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還是記憶中那個綿軟乖巧的小東西,平陽抿了抿唇,眼底浮上笑意,她半蹲下身體,緩緩朝小人魚伸過手臂去,五指放平,顯露出完全安全的姿态。
“我們來玩個游戲好嗎?”
“玩完了,吃飯飯。”
女生放慢了聲音,露出自己最無害的一面。
這一招是她們慣用的手段,因為人魚的特殊智力,哪怕他們不能交流,卻能從語氣以及熟悉的字眼中慢慢理解并記住這些動作和語言,最後轉變為習慣,在帝國最初的有關于人魚教育的摸索階段中是最為常見的一種手段。
江晨對這個動作很熟悉,在軍艦上的幾天平陽與他初步建立聯系靠得就是這招,小人魚有些糾結的把尾巴尖挽了個花,飄逸的藍色薄膜在有些刺眼的燈光下顯得撲朔迷離。小人魚眼神游離的看着眼前的手,很明顯是一副想要搭上去,可又不想放松警惕的模樣。
“顧上将,我需要您的協助。”
見此畫面,平陽冷靜的朝顧琛提出需求。
在場的人小人魚昨晚都見過,人魚是對氣息很敏感的生物,已經熟記的味道和印象絕對不會有差錯,而小人魚在她目前所有接觸過的人魚中是最有‘智慧’的一個,甚至于可以說與新人類沒有任何差別,只不過還缺少一些對現實的接觸。
人沒有問題,那就是環境有問題。
或許是空氣中浮散的醫藥消毒水氣息叫從沒有接觸過這些東西的小人魚本能心生警惕,而在這種情況下,平陽不得不氣餒的承認,看起來小家夥更信任的人,比起相處幾天的她來說,更應該是他身邊的那一位。
明明就是一個大魔王,也不知道用了什麽手段竟然一天就能叫小家夥這麽親近。
平陽覺得自己需要和顧琛友好探讨一下,當然,需要建立在她不會被精神力拍飛的前提下。
顧琛被點名了,小人魚懵懂擡起了頭,仰目看向俯視着他的男人,兩手還抓在顧琛的衣擺沒有松開的意思。
江晨歪了歪頭,稍稍放松下來的瞳仁又恢複成了圓溜溜的模樣,看起來天真又無邪。
顧琛與小人魚對視着,背光的眸底晦暗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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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生的太過于高大,哪怕是穿着一身居家服也氣勢不減,濃黑短發下淩厲立體的五官更顯得他不好接觸,不過在看向小人魚的時候卻仔細收攏了全身的尖刺,也收回了全部理智,情況不容他拒絕,明明是很清晰簡單的一件事,被他搞得卻像是生離死別。
有那麽一瞬間顧琛神識都放空了,他甚至懷疑是發情期激素變化影響了自己的理智,以至于滿腦子除了魚就是魚,表面維持着岌岌可危的兇神惡煞,私底下看見這小東西就忍不住的放低一切底線。
不過是兇一點,很簡單,對顧琛來說再簡單不過了,想想平日裏是怎麽一拳把林啓打趴下,再想想李俊彥那只花孔雀怎麽三番五次的被他揍飛,很好,只要他說一句狠話……
一切就都解決了。
顧琛低垂着視線,擡高了手伸到小人魚額上,撩了撩擋住他眼睛的發絲,薄唇輕啓。
“乖一點。”
他道,小魚眨了眨眼,把還沒有長開的,線條圓潤的下颌抵在了顧琛小腹上,視線緊緊盯着男人一開一合的薄唇,蹙着眉思索是什麽意思。
還沒等他仔細想個明白,那只停在他額頭上的大手就慢慢沉了下來,蓋住了小人魚明亮的眼眸。
“唔!恩恩!!”
