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便當
隔天,秦明将重寫的作文交給劉昀芳。
劉昀芳正批閱默寫作業,對他的突然“造訪”深表驚奇:“這麽快就寫好了,我以為你最起碼要拖一個星期。”
秦明在心底翻白眼,他以前有那麽拖拉嗎?
劉昀芳拿起秦明的作文,讀了首尾兩段,“自己一人完成的?方文睿……”
秦明打斷:“這真是我自己寫的!”他第一次那麽認真寫文,自是較真地維護自己的勞動成果。
劉昀芳瞥了他一眼,道:“當然知道是你寫的,方文睿和你的文字功底我心裏有數!”
換而言之,這篇邏輯不順、用詞單調的作文怎麽可能是方文睿寫的!
秦明:“……”
“難得你的作文裏沒有錯字和病句,我想想,總是方文睿幫你修改過吧?”
高一到高二,他的作文一直憑百字內必有“通假字”在全段大名遠揚,秦明沒法辯駁,只能在一旁幹笑。
劉昀芳将他的作文從頭到尾浏覽一遍,指出幾點改進的地方後,含蓄地表示他這次寫文有進步。
秦明僵笑:“同桌幫忙改過,都是他的功勞……”心想:當着全班的面玩欲抑先揚,這會兒又欲揚先抑了!
“劉老師,我先回去了。”
劉昀芳點頭說“行,別耽誤其他功課”,翻開下一本練習簿時又叫住他,“等等,秦明。”
“老師,還有事?”
“是關于方文睿的事,我覺得還是告訴你比較好,你聽了以後,切記要保密,”劉昀芳面露猶豫,斟酌了一下,開口道:“口吃的人一般會下意識避免和別人交流,但我看,方文睿似乎并不排斥和你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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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明想了想昨日上午方文睿努力給自己講解作文的模樣,又想了想方文睿平日裏幾乎沒怎麽和別人講過話,心底軟了一下,道:“好像……是這樣。”
“口吃是可以治療的,況且,方文睿原本就算不上嚴格意義下的口吃……”
秦明從語文組辦公室出來時,下節課已經過了十多分鐘了。他走到教室,敲了敲門,喊了聲報告。數學老師正忙着講上堂課來不及講完的小測壓軸題,沒工夫問他跑哪兒去了,說了句“進來”就繼續畫函數圖。
小測的數學,秦明填塗時粗心大意,填錯了兩道選擇題,考了140分,其實知識點全掌握了,不聽也沒影響。
方文睿的數學考了143分,比他高了3分,倒是專注地聽着。
秦明見他回來了,方文睿一點表示都沒有,心生不快,待數學課結束,方文睿小心翼翼地問他作文怎麽樣,那點小小的不悅又煙消雲散了。
“我那麽認真,寫出來的作文能差嗎?”說完,感覺又說得過了些,秦明沒底氣地補了句:“當然,離滿分作文肯定還是差了點。”
方文睿抿唇笑:“真……真只差了點?老師說的?”
秦明無奈地揉了揉眉心,轉移話題:“行了,行了,幫我向薛蘭晔借支紅筆。”
方文睿側頭看了眼他左側的女生,又把頭轉回來,小聲說:“我……我也有紅筆,用我的借你,行不行?”
秦明暗想:當然不行!就是要讓你主動和別人說話呢!
方文睿聽不出秦明的“醉翁之意不在酒”,一個勁兒地說:“我前天……剛剛換的筆芯,筆水很多,寫起來也……也很順暢。”
秦明使出殺手锏:“我想借的是熒光筆,不是普通的紅筆。”
許多女生總喜歡用熒光筆把重點标出,方文睿沒這習慣,一直都是用波浪線、小三角等強調符號,自然也就沒有熒光筆。
秦明看出他的糾結,補充道:“你離她比較近,說起話來也比較方便。”
方文睿被他這充分的理由說服了。
那名女生和他的座位隔了一條不寬的過道,方文睿自己給自己打氣,伸手輕輕碰了碰她的手肘,“那……那個,打擾了,薛……薛同學,能不能借支熒光筆?”
