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陳督有點累了。
這其實很正常, 在和阮玉相處的時候,他經常覺得累。但是又好像有些不一樣。
他以前覺得是累是因為阮玉……他,不願意承認,但是他知道,自己其實是愧對他的。于是也不大想去面對。
現在。他第一次有了,怎麽努力都沒點用的那種累。
是一種打心眼裏的疲憊。
陳督想着,幹脆讓他走吧。隔了一會兒, 又搖了搖頭。
夜晚容易容易讓人脆弱,實在不是一個做決定的好時候。
他去衛生間洗漱,沒忍住捂着肺彎着腰咳了咳, 感覺自己像是要咳出血一樣。
陳督翻了幾片感冒藥出來,吞了。
結果不可避免的,第二天還是發了高燒。
他已經記不起上一次生病是什麽時候了,陳督打小活蹦亂跳, 又皮又野,少年的時候下大雨去天臺和人打籃球都沒病過。看來坐了這麽多年辦公室, 對他也不是全無影響。
他是被秘書的電話給叫醒的。
看了眼時間,上午十點,陳督張開嘴,卻沒能發出聲音。
秘書在那邊發問:“Boss, 您現在在哪?馬上就是和海科那邊的見面會了。”
海科是一個國外的實驗室,去年研究出了更有效的抑制劑提取液……陳督和他們眉來眼去了半年多,終于讓那邊的負責人答應了讓華康在中國代理這款抑制劑的銷售。
……
Advertisement
隔了好一會兒,他的聲音才像是被吹響的破舊口風琴一樣從喉嚨裏擠了出來。
“好, 我馬上到,我打車過去。”
秘書沉默了一會兒:“您要不要休息一下?”
“沒事。”陳督清了清嗓子,回答。
嘴上說着沒事。等一見完人,陳督就直接進醫院了。
被秘書送進去的,因為直接暈了。
他不喜歡醫院,陳督很少生病,所以他對醫院最初的印象,是被自己父親牽着手,到停屍間裏看他生父的屍體。
蓋着白布。什麽也沒露出來。
他父親是服藥自殺的,聽說死的很醜。
所以,在清醒過後,陳督直接回了家,并且給自己開了兩天假。
司機開車的時候問了句回哪兒。
司機最近一直都處于待業狀态。因為他家大BOSS突然不需要他接送了。
是因為陳督親自開車了,他要去接阮玉上下班。除非是實在忙不過來,他希望能接阮玉回家。
司機并不知道陳督現在住哪兒,而陳督懶得給他開導航了,直接說了句:“應天區那個。”
他指的是位于市中心的一個公寓,保密不錯,空間也不小。陳督和阮玉離婚後就直接搬到了那裏,其實在沒離婚的時候,他也經常在那落腳。
反正回家也沒有阮玉,去哪兒都一樣。
雖然快一個月沒人住,但是定期有保潔人員過來打理,所以整個房間看上去還是嶄新的。
陳督坐在沙發上,開始等家庭醫生過來給他挂水。
等着等着有點困,沒忍住直接坐在沙發上睡着了。
迷迷糊糊間,有人探上了他的額頭,陳督下意識的抓住了那只手,他摸到了一個纖細的手腕。
回答他的是一個女人的聲音:“是我。”
陳督聽出來了,是趙英。他的繼母。
于是他的手又慢慢放下了,睜開眼,面前站了三個人。
醫生,助理和趙英。
趙英說:“你看你,生個病連個照顧你的人都沒有,像什麽樣子。”
陳督沒有說話,這場突如其來的高燒幾乎要剝奪他的語言功能。他本身也不是一個愛說話的人。幹脆緘口不言。
于是趙英又試探着問了:“要不你還是聽你爸爸的?再找個人陪着吧?”
陳督心裏想着你他媽能不能別添亂了,但是趙英也是一片好意,沒道理他自己整的跟個白眼狼一樣。
于是壓下了心裏的煩躁,有氣無力地回了一聲:“不用。”
家庭醫生開始過來皮試,往手背上塗着酒精。
他喝了口溫水緩緩,擡起眼眸看向了趙英:“您怎麽來了?”
趙英輕聲回答:“來公司看看,結果你剛好不在,助理說你生病了,我就讓他帶着我一起來了。”
“……嗯。”陳督一時之間不知道自己該擺出什麽樣的表情。
氣氛一時之間有些凝滞。
“要不我留下來照顧你?”趙英繼續問。
陳督依舊沉默地搖了搖頭:“謝謝您,我會請護工的。”
趙英給他當了二十年繼母,雖然和陳督不算親近,但是總歸能分辨一下陳督的情緒。
什麽時候是真的不願意,什麽時候又是自己鑽牛角尖犯倔。
陳督小時候不大喜歡她,更讨厭他爸。脾氣還挺大,每次父子倆吵起來,都是趙英在中間勸架。
不過她的調和也沒有換來他的感激,每次陳督見到她依舊橫眉豎眼的。
脾氣還越來越怪。
有時候趙英想着,自己本來也不是他親生母親,意思意思就得了。反正她也不需要這孩子來養老。
只是有一天,陳督直接和他父親打了一架,小孩子,哪有什麽力氣,一米六都不到,細胳膊細腿的,臉上的絨毛都沒退去。
但是陳卓依舊被氣的把煙灰缸往他頭頂上砸。
于是陳督頭也不回摔門走了,到天黑都沒回來。
趙英問他:“要不要找找?”
