼裏就再也看不到別的姑娘了。聞言,随意擺了擺手,道:
“随便你吧,反正顧大人也不能拿本世子怎樣,即使是鬧到聖上那裏,我也是不怕的。頂多回寧王府被我父王教訓一頓,有甚麽大不了的。”
頓了頓,寧王世子趕緊對着身後侍衛招了招手。随從立馬會意,雙手呈上一個錦盒。他将錦盒打開,露出一柄沉香如意,尾端刻着卷雲紋。又用了瑪瑙、翡翠等名貴寶石鑲嵌在銅鎏金上,在陽光底下一照,熠熠生輝。
寧王世子像是獻寶一樣,捧在了顧明潇的眼前,笑着道:“這個是我特意求了皇後娘娘,她才給了我的。如意如意,順心如意。我最近聽聞,你在府上過得很不順心,就想把這個送給你。”
程昔微微一吓,不由多看了寧王世子兩眼。也不知道他是真的說話直白,還是真的想要戲弄顧明潇。既然是皇後娘娘賞賜的東西,哪有随随便便就轉手送人的道理。寧王世子自己身份尊貴,想來并不在意這個。可若是被皇後娘娘知曉,少不得暗暗惱了顧明潇。
顧明潇也深知其中厲害,只當寧王世子又是故意過來找事。立馬嚴詞拒絕道:“寧王世子的好意還是送給旁人吧,我只是一個深閨小姐,承受不住皇後娘娘和世子的厚意!”
寧王世子急了,上前一步道:“你到底是何意?我并非是想過來同你吵架的。”
他低頭看了一眼錦盒裏的如意。想起自己也是苦求了好久,皇後娘娘才賞給他的。這柄如意來歷非比尋常,若是落到顧明潇手裏,日後顧斐若是再打她,還可以扯一下皇後娘娘的虎皮。可即使是這般,顧明潇還是不肯給他半點好臉色。
“我是何意,寧王世子心裏能不清楚?請寧王世子出去罷,這裏是府上後院,常有女眷出沒。世子不便在這裏待着。怠慢了世子是我們顧家的不是,明潇在這裏給世子賠禮。”
顧明潇說着,遙遙對着寧王世子施了一禮,這才一手拉着顧明漣,一手拉着程昔擡腿就走。
可不曾想寧王世子從來就沒有被人拒絕過,從小到大養尊處優,什麽樣的女子不是對他百般小意。獨獨這個顧明潇一而再再而三的在人前落他的面子。
“顧明潇,你給我站住!我讓你們走了嗎?”
寧王世子一把将錦盒合上,又随意抛到了身後侍衛的懷裏,這才伸手一指顧明潇,冷聲道:“你沒聽見本世子在跟你說話?你們顧家就是這個教養?貴客在前,說走你就走,放肆!”
顧明漣生怕開罪了寧王世子,回頭顧斐回來怪罪,趕緊扯了扯顧明潇的衣角,壓低聲音道:“大姐姐,怎麽辦啊。大哥哥也不在這裏,我們幾個讨不了好的!”
“怕什麽!這裏可是我們自己家,又不是寧王府,我就不信寧王世子有多大的能耐!”顧明潇脾氣素來厲害,自然不肯輕易向寧王世子低頭,她迅速轉過身來,不卑不亢道:“我素來敬重寧王,也聽聞寧王府規矩甚嚴,教養尤其好。可不曾想寧王世子居然是這樣的品性,一而再再而三的過來挑事。到底是什麽道理?難不成覺得我們顧家就這麽好欺負!”
寧王世子也來了脾氣,立馬回道:“你居然敢這麽跟我說話,你膽子真的不小!顧明潇,你不要仗着我喜歡你,你就可以這般對我!”
顧明潇又羞又氣,眼眶都氣紅了。
程昔生怕寧王世子再說出什麽驚世駭俗的話,趕緊将顧明潇拉到後面。誰料就是這麽一拉,立馬就惹怒了寧王世子。
“大膽!誰準許你動手扯她的!”