薛蘭晔幾秒鐘都沒反應,方文睿以為她不同意,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眼看臉就要急紅了,薛蘭晔才從筆袋中拿出兩支熒光筆,問他要什麽顏色。
“紅……紅色。”
薛蘭晔“噢”了聲,便将紅色的熒光筆遞給他,“我剛吓了一跳,都沒意識到你是在和我說話呢!筆,你拿去用吧,我一時還用不着。”
“謝謝。”
“謝什麽啊,都是同學啊。”薛蘭晔的臉盆生得很正,笑起來,像是瓷娃娃。
方文睿點點頭,又說了聲“謝謝”才轉回頭。他長籲一口氣,神情如釋重負,仿佛完成了什麽重大使命,半晌,突然覺察出古怪的地方:這不還是課間嗎,秦明真想借筆幹嘛不自己去和薛蘭晔說啊,能有什麽不方便的呀!
不等他想明白,秦明伸手自然地揉了揉他的頭發,“謝了哈!”
方文睿完全忘了剛才盤桓在腦海裏的問題,“唰”地一下紅了臉。
接下去幾天,秦明一直在為方文睿和他人交流制造機會。他解數理化難題鬼點子層出不窮,在這事兒上,歪主意也比比皆是。
課間操結束,秦明搭着韓致的肩往教室走。韓致郁悶秦明這麽熱情地擁着他是要幹嘛呢,路過方文睿的課桌,秦明突然往裏一擠,他避無可避地撞翻了方文睿桌上的書本。他怒瞪了身旁一臉悠哉的秦明一眼,認栽地彎下腰撿起書,歉疚地對方文睿說:“都是給秦明害的,有點髒了,對不起啊。”
方文睿:“沒沒關系。”
晚自習的間隙,英語課代表讓大家把英語練習卷交上來。
秦明對方文睿說:“我幫你交吧!”
方文睿對秦明已是極為信任,不疑有他,還腼腆地說了聲“謝謝”。
秦明痞痞地笑:“跟大爺我還客氣什麽?”然後趁方文睿不注意,不動聲色地用塗改液塗掉他試卷上的名字。
是以紛發練習卷時,方文睿沒發到試卷。
“要不,你找英語課代表問問?”秦明熱心腸地提建議。
方文睿想了想,覺得也只能這麽做了,便猶猶豫豫地走到英語課代表面前,說自己沒發到練習卷。
英語課代表豁然開朗,道:“原來這張沒名字的卷子是你的!”
方文睿拿過試卷一看,的确是他的,可那姓名欄中凝住的白色固體是怎麽回事?
秦明打了個哈哈,善後:“估計是誰的卷子上的塗改液沒來得及幹,湊巧粘上去了!”不容方文睿糾結這偶然事件的概率大小,又轉移了重點:“還好沒真地被弄丢。”
方文睿聽了,果真嘿嘿笑:“對,嗯,還……還好還好。”
轉眼就入秋了,香樟樹上已經稀稀疏疏地結了青綠色的小果實,籃球場隔離網外栽植的桂花也開了,沁人心脾的清香,在教學樓這邊仿佛也能嗅到,若有若無。
秦明真地覺得時間過得飛快。他這些天不是在想方設法地讓方文睿開口和別人說話,就是在規規矩矩地做題,他下意識地多做幾套英語卷,碰到不會的就纏着方文睿問,這是個除了早自習外讓方文睿鍛煉語言能力的最好契機。
方文睿每次給他講語法題都講得非常仔細。
秦明認為他講得比英語老師好懂多了,雖然難免斷斷續續,但他就是聽得進去。方文睿雖然說話不連貫,可發音卻異常标準,字正腔圓,念起英文,就像是BBC的廣播,只不過是超級慢速的罷了。托他的福,秦明感覺自己的英語聽力都好了不少。
高二、高一的學生九月初回到學校後,食堂一下子擁擠了許多。
每日都去擠食堂很浪費時間,方文睿有時會帶便當來學校,而且都是兩人的份兒。
“我跟我媽媽說……”
秦明看着那兩人份兒的便當,心情大好,壓不下嘴角,問:“你怎麽說的?”
