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實際上, 遲陽并沒有所謂的“沒完成的工作”, 他出去是想弄明白, 明明在自己走之前還好好的人,怎麽才這麽短的時間沒注意到,就被人給弄哭了。

他直接到後面辦公室, 找剛剛的出納員,顯然從各方面看來,此人應該是當事人。

“張姐,到底發生什麽事了?”他開門見山地問。

出納員張姐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她櫃裏錢少了六十多塊, 帳對不上, 另外, 還收了一張假/幣。”

遲陽深吸一口氣, 心中十分不爽, 語氣盡量客氣:“麻煩交易流水給我一份。”

出納員将打好的流水單遞過來, 撇撇嘴, 口中仍有微詞:“我都查過了。”

遲陽沒說話,拉過凳子, 坐下,拿着流水單,一條一條地核對、計算。

張姐還在滔滔不絕的抱怨着,遲陽是鬧市裏長大的學霸,早就練就了一身随時随地都能入定的絕活兒,認真做起事來好像周身罩着一層結界,自動屏蔽掉了耳邊嗡嗡的騷擾聲, 一絲不茍地忙着手中的事情。

他把數據反複查驗了幾遍,又把整個錢箱都翻了一遍,最後把算出的結果拿給張姐。

“根據流水記錄,有幾筆點的東西應該是套餐,她開始不太熟悉,按照單品點的,客人付錢卻是按照套餐付的,這幾筆,我算了一下,差價總共是24塊8毛,還有,這裏有一張代金券,壓在錢箱底下,是你漏掉了,這個是20塊錢,還有,下午因為組長的失誤,配錯了餐,客人退了款,我記得是20塊3毛,如果懷疑,可以去問組長或者胡店長,這三部分加起來,正好是櫃裏的現金和電腦交易記錄的差價。她錢箱裏并沒有少錢。至于假/幣——”遲陽從褲兜裏掏出一張紙幣,拍在桌上,淡淡道,“我賠償就是了。”

張姐不相信,大睜着一雙濃妝的眼睛,仔仔細細地看,恨不得把流水單盯穿,最後卻又不得不承認,遲陽算得都對。她只得不爽地撂下一句:“你放這吧。”

“張姐,據我所知,你剛剛說了很多不好聽的話。”遲陽沒有立即離開,他來辦公室的路上已經從各種各樣的議論裏對事情經過有了耳聞,“我希望你有個交代。”

“交代什麽?老員工罵一罵新人,不是很正常嗎?”張姐死不認錯。

遲陽毫不相讓:“老員工罵新人正常,但罵一個女孩子‘騷貨’,就已經超過教訓新人的範圍了。”

“我罵錯了嗎?店裏明明已經不招人了,她靠什麽進來的不是顯而易見嗎?笨得要死,什麽都不會,二十幾歲的人了,連人民幣真假都不會看,不是靠跟你的關系,這種笨蛋能招進來?”

梁圓舒确實在辨別紙幣這方面有欠缺,畢竟她以前大多時候都是刷卡。可就算是一個常用紙幣的人,在今天這麽忙亂的情況下,也不能保證不收到假/幣的,這個張姐,擺明是針對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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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姐,說實話,我不是那種唯學歷論的人,但你一個高中畢業的,罵一個重點大學的保送生‘笨得要死’,是不是有點諷刺?”遲陽言語犀利,平生第一次如此咄咄逼人,“她只是第一天工作,平心而論,你第一天是什麽水平?幹了幾年的熟練工了,跑新人面前秀優越是不是有違厚道?況且,她進店不是我說了算的,是店長同意的。”

張姐沒想到這個平時寡言少語的男孩會這樣口齒伶俐,頓時氣急敗壞,口不擇言:“店長?店長還不一定收了你什麽好處呢?”

遲陽張了張嘴,剛要反駁,卻聽見一聲——

“你倒是給我說說,我收了什麽好處?”

張姐聞言一驚,慢慢地轉頭,看見胡店長站在門口,面色不愉。

遲陽回到更衣室,敲了敲最裏間的門:“出來吧,還要在裏面鴕鳥多久?”

梁圓舒猶豫了一會兒,開門走了出來,身上還穿着店裏的制服,在裏面呆了這麽久,都沒有換下來。

“你都知道了?”她怯怯地看着遲陽,“我今天的表現,是不是特別差?”