顧明漣吓得渾身一哆嗦,趕忙往後面藏了藏。程昔心裏有氣,可也不好得罪寧王世子,只道:“寧王世子快請回罷,多有怠慢之處,舅舅回來自然會責罰我們幾個。可我大表姐人品貴重,清清白白,寧王世子可不要胡言亂語,辱沒了我大表姐的閨譽!”
寧王世子道:“本世子何時辱沒了顧大小姐的閨譽,你少編排我。一個二品官員的女兒,竟敢如此放肆,大膽!”
顧明潇一聽,立馬就不樂意了。哪裏肯瞧見程昔受人責罵,立馬站了出來,伸臂将程昔護住,道:“寧王世子到底想怎麽樣?我表妹可是我手心裏的寶,容不得旁人辱沒她半分!這事我稍後一定如實禀告父親,寧王世子且等着顧家上門問罪!”
寧王世子稍微冷靜些許,每次只要他一看見顧明潇,縱然是有再大的火氣,也能瞬間消失的一幹二淨。他不肯再惹顧明潇生氣,連帶着也不再去訓斥程昔,使勁摸了摸後腦勺,這才劈手奪過來那個錦盒。上前兩步硬塞到顧明潇手裏。
“今天你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
顧明潇一吓,趕緊将手縮了回去。一時間場上亂成了一團。丫鬟婆子們趕緊護着幾個姑娘。而寧王府的護衛趕緊護着寧王世子。
也不知道是誰不小心推了一下,錦盒就砸在了地上。那柄如意磕在了青石上,立馬碎了一角。
所有人的臉色都瞬間變得蒼白,顧明漣哆嗦着唇,帶着哭音喊:“大姐姐,怎麽辦啊,大姐姐。”
顧明潇也吓了個夠嗆,可她是當人長姐的,無論什麽時候都會主動保護妹妹們。這次也不例外,她攥着程昔的手腕,眼眶漸漸紅了,緩緩道:“你們別出聲,待父親回來了,你們兩個趕緊往祖母那裏躲,不管怎麽樣都不要承認,只管往我身上推……”
程昔抿唇道:“大表姐別慌,事情總歸是有解決的辦法。”
話雖如此說,可若是傳揚出去,誰的臉上都不好看。尤其這柄如意還是皇後娘娘賞賜的。若是皇後娘娘怪罪下來,誰擔當得起。
寧王世子也沒料到怎麽就把如意給摔了,他單手拍了拍額頭,嘴角一陣抽搐。趕緊讓人将如意撿起來,連碎片都收攏起來。此刻一聽顧明潇居然要主動承擔責任,當即皺緊眉頭道:“同你有什麽關系?連摔個東西你都要跟我搶?是我摔的!”
顧明潇氣惱道:“你真煩人!請你快走罷!”
寧王世子這回是非走不可了,因為顧輕言過來了。
“別別別,人多,人多,給點面子,別扯衣領!”
顧輕言陰沉着一張臉,一把揪住寧王世子的衣領,往前一連推了幾步,将之抵在了涼亭的柱子上。
寧王世子的後背一下就撞到了堅硬的柱子,疼得悶哼一聲。他見自己帶來的護衛紛紛拔劍,趕緊擺了擺手,示意他們不準輕舉妄動。這才笑着同顧輕言道:
“聽聞小将軍這些時日受傷了?怎麽,這麽快就好了?看來打得根本就不疼啊。”
“有勞寧王世子替在下擔心了,一切都好。”顧輕言說着,又使了幾分力,寧王世子立馬被禁锢的咳嗽了幾聲。
“世子!大膽顧輕言,快放開我們世子!”
護衛們紛紛拔出長劍,劍指着顧輕言。
寧王世子不悅道:“有你們什麽事?還不快給我退下!”
他又轉過臉來,壓低聲音同顧輕言道:“雖然本世子向來同你不合,可我還是得謝謝你,以後還是得這麽護着你妹妹,即使對方是皇親國戚,你也要立馬站出來。”
顧輕言嗤笑:“這就不勞寧王世子操心了,明潇是我妹妹,在顧家我還是說了算的!”他将手松開,指着一個方向,冷冷道:“滾!”
