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新的導師

鄒思久倒是說到做到,并沒過太長時間,媒體上就有了很多關于這樁收購的報道。

在這件事情塵埃落定之後鄒思久給公司所有員工群發了郵件。郵件上說,我們收購了X公司,這是機密,不要外傳,公關部會在最恰當的時機宣布這件事,換取最好的傳播效果。

結果在當天上午,鄒思久就發現很多財經類的網站都報道了這起收購,把鄒思久氣得夠戗。

——人的嘴巴,果然是最靠不住的東西。

大多數的新聞都并不看好這樣的“蛇吞象”,認為鄒思久并沒有能力去完成過渡和整合,各個媒體衆口一詞,說鄒思久年輕氣盛,急躁冒進,想一口吃成個大胖子,剛剛做出一點點成績就妄圖在全國市場上與那些已經非常成熟的公司展開競争。

這樣的氛圍,讓韓師修都有緊張起來了。

他不懂做生意,只是會擔心。

“鄒思久……”打電話的時候,韓師修緊握着話筒,結結巴巴地說:“我,我想,我可能給了你錯誤的建議……”

“沒有的事。”鄒思久說:“是你那一句話點醒了我。”

“可是,”韓師修說:“所有人都說,都說,這個是下下策……”

“對于只甘心窩在一小塊地方的那些人來說,沒有什麽上策中策下策,區別就是有沒有狗屎運。”

“……”

“怕風險的話而保持原樣的話,很可能會被那些不怕風險而力求擴張的人給擠死。”

“哦……”

“韓師修,”鄒思久說:“你只需要相信我就好了。”

“嗯……嗯。”韓師修想,自己的不安是不應該的。作為唯一的支持者,唯一能夠做到并且應該做到的就是相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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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連鄒思久這個唯一的支持者都不相信自己以後可以做教授,自己一定會喪失鬥志。

“我知道了。”将心比心地換位思考之後,韓師修覺得有點愧疚:“我不應該懷疑你。你,你別不要我。”

韓師修想,和這個人的同盟,應該是堅固牢靠的,可不能因為自己的失職而土崩瓦解了。

聽到這話,鄒思久低笑了一聲:“我怎麽會不要你。”

松了口氣的韓師修剛想道別,卻突然想起來另一件事:“那個,新學年剛剛開始……我們實驗室有幾個做後勤的員工,比如打掃實驗室的清潔工,我想買個禮物,以表達對過去一年工作的感謝。那個,送什麽比較好呢?我想,你,你應該比較懂這些事情……”

其實,韓師修問了實驗室裏所有的人。

但是,其他人都對韓師修說:“沒有那個必要。”

還有人說:“花那個冤枉錢幹什麽,只不過是幾個大媽而已。”

可韓師修卻覺得很有必要。

正是因為有了她們,才有了好的試驗環境,才可以舒舒服服地學習和研究。

問鄒思久的時候,韓師修還有點緊張,很怕鄒思久也會嘲笑自己,那個人的一張嘴自己可是已經領教過無數次了。

但鄒思久卻并沒表現出不認同。

他說:“這還不簡單。”

“咦?”韓師修想,鄒思久果然是很厲害的:“那,送什麽好呢?”

“降壓儀呗。”

“……”

“你覺得不行?”

“鄒思久……”韓師修想了想,艱難地說:“我不知道她們有沒有高血壓……”

“那又怎麽?”鄒思久對自己的産品很自信:“即使她們沒有高血壓,她們周圍也一定有人有高血壓,她們可以再送給別人。”

“不,不好吧……”韓師修糾結地說:“太貴重了,我,我想買個小東西就好……”

“那随便你吧。”鄒思久倒也沒有強買強賣:“我告訴你,這就是最好的選擇,你不聽我也沒辦法。”

頓了一頓又說:“那這樣吧。今天下午5點半我去接你。”

“嗯?”韓師修這回可摸不着頭腦了:“你來接我幹什麽?”

“去買禮物。”鄒思久說:“正好我今天要去一趟學校,給我爸送東西。我爸在網上買了個什麽青春美少女組合的專輯,不敢寄回家,也不敢寄到學校,弄到我這裏來了。”

“……”鄒教授的形象,再一次在韓師修的心中破滅了。

晚上鄒思久早到了10分鐘,像催命一樣,把韓師修從實驗室裏給催出去了。

兩個人在商場轉了一圈,最後還是買了精致的碗筷組合。

“鄒思久,”韓師修小心翼翼地捧着碗筷組合,講着自己事情:“我的導師,生了病,回家住院去了……”

“……嗯?”鄒思久問:“嚴重嗎?”