“說實話,我覺得你還不錯。”看得出來遲陽答得真誠無比,他見過很多新人,态度認真的沒她有毅力,有毅力的沒她聰明,聰明的态度又不如她認真。

梁圓舒卻是不信,平日裏靈動可愛的臉,此時哭喪着,對自己的表現很失望:“我知道你在安慰我,我自己知道自己是什麽水平。今天一天,都白幹了對不對?他們不會不要我了吧?”

“沒有的事兒,帳都對上了,你也沒有太大的失誤。”

“那假/幣呢?”她追問。

遲陽嘆了口氣,幫她擦掉臉上的淚珠:“還好這次是虛驚一場。”

“真的?”她不信。

“我還能騙你不成?”遲陽拿出一張紙幣,“你看,我特意把這張錢找出納員換回來了,給你看看,是不是你收的那一張?”

一百塊都長一個樣子,梁圓舒拿在手裏左看右看,哪看得出來什麽差別,不過是被他認真的樣子給唬住了,她将信将疑地點頭,說:“好……好像是吧……”

“也怪我,沒有提前告訴你怎麽看假/鈔。”遲陽把紙幣展開,在她面前舉起來,“你看,除了這條防僞線呢,這邊的盲文應該是凸起的,你用手摸一摸,可以摸得出來,試試。”

梁圓舒伸出手來,試着摸了摸,果然感受到凸起,頓時像發現新大陸一樣,興奮地瞪大了眼睛:“真的有诶!”

遲陽又把紙幣換了個角度:“你再看這裏,右上角的數字下面這裏,有個隐形的數字,以切線角度觀察,就能看到。”

“哪有哪有?”梁圓舒看了許久,都沒有找到。

遲陽的手從她身後伸出來,把着她的手,調整了一下角度,笑她:“你得動一動嘛。”

“哦!看見了!”梁圓舒興奮得手舞足蹈,像個看萬花筒的小孩。

“還有……”

遲陽把幾個應該仔細辨別的地方給她一一講解,她學得很認真。學完了,有些躍躍欲試,把遲陽錢包裏的錢一股腦掏出來,連一塊錢都沒放過,一張一張地,全都看了一遍。

遲陽看着她幼稚的舉動,坐在一邊發笑,囑咐道:“總之記住,像五十一百這種面值的,如果遇到新的,就要提高警惕,多檢查幾遍,慢沒關系,但千萬不要錯。”

梁圓舒一邊看着錢,一邊開心地應下,陰霾的心情被新奇和喜悅所取代。

“為了慶祝你第一天上班,”遲陽說,“我給你個獎勵。”

梁圓舒從紙幣中擡起頭,滿眼期待:“是什麽?”

“做飯給你吃。”

“真的?”

遲陽扶着她的肩膀把她身體轉向換衣間,柔聲催促道:“還不快點?”

梁圓舒立正,煞有介事地答了個“遵命”,跑進去,“啪嗒”鎖了門,一連串的動作簡直訓練有素,看來是真的餓壞了。

遲陽正站在外面輕笑,換衣間的門卻再次打開了。

“怎麽了?”他問。

梁圓舒支支吾吾,像個做錯事的小孩子,舉着皺皺巴巴的襯衫:“我……剛剛哭的時候,用它……擦眼淚了……”

遲陽無奈地搖了搖頭,從自己的儲物櫃裏翻出一個紙袋,遞給她,說:“先用我的衣服湊合一下。”

梁圓舒愣愣地看着他,有點難以置信,心裏小鹿亂撞。

他……借衣服給她穿诶,就是間接身體接觸了?這是不是在暗示她什麽啊?人都說男人看見喜歡的姑娘穿着自己的衣服若隐若現的樣子最是把持不住,這呆會兒回去酒足飯飽,萬一他……哎呀!虧大了!今天都沒有穿最喜歡的那套內/衣!

遲陽莫名其妙地看着她眼裏一會兒驚訝一會兒糾結一會兒遺憾的神色,想了半天,覺得讓她這麽猶豫不決的原因大概只有一個——

“我洗過了,這是幹淨的!”他信誓旦旦地強調。嗯,這嬌氣的大小姐一定是怕髒沒錯了。

他的眼中一片正直,正直到了不解風情的程度。

梁圓舒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一把奪過紙袋,“砰”地關了門。

第二天,店裏來了一位不速之客,讓梁圓舒像一只遇到威脅的小貓一樣,豎起了全身的毛。

“我沒看錯吧,小公主這是來體驗生活啊?”周琳玥故意損她。

梁圓舒在點餐臺前站好,擡頭挺胸的,語氣不怎麽好:“吃什麽?”