寧王世子點了點頭,捂住脖頸咳嗽幾聲,他道:“你行,你行,算我怕了你了,還不成麽。”
他擺了擺手,領着一衆護衛這才要走,忽然想起什麽似的。又迅速折回身來,因為顧輕言還在身邊站着,他不好湊近,只得遙遙對着顧明潇道:“沒有你的事,別把什麽事都往自己身上攬。天塌下來也用不着你頂着!”
顧明潇側過臉去,不肯瞧他。
寧王世子的眸色一暗,看起來很失落的樣子。轉身就走,身後的一衆護衛立馬跟了過去。
“大哥哥,怎麽辦,我好像又惹事了。”顧明潇紅着眼睛道,“這回阿爹會不會把我打死啊,我好害怕,哥…”
顧輕言輕輕拍了拍顧明潇的肩膀,望向程昔的目光好容易才收了回來。對着左右吩咐道:“今日的事,誰都不許傳揚出去,誰要是敢在外頭亂嚼舌根。我扒了他的皮!”
丫鬟婆子們吓得趕緊跪下,點頭如搗蒜。
如此,顧輕言這才安慰她們三個,“有什麽的,這不是還有哥哥在麽?有哥哥在,沒人能把你們怎麽樣。”
顧明漣膽子是最小的,若不是顧輕言過來了,險些就要當場吓哭了。她抹了抹眼淚,又想起了自家那個病弱的哥哥,一時暗暗氣惱,怎麽就沒有顧輕言這種有骨氣,有魄力的兄長。
如此一來,三個姑娘也沒甚麽心思去上房問安了。顧輕言讓她們各自回院子裏去,沒事別往上房去,這才擡腿大步朝外走。想來在府上修養了許久,巡防營堆積了不少公務,得去處理一二。
再一無是處的人,總歸是有一星半點優點的。比如說寧王世子,他喜歡顧明潇喜歡到了骨子裏,他不是有意想處處與她為難,可因為自己從小嬌生慣養,養出了一副霸道又仗勢欺人的脾氣。也是真的不知道要怎麽讨女孩子的歡喜。
只是聽聞寧王世子自知打碎了皇後娘娘賞賜的如意,連寧王府都沒敢回,直接跪到了皇後娘娘的未央殿門口請罪。
皇後娘娘剛好在午休,直至下午才得知消息。雖心裏有氣,可寧王世子背後到底是有寧王府的,自然不能輕易為難。又知寧王府素來規矩嚴明,遂直接讓寧王世子出宮去了。
消息沒多久便傳到了寧王耳朵裏。當即震怒,深覺寧王世子是被寵壞了,如今不幹正事,只知道惹是生非。直接喝命下人鎖了院門,結結實實把寧王世子痛打了一頓。
這還不算,硬是逼問他做什麽非得求這柄如意。寧王世子這回甚有骨氣,打死都不說。還是身邊的護衛迫于寧王的威壓才說了出來。
寧王一聽,自家兒子成天不務正業,居然只想着如何去讨女孩子的歡心,氣得就越發狠了。直接禁了寧王世子的足,勒令其好生熟讀兵法。
轉眼到了太後娘娘從九華山返京的日子,一大清早的街道就擠滿了人群。紛紛散開一條道,跪地恭迎。
聖上為了确保太後娘娘的安危,特意指派了顧輕言帶人去迎接。
遠遠就見顧輕言騎在高頭大馬上,穿着一身玄色勁裝,見太後娘娘的轎辇行來,利索地翻身下馬。單膝壓地,沉聲道:“末将顧輕言奉聖上之命,前來恭迎太後娘娘和嘉清郡主!”
華麗的轎辇裏很快就探出一只纖細白嫩的手,一道宛如百靈鳥的清脆聲音緩緩傳來,“呀,沒想到是你!”
顧輕言一聽這個聲音,只覺得腦仁都是疼的。他暗暗叫苦不疊,可又不能顯露分毫,只恭聲道:“末将見過嘉清郡主!”