“聽說不嚴重……”韓師修說:“但是要做手術,需要子女照顧,所以這個學年不教課了。”

“那你呢?”

“我……”韓師修說:“下周開始,會有另一個教授來帶我們這個實驗室。”

鄒思久看了看韓師修,突然摸了一把他的後腦:“沒事的,別慌了。”

“……”

“研究會很順利,導師也會沒事的。”

“謝,謝謝……”

最後,到商場門口的時候,鄒思久突然站住了,然後去促銷的貨架上拿走了一個大靠墊。

“給你的。”

“……咦?”

“你一天到晚坐着,想點辦法比較好。”

“……???”

“腰可是很重要的。”

雖然并不明白腰到底為什麽很重要,韓師修還是很感激鄒思久對于自己腰的關心。

韓師修收禮物的次數,真的很少,很少很少很少,所以每次都會格外高興。

……

抱着靠墊再回到實驗室的時候,韓師修立刻就感受到了極低的氣壓。

他看見了一個自己并不認識的人。

——一個面色陰沉的中年人,甚至有些殺氣騰騰,好像對所有人都很不滿一樣。

“我姓仇。”那人的姓竟然可以完美地诠釋他的表情:“張教授生病,今年由我來帶你們。”

韓師修睜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他。

——不是要下個禮拜才來嗎?

姓仇的這家夥突然看向韓師修,眼睛裏的光讓韓師修感到一陣涼:“既然有個人在外面混到現在才回來,那我就只好再說一遍規定。周一到周六每天早上八點到晚上八點,必須都在實驗室,沒有時間給你們逛街。明天我會将簽到簿挂在牆上,你們每天簽到。”

韓師修看了看手裏的大靠墊,感到一陣委屈。

“第二,工作期間,不許發短信,不許打電話,只能全心投入。我可能會在實驗室裝一些攝像頭,二十四小時錄像,用以監督你們。”

韓師修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只能站在那裏看着。

這時旁邊一個從來從來都不努力學習的同學卻突然開了口:“我早就覺得應該這樣。因為只有這樣畢業的時候我們才能有真材實料。”

“……”

那人又說:“我們是來讀博士,不是來逍遙的。每天将一半的時間用于科研不是很正常嗎?這期間不能将時間花在無關的事情上,不是也很正常嗎?”

剛說完,仇教授就贊許地看了看他。

“——現在我想知道知道你們各自的研究課題。”仇教授又說。

聽到這話,韓師修又重新鼓起了勁兒。

對于學術,他是很有信心的,于是韓師修驕傲地陳述了自己的選題。

可是沒想到的是,仇教授在聽完韓師修的話之後,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說:“這個能做出什麽東西來?”

“這個……這個……”韓師修呆呆地說:“我覺得很有意思,也許可以得到意想不到的結論。”

“也許?”仇教授厭惡地看了看韓師修:“我讨厭無用功。”

說着,指了指剛才猛拍馬屁的那個叫齊放的同學:“他選的課題就很好,一定可以做出東西。”

韓師修感到一陣失望。

是的,他也想有成果,他也想發論文。

但是,他不希望像很多人希望的那樣,讓人給他指定一個課題,而且是一定能做出成果的課題。就像解一道有着标準答案的數學題,做出來了就能拿高分。然後呢,就靠着這個研究找到一份體面的工作。

韓師修不想這樣。

他享受的是探索的過程,和最後終于有了結果時的那份狂喜。這不僅僅是認識世界,發現世界,同時,也是認識自我,發現自我。

以前的教授很支持他。可現在韓師修發現,仇教授,和這個世俗的世界一樣急功近利。

韓師修知道,這個仇教授,以後不會管自己的。

因為,自己的研究,不一定能出東西——

而另外那些人的課題,是一定可以拿去發表的。

況且,因為剛才不在實驗室裏,仇教授已經很不喜歡自己了——

韓師修感到一陣茫然,甚至有點不知道未來應該何去何從了。

“仇教授!”仇教授剛一來,就極其受寵的齊放又說:“我們幾個人還在合作着研究一個項目……”

說着,就像學科帶頭人一樣闡述了目前為止的進展。

其實這個項目,在仇教授來之前,全部都是韓師修一個人在做,目前已經初現雛形。

“現在呢,”齊放說:“有兩個可以進一步研究的點。喏,這裏和這裏。我覺得分開做效率會比較高。我個人吧,對前邊這個點比較感興趣,但是後邊這個也很有價值。韓師修,你願意做後面這個嗎?”

