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天已經完全的黑了下來。夜裏刮起了西北風, 有了一些冷意。
車停在了停車場。司機都還沒把鑰匙還給他,陳督卻已經迫不及待的下車了。
坐在駕駛位上的代駕頓時有了一點點茫然。
香山公墓從底下上去有很長一段階梯,畢竟這坐公墓依山而建。如果忽略是個墓地的話,每年深秋都有層層疊疊的紅葉,是個踏秋的好去處。
平日裏慢慢走着要走二十多分鐘的山道,陳督只走了七八分鐘就到了。
他的背上起了一身熱汗,停下的時候, 夜風一吹,還有些冷。
幸好不是什麽荒郊野嶺孤墳野墓,一路都有路燈亮着。
陳督終于見到了阮玉。
在狗崽兒的墓碑前。
旁邊就是阮玉父親母親的墓碑。
阮玉站的筆直, 像他這種從小上禮儀的課的人,無論什麽時候站着都是筆直的。
只是頭深深的低着。他的懷裏還有一捧花。墓碑前也有。依次擺放着,一個墓前放着一朵。
是白色的雛菊花。燈光給它鋪上了一層暖黃。
這讓陳督想起了很多不好的回憶。
那一瞬間,他像是心髒接受了一下電擊, 疼的有點麻痹。
他三兩步走上前。把人攬進了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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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冬天的,來掃墓怎麽也不把我給帶着。還穿這麽點。”他捧起了阮玉的手, 不出意外的冰涼,他低下頭然後哈了兩口熱氣,解開了外套扣子,連手帶人一起揣進了懷裏。
只是就連陳督自己都沒有發現, 他的手指尖有些發顫。
陳督的胸膛暖洋洋的。大概年輕人都是這樣,隔着幾層衣料,也能聽見他的心跳聲。
阮玉的一張小臉蒼白。視線四處游歷。抿着唇,一言不發。
陳督看着他低眉順眼的一張臉, 心裏卻并沒有覺得安穩多少。
只是他的焦躁不安并不能讓事情往好的方向發展。所以,陳督現在十分的冷靜。
他壓下了內心的躁動,帶着點笑意開口問:“你怎麽不說話啊?”
就像是什麽都沒發生一樣。
看破不說破,他也不敢去捅破那層遮羞布。
隔了許久,阮玉慢慢開口回答:“抱歉,我心情不太好。”
還願意說話就成。
陳督再接再厲,他揉了揉阮玉的頭發,繼續問着:“外面冷,我們先回家好不好?”
他的語氣小心翼翼,卻又充滿着希冀。
陳督說:“等天氣好一點,出太陽的時候,我們再來看他們吧。我想咱爸媽也不希望你凍着,是不是?”
阮玉突然擡起頭看了他一眼。
沒別的原因,他只是覺得有點意外。記憶裏,陳督除了婚禮儀式當天改口叫過兩聲爸媽,其餘時間都叫的岳父岳母。
其實有些事情他自己也模模糊糊的,但是沒辦法改變一件事。
他都想起來了。
從十八歲住院開始。
到二十八歲,和陳督離婚結束。
他的生日和結婚的日子是在同一天。
結婚的第三年,婚姻已經名存實亡,過去幸福的回憶就像是一個巴掌,記起一次就挨一個耳光。
阮玉自我懷疑了很久。他想了很多,是不是自己太驕縱,脾氣太差;是不是自己不夠懂事,不像其他人那麽體貼。
可是最後,就算他磨平了自己所有的棱角,也換不來陳督的垂青。
于是最後卻也只能承認一件事。
無非就是他不愛你了。
愛可以不需要理由,不愛卻能找到很多借口。他給陳督找了很多借口。最後發現這場自欺欺人實在是有些可笑。
阮玉本來是想離婚的,反正這樣的日子過着也是折磨,結果被自己父母給勸下了。
阮正還說陳督也是為了工作在忙,企業正處于上升期,他作為他的伴侶,不應該在這種時候要拖後腿。
他們的眼睛當然能看到自己兒子的不幸,但是卻被陳督印鈔機一樣的賺錢速度蒙蔽了雙眼。
商業聯姻不都這樣,談什麽愛不愛的,你就是自取煩惱,何必呢?
什麽抑郁症?你這孩子,都多大了,怎麽還這麽不省心,這樣吧,讓你媽陪你出國一趟買點東西,錢随便花。你想買什麽都行。
于是離婚這事一不小心一拖再拖,拖到了兩個人車禍身亡。
而他也再也沒有力氣離婚了。
他的病加重了。
除了狗。陳督成了他在這個世上,唯一的羁絆。
他還年輕,可是眼神和舉動已經有些老态。有一天他抱着狗坐在陽臺上看太陽慢慢從正中央落下,想着,為什麽那場旅游沒把他給帶上呢。
現在狗死了。婚離了又結了。還多了一個孩子。
他沒死,卻又像是已經死過了一次一樣。
哀莫大于心死。
阮玉被陳督抱在懷裏,卻只覺得累。
他聽見陳督說話了,說了很多,阮玉卻只聽清楚了一句。
哦,陳督說,回家吧。
“……好啊。”阮玉的頭靠在他的胸膛,面無表情的說着。
***
到山下的時候,沒想到司機還在。
代駕司機瑟縮着替人守了半小時車,偷偷摸摸花式自拍好幾次了,手機都要整沒電了,如今滿眼都是控訴。
“陳先生,車鑰匙。”他把車鑰匙給了陳督。
沒想到啊。代駕看了眼兩人牽着的手,琢磨着,吃冷風就算了,還要吃狗糧。
氣煞我也。
陳督說了聲謝謝,琢磨着一會APP結賬的時候能多轉點錢。
阮玉坐到了副駕駛的位置上。
陳督摸着方向盤,轉過頭看着他,看見的卻是一張沒有溫度,假人一樣的臉。
陳督收回了視線,問:“想吃什麽?”