從轎辇中露出半張女子的面孔,觀其年齡約莫十五、六歲,生得極其清麗,穿着一身湛藍色的宮裝,眉間一點朱砂更襯托出皮膚白皙如凝脂澆灌。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嘉清郡主李樂寧。
她似乎很開心能見到顧輕言,露出一口白牙,連眼睛都笑彎了。轎中有人輕聲喚她的名字,嘉清郡主這才放下車簾。
車裏坐着一位同樣穿着宮裝的女人,不茍言笑,生得十分嚴厲。戴着一頭珠翠,手裏還轉着一串桃木珠子。此時微微張開鳳眼,淡淡笑道:“見到他,你就這麽開心?”
嘉清郡主挽着太後娘娘的胳膊,略撒嬌道:“太後娘娘,您可不要笑話樂寧呀。”
太後娘娘拍了拍嘉清郡主的手背,面上難得露出慈色,只道:“樂寧啊,你跟在本宮身邊多年,本宮也最是疼寵你。你的婚事定然是要由本宮做主的,你若是真的瞧上了那個昭勇将軍。本宮就賜一道旨意,也不枉費你在九華山時,還惦念着他。”
嘉清郡主面色酡紅,細若蚊吟道:“樂寧還想多陪太後幾年,這事晚些再說吧。樂寧全憑太後娘娘做主。”
上房。
顧老太太正半卧在榻上喝茶,下方依次坐着顧家幾個姑娘,以及程昔。她瞧了一圈,這才示意身邊的丫鬟将早就準備好的首飾端了上來。
“後個二皇子妃開了個花宴,帖子已經送過來了。你們姐妹幾個都一起去罷。”
顧明潇眨了眨眼睛,問道:“開花宴?那倒是挺稀奇的。”
二皇子妃素來脾氣冷硬,又是當朝內閣首輔的孫女。素來在京城貴女圈是出了名的難相處,也不知道是哪裏刮來的邪風,居然要開花宴。
顧老太太指了指盛放着首飾的托盤,笑道:“你們都去挑一兩樣喜歡的,總歸是出了門,不可丢了顧家的顏面。”
頓了頓,老夫人又單單指了程昔出來,笑道:“尤其是你,可不能再穿得那樣素淨了。年紀輕輕的,正是花兒一樣的年紀,就是該打扮得漂漂亮亮。”
程昔苦笑,只得點了點頭。她從不好出風頭,遂随便選了一支玉簪便作罷。結果沒曾想顧明潇還硬塞了一副翡翠耳環到她手裏。還煞有其事的教導她,“女孩子一定要打扮得鮮亮,這樣自己開心,旁人瞧着也開心。”
因為是宴請顧家的所有小姐,遂也包括了顧明漓。老夫人似乎不太放心,還明裏暗裏敲打了顧明漓一番,讓她不許在外頭出幺蛾子。
顧明潇便私下裏同程昔道:“知道了吧,壞事做多了,總歸是要被人知道的。祖母現在可是半點都不喜歡顧明漓。就偏偏她還好意思每天晨昏定省的裝孝順。其實人家就是不待見她,她自己反而覺得所有人都喜歡她呢!”
結果這話剛剛好就被晚一步出來的顧明漓聽了個正着。當即就紅了眼眶,哽咽道:“大姐姐做什麽要背地裏說我壞話?難不成心裏還暗暗記恨着父親?我并沒有想過要害大姐姐的。”
顧明潇冷眼睨她,淡淡道:“我都沒說你什麽,哭什麽?每回哭得都跟死了親娘似的,都不知道你到底哪裏來的這麽多眼淚。我都替你累得慌!”
程昔忍不住微微低笑了一聲,又覺得不甚合适,趕緊抿緊唇角道:“大表姐不是說,要跟我一起描花樣?”
顧明潇自然知曉程昔是有意拉她走,可又瞧不慣顧明漓總是一副哭哭啼啼,楚楚可憐的模樣。又忍不住啐了一口,“哭,你就會哭,等什麽時候哭也不管用了,看你還有什麽招!”