“嗯……”韓師修說:“可以的。”

後面那個,也會很有意思,也可以讓人激動起來。

因為仇教授突然殺來開會,直到10點,大家才紛紛從實驗室撤離。

而那個齊放,又是最後一個走的,将自己的姓名寫在臨時簽到簿的最下面一行。

韓師修晃晃悠悠地出來,突然感到特別疲累,又特別委屈,于是坐在樓前的臺階上,傻傻地看着來來往往的學生。

然後突然感到有人輕拍了下自己的肩膀。

擡頭一看,是實驗室12個人裏唯一的一個女孩子。

“韓師修。”洪黎說:“你怎麽那麽傻。”

“怎,怎麽了麽……”

“齊放執意要分家,分開做那個研究,就是想将你做的東西算作他的成果啊。那個什麽第一個可以研究的點,你明明都做得差不多了,很快就可以發表!這樣一來,他就是第一作者了不是嗎?而那什麽第二個點,以後會怎樣則很難說!他這是在偷你的東西,來讓自己出名,你怎麽會答應他呢!”

“……是這樣嗎?”韓師修張大了嘴巴看着洪黎:“我沒想到這個……”

洪黎嘆了口氣:“這個仇教授,以前是P大的。聽說學院內部鬥争失敗,被一些教授排擠,待不下去才上這兒來的。聽說當年也飽受了折磨,博士期間忙到連做飯的功夫都沒有,所以到現在還光棍一個。你說,仇老大為博士學位受了這麽大委屈,他能讓咱們像個正常人似的畢業麽?”

“……”

“我估計我要變态了。”洪黎說:“變态就只能培養出變态。”

“……”

“這叫上梁不正下梁歪。行了,我走了。”

“嗯……”

洪黎走了之後,韓師修回想起剛才的一幕幕,眼圈漸漸泛了紅。

是的,同學們不喜歡他,學弟學妹不喜歡他。現在,就連博士導師,也不喜歡他了。

以前,至少還有自己的導師欣賞自己——

今年,學校出了個招兒,讓每個博士生,都去帶兩個碩士生,将他們領入科學的殿堂。

這個,就像選導師,或者其他的報名一樣,也是雙向選擇。

可是,卻沒有人報韓師修。

韓師修左等右等,都沒有人來找自己——

經過偷偷的打聽,他發現,新生們,都說,聽說韓師修是個怪胎。

是的,原來,自己是個怪胎——

這兩件事一合并,韓師修心裏難過得要命。

9月份的B市,風很大。

氣溫一天一天地降,溫暖的白天一天比一天短。

這時手機聲響,鈴聲在簌簌的風聲裏顯得微弱,甚至都快要聽不清。韓師修拿起一看,是一條短訊:“韓師兄你好,我是研一的新生吳慧慧。我對師兄的研究很感興趣,希望能夠向你學習。請問你的名額已經滿了嗎?”

咦——

韓師修漲紅了臉,連看了三遍這條短信。

有人選他了!

終于有人選他了!

韓師修激動得都要飛起來了,就連發短信的手指都有些不靈巧了。

他費力地回複道:“情況已知悉。雖然很多人選擇我,名額已經非常緊張,但還是歡迎你填報。”

韓師修覺得,雖然沒有人選自己,可還是應該裝作很火的樣子。

矜持,是一個學長所必須的東西呢。

韓師修發了這條短信之後又糾結得不行,生怕這個吳慧慧不懂自己的意思,以為真的很緊張,放棄掉自己。

于是,反複斟酌再三,又發過去一條:“慧慧你好。經過我的仔細比較,認為你比其他候選人更為出色,可以填報。”

唔,這回這句可不是說謊了。

能選擇自己的,當然比其他候選人更為出色。

經過了這麽一個小插曲,剛才心中的陰霾,頓時被吹散了不少。

看着剛才沒有看到的星星,韓師修想,這個仇教授不喜歡我,天也不會塌下來。

我可以進步給他看。

讓他知道,做“無用功”的研究者們也并不是傻子。

他已經有了一個外行的支持者,還有了一個崇拜自己的可愛後輩。

唔,現在,既然自己的導師已經不能依靠,那他就需要一個比自己更加強大的人來指導自己。

這個時候,只有暫且将階級鬥争放在一邊了——

想到這裏,韓師修又掏出手機:“周莫群,以後,我們可以經常一起做研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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