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大雪

漸漸地,入冬了,天亮得越來越遲,高三段的學生爬起床來,四周往往還是黑的,若碰上陰雨天,光線則更暗,不點盞燈伸手不見五指,倘若是晴天,則能看見半懸的月亮和撲閃的星星。

天還熱的時候,六點半,兩個創新班的人差不多都到齊了,但初冬晨光熹微的清晨,學生普遍晚到了。

劉昀芳在一個顯著降溫的周一早早來到教室。偌大的教室裏零星地坐着幾名學生,有的補作業,有的倒水,認真看書的屈指可數。在自己的班級停留了幾分鐘後,她又去別的樓層逛了逛,除了兩個文科重點班書聲琅琅,別的班級半斤八兩,大約有一半的人沒到齊,而就坐的人也沒全在念書。

于是,那天國旗下,劉昀芳即興演講:“被窩是青春的墳墓……”

秦明在下面打了個盹,“這句話怎麽有點耳熟啊?喔,好像是那個三色堇寫的小說。”

方文睿:“……是七堇年著的随筆集。”

“……呵呵!”秦明幹笑了一聲,繼而道:“我今早起來去早餐店,迷迷糊糊地還以為自己去吃夜宵。劉老師到底還要我們起多早啊!”

其他學生也哭喪着一張臉,唉聲嘆氣,但次日都起了個大早。

劉昀芳從後門走進教室時,看着那一排排整齊的後腦勺,發自內心地笑了。

秦明前一天熬夜寫了篇作文,此時困意未消,捧着英語書念着念着,頭也跟着點着點着。方文睿餘光中瞥見身旁的人的頭一點點地往下沉,在他的前額快碰上桌面時,戳了戳他。秦明瞬間清醒。

劉昀芳那會兒剛巧走過,對秦明道:“覺得困就站起來讀!”

秦明:“……”不帶這麽“體罰”學生的!

他在心裏犯嘀咕,倒是一旁的方文睿立即站了起來。

秦明:“……”他拉了拉方文睿的袖子,見文小睿沒坐下的意思,便也站了起來,“……Later in the next century,people from England made voyages to conquer other countries……”

站着讀書,注意力似乎更加集中,效率也更高,早自習結束時,秦明把必修一到必修三的英語課文讀了個遍。

雖然還沒到倒背如流的程度,但現在,他對這些課文和單詞已經熟悉多了,變化的不止他一個人,方文睿也比剛開學那陣更敢放出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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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二的第一節課是化學課,化學老師上了一定年紀,身材微胖,十分怕熱而耐寒,大冬天的也只穿兩件衣服。他走進教室,見關得嚴嚴實實的窗戶就擡起右手在鼻前扇了扇,像是在聞藥品的氣味,“窗戶打開通通風!滿教室的二氧化碳味兒,缺氧!”

秦明翻開化學書,面無表情聲音卻不小地說:“二氧化碳不是無色無味麽!”

化學老師:“……咳咳!”

課上到一半的時候,外面下起了雪。

秦明最先發現,用手肘碰了碰已經解完擴充題的方文睿,“下雪了喲!”

他這麽一鬧,前桌韓致和王涵便往窗外瞅了瞅,陸陸續續地,全班都好奇地張望着四個規格相同的長方形中有着微妙不同的雪景。

Y城地處南方,冬日慵懶而響晴,臘月也鮮少下雪,往年即便是下了點雨夾雪,地上也不會有白皚皚的積雪,而今日卻下起了鵝毛大雪,也難怪大夥坐不住伸長脖子往外頭探。

“咳咳……”無可奈何的化學老師只得幹咳幾聲,“行了,行了!”他指了指黑板,“這道題做好了沒有?”

往外探的腦袋紛紛轉了回來,教室裏又響起筆尖摩擦稿紙的沙沙聲,和着室外雪花飄落的沙沙聲,像是一曲二重奏,輕重緩急恰當好處。

“文小睿,喜歡下雪嗎?”秦明和方文睿都做好了題目,因而繼續眺望窗外。

青灰色的天幕中,潔白的雪花漫天飛舞,千姿百态,落在藏青色的屋瓦上,落在深褐色的樹枝上,落在枯黃的草地上。

方文睿看着這方景,內心一片安詳,“喜歡啊。”

秦明托着腮,神情悠然,“為什麽喜歡?”