說着,拉着程昔的手就走。顧明漓咬碎了一口銀牙,可又毫無辦法。如今府中有好幾雙眼睛盯着她瞧,又沒有白姨娘從旁出謀劃策,顧明漓的日子也不甚好過。
到了晚間,程昔在顧明潇那裏用了飯,這才扶着紫晴的手往墨蘭院裏走。
如今正值初夏,白天日頭一上來,穿着一層輕衫都覺得有些熱。到了晚間微風一吹,盡數将暑氣吹散。青石小道兩邊的殘燈亮起微光,程昔微微眯着眼睛,有些困乏。
紫晴在她耳邊一直喋喋不休的念叨着:“姑娘,奴婢聽大小姐說,二皇子妃家世出衆,乃是內閣首輔的孫女。素來脾氣火爆,很不好相處。您這回去參加花宴,也是頭一遭,可不要開罪了人才好。”
程昔胡亂點了點頭,聲音聽起來有些懶洋洋的,“知道了,我又不喜歡出風頭,初來乍到的,誰會同我為難?再者說了,也得有人能為難得了我才行啊。”
紫晴不甚放心,又接着道:“可是姑娘,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你也小心着點才是,高門望戶出來的女子們,有幾個是省油的燈?”
程昔忍不住笑了一聲,道:“就你知道的多,改明個我得給你物色個好人家,讓你好生當回主母,專門掌家,看看你到底有什麽能耐。”
紫晴跺腳,羞赧道:“姑娘!奴婢跟您說正經的呢!”
“好好好,我聽見了。”程昔揉了揉耳朵眼前忽然一暗,她還以為是燈籠熄了,正要出聲去喚紫晴。不曾想紫晴立馬跪倒,高呼一聲,“奴婢見過大人!”
程昔沒料到居然會同顧斐遇見,趕緊福了福身,輕聲喚道:“見過舅舅。”
顧斐似乎才從外頭回來,身上的官服還未來得及換。身後還跟着幾個随從。他示意左右的下人避開些,這才垂眸同程昔道:“這些時日,你跟明潇都在牡丹院做什麽呢?”
程昔暗猜顧斐是想看女兒,可又拉不下來顏面,只好如實道:“表姐喜歡讀書,我便同她常在一塊兒讀些詩歌。”
頓了頓,又緊接着補了一句,“舅舅若是想念表姐的話,不如去牡丹院瞧瞧她?”
顧斐搖了搖頭,須臾嘆了口氣。自随從手裏接過一副畫卷遞給了程昔,“這個你拿給明潇,也別說是我送的,只說是……只說是……你随便編罷。”
程昔接過畫卷,想來定然又是顧明潇很喜歡的東西。一時聽顧斐讓她随便編,忍不住昂着臉問道:“我知道舅舅很關心大表姐,只是礙于情面不好表達。可大表姐卻是不知道的,舅舅為何不能主動去和大表姐說說話。她定然會很開心的。”
顧斐道:“她見到我就躲,跟老鼠見到貓兒似的。也罷,總歸我是惡人,都怕我。”
他伸手輕輕揉了揉程昔的頭發,溫和笑道:“只有你啊,從小到大都不怕我。”
程昔眨了眨眼睛道:“那是因為舅舅在我心裏,永遠都是天底下最好的舅舅。”頓了頓,想起了顧輕言,遂道:“大表哥跟舅舅的脾氣很像,都是表面看着兇,實際上對待親人很好。”
一提到顧輕言,氣氛就微微冷了下來。顧斐收回手去,面露不愉道:“那個逆子,不提也罷。”
程昔便道:“表哥其實也很敬重舅舅的。”
“行了,你不必替你表哥說話。他是什麽性子,我太清楚不過了。”顧斐嘆了氣,擡腿就要走,想了想,到底是折回身來,輕輕咳嗽兩聲,壓低聲音問程昔,“那日……那日舅舅是不是下手太重了?”
程昔大力地點頭。
顧斐神色一滞,又問了一句:“那傷得厲害嗎?現在可好利索了?”