周琳玥笑呵呵的:“你就這麽招呼客人啊?”

這會兒剛剛過了用餐高峰,除了後面配餐的人員和一個收銀的梁圓舒以外,大家都去輪班休息了,空蕩蕩的大廳裏,冷冷清清的。而周琳玥,似乎是在享受一種樂趣。

梁圓舒突然意識到了這一點,因為她想起遲陽之前跟她說過,周琳玥就像個好鬥的公雞,你越積極應戰,她越興奮。梁大小姐目光轉柔,竟然換上一副微笑的表情,說:“請問美女想吃點什麽呢?”

周琳玥撇撇嘴,頓感無趣,敷衍道:“來個套餐。”

梁圓舒還保持笑臉相迎:“請問要哪個套餐?”

“都有什麽?”

梁圓舒指了指身後的燈箱菜單:“都在這上面。”

“看不見。”

梁圓舒找出一張硬紙板菜單:“那你看看這個。”

“不識字。”顯然周琳玥這是故意的。

不管她怎麽做,梁圓舒就是不生氣:“那你吃雞肉的還是牛肉的?”

“豬肉的有嗎?”

遲陽剛送了外賣回來,把二人這一連串的對話全都聽在耳裏。他大步走過去,拉住周琳玥往外走,一邊還對梁圓舒說:“給她辣雞肉漢堡,招牌變态辣的那個。”

周琳玥任由他拽着自己來到店門外,笑得有幾分得意:“不錯啊遲陽,能讓小公主為了你跟家裏鬧翻,你這個男狐貍精。”

遲陽懶得跟她繞彎子:“你來不會就是想看笑話的吧?”

周琳玥晃晃腦袋,氣他:“我還真就是來看笑話的。”

“專程跑一趟來落井下石,不是你的風格。”遲陽斷言。

周琳玥笑道:“什麽叫落井下石啊,我這也是幫她鍛煉,幹服務行業,什麽樣的顧客都得遇到是不是?”

“你能有這麽好心?”遲陽不信,耐性耗盡,直奔主題,“到底來幹什麽?”

“我這次還真就做了一回好心人。”周琳玥把背上背着的又大又鼓的登山包卸下來,交到他手裏,“受人之托,給小公主的。”

遲陽拉開拉鏈,大致看了看,原來是梁圓舒的衣服,問:“梁謹言?”

“怎麽可能,梁謹言出了名的鐵腕作風,會這麽好心?他巴不得小公主過不下去回去求他呢。你別怪我沒提醒你,小公主跟他對着幹,讓他很生氣,現在在公司裏天天都罵人,這回啊,我看不是你死就是你亡。”

“我死我亡?”遲陽哭笑不得,“聽你的意思,我這是非死不可了?”

“不是你死,難道梁謹言死?”周琳玥說,“當年瑞福危機的時候,他從大學辍學,回去臨危受命力挽狂瀾,到今天縱橫商場十幾年了,從來沒有敗績。你認為你能跟他鬥?”

遲陽想了想,識趣地搖搖頭:“不能。我一個小螞蟻,他一個指頭就能捏死我。”

“那不就結了。”周琳玥指指登山包,“梁敏行讓我帶話給小公主,說會永遠站在她這邊。”

停頓了一會兒,又補充了一句:“不過他在家裏和公司裏都沒什麽話語權,很忌憚他大哥,送個衣服都不敢親自來,我看也就只能在精神上支持一下了。”

梁圓舒推開店門,手裏拿着紙袋,看了看他們兩人,遞過來給她:“辣雞的漢堡,請拿好。”

周琳玥聽出梁圓舒用諧音罵她,竟然不氣,伸手接過紙袋,付了錢,趾高氣揚地說了一句“剩下的是小費”,心情頗好地離開了。

“進去吧。”遲陽拉開店門,對梁圓舒說。

他有一句話,是埋在心裏的。他是小螞蟻,他從沒想過要撼動大樹,可就算是小螞蟻,也有自己誓死也要捍衛的東西。

作者有話要說: 才發現假/幣會被口口,剛剛改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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