被擋住視線的小人魚不滿的隔着被子抽了顧琛一尾巴,與男人進行‘無聲對話’的過程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一時之間又變成了那條生龍活虎的小魚,甚至連讨魚厭的氣味都無視了。
江晨頂了頂擋在眼睛上的手,沒頂動,于是不滿的哼哼唧唧起來,抓着男人衣角的爪爪用力向下拉了拉,表達自己的控訴。
顧琛沒在回應,他覺得自己一看到小東西的眼睛就會忍不住馬上丢盔卸甲,男人就這麽單手蓋着小人魚眼,擡眸朝平陽示意。
那眼神看起來要多兇狠有多兇狠,平陽覺得自己好像被野獸扼住了喉嚨,思想知道自己應該趁現在上去安撫小人魚完成全身檢查,可本能卻被男人壓制的動彈不得,以至于鞋子剛剛擡起來,就抑制不住的半空中顫抖,半天沒能落下去。
一側的安特一護看不下去了,別提平陽,就是她們遠在顧琛視線之外,那一瞬間都感覺到了滅頂的壓力。
她無奈的搖了搖頭,攤開溫和的精神力觸碰平陽和三名學生,叫她們能稍微輕松點。
‘啪’
鞋子終于落地了,平陽深呼吸了一口氣,垂在身邊的五指攥得死緊,只覺得死裏逃生估計也就是這種體驗。
顧琛沒有失去理智,只是有人會靠近他的魚的現實比想象中更令他難以接受,小人魚會不會難受的揣測也是壓在他神經上的最後一根弦,他竭力壓制着躁動的想法,默許安特一護的精神力緩緩侵繞醫療艙,感覺到顧琛退讓的溫和年長者鼓勵性的朝平陽點了點頭。
這真的是一場磨難,不只是小人魚的,更是顧琛的,她們的。
這場明中發生的沒有硝煙的戰場沒能吸引江晨的注意,他整條魚都在奮力和顧琛的大手做抵抗,兩只爪爪甚至放棄了原本緊抓的衣角,摸上男人的手腕向下用力拉着,可他破殼的力都使出來了也沒能使男人的手動彈一點。
再這樣魚就要生氣了。
江晨威脅的張開了嘴巴,露出比米粒尖銳不了多少的兩顆珍貴小犬牙,他用力把男人的手向下一拉,在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一口咬了上去,當然是輕輕的,像小奶狗撒氣一樣磨了磨牙。
再不放開,魚就要咬人了!
他一尾巴朝男人的腿上拍去,決定采取雙重威脅措施。
六個人,眼睜睜看着這小東西把顧琛當成了洩氣的玩具,氣氛肉眼可見的松快下來,顧琛甚至有心情挑了挑唇角,空閑的手在小人魚背後輕輕順着,充作安撫,擋在他眼上的手卻沒松開。
平陽順理成章的插了進去,從學生手中接過一顆不過掌心大小的機械球,不知道指尖扣到了哪裏,機械球立刻在她手中層層綻開,同時有淡藍色的光波以它為中心自動把小人魚籠罩了起來。
“這東西有沒有感覺?”
藍光沒能順利把小人魚罩起來,在投射線穿過小人魚肌膚的前一刻,強橫的精神力從四面八方彙聚而來,自小人魚身邊炸起,将侵繞的射線牢牢擋在了外邊。
顧琛銳利的視線落在平陽身上,點到而止的問道,不過那躍躍欲試的精神力分明彰顯了主人正處于極為不妙的心情,似乎只要她說出一點會難受的話來就會一蜂窩将藍光吞噬。
這護犢子的樣,就連聯邦有名的溺愛家勞斯特林都做不到這種程度,平陽說不上是自己是該放心還該吊起心,她連連擺手肯定回應:“放心,小人魚不會有任何感覺。”
‘啃’着男人手腕的江晨的确沒有發現任何異常,顧琛垂下眼眸,視線近乎粘滞的停在小人魚顫抖的小卷毛上,這小家夥根本都知道自己正在面對什麽,全心全意的‘對付’臉上的大手,甚至于被迫學會了嗷嗚嗷嗚的新聲調。
奶呼呼的,
顧琛凝滞的唇角些微動了動,把手臂又朝前送了送,給他啃個徹底,龐大的精神力如潮水般迅速撤離,被擠在一邊瑟瑟發抖的藍光這才重新将小人魚籠罩起來。
