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嘩變

翌日一起來,外面簡直吵翻了天,到處都是人聲。周瑜宿醉頭疼,艱難地爬起來,坐在榻上,一聲大叫。一個少年沖進來,抱着周瑜,哈哈地笑。

“來了?”周瑜疲憊不堪地道。

周瑜與那少年打了個照面,正是孫權,笑着說:“你快起來,看看我和魯大哥給你帶來的水軍。”

“停在哪兒?”周瑜問。

“太湖裏頭。”孫權笑着說,“娘讓我給你帶了點吃的。”

“嗯。”周瑜摸摸孫權的頭,說,“長高了不少。”

孫權已是少年模樣了,又說:“今天還有客人,你猜猜是誰來了?”

周瑜猜了好幾個都猜不到,問:“你哥呢?”

孫權說:“聽到水軍到了,興奮得猴頭似的,和魯大哥清早就出去了。”

周瑜起身洗漱,孫權就在房裏到處看,一項一項,給他彙報家裏的事,包括孫母與周母的身體。孫權也是興奮得不行,好不容易能不受管束出來了,少年人心性,只想四處逛逛。

“書讀了沒有?”周瑜抽空瞥了他一眼。

“讀了。”

“習武沒有?”

“天天練着。”

“先說清楚。”周瑜說,“在我這兒,不比在家,每天學業不可荒怠了,上午兩個時辰讀書,下午兩個時辰練武。”

孫權說:“我得陪子桓,打個商量呗,哥哥,少點時間成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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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周瑜莫名其妙地問道。

“曹子桓。”孫權說,“他今天剛來。”

周瑜一怔,繼而轉念再想,曹丕來了?昨天才與孫策商量,現在看來,曹操還是很聰明的,知道派出自己的長子,而且對他們的立場也非常清楚。

中午孫策和魯肅回來了,周瑜簡直被他們吵得頭疼。曹丕也來了,今天早上才到,一身武袍全是露水,顯然日夜兼程,趕了一夜的路。

“借兵。”曹丕說,繼而把一封信拍在桌上。

“你們現在一個兩個的,”孫策簡直莫名其妙,說,“口氣都頂天了啊!”

曹丕和孫權一陣大笑,周瑜說:“你看看你,一路上跟只花臉貓似的,你爹到底把不把你當兒子呢?”

曹丕去洗臉,他已長到孫策肩頭高了,兩個孩子這幾年裏都跟雨後春筍般地猛蹿,孫權還矮了曹丕些許,也比他更小一點。

“我爹在找陛下的下落呢。”曹丕說,“袁術第一個就要拿他開刀,袁紹袁本初,也在派人找天子,亂哄哄的,中原鬧成一團,天下都要結盟,讨伐袁術。”

曹丕一邊擦臉,一邊說:“我爹說,進了壽春,一人一半。”

孫策說:“你爹你爹,我答應借你爹兵了?”

曹丕說:“不至于吧!你還缺這點人啊!”

周瑜對他倆無話說了,孫權只是在一邊笑,問:“出兵的話能帶上我嗎?”

“你們……”周瑜說,“都給我安靜點,曹丕你先下去歇着。”

“飯也沒得吃嗎?”曹丕說,“我可是快馬加鞭過來的呢。”

孫策只好安排先開飯,孫策,魯肅,曹丕,孫權四人,清粥小菜。魯肅說了點水軍治防,也不避曹丕,将軍務一一交接了,伸了個懶腰,說:“正想休息幾日。”

“趙子龍呢?”周瑜問曹丕。

“子龍叔奔了他哥的喪。”曹丕說,“上次遞信來,說投奔了劉備。”

“劉皇叔嗎?”孫策嘴角抽搐,笑道,“他還活着?”

曹丕說:“正旺盛得不行呢,我讓子龍來邺城,他死活不來。跟着劉備往徐州走了。”

“你爹要找陶謙的麻煩吧?”周瑜忽然問了這麽一句。各人都知道徐州太守陶謙殺了曹操的父親,曹丕的祖父,只怕這場血案,不能輕易了結。

“嗯。”曹丕答道,“他要找陶謙報仇。呂布正在朝徐州走,說不定你們還得打一場。”

魯肅說:“我要是陶謙,這徐州刺史我也不當了。趕緊地跑吧,哪兒擰得過你爹。”

曹丕笑笑,不說話,孫權拍拍他的肩背,以示安慰。

“借兵可以嗎?”曹丕問。

“借多少,拿什麽還?”孫策問。

曹丕說:“我爹把我抵在這兒,他要和袁術先打一場,打完再和袁紹打一場。出啥事,你把我剁了。”

周瑜說:“胡扯,你爹既然将你送到我這兒,就是料定我不會拿你當人質,他的生意精得很呢。”

以曹操為人,知道周瑜肯定不會為難曹丕,既表示出了誠意,最重要的是,讓曹丕送來的手書,是假天子之名下的皇令,孫策出兵是勤王。事成之後,想必封個王是不會少的。

“我得考慮。”孫策說,“不是不借你兵,此事牽扯太複雜。”

