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湛然·請吧禦史

燈海如晝,街上的人們踩着匆匆的步伐往不同的方向行去,柔和的燈火照亮了一張張疲憊而滿足的臉。

沐小木以手掩唇,打了一個長長的呵欠,她揉了揉眼睛,依舊将手籠回袖中。一入了夜,她的小房子就顯得格外冷寂,加上如今她腦子有些亂,更是坐不住,便獨自一人漫無目的的在長街上兜兜轉轉。

“包子包子,剛出爐的包子。”熱情飽滿的吆喝聲也沾染了包子松軟的香氣,沐小木下意識的轉過頭,就瞧見白衣公子一派潇灑,正禮貌的遞過銅錢。

“林大人,什麽時候改吃包子了?”沐小木蹭過去,立在他身邊揶揄道。

“不是我吃。”林賢笑眯眯的取出一個包子,快速的塞進沐小木口中,道,“是給你買的。”

“唔、唔……咳、咳……”沐小木被他塞了個措手不及,直燙的要流眼淚,急忙用雙手接了,痛苦的直伸舌頭。

林賢樂了半天,将其餘的包子丢進她懷裏,道:“好吃麽?”

“大人怎好這樣開玩笑。”沐小木苦着一張臉。

“有意見?”林賢斜了她一眼。

“有建議。”沐小木脊背一縮,沒種的道。

“建議駁回。”林賢笑的氣人,沐小木悶悶不樂的嘆了一口氣。

“大人專程給我買包子做什麽?有事麽?”沐小木将包子捧在懷裏,踩在林賢被拉長的影子上,疑惑的道。

“事兒麽,确實有一樁。”林賢神秘的俯下身,湊到她耳邊道,“你跟我來。”

沐小木一凜,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目光閃亮的跟在林賢身後。

“就這兒。”林賢腳步一頓,折扇往前一指,示意沐小木往裏走。

“這兒?”眼前是城裏最大的一家玉飾坊,沐小木目光游移不定掃過一圈,壓低聲音道,“這兒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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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看你了。”折扇“嘩”的一聲在沐小木面前展開,林賢的聲音帶了一絲凝重,“你可辦的好?”

“您先說什麽事兒啊。”沐小木被他弄的略有些緊張。

“看見那只簪子了麽?”

“看見了。”沐小木點點頭。

“名喚冰凝蛟,是上等和田玉雕琢的。”

“恩恩恩。”沐小木頻頻點頭。

“很貴。”

“恩恩恩。”沐小木饒是見識淺薄,也能瞧出不凡。

“你去幫本官買了。”

“嗯嗯嗯。”沐小木慣性點頭,驀然一愣,道,“什麽?”

“本官出來的匆忙,忘記帶銀子了。”林賢攤開手,道,“杏兒姑娘近日心情不好,本官尋思着去哄哄,這簪子很能代表我的心意……”

沐小木黑着一張臉,扭頭就走。

“別啊。”林賢快手快腳的攔着她,道,“幫個忙啊。”

“我可沒大人這麽好的興致。”沐小木撥開他的手。

“吃了我的包子就是我的人了,說走就能走麽?”林賢折扇一彎,攔在她身前,無賴的道。

“難怪那麽好心給我買吃的。”沐小木氣樂了,道,“在這兒等着我呢。”

“別把本官想那麽邪惡。”林賢把沐小木推到櫃臺前,道,“這都是你應該做的。”

沐小木無奈的伸手摸兜,将身上所有的銀子都掏了出來,看着笑眯眯的老板和林賢,直嘆自個兒命途多舛。

兜比臉還幹淨的沐小木滿眼血紅的看着喜笑顏開的林賢,狠狠的捏爆了手中的包子。

“看在你這麽識大體的份上,本官帶你去見識一下。”林賢掂了掂掌中的盒子,愉快的拍拍她的腦袋,示意她跟上來。

沐小木抱着包子,不情不願的踩上他的影子。

兩人沿着長街往西,穿過鐘鼓樓,一路到了夜間最繁華的地段。

沐小木再度黑了臉。

“小木這是怎麽了?”林賢明知故問。

“我身體不适還是回去了。”沐小木利落的轉身就走。

“你總這樣要憋壞的,你這麽懂事,大人不會虧待你。”林賢攬上了她的肩膀,将她拖進了身前洞開的大門,剛進門,一條絲絹便飄然而至,蓋住了沐小木的臉,濃郁的脂粉香氣一瞬間将她淹沒,沐小木慌忙扯下來的時候,臉頰已經紅了個通透。

林賢瞧見她的丢人樣,嫌棄的搖搖頭,用扇子抵着她的後心,将她推上了二樓。沐小木一路上來被吃了無數豆腐,臉蛋更是被掐了好幾道印子,因此林賢一将她帶進隔間,她便痛苦的抱頭蹲了下來。

“瞧你那點兒出息。”林賢坐上了八仙桌,挑起一只瓷碗給自己沖了茶。

沐小木不理他,兀自郁悶着。

“過來坐。”林賢用扇尖敲了敲桌面,道,“你蹲那兒擋着門,杏兒姑娘待會怎麽進來?”