半空中投射出來的光屏上迅速計算出了小人魚的身體數據。
---健康值:平均低下
---身高體重:已達标
---智力水平:超高
平陽快速的濾過條條數據,将重要信息牢記下來,瘋狂記錄在小冊子上,直到看見最後一條信息,身體忽然一僵。
---目前人魚身體情況:低燒32度,請立即執行醫療方案顧琛沒有預料錯,小人魚果然處于亞健康狀态,除了需要飲食作息調理的健康值,還有低燒的問題需要立即處理。
只不過這個處理的手段,似乎很難抉擇。
平陽心哽了哽,她覺得今天可真是她這輩子活得最艱難的時刻。
當然最直接的方式就打一針藥劑,輕而易舉的幾秒鐘就可以解決問題,可這不是現在的問題關鍵,這個關鍵,應該是此時正沉着一張俊臉,看起來随時想要殺人的顧琛顧上将。
本來例行的抽一管血就已經叫男人瀕臨暴躁的邊緣,這下再來一針藥劑,這位護崽子心切的大家長怕不是能把她們活剝了。
順利完成工作的小球收回萦繞的光暈,淡定變回一顆鐵球,穩穩落在平陽掌心,只留下這個令她們無比煩躁的問題,空氣一瞬間安靜得可怕,只有小家夥孜孜不倦的小呼嚕聲。
小人魚敏銳察覺到了不對,玩,啊不,攻擊都不繼續了,重新變成了一只小縮頭魚,空氣中凝滞的氛圍明顯叫他更加不安,這次直接把爪爪環了男人的腰身一圈,緊緊扒在他衣服後邊,小腦袋瓜也重新拍回了男人小腹上,隔着他的掌心死死抵住不動了。
有人在打魚的主意。
小家夥心不在焉的搖着尾巴,全身心警惕起來。
“他的五感真的很敏銳,”
親眼見證小人魚這一系列變化的安特一護忍不住贊嘆,人魚真的是宇宙中最奇妙的物種,這種獨特寫在了他們任何手段也無法識別的基因中,時不時就能給她們帶來驚喜。
至于三名學生,早已經被啃爪爪的小魚給萌得失了神智,恨不能把小家夥親親抱抱舉高高,當然這話肯定是不敢說出口的,親眼見證了顧琛對小家夥的獨占欲,她們現在可是連眼神都極力控制着不要露出一點熱切,不然可能就變成李中将那樣的烤雞了。
平陽有些躁郁,她抿了抿唇,還是試探着說出自己認為最合适的方案,當然做了一大串的保證:“顧上将,小人魚的大體情況就是這樣---健康程度是比較好調養的,只要按照研究院的配方按時吃飯,大致一月就能調整回來。”
“至于低燒---我認為還是針劑最合适,這是目前效果最強時限最短的解決辦法,當然,針劑的安全程度我可以以研究院的名義向您保證,絕對沒有一點差錯,”
她欲言又止:“畢竟,人魚天生更适應海洋的低溫,低燒對于他們來說絕對不是一件舒服事。”
簡單來講,長痛不如短痛,更何況只是一只針劑而已,感覺并沒有多強烈,她們需要應對只是小人魚突然面對這陌生的,會戳進人皮膚的,天生令所有生物都本能感到恐懼的東西時可能會産生的慌亂。
當然這只是大部分監護人會采取的簡單粗暴的方式,至于顧琛
很明顯,這個曾經口不對心的男人此時眼中的心疼都快溢出來了,戰場之上作風冷厲的大将,在自家小魚打個針上都要猶豫半天。
很好,研究院總算是做了一次正确的預判。
平陽不知道自己該為此感到高興還是該祈福。
所有人都控制着視線,盡量不落在小人魚身上,給男人決定的時間,直到将将三分鐘後,粘滞得幾乎要爆炸的空氣才陡然正常流動起來,很明顯,男人退步了。
那道高大的身影有些僵硬的将小人魚往身上按了按,扣在小家夥後腦勺上的大手維持着輕柔卻不不會被小人魚掙脫的力道,骨節分明的五指插進小人魚散亂的卷發中緩慢的揉動着,動作間滿是肉眼可見的安撫。
針管這種東西,曾有幸三千多天日日體驗的顧琛再熟悉不過,對他而言不過是例行小事,生拔出去都能面不改色,可輪到小人魚身上卻覺得忽然叫他難以接受起來。