魯肅說:“袁術還在一旁虎視眈眈,壽春距此地甚近,萬一招致反撲,後果不堪設想。”

“你們考慮吧。”曹丕說。

周瑜道:“我要送封信給你爹,找他談談。”

曹丕說:“不必了,你跟我說就行,出門前他就說了,我說啥就是他說啥。”

周瑜沒再說話,飯後和孫策、魯肅商量了一會兒,魯肅點了幾句,便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走了。

孫策和周瑜商定後,最後由周瑜與曹丕交涉。

“坦白地說,”周瑜道,“不能借兵,至少最近不行。”

曹丕剛睡醒,沒說話,看着周瑜。

“不是信不過你。”周瑜又說,“是我們自己的問題,跟你說實話吧,兵不行,派不出去。”

“哦。”曹丕說。

孫權在旁邊問:“什麽時候能好?”

周瑜答道:“最少半年。”

曹丕看了孫權一眼,知道這不是兩人串通好來诳他,多半确實是周瑜說的這樣,于是只得點頭接受。

“作為補償,”周瑜說,“我和孫策會以別的方式,來牽制袁術。你立即送封信給你爹,信在這裏,我寫好了,不能增兵,但我會派兵襲擊袁術後方,讓他疲于奔命。”

曹丕又點點頭,周瑜說:“具體戰術,我會一應告知你,你和孫權可随軍出征。”

“太好了!”孫權說。

“不行!”孫策說,“孫權才十四歲!”

“十五了。”周瑜說,“虛歲十五。”

孫策說:“十五歲能做什麽的!讓他帶兵嗎?”

周瑜漫不經心地批注閱兵冊,說:“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你不培養孫權打仗,讓他成天在家裏悶着做什麽?你調子敬過來,還讓他帶上孫權,除了練兵,我不信你沒別的想法。”

孫策說:“可是十五也太小了點,流箭無眼,曹操的兒子死了也就算了,我自己弟弟,萬一有個三長兩短,我娘不殺了我啊!”

“什麽叫曹操的兒子死了也就算了?”周瑜哭笑不得道,“咱倆從孤山追到巢湖邊上那年幾歲?你自己說?”

孫策不說話了,他和周瑜再見面的第一年,也才十六歲。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廳堂上挂着的風筝,突然說:“這麽一眨眼就五年了。”

那一年,周瑜的父親去世,孫策牽着風筝的線,站在竹筏上,迎着萬裏秋風,杳闊晴天,慢悠悠地劃過巢湖。

回想過去,恍若隔世。

“行。”孫策說,“你得看好他倆,別出岔子。”

數日後,孫權便加入了孫策的吳軍內。以周瑜的想法,是讓他接手孫策的親兵,別的人都不一定信得過,只有孫權是最可靠的。

當然,周瑜自己心裏最清楚,有的時候即使是親兄弟,也不一定可靠,歷史上兄弟阋牆、手足相殘的事還少嗎?但他很有把握,有自己看着,不會有什麽事。畢竟孫權一半是孫策帶大的,一半則是自己帶大的。

看着孫權加入操演兵馬,曹丕在一旁協助,周瑜有種看着自己的徒弟逐漸成長的感覺。第一眼見到他的時候,孫權還在發燒,瘦瘦小小。沒想到數年過去,穿戴上铠甲,眉目間雖稚嫩,英氣卻不遜于孫策。

壽春的信使也到了,袁術派出的信差剛到就被周瑜捆了起來。信差一臉無辜,尚不知發生了何事。接着孫策要把信差斬了,腦袋放在匣子裏交給曹操。周瑜依舊不願多造殺戮,只吩咐手下将信差捆住,送去給曹操。

這麽一來,就相當于與袁術徹底翻臉。孫策與周瑜又商量着起草了一篇檄文,讨伐袁術,正式與曹操、袁紹結成了同盟。

這一年的六月底,袁術不顧多方阻撓與聲讨,登基為帝。

六路盟軍讨袁,周瑜有種預感,撿漏的時候到了。

周瑜将八千騎兵交給孫策,讓他與孫權、曹丕三人帶兵,沿後路襲擊壽春,以游擊戰牽制袁術,為曹操争取時間與緩沖。

而周瑜獨自留在了吳郡,協助孫策打理內政。送別孫策後,周瑜又特地叮囑了一番,讓孫權凡事不可冒失沖動。此次征讨袁術,以騷擾戰為主,主要目的是讓袁術無暇他顧。

“你在家時多休息休息。”孫策說,“若成功扳倒袁術,各路聯軍會師,說不定還得勞煩你跑一趟。”

周瑜眉頭深鎖,點了點頭,孫策手指捏了捏他的眉頭,問:“怎麽,有心事?”