沐小木這才紅着一張臉磨磨蹭蹭的挨着八仙桌坐下。

林賢話音剛落,禮貌的敲門聲便響了起來,林賢懶懶應了聲“進來”,門便“吱嘎”一聲被推開了。

“兩位公子有禮。”杏兒圓眼尖臉,生得白皙漂亮,身子骨又軟的頗為曼妙,說話腔調裏帶了絲沙糯,沐小木都不由自主的咽了一口口水。

林賢瞧見沐小木發愣的樣子,抿起嘴角微微一笑,道,“杏兒,你去伺候伺候這位小公子。”

“不要不要。”沐小木忽然見火燒過來,驚的直往後退,一不小心,便狼狽的摔在了地上。林賢沒良心的笑的很大聲。笑了片刻,将折扇遞過去,沐小木握着扇柄,艱難的站了起來。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林賢笑夠了,便望着杏兒姑娘,将那白玉簪子抛給她,道,“給你的。”

杏兒接過盒子,并不查看,笑的眼睛彎彎,福了一禮道,“難為大人還記得奴家所愛。”

“可有什麽同我說?”林賢的注意力開始專注在桌上擱置的糕點上。

“回大人的話。”杏兒眼波掃過沐小木,見林賢沒有讓她回避的意思,便繼續說道,“蕭泰确實投靠了随大将軍,奴家問過同蕭泰交好的幾位學子,蕭泰此人的确很危險,他的游說能力十分厲害,想法卻詭異偏激,許多人還不明白發生什麽事兒便滿腔熱情的站在了他一邊兒。”

沐小木一愣,這才遲鈍的看向林賢。

“看吧,這樁疑惑我替你解了,接下來的就幫不了你了。”

“您怎麽知道……”沐小木愕然,自己确實對此事存有疑慮,她感情上是信任施大人,但施大人畢竟是誣告,這在她的觀念裏是不正确的,施大人口口聲聲說蕭泰偏激危險,可她卻不了解蕭泰,她也沒有能力從蕭泰口中打探出什麽。因此這也是她苦惱的一個方面。

“這樁事我可以為你解惑,但剩下的我無能為力。”林賢一邊示意杏兒離開,一邊望着沐小木道。

沐小木一滞,氣息頗有些不順。她這幾日十分苦惱,除了蕭泰的真實性情,還有一樁更為令她為難的困惑。

施大人是誣告,告的是他的猜測和未來,即便他再了解蕭泰,蕭泰再危險偏激,那也是未來的事兒,他并沒有造成實際上的危害。也就是說,蕭泰并沒有入獄的理由。令她躊躇彷徨的原因,就在這裏。

施大人的做法,與她堅持的觀念,背道而馳。

究竟怎麽做,才是對的?讓無罪的蕭泰入獄,阻止未來的災難,還是将危險偏激的蕭泰放出來,造成可能無法估量的傷害?關鍵在于,前者會崩亂她的堅持,而後者,她賭不起。

林賢将茶杯裏的茶一口喝幹了,便起身走了,徒留下陷入沉思的沐小木。

……

天未亮,雞未鳴,沐小木早已洗漱完畢,精神抖擻的推開了房門,漫天的薄霧将她撲了個滿懷,沐小木搓搓肩膀,走出門去。

湛首輔的府邸沐小木閉着眼睛都能找到,她在一片白茫茫的霧氣中很快就到了大門口,猥瑣的等着湛首輔上朝。

文華亭那日之後,沐小木以為湛然肯見她了,奈何這幾次求見湛然,仍是被拒之門外。她沒法子,只得硬着頭皮在這時候碰碰運氣,畢竟施亦這事兒不能再拖了,而且她實在有些困惑自己解決不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霧氣消了一些,緊閉的大門“吱呀”一聲開了,沐小木眼皮一跳,打起了十二分精神,連眼睛都不敢眨。

一頂朱紅的軟轎停在了臺階上,門裏急匆匆跑出一個小童,正是宜嗔,他跑到轎前掀起轎簾,便彎腰候着。

緋色公服蕩開薄霧,湛大人英俊涼薄的臉孔從霧氣中顯現,白茫茫一片倒顯得他雲姿仙骨,飄逸出塵,但知曉他惡劣性格的沐小木可沒法子欣賞。

“湛大人。”眼看他就要上轎子,沐小木急忙快步上前,直挺挺的戳在湛大首輔面前,很不識擡舉的擋了他的路。

湛首輔略微掀了眼皮,臉孔上便浮現出不悅的神色。

“下官有事相求。”沐小木知道等他心情好再說比較好,但是機會難得,她也別無他法。

“一、本官此刻正趕着上朝,若是誤了時辰,聖上怪罪下來,是你擔責任還是我擔責任?”湛然俯下身,凝視着比自己矮一個頭的小小禦史,目光裏透着嚴厲,“二、本官公務繁忙,怕是沒有功夫聽你的小小訴求。”

“湛大人。”沐小木見他作勢欲走,心裏一急,誠懇道,“下官錯了。”

湛然前行的腳步停了,他徐徐轉過身來,慢條斯理的走進沐小木,冷然道:“錯了?”

“是我誤會大人。”沐小木低着頭道,“我為那日不當的言辭向大人道歉,還望大人海涵。”

雖然湛然沒有說話,但沐小木感覺到他似乎略有和緩,周身的壓力也輕了不少。

“大人可是原諒我了?”沐小木心頭一輕,略帶期待的擡頭望他。

“本官當你只顧着惦念施大人,別的都不放在心上呢。”湛然的目光不似方才那麽冷。

“都怪我關心則亂,才會對大人不敬,只要大人肯原諒我,叫我做什麽都行。”沐小木一邊說一邊小心的瞧他的神色。

“什麽都行?”湛然一字一頓的重複了一遍,眸子驟然發亮,他彎起嘴角道,“小禦史,這可是你說的。”

沐小木忽然打了一個寒顫,她搖搖頭,道:“大人,我随口那麽一說……”

“我可是當真了。”湛然打斷她,背對着宜嗔道,“今日不上朝了,替本官送個折子去告個假。”

宜嗔應了一聲,在沐小木絕望的目光中越走越遠。

“小禦史,請吧。”湛首輔風度翩翩,笑容亦是和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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