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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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雅韻人生第一次覺得, 被誇獎可愛的時候還能有這種感覺。
開心是有,心裏覺得癢癢的也有,可是又覺得好生氣,感覺像被人當三歲小孩一樣耍着玩看待似的。
而面前的男人, 平時冷俊的臉上此刻毫不掩飾地釋放着笑意,仿佛是被她逗到了一樣。
“……我和你話不投機, ”她看他還是樂得停不下來, 惱得轉身就要走。
“等等, ”
惠駿岳這時伸出手,輕輕扣住了她的手腕, “好了, 我不笑了。”
他低沉又帶着絲寵溺的聲音,在這夜裏,仿佛是一把小筆刷一樣在她的心髒上撓癢癢, 他手掌心的溫度也透過皮膚, 沁入她的身體裏。
因為實在是太過溫柔, 她都忘記了掙紮。
“童童,”
他松了松握住她的手,又緊了緊, “我不聽你或者他人說的任何關于你的話, 我只相信我自己看到的,你永遠是那個路癡又仗義的童雅韻。”
她張了張嘴, “別拐着彎罵我。”
“這六年, 無論你怎樣變, 經歷過什麽,脾氣壞沒耐心,遇見過什麽人,我都接受,我也沒有資格幹涉,因為我們之間的事所有的錯都歸結于我,你毫無責任,過去的,現在的,我都照單全收。”
“唯一我可能會抱憾終生的是,這六年裏你的人生裏沒有我的參與,再倒帶也沒法重來了。”
夜深人靜時,這些低軟的話仿佛空氣一樣滲透進來,避無可避,她本對着他就無法豎立起完整的銅牆鐵壁,這些柔軟,早已經透過縫隙軟了她的心。
他真的很了解她,哪怕已經過去了那麽久,他還是知道用這樣的柔軟是唯一可以打動她的方式,就像當年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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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們誰都不能否認或者抹去這六年的分離,這六年各自無關的人生也都是真實存在的,最初年少的痛苦已經随着時間的打磨消散、變得無關痛癢,而唯一可能改寫結局的是——她本已經放棄這輩子還會與他的相遇,命運卻還是把他重新帶到了她的身邊。
他們是陌生人,可卻是最熟悉彼此的陌生人。
“惠駿岳,別再打溫情牌了,”良久,她輕聲說,“你不适合一口氣說這麽多話。”
他勾了勾嘴角,低聲嘆息,“我也沒有別的籌碼了。”
再是很長時間的沉默。
“慢慢來吧,”
良久,她深深呼吸了一口氣,對他,好像也是在對自己說。
他聽到她這句話後,眼底裏慢慢散發出淺淺的光澤,煞是好看,她用餘光看到,心裏咚咚地跳,表面只能極力裝作鎮定地走回酒店。
“好,”他的聲音裏有淺淺的上揚,落在她身後,“童童,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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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七點的V島,天色已經完全暗了。
她和惠駿岳是中午飛來的V島,吃過午飯在酒店各自休息後,一起去Mosquito Bay等待夜晚的熒光海之旅。
李安導演的《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中,男主角少年派所抵達的這個漂浮小島,透明的海水裏,魚群披着熒光游動,從海裏一躍而起、帶起大片熒光的鯨魚……這些在電影中看起來超時空的夢幻場景,實際上就來源于熒光海。
也因此,在來之前,她和貝祺最心心念念的就是一訪這驚奇美景,可誰知道造化弄人,來是來了,身邊的人卻換成了惠駿岳。
她搖了搖頭,穿好救生衣,脫了鞋,和惠駿岳一起坐進小船。
這小船的底部是完全透明的,可以看到下面漆黑的海水,惠駿岳坐在她身後,不動聲色地以保護的姿勢護着她。
她雖然覺得不是很自在,但也沒說什麽。
教練帶着幾組人一起朝着海中央劃去,她開始全身心地把注意力集中在還水上,等了好一會,她一直以為海裏的光景會是像電影那樣發光發亮……可實際上,船槳劃動着水時掀起水花,可那點點的熒光只是一閃而過,等不劃水時,熒光又消失了,并非如電影裏那般整片海域都是靜止鋪滿熒光。
“失望了?”