周瑜擺手,自打今年開春短暫的一段梅雨後,現在整個江東進入了旱季,已經六月了,滴水未下,太湖水位漸低,今年糧食必定會歉收。整個中原連帶江東江南都旱,十年難遇的大旱之後将是大澇。

吳郡一地背倚太湖,雖減産卻依舊能養活一郡人,然而徐州以北等地,災民只會越來越多,若不早做準備,後果不堪設想。

魯肅中軍祭酒,孫權、曹丕左右軍校尉,張昭參軍,周瑜親自給孫策斟了壯行酒,想想又說:“務必注意安全。”

“行。”孫策拍拍周瑜的肩。

周瑜反複叮囑魯肅,說:“伯符這人打起仗來不顧前不顧後的,喜歡朝前沖,你多拽着他點。”

魯肅笑着說:“沒問題。”

周瑜又朝孫策說:“我給你備了點草藥,萬一中暑了……”

“行了行了。”孫策哭笑不得。

曹丕和孫權帶着前鋒走了,張昭與周瑜交代了幾句,無非是兵馬糧草之事,最後連張昭都走了,剩下周瑜和孫策拉着手,站在大部隊後。

這是數年來,孫策第一次獨自出征。

“我不擔心你。”周瑜說,“就怕你管不住孫權和曹丕。孫權也就算了,曹丕你可得悠着點,絕對不能讓他倆貿貿然動兵馬。”

“你放心。”孫策說,“又不是沒見過我治軍,到了戰場上,就由不得他們說了算。”

周瑜說:“要發動襲擊,一定要詳細再三商議,禁止越權。軍務之事,凡有不決之處,可問張昭。”

“嗯。”孫策笑着看周瑜,片刻後說,“剛想說你近日不婆媽了,沒想到又婆媽起來。”

周瑜盯着孫策看,似乎想說什麽,最後還是沒說,只是提點道:“魯子敬擅與人打交道,這種事可問他。出兵、行軍之事,當你的想法與張昭相左時,一定要聽他的。”

孫策說:“內事不決,可問張昭。外事不決,可問周瑜。”

周瑜笑了起來,放開了孫策的手,說:“去吧,待你得勝歸來再說。”

孫策說:“照顧好自己。”

孫策那表情,像是想上前一步,最後還是忍住了。

“走了。”孫策揮揮手。

“快滾。”周瑜說。

孫策帶着大軍開出,已是過午。周瑜回到太守府內,這段時日裏,由他全權處理孫策的內務及後勤。孫策一走,周瑜反而有點不知道要做什麽了。

孫策帶兵前往壽春,與曹操、袁紹的聯軍互相呼應。抵達丹陽時,周尚終于派出了他的所有兵力,加入了孫策的隊伍。這麽一來,糧草的負擔再次成倍增加,周瑜第一次給孫策派糧草,是在孫策抵達淮南之時,與此同時,吳郡內的情況也越來越嚴重。

這一年的夏季,旱得令人措手不及,太湖畔常常可見水位降低,泥淖中的死魚死蝦。周瑜把戰船再次朝湖心挪了一次,令人重新打樁,建了新的碼頭。

稻米兩季,早稻近乎顆粒無收,而臨近各縣開始糧荒,唯獨吳郡保有餘糧。外面的蟬叫得讓人煩躁不安。盛夏之時,周瑜渾身出汗,只着單衣,在房內批閱軍情。

孫策的部隊也遭遇了有史以來最嚴峻的考驗,所過之地,十田九赤,尤其中原一帶。孫策的家信中提及,不久後也許會下雨,一旦下雨,就會配合曹操,開始兩路攻城。

軍隊沒有水喝,溪流都已幹涸,井水水位也全面降低,士兵口幹舌燥,嘴唇龜裂流血。周瑜複信的批示是:絕對不能等候下雨,必須主動去尋找水源。與此同時,來自中原、徐州等地,四面八方湧來的災民也已進入了吳郡。

共計四十萬人,沒有糧食,沒有水,聚集在太湖引出的護城河外,捕捉魚蝦為生。周瑜開始面對另一個難題—開倉赈災。

吳郡儲存的糧食僅夠三年之需,還得供應孫策的軍糧,一旦後方開倉赈濟,前線就無以為繼。

與此同時,曹操與袁紹的部隊也已與孫策順利會師,整個江東一帶,被孫策徹底掏空了。壽春城外聚集了六萬大軍,只等着讨伐袁術。

周瑜喝了口解暑的梅茶,夏季灼燥難耐,一縷風吹來,牆上挂的風筝稍微動了動,又平靜下去。

“周護軍。”朱治說,“城外快要嘩變了,必須馬上解決。”

周瑜收拾了糧簿,起身出來,晴空萬裏無雲,天空藍得刺眼,城頭下,黑壓壓的全是人。

朱治看了周瑜一眼。

“太湖邊上呢?”周瑜問。

“死了不少人,”朱治答道,“怕污染水質,早上我讓人把屍體都挪到城後的山下去了。”

“多少?”周瑜的眼中映出人群裏,一名身穿黃衣的小道人穿梭來去。

“兩千餘人。”朱治說,“有餓死的,有淹死的。”

“不開倉。”周瑜說,“主公那邊消息還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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