“我說,嗯,我……我不想一個人吃飯……我……”
秦明聽着滿足,打開便當盒,看了眼豐富的菜式,更為滿足,還不忘占口頭便宜:“這麽想和我一起吃飯?成,滿足你!”
方文睿聽了,臉上有點紅。
秦明開動筷子,夾了塊五花豆腐塞進嘴裏,嚼完後,連聲稱贊:“好香!阿姨的手藝真贊!比我媽強多了!”
方文睿很開心,笑了一會兒又覺得這樣不好,秦明是在和自己客氣呢,于是說:“沒有,沒有,你媽媽做的菜肯定,肯定也很很好吃!”
秦明知道方文睿在想什麽,“沒和你客氣,說吹捧的話呢,我和你還客氣啥,對吧?”
方文睿聽了,直點頭。
秦明見他乖順的模樣,心中一軟,繼而講起他父母的事:“我爸媽其實都不在國內工作,我初中的時候,他們就被總公司派到美國的分公司了,每年過年,他們回來,我們也是去我舅舅家吃年夜飯,所以吧,我很久都沒嘗過我媽做的菜了,不過想想味道肯定很一般,不然我怎麽忘了,是吧?”
方文睿有些不開心了,因為他覺得秦明提起這段往事肯定不開心了。
秦明夾起一塊酒糟肉遞到方文睿的小嘴前,“啊,張口。”
方文睿東瞧瞧,西瞧瞧,同學們都去吃午飯了,教室裏再無他人。
“張不張啊,再不張我自己吃了!”秦明語畢,就作勢要移開送到方文睿嘴邊的酒糟肉。
方文睿哪裏還顧得了其它,往前一湊,張嘴一口咬住。
“你別多想,我舅舅對我可好了,這些年,我過得挺如意的,爸媽不常在身邊,要多自由有多自由!”秦明說得很輕快,整個人既張揚又恣意,像最燦爛的陽光,他嘴角往上勾了勾,明媚的陽光盡數漏進方文睿的心窩,“阿姨的飯菜,這味道,我肯定一輩子也忘不了,代我向你媽媽說聲謝啊。”
方文睿又開心極了,也想誇誇秦明的母親。吞咽完那塊酒糟肉,他思慮了會兒,對秦明說:“你媽媽也很好,在美國工作,英語,嗯,肯定,十……十分好。”
秦明得意道:“那是,也不看看是誰媽!”
方文睿嘿嘿地笑,突然想到不對的地方,“但……你的英語不……”
“不什麽?不怎麽好?”秦明把方文睿沒來得及說完的話補上。
方文睿點點頭又忙搖搖頭,“不不不,你……你記東西很快,肯定能……能學得很很好。”
秦明清楚方文睿擔心挫傷了自己學習的積極性,才補了這麽一句暖心的話。他只要一急,說話就會更不利索,但那個“很很好”聽着真地十分舒心,秦明不覺得重複,只覺可愛而俏皮。
有幾日天氣不錯,方文睿和秦明便到樹蔭下吃便當。
方文睿夾起一朵西蘭花,問:“西蘭花,英文是?”
秦明被嗆了一口飯,咳了咳,道:“Broli。”
方文睿锲而不舍地追問:“怎麽拼?”
秦明無法,扶額道:“B、R、O、C、C、O、L、I,唔。”
方文睿滿意地将西蘭花送到秦明口中。
秦明:“……”囫囵吞棗地咽了下去,食不知味。
方文睿繼續:“茄子?”
秦明面無表情:“Eggplant,雞蛋加植物,E、G、G、P、L、A、N、T。”說完,自覺地張口,即便他不喜歡吃茄子。
方文睿倍感欣慰:“你看,你肯定,肯定能學好。”
後來,某天,何婉清做了章魚小丸子。
秦明吃得心驚膽戰,就怕方文睿張口便問他章魚小丸子的英文是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章魚小丸子的英文是什麽,作者不知道,HH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