陳卓直接說了句:“死不了。”
“你這話說的,”趙英忍不住皺起了眉,“你就不怕真出了意外?”
陳卓笑了笑:“那就領養一個算了。還可以從你們家親戚那領養,還能和你有點血緣關系。比養他強。”
陳卓說這話的時候說的十分淡然,趙英心裏卻有點發冷。
因為趙英聽出來了,他是真的不在意陳督的死活。對親生兒子尚且如此,又談何對身邊人呢。
她這輩子都因為生理缺陷,沒辦法當個母親。
所以,她僅剩的那麽點母愛,基本全都倒在了陳督身上。
那一天宋萍不在,她是和家裏的下人一起出門找的。老宅位于郊區,除了開車,一天只有一輛公交。
最後轉了一圈,趙英在公園裏找到人了,在露天體育場的觀衆席上。
這小子離家出走居然還記得帶驅蚊花露水,趙英那瞬間有點想笑。但是陳督抱着膝蓋膝蓋的坐姿,又顯得有些可憐兮兮的,于是她也就笑不出來了。
她在陳督身邊坐下了,
趙英問他:“想回去嗎?”
“……”陳督擡起頭看了他一眼,眼睛裏映着路邊的燈光,然後回答了一個字:“不。”
“等你上初中,可以選擇住校。”趙英說。
陳督沒有回答。
“現在先跟我回去吧?”
她去牽了牽陳督的胳膊,想把他拉起來。卻被掙開了。
“不要碰我。”小孩子的聲音有點悶悶的,沒變聲,還有些奶氣。
即使是趙英,也有了點這小孩不領情的惱怒。
然後,下一秒,她就聽見陳督的聲音:“我腿麻了,痛……你等會。”臉上有一閃而過的羞怒。
帶着陳督回家第二天,趙英收到了一張卡片。是從門縫裏塞進來的。
上面扭扭捏捏寫了三個字:“謝謝你。”
大概也是從那時候開始,趙英就明白,她大概沒辦法狠下心來,真的不管這小孩了。哪怕現在他已經長大了。
所以,現在,趙英像一個女主人一樣的坐在他的旁邊,端起了四十多年來一貫的雍容,道:“那你請吧,不過我也不走,除非你找人把我趕出去。”
陳督沒有再說話。
***
阮玉住在傅勳家裏的第一天。
睡了一整天。到晚上饑腸辘辘,傅勳領着他出門吃了烤魚,這種油膩膩還不太健康的東西一直進不了阮玉家的養生食譜,阮玉是第一次吃,開心的眼睛都眯了起來。
阮玉比傅勳矮一點,穿傅勳的衣服并不合适,于是晚上傅勳還領着他買了幾套衣服。
一開始只說買一套将就一下。結果逛着逛着,越買越多,要不是阮玉攔着,大概會掏空服裝店庫存。
店員小姐姐還一個勁說他們這對小情侶感情好——傅勳自己去挖了腺體,估計聞起來像個Beta。
阮玉紅着臉解釋,傅勳在一邊含笑不語,一幅“好你說什麽都行,依你”的表情。
——傅勳甚至想給他買女裝!要不是阮玉意志堅定,明天他就該在傅勳微博上女裝出道了。
傅勳主業長風CEO,副業刷臉網紅,微博下天天有人叫老公。
阮玉住在傅勳家裏的第二天。
和傅勳一起上下班,回來一起倒騰了晚飯。
……就是做到一半被傅勳趕出了廚房。并且被吐槽“你他媽做的飯狗都不會吃,求你放過我的口腔。”
阮玉本來想反駁一下,後來想了想,每次在狗糧和他親手做的狗飯之間,狗崽兒總是選擇狗糧,于是只好悶悶不樂的閉上了嘴。
這讓阮小玉覺得自己過于白吃白喝,因此感到了有點內疚。
阮玉住在傅勳家裏的第三天。
阮玉洗了個澡,傅勳興致勃勃的舉起了吹風機,說要給他吹頭。
阮玉想了想,沒拒絕。
就是一不小心,想了起來,前幾天他還沒離家出走的時候,陳督也是這樣,幫他吹頭發來着。
于是阮玉發起了呆,連傅勳在說什麽都沒聽見了。
一直到傅勳用手掌在他眼前晃了晃,阮玉才有些如夢初醒。
傅勳笑着問他:“想什麽呢?阮秘書。”
阮玉看着傅勳,莫名其妙覺得心裏好生委屈。
其實他也覺得自己這委屈來的好沒道理,畢竟是他自己先說“讓我冷靜冷靜”,走的時候還趾高氣揚的像個小公雞。
阮玉看了眼傅勳,然後低下頭,小聲地說了一句:“他怎麽還不來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