顧琛很不爽,不爽中又夾雜着陌生的以前他極為鄙夷的肉麻的疼惜情緒,尤其掌心下那蠢兮兮的小東西,對他倒真是極為信任,被男人扣起來也沒有掙動的意思,順勢側着臉安穩貼在了他小腹處,來回嘗試着新學到的技能,撅起嘴巴試圖說話,時不時還會吐一個無形的泡泡,看起來乖巧得不行。
顧琛眸色更深了,
複雜又陌生的感覺叫他分外陰鸷的挑眉盯向一側準備針劑的幾人,平陽熟練的動作僵了一瞬,勉力繼續完成用于抽血的空針管和一只準備放入藥劑的針劑,好在她專業水平極為穩定,在大魔王的注視下也沒有出差錯,女生最後彈了彈針劑中的空氣,擡眼看向眼前這個過分寵溺的大家長,對方虎狼一般的眼神正盯在她身上,似乎小家夥哼唧一聲就能找她拼命。
平陽吞了口口水,只覺得自己正面臨職業生涯中最大的挑戰。
她邁開腳步,哪怕知道小人魚看不見也強打起笑容,以避免驚動男人懷中正放松的小家夥。
“顧上将,麻煩您把小家夥的胳膊露出來。”
平陽笑眯眯的提出要求,男人看不出什麽波瀾的視線落在她身上,然後慢慢垂下,極為小氣的只把圍到小家夥下颌那麽高的被子拉下了一個小角,露出小家夥光滑白潤的肩膀,突然的冷空氣叫正沉迷扭着舌頭學說話的江晨打了個哆嗦,抓着男人後背的爪爪緊了緊。
他有些茫然的轉動頭,試圖觀察一下周圍是什麽情況,可惜男人的手沒有分毫挪動的意思。
于是江晨退而求此,抽動了兩下鼻尖,他能嗅到那股奇特中混着刺鼻氣息的味道離他更近了,似乎就在自己身邊,可這之中又混雜着平陽令人安心的氣息。
唔,平陽怎麽會和這種讨魚厭的氣息混在一起呢?
還有肩頭突然一涼的感覺,叫沒有反應過來的江晨短促驚叫了聲,他有些受驚的蹭一下把頭重新埋在了男人衣服中,企圖欲蓋彌彰,露在空氣中的肩頭開始可憐兮兮的抖動着,看起來想要逃離這個危險場。
顧琛劍眉高飛,他壓制着莫名竄上來的火氣,語氣古怪又惡氣:“速戰速決。”
他實在是高估了自己,以為不過是心底對針劑的厭惡才叫自己難以抉擇,可實際上一切的源頭只是這只瑟瑟發抖的小東西。
顧琛開始不自控的輕點鞋尖,惡氣幾乎要化作實質脫離體外。
他看不得這小東西受委屈,哪怕知道是為他好的。
一想到一會這小家夥可能會委屈巴巴的哭鼻子,他就有種無力至極的感覺,這是有多大的能力也沒辦法躲避的事情,頭一次叫他感到無能為力。
于是只能在小人魚頭上揉了揉,企圖能減緩他的恐懼。
平陽幾乎被顧琛那變了調的好似惡魔地獄的語氣給個半死,她忽然可憐起顧琛曾經的敵人來,也深切體會到被各大星球譽為聞風喪膽的‘魔王’一詞究竟有多合适這個男人。
她穩下心神,輕哄道:“小家夥,一秒鐘就好,這是退燒的試劑。”
哪怕知道小人魚聽不懂,可平陽仍舊會耐心的對他們解釋,畢竟這些聰明的小東西自己可以從語氣和對人的判斷中分辨出來好壞善惡,同樣也會刺激他們理解的能力。
當然,要是這個小家夥,說不準能達到更高的水平也不一定,比如說,對話。
平陽對此充滿希望,她小心靠近小人魚肩頭,穩穩把針劑推了進去。
躲了半天也沒能免遭襲擊的小魚一瞬間僵直了身體,原本軟綿綿的小手忽然緊繃起來,抓着顧琛衣角的力道更用力了起來,小家夥深吸了一口氣,從喉嚨裏露出了一聲慘兮兮的‘恩’。
江晨忽然冒出來一陣委屈。
被走私犯摔打時也沒有的感覺。
有人欺負他,而男人默認了。
這個現實比起被虐待來似乎更叫魚失望。尤其蓋在他眼睛上的大手,到現在也沒有把他救出來的意思。
小人魚原本活躍擺動的大尾巴突然失去了全部活力,在拖地的被子中委頓垂着,也沒有再發出一點聲音來。
小家夥可憐的模樣叫平陽都有些不忍起來,她速戰速決的趕在男人發瘋之前把針管抽出,然後利落的抽了半管血出來。
“好,完成!”