程昔剛要答話,餘光瞥見顧輕言正緩步走來,遂有意引導顧斐再說幾句關心的話,遂道:“傷得很厲害,表哥那幾日動都不動了,臉色都是白的。聽大夫說,如果再挨幾下,腿就要斷了。”
顧輕言已然走到了顧斐身後,微微蹙眉,并未出聲,似乎也在等着下文。
卻聽顧斐道:“那也是他自找的,男子漢大丈夫,為江山社稷抛頭顱灑熱血,不是讓他在家裏跟深府婦人勾心鬥角。他的男子氣概都哪裏去了!”
程昔眼睛一下子就瞪圓了,暗暗想着,壞了壞了,弄巧成拙了。果不其然,顧輕言的臉色登時就黑了。
“原來父親竟然對我有這麽多的怨言,怪不得了。”
顧輕言的聲音緩緩的從身後傳來,吓了顧斐一跳。
顧斐往邊上退了幾步,這才堪堪停住,冷冷一甩衣袖道:“你自己知道就好,慈母多敗兒,就是因為你娘從小到大都慣着你,才把你慣出了一副無法無天的樣子!”
顧輕言擡腿一步,正面嗆聲道:“既然父親提起,那做兒子的也有幾句話想問一問。父親跟我母親是少時夫妻,我娘這些年來為了顧家勞心勞力,費盡心血。甚至主動給父親納妾室,可是父親呢。從外頭找了個什麽歌姬,這便罷了。橫豎我娘性子軟好欺負。可父親不覺得自己做的太過火了麽,顧明漓縱然再讨您喜歡,可她畢竟是庶出!我妹妹明潇才是嫡出!”
“你閉嘴!”顧斐怒斥道:“為父做事,還輪不到你指手畫腳!”
顧輕言不聽,偏要說:“怎麽,惱羞成怒了?父親別急,兒子還沒有說完。顧家世代都出忠良,父親如今寵妾滅妻,難不成是想讓顧家祖上蒙羞?”
程昔吓得猛抽一口涼氣,她這個表哥真是什麽話都敢往外頭說。她生怕父子兩個再吵起來,趕忙去扯顧輕言的衣袖,壓低聲音道:“表哥表哥,快別說了,別說了,表哥!”
顧輕言側首瞧了她一眼,沒應聲。
只見顧斐氣得臉色鐵青,擡手就要掌掴顧輕言。誰曾想顧輕言微微側過首去,直接躲閃開了。他漫不經心的整了整衣袖,淡淡道:“父親還是不要動我的好,太後娘娘才從九華山回來。嘉清郡主也跟着回來了。回頭太後娘娘召我過去,我這臉上有傷,難免驚擾了尊駕,顧家可擔當不起。”
“你!哼!”顧斐一甩衣袖,擡腿揚長而去。
程昔伸手捏了捏眉心,不知道說些什麽才好。她很快又反應過來,顧輕言居然在她面前提起了嘉清郡主。甚至是拿嘉清郡主出來當擋箭牌,心裏突然堵了起來,總覺得悶悶的難受。
她沖着顧輕言微微福身,轉身也要走。誰知顧輕言從後面一把攥住她的手腕,低聲喚她,“表妹。”
“天色晚了,有什麽事明天再說罷。”程昔道。
顧輕言并不應聲,直接揮手斥退所有下人,紫晴不肯走,他便冷下臉來,道:“怎麽,我的話你也敢不聽?”
紫晴臉色一白,趕緊垂下頭去。
程昔便道:“表哥何必為難我的丫鬟?這麽晚了,孤男寡女共處一地,難免落人口舌,表哥該不會是覺得,我的閨譽真的一點都不重要吧?”
顧輕言這才将手松開,許久,才壓低聲音問道:“是不是明潇在你面前說了什麽?所以你才如此疏遠我?”
程昔側過身去,只道:“并沒有,表哥多想了。
顧輕言直接繞到程昔的正前方,兩眼直盯着程昔,須臾,搖了搖頭,“你又在撒謊。也罷,你總是不肯信我的。”
程昔鼻尖一酸,已經積壓了太久的情緒,終于爆發出來,她道:“我只是一個父母雙亡的孤女,自然比不上嘉清郡主金枝玉葉。表哥如果覺得我是那種很輕浮的女子,或者是覺得我會願意為了你委身為妾,那可就大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