如果是之前的阮玉,大概已經開開心心張口報出了一溜菜單。說的跟單口相聲似的。
而現在,阮玉只是轉過頭看向了車窗外。
說了句:“都行吧。”
陳督把人找回來了。第二天也真的找了兩個保镖,然而卻不敢和阮玉說,想通過傅勳悄悄安排進長風。
傅勳氣的差點摔手機。
“你他媽這是光明正大給我插商業間諜啊?”
陳督皺着眉,反問:“就長風這點規模,還要我安排商業間諜?”
“……”我靠。大實話也不是你這麽說的吧。
陳督耐着性子繼續跟他解釋:“我是擔心阮玉出事。”
傅勳說:“行啊,那你先回答我幾個問題。第一,阮玉同意嗎?第二,這兩個人是聽你的還是聽阮玉的?第三,你摸着良心自己說吧,到底是保護還是監視啊?”
大概是阮玉來上班的第二天,傅勳就發現了。
阮玉想起來了。他也不知道阮玉到底想起多少,只是想起來之後的阮玉十分沉默寡言,辦事卻利索穩重了不少。
就是午休時間大概再也聽不見他跟自己叽叽喳喳了。
傅勳的問題陳督無言以對。
于是這事就這麽擱置了下來。
一切都和往常一樣,然而相處起來卻不一樣了。
家裏的煙火氣迅速的消散,冷的像是一塊冰。
陳督小心翼翼的維持着脆弱的平衡。
他突然有些懂了,之前阮玉呆在家的時候,是一種什麽感覺。
連呼吸都覺得費力。
他們說滴水可以穿石。
他們還說最怕就是有人死纏爛打,自我感動。
他們說堅持就是勝利。
他們還說,退一步海闊天空。
陳督不知道自己該怎麽做,又或者還能怎麽做。
他甚至不敢去問阮玉怎麽想的。
陳督依舊會給阮玉準備好熱牛奶。
他們依舊睡在同一張床上。偶爾陳督還會倒騰一下他從網上或者朋友圈看到的孕期食譜。
阮玉也依舊會對他笑。就是笑起來的時候,連眼角的弧度都沒變過。
晚上的時候,陳督給他熱了杯牛奶,牛奶是處理好以後從新西蘭空運過來的,雖然知道國內牛奶和國外牛奶都是牛奶,不可能因為從新西蘭過來就有什麽質變,但是陳督依舊想給阮玉最好的照料。
就當是他人傻錢多吧。
阮玉咕嚕咕嚕仰頭,一口氣喝完,放下杯子的時候臉上有了一圈奶漬。
陳督看着他嘴角一圈白色液體,笑着想幫他擦掉。
阮玉卻在那瞬間側過了頭,下意識的避開了。
于是陳督擡起的手僵在了半空。
阮玉擡起眼眸看着他,眼神裏有點茫然和慌亂。
他小聲說着:“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陳督放下了胳膊,若無其事地回答:“跟我說什麽抱歉呢。時間不早了,上床睡覺吧。”
阮玉說了聲好,轉頭進了衛生間去洗漱。
陳督把牛奶杯拿去洗幹淨,關上了水龍頭,忍不住用冷水擦了擦自己的臉。
他的眼眶有些紅。
那種從來沒有的無力感和挫敗感幾乎要擊敗了他,他甚至有些想哭。
在此之前。那種娘炮行為一直被他嗤之以鼻。若非情難自禁,誰又想要失聲痛哭。
陳督又開始失眠了。而且他發現,阮玉也是。同床異夢,不外乎如是。
陳督本來不知道的,阮玉的睡相前所未有的安靜,直到有天夜裏,阮玉悄悄的側了個身。
兩個人的姿勢變成了面對面。陳督閉着眼睛,沒有動彈。
隔了許久,一雙手探了過來,用指尖描摹了一下他的眉眼。
陳督抓住了他的手腕,睜開了眼,卻發現阮玉只是盯着他,面無表情地流着淚。
于是他的喜悅一下子就像澆了一盆水一樣,冷了下來。
陳督問了一句:“阮玉?”
阮玉卻抽回了手,然後翻了個身,背對着他。
沒有回答。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又是一天周六。
上個周六,他們還在商量着結婚。
阮玉看着天花板,發了很久的呆。他想了很多,其實也什麽都沒想。
最後,他扯了扯一邊陳督的衣袖。
陳督轉過身,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臉,有些意外,問:“怎麽了?”
這麽多天來,還是阮玉第一次主動。
他臉上的驚喜溢于言表。
阮玉停頓了很久,最終說:“……帶我去看醫生吧?”
其實他想說的是另一句。
我們還是離婚吧。
只是話到嘴邊,看着陳督的表情,卻沒能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