止血劑在她輕聲的誘哄中被輕輕貼在小家夥肩頭,剛剛接觸的小人魚的皮膚,就被男人搶了去,與男人骨節分明的大手相比小的可愛的貼劑被他小心貼在刺眼的針眼上,力道極輕的按了按,掌心下的小魚似乎抖動了一下。
即沒哭叫又沒掙脫的小家夥真是叫平陽出乎意料,畢竟打針這種事情,哪怕已經傳承了幾千年,痛感也不是很強烈,但好像發明出來就不太讨人喜歡,就是心智成熟的成年新人類有些都會任性的忍不住想遠離,逃避似的選擇效用更加緩慢的藥品,剛剛破殼還具有野性的小人魚們更是一個個能鬧翻了天,有的甚至能一尾巴把醫護員給拍飛,可眼前這只看起來卻格外的乖巧平靜。
平陽嘴邊的笑意緩緩落了下去,不知道為什麽,明明小人魚乖巧配合更叫她們省心,可看起來卻格外的可憐。
或許是那段并不是所有魚都會有的經歷叫這個小家夥還沒有意識到可以把委屈宣洩出來。
平陽把視線從小人魚的背影上緩緩移到站在他身邊的男人身上,眨了眨眼,可實際上小家夥還沒意識到,現在的他也可以變得肆無忌憚起來。
畢竟現在有了一個剛剛學會心疼的,笨手笨腳還不怎麽會表達的男人。
事實上要是能選擇,顧琛一萬個願意看到小人魚像以前宴會中那些令人生厭卻又生龍活虎尖叫的魚崽子們一樣。
他收起了笑意,總是帶着邪氣微笑的唇角死死壓了下去,他笑的時候能把聯邦軍虎得恨不能跑一千公裏也要遠離,可沒想到不笑的時候才是最滲人的,像是被觸碰到了逆鱗的巨獸,收起了最後的耐心和假象,完全把內心給抛露出來。
要不是親眼見到他對小人魚是什麽态度,平陽甚至覺得自己會認為男人想要把小人魚吃了,她擺了擺頭,朝身側的安特一護點了點示意,安特一護善解人意,理解的側頭示意三名學生,五人片刻間就撤離了醫療艙,把空間留給兩人。
顧琛沒再理會別人,他沉默着把小被子提起來重新圍好,一點一點塞在小人魚脖頸邊上,和來時一樣只露出一個圓潤的小後腦勺來。被溫暖重新包裹起來的小家夥幅度很小的擺了擺尾巴尖,好像在小心的說謝謝。
艹
心疼死他了。
顧琛第一次體會到‘心髒麻痹’的感覺,男人站得筆直的身體慢慢上前了一步,撫在小人魚背後的大手遲疑着,上下輕輕拍動了兩下,有些笨拙的開口:“不疼了。”
話音一落,似乎別的事情也變得順理成章起來,男人蓋在小家夥眼睛上的大手緩緩擡高,四指順着小家夥的額間把他散亂的小卷毛撩高了,拇指則萬分小心的在他眼角撫了撫。
濕漉漉的。
小東西不知道無聲的在這哭了多長時間,卻小心的連他掌心都沒沾濕。
媽的。
顧琛暗罵了聲,感覺一顆心都被小家夥給攥了起來,緊的他呼吸都有些困難,一時竟然分不清是小家夥更難受還是他更難受。
江晨并不想叫他知道,他有些無賴的掙脫開男人的手,悶頭重新抵在了男人小腹上,小小擺動了兩下頭,企圖把眼角濕濕的海水蹭掉。
原本他雖然難受,又黑又疼又怕,可卻還能堅持,畢竟這世界上他見到的善意還遠遠抵不過那昏暗的幾天,早已經習慣忍受的小家夥覺得自己完全可以無視肩頭的疼痛,哪怕男人扣着他不叫自己動彈,等疼夠了,果然那尖尖的東西就沒了。