她聽到身後傳來他低沉帶着絲調笑的聲音。
她用鼻孔哼了一聲。
“電影是電影,現實是現實。”
“你就別再落井下石了。”
他笑了一聲,突然用手點了點,示意她往上面看。
她擡起頭,一怔。
與漆黑的海水相呼應的,竟然是天空中點點的群星,微風拂面,星星像銀河一樣倒映在水中,波光連連,倒是蕩漾出一絲不同的色彩。
于這海,于這星空,這種空曠感和無邊感,讓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自己身為人類的渺小,對于這個宇宙來說,他們,都只是其中小小的塵埃。
而那些喜怒,傷悲,就顯得更加微不足道了。
“現在我覺得,挺美的。”
他們倆沒再劃水,就這麽靜靜地坐在船上、浮于水面上,她看看星空,再看看平靜的海面,開口道,“有一種天地之間萬物都很祥和的感覺。”
他微微颔首,忽然拿出手機,播放起了一首清亮悠揚的鋼琴曲。
流水般的音符好像落在這海面上,與繁星與熒光共舞,她托着腮幫,靜靜地聽着,整個人都感覺很放松。
“音樂教室。”
不知過了多久,她忽然聽到他低沉的耳語。
她愣了一下,腦中瞬間明白他的意思,嘴角不禁勾了一下,回過頭。
他注視着她,眼底也有笑意。
以前高中上音樂課的時候,老師在音樂教室最前面彈鋼琴、放音樂或者視頻,他們倆通常都會坐在階梯教室的最後一排,說說話,或者,只是安靜地放空,她有時候困意上來,還會不小心靠着他的肩膀睡着。
那樣的日子,仿佛有光,就和現在一樣。
而這個人,是唯一一個可以與她呼應起人生最美好回憶的人,因為這個人,就是她回憶裏最重要的部分。
…
從熒光海回到酒店的房間裏,童雅韻關了燈,仰躺在大床上,睜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大概真的是有錯覺了,她都覺得天花板上也有熒光點點。
嗤笑了自己一聲,她想了想,拿出手機,給在T市忐忑不安等着APO終面結果的貝祺發了個消息。
【我覺得有什麽要發生了。】
把手機放回到床頭櫃上,過了幾分鐘,她就聽到有人輕輕敲了敲門。
她沒有開燈,踩着拖鞋走到門口,打開了門。
惠駿岳慢慢走了進來,把門合上。
“都不問是誰麽?”黑暗裏,他的聲音尤為清亮。
“除了你,還會有誰。”
他笑了一聲,往前走了一步,“壞人、或者,豔遇也說不準。”
“壞人,你會解決,”因為距離的接近,她的聲音慢慢地變得有些緊繃,“桃花運,早被你擋光了。”
他又朝前走了一步,看着在黑暗裏,穿着睡衣、整個人看上去有些蓬松柔軟的她,帶着笑意的聲音更低了一些,“也是。”
她沒再說話。
房間不大,走廊的空間也有些狹小,他們就這麽站在門和轉角的小小走廊裏,目視彼此,靜默不語。
時間不知道過了多久,當她感覺到自己的手心裏已經出汗的時候,她感覺到他的手輕輕地撫上了她的頭發,然後,托住了她的後腦勺。
他吻上了她的嘴唇,炙熱又洶湧。
在這個夜晚,她仿佛早預料到會有什麽超出控制範圍的事情發生,她對自己太了解,也對他們兩個人之間的這種感覺,太了解。
前幾天的保持距離,是她給自己下的最後的防線,也是他的克制,因為他們都知道,一旦只要靠近彼此,就會有什麽東西被徹底點燃。
而今晚在熒光海上的音樂,仿佛為了現在這一刻而鋪墊。
人與人之間最直接的親密,就是那種從骨子裏透露出來的對彼此的渴求,那是身體上和心理上雙重的靠近與依賴,是深入骨髓能感受到的情感。
她看着他的輪廓,看着他的眼睛,忍不住擡手去觸碰。
她知道這樣是不對的。
她的生氣,她的痛苦,她的迷茫……她還有那麽多的情緒需要他的解釋來解決,可她管不住自己,脫離了少年模樣的他是這麽迷人,她看得太過心動。
“童童,不怕,”
除了意亂情迷之外,她的身子也免不了開始有些顫抖,就聽到他在耳邊這麽說。
她緊張、害羞又害怕,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她沒出聲,卻意外發現,他的肌肉也有些緊繃。
“……惠駿岳,你?”
他也很緊張,難道他……
黑夜中,她看不清他臉上此刻的表情,只能感覺到他貼着自己的身體更滾燙了一些。
“……噓。”
他竟然也有點害羞了。
她看着他,仿佛想到了少年時那個有時候被她一調戲就會臉紅的他,忍不住低聲笑了起來。
她心中得意,朝他眨了眨眼睛,“來吧。”
惠駿岳深呼吸了一口氣,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再次低頭咬住她的嘴唇,似乎想把她吃下肚去。
“……壞姑娘,”
他火熱的呼吸呵在她的唇邊,嗓音沙啞,“你知道這世界上有一種微生物,叫藍眼淚麽?”
她喘息着,迷茫地搖了搖頭。
“它是一種依靠海水能量生存的微生物,一旦離開海水,它的生命也就結束了,”他用頭抵着她的額頭,看着她的眼睛,仿佛跨越了所有的時光,
“就像曾經離開你的我,從此以後再也沒有了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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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坐在回T市的飛機上時,貝祺整個人還有一種雲裏霧裏的感覺。
心裏雖然還是有些擔心身在波多黎各的童雅韻,但惠駿岳也在,應該不會有什麽大問題,反正相愛相殺是必然,她用鼻子都能嗅到。
而她自己……姑且先不說明天的面試,情感方面也是一團迷霧,比童雅韻好不到哪去。
尤其是,當她時不時用餘光瞥一瞥身邊正在安靜看電影的北淼,更覺得此刻有些不太真實。
“要睡會麽?”身邊的北淼這時将空姐拿來的毯子遞給她,“你落地後就要去面試,并沒有休息的時間。”
她接過毯子蓋在自己身上,終于忍不住,還是開口道,“你這樣陪着我來回……”
“沒關系,”她話音未落,他就泰然接上,“原本去波多黎各就是去找你,你回來,我自然也回來。”
他這麽說,她就更不知道怎麽接了。
索性沉默,悶頭大睡。
一直到落地T市,坐上回家的出租車,她開始努力調整保持清醒的狀态,APO的面試就是在兩個小時之後,她絕對得全力以赴。
送她到家門口時,北淼下車幫她搬行李,她看着他臉上難掩疲憊的神情,心裏覺得既愧疚又難受,他等于接連兩天來回坐十多個小時的飛機,任誰鐵打的身體都吃不消,可他全程沒有半句怨言,依然體貼地照顧她。(後接下一章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