周邊的同學都在認真解題,方文睿不好意思明說,便拿筆在整齊羅列的化學方程式下寫上簡短的一句話。

秦明看清完整的句子的那一刻,瞳孔微微張大。

因為能和你一起看雪。

方文睿沒留意秦明的表情,繼續寫了一句:和你一起,什麽都好,我都喜歡,很喜歡。

秦明強忍住當場親吻方文睿的沖動,竭力壓抑情緒地摸了摸他的頭。

半節化學課後又熬過了一節英語課,秦明再也按捺不住,拉起方文睿便往綠茵場跑。許多男生女生也一窩蜂般地沖出教室,跑到教學樓樓下興奮地大叫。

綠茵場的北面離教學樓最遠,因而沒什麽人,但也有被發現的風險。秦明将方文睿抵在隔離網上深吻。

方文睿驀然睜大眼。

似乎不管是第幾次親吻,文小睿最初的反應都如出一轍。

秦明把他受驚的模樣看在眼裏,沉沉地笑:“不是說什麽都好嗎?”

最初的震驚過後,方文睿漸漸放松下來,不過心髒依舊跳得厲害。他争着濕漉漉的大眼,眨也不眨地看着雪後初霁的陽光熏暖秦明英俊的面龐,青澀地回應秦明耐心的挑逗。

遠遠地,操場對面傳來陣陣銀鈴般的嬉笑聲——

“我去!韓致你堆的是什麽?這也太醜了吧?”

“你美你美!去去去!”

“哈哈哈……啊!靠!敢偷襲我,韓致你往哪裏跑!”

……

他們吻了很久,直到再也聽不見對面的打鬧聲,兩人才情意缱绻地分開。

“要打雪仗嗎?”

“好啊!”方文睿的小臉粉粉的,秦明毫不懷疑他是被凍的,他捏了捏他的兩頰,果然是溫熱的,似乎還有點燙,溫度從指尖直達心尖。

“雪有點少,要不不玩了吧?”秦明彎下腰滾了點雪,便露出光裸的泥地了,可見積雪着實有些淺。

“好啊!”

秦明心想還真是他說什麽就是什麽,那以後他想嘗試做更親昵的事,文小睿是不是也不會拒絕?“到底是南方的雪……哦,對了,紐約上上個禮拜就下雪了,我爸在朋友圈裏說雪很大很大,早上起來車牌都被雪埋了,他清掃半天,好不容易把車身清理幹淨了,一按車鑰匙,旁邊的車‘嗖’地一聲解鎖了!”

方文睿很想大笑,但又覺得不禮貌,便壓着聲音微微笑了笑,兩只清亮的眼睛,搖曳着些微的水光。

“你在寫什麽?”

“啊?”他其實只是随意地拾了塊小石頭在雪地上劃了劃,但既然秦明已經這麽問了,那他不妨就寫寫吧。

方文睿低頭看了看雪地上的圖案,突然靈機一動,将它補成兩個字,“Y大。”

他擡起頭看向秦明,雙眸中搖曳的水光一點點變亮,更亮,“192天後,我們一起去這裏吧!”

水光泛進秦明的黑眸,他的眼底漾開無限溫柔,“好。”

“啊!”方文睿忽地驚叫出聲。

“怎麽了?”

“已經上課了!”

方文睿急急地拉起秦明的手,偏偏秦明在後方不急不慢地跑着,方文睿有種牽了一只不聽話的小狗的微妙感……

等兩人到教室,劉昀芳正在分析作文。

秦明急中生智,說方文睿肚子不舒服,自己帶他去了趟醫務室。

劉昀芳心想,還以為她沒看見方文睿在走道上能蹦能跳、拉着他往教室跑麽!她沒多說什麽,稍作停頓,目光示意二人坐回座位,便繼續講評,只是在結語時狀若無意地問了句:“今天下雪了,你們說,雪融化後是什麽?”

“水!”

劉昀芳不置可否。

“Water?”

緊接着水的分子式也出來了:“H2O?”

劉昀芳笑了起來,笑容不大卻很溫柔:“是春天,充滿希望、生機勃勃的季節。”

“雪萊在《西風頌》中說,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

“你們的春天,不遠了。”

下課鈴的聲音正巧響起,教室裏一時間靜悄悄的,沒有人離開位置,也沒有人講話,所有人的臉上莊嚴而肅穆,像是在等待他們的春天——

十多年的寒窗苦讀,才能盼來的花開。

“春天,”秦明湊近方文睿,幽幽吐氣:“不是不遠了,而是就是不遠啊!”

方文睿疑惑地側頭,然後,他懂了。

秦明的眼裏蘊着的,不是其他,就是一汪春水,只一眼便滲入心肺,無微不至。

春天的确不遠,愛在,希望便在。

他的春天在秦明身邊,而秦明,就在他身邊。

作者有話要說: 雪融化以後是春天的說法出自《水果籃子》,這部動漫我初中時看的,年代有點久遠了,畫風沒有很吸引人,但如果喜歡治愈風,可以看看,主題曲《For Fruit Basket》超級好聽,我還下了鋼琴譜練。我發現自己簡直就是慫包,別的作者引的都是名著裏的名句,我盡搬動漫和電影,HHH。秦明父親的事,其實好像是真地有發生過的,總之,我在一則新聞裏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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