小人魚有些茫然的抵在男人頭上,忍不住回想魚是不是太過分了,所以男人和平陽都不喜歡他了,又會要飯又會甩尾巴的小魚,果然是自己太過分了。
要是這樣的話,他不再讨飯吃會被他們重新喜歡嗎。
他認真在腦海中思索這個問題,把心底的委屈一點一點給壓下去,可顧琛低沉的嗓音一在耳邊響起,那些被他費力壓下去的小情緒就一股腦湧動着沖了出來。
江晨埋在男人衣服中眨了眨眼,控制不住的抽噎了兩聲,聲音小的幾乎聽不見,他兩手死死抓着男人的後衣角,看起來想要把自己埋到那些鹹鹹的東西全都消失的時候。
那細小的聲音成了擊潰顧琛的最後一根稻草,他動作緩慢卻又不容抗拒的扣在小人魚臉頰兩邊,掌下稍稍用力,把埋頭小魚給扒拉了出來,小家夥眼角紅彤彤的,因為衣料摩擦細嫩的臉頰上留下了兩道不自然的紅痕。
被迫重新暴露在空氣中的江晨呼吸滞了一秒,可沒能忍住鼻尖的酸意,抽着全身抖動了一下,他眼神閃躲着,不想與男人對視。
顧琛沉默着把小家夥額角的細密汗水給抹去,動作輕得不能再輕,然後半俯下身子,冷峻的一張臉在小家夥飄忽的餘光中慢慢放大。
江晨抓着他衣角的手死死攥緊了,眼神更加飄忽起來,蓋在他臉上的那只大手動作輕緩,小心在他臉頰上掃過,把水痕和汗漬都給拭去了,最後萬分珍貴的抵在他臉頰上,像是逗趣一樣拇指托了托還沒褪去的圓潤魚肥肥。
鐵血硬漢做出這個動作來自然的可怕,
“嘿,小家夥,哭鼻子可是得講究一點,”
顧琛低垂着視線,灰藍色的眼眸定定注視着這條緊張兮兮又委屈巴巴的小魚,緩緩勾起了唇角,他單膝半跪在地面上,将近一米九的身高使得他半蹲下也不過比檢測臺上的小魚稍低了一頭。
他動了動拇指,把江晨耳邊的卷毛耐心的勾到耳邊,然後食指弓着抵在他臉頰上,把小人魚努力想要斜視的臉蛋擺正。
說不出心裏是麻是疼。
“看着我,”
他道,
江晨原本抓在他衣角的手因為男人半蹲下而呆呆垂在了兩邊,上半邊手臂被冷灰色的被子團團圍繞着,露出來的一截纖瘦又白皙,是看起來有些不健康的青白,甚至能看到皮膚下淡青色的血管,這時候因為緊張兩手緊緊在身邊握成了小拳頭。
‘啊---’
還在猶豫的小人魚忽然發出了短促的一聲驚叫,這下來不及讓他再多思考些什麽,手臂冷軟的觸感已經叫他驚訝的回過了頭。
小家夥瞪圓了眼睛看向眼前這個趁魚不備偷偷親魚的壞人,張開嘴巴努力‘嗷’了一聲,他覺得這聲調比起別的來更有威懾力。
低頭吻在他手背上的男人溢出了一聲笑,擡眼就看見恢複了半數生氣的小家夥,不過剛剛的經歷顯然沒辦法讓他完全放下,要是平常早該磨着小犬牙一尾巴朝他抽過來了,這時候卻只是不滿的哼哼了兩聲,一雙圓溜溜的眼眸亮的像小火爐一樣。
果然還是這樣的小東西更叫他放心。
顧琛抓着小家夥的手,惡龍似的又在上邊印了兩口,像個惡劣的大男生,惹得小魚氣急敗壞的拿另一只手去捉他。
壞家夥,真是個壞家夥!
江晨從鼻子尖哼哧着,憤憤然垂眸看着無賴的男人,一時把剛剛的委屈都給忘在了腦後。
這個大魔王,果然一直在打他主意!欺負一次不夠還要來一次,忍無可忍魚不需再忍!
江晨突然發動襲擊,軟綿綿的指肚戳在了男人高挺的鼻梁上,又快又準。顧琛沒想到他會突然來這一招,深邃的眼眸逐漸瞪大了,然後就像個頑皮的大孩子一樣打耷拉着劍眉作勢要咬他,吓得小人魚動作迅速的收回了手,後仰的身體被男人穩穩接住了,包裹在被子中的小人魚樂不可支的笑了起來。
圓圓的杏眼眯成了半月,一頭烏黑的小卷毛活躍的跟着主人的抖動而顫動,活生生頂着一頭海洋裏随波飄動的小海葵。
顧琛看着,唇角慢慢就勾了起來。
他把掌心的小拳頭穩妥塞回小人魚的被子中,半蹲着的高大身體舒展着緩緩站起了身,然後一彎腰把笑哈哈的小家夥給包裹着摟到了懷裏,壞心眼的小東西仍舊沒辦法從剛剛男人被他被戳成豬鼻子的模樣中掙脫出來,不過機靈的選擇了抿着唇抵在他肩頭偷偷笑,樂得身體都一顫一顫的。
“過分了嘿,人魚欺負人了。”
顧琛在他耳邊笑着說道,單手環着小東西,另一只手把他身上有些滑落的被角給重新塞了回來,最後動作有些緩慢的在他頭上rua了一把,貼在小人魚耳邊的薄唇輕開,“對不起。”
還是惡劣又低沉的嗓音,其間的溫柔卻能把任何一位聽衆溺斃。
“嗯?”
這個詞完完全全在江晨的‘詞彙庫’之外,他收了笑容,有些茫然的仰起頭來,眼眸清澈的看向男人,似乎在思索剛剛那句話的意思。
顧琛撫着小魚的後腦勺低笑了聲,稍稍用力把小家夥的頭上前送了送,灰藍色的眼眸定定看着猶疑奇怪的小家夥,低下頭親昵的蹭了蹭他的鼻尖尖,扣在小人魚卷毛中的五指輕柔的揉了揉。
突然整個人柔和下來的男人叫江晨感覺有些陌生,他睜着眼,因為與男人的臉距離太近,幾乎能看見他的每一個小絨毛和紋路,溫熱的氣息噴在臉側,比海洋的溫度高了不知道多少,燙的他心口一跳。
不過這時候江晨還不知道會跳動的那個東西叫做心髒,是能分辨出喜歡的東西,他從呆愣中回過神來,爪爪呆呆摸到了跳動的地方,還沒等支吾着問出男人聽不懂的話,顧琛已經悶頭又把他蓋了個嚴實,把整條魚穩穩托在手臂上,低沉又誘哄的嗓音隔着被子傳了過來:“走了,吃飯飯。”
一把年紀不要臉面的說疊詞的顧上将絲毫沒有臉紅,笑話,能哄好魚是他的本事,這有什麽可臉紅的。
成功哄好心上魚,并且第一次見到小家夥樂得東倒西歪的男人處處透着餍足,步伐矯健的從醫療艙中走出了身。
那洋氣的樣比高中背着老師成功牽手心上人的毛頭小子也強不了多少,平陽抿着唇忍住笑意,撥了撥身側激動得就差蹦起來的三人組,示意她們收斂點。
心身滿足的顧琛顯然脾氣很好,沒有在意她們無禮的調侃,輕飄飄的掃了她們一眼後就開始趕客:“多謝,各位可以去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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