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1)
破舊的小院裏,戰冀北躺在她慣常睡的軟榻,嗅着獨屬與她的清幽香氣,眼皮子重的有些許睜不開。
這些時日,他并沒有睡好,此刻,困意襲上心頭,戰冀北側着身子,便阖眼淺眠,不知覺中,沉沉的睡去,連淩琉玥到了,都未曾察覺到。
望着呼吸平緩的戰冀北,淩琉玥點燃着安神的熏香,拿起箱籠上的錦被,遮蓋在他的胸口。在榻沿坐下,凝視着他的睡顏,手指撫上他的眼眸,雖然他強勢,不可一世,可他也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眼底青影深沉,不知他有多久沒有好好睡過覺。
吩咐紅藻去弄兩個茶包,而後輕輕蓋在他的眼睛上,轉身打算離開。
可,腰間一緊,天旋地轉,人已經倒在床上,被戰冀北抱進懷中。“別動,讓我抱着睡一會。”興許因着睡覺的緣故,戰冀北嗓音沙啞,透着疲憊。
淩琉玥一頓,靜默片刻,動了動身子,選了個舒适的位置,便也閉上眼睛睡覺。
昏昏沉沉中,院落外響起陣陣的腳步聲,淩琉玥警覺的睜眼,對上漆黑如濃墨的眼眸,專注的凝視着她,微微有些別扭:“怎麽醒了?”不睡還拉着她?
戰冀北撥弄着她散落在軟枕上的墨發,靜靜的說道:“冷月來過,寧舒出事了。”
話落,小破院的門被粗魯的撞開,外面的一行人,看到裏頭的情形,不禁一愣。
誰也沒料到戰王會在淩琉玥的院落裏,兩人還衣衫不整的躺在榻上,不禁讓人想入非非。
站在人群中的傅青燕,看到淩琉玥眼含煙波,一臉羞态的模樣,心裏的嫉妒如同兇猛的野獸,撕扯着她的心。可想到給寧舒丫頭的香囊,眼底恢複平靜,站在一旁看戲。
老夫人跺着拐杖,一臉陰雲,看着不知羞恥,敗壞門風的女人,恨不得沖上去幾拐杖打死她。
但是,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玥兒,有人見你帶着寧郡主去了竹林的小屋,被男子辱了她的清白,郡王妃問罪侯府,祖母也保不了你。”老夫人慈愛的目光有着悲絕,一臉痛心疾首:“你為何徑自丢下她去竹林小屋?你莫不是不知道裏頭鬧鬼?寧郡主一向和你交好,發生這等事,唉,你自己去和她請罪,興許寧郡主會原諒你,郡王妃也不會怪罪。”
淩琉玥看着幸災樂禍的衆人,心裏有些擔憂,戰冀北很平靜,俨然是沒有發生不可挽回的事情。可,終究在這古代,被男子睹了春光,也是有失名節,這打擊,讓純淨透澈的寧舒如何接受?
“我去看看。”淩琉玥并沒有理會衆人,她離開宴會便來了破院,有人親眼看見她與寧舒在一起,想必是一個陷阱。
想到此,淩琉玥眼底閃過寒芒:“你來時有讓李嬷嬷去尋我?”
戰冀北搖頭:“未曾。”
淩琉玥心一沉,看來是有心人在利用她,将目光投向紅藻:“你确定是李嬷嬷去找你?”
紅藻也意識到事情不對頭,連忙回想之前與李嬷嬷接觸時的細節:“對,可李嬷嬷有點不對,她笑起來臉色的皺眉很深,可是今日她沒笑,臉上沒有表情。”這很不正常,李嬷嬷每次談起主子,都會露出一抹極深的笑容。
淩琉玥蹙眉,沒有表情?
“易容。”戰冀北瞬間理清楚事情始末,看來是調虎離山之計。
那也就是說有人扮演她,引誘寧舒去竹林小屋?
為什麽?
淩琉玥眼眸圓睜,是了!寧郡王投靠了戰冀北,戰冀北對她很特別。而寧舒與她交情頗深,若是寧舒因着她出事,本就不待見她的郡王妃,更加不會罷休。因此,若是戰冀北要護她,必定會與寧郡王撕破臉。
誰最不願看到寧郡王府靠近戰王府?不用想也知道是宮裏的那位!
想清楚緣由,淩琉玥冷靜的說道:“帶我去竹林小屋。”她倒要看看,對方還要耍什麽花招。
她隐隐覺得事情沒這麽簡單。
“淩小姐,小屋已經被毀,郡王妃已經帶着寧郡主在西跨院休息,你還是趕緊在郡王妃遷怒侯府之前,事先去賠罪。”瞿水芹細細柔柔的嗓音,帶着關切之意。
淩琉玥目光倏然看向瞿水芹,瞿水芹臉上拿捏得當的笑容微微一僵,将手縮回袖擺裏,歉意的說道:“我想郡王妃是心善之人,定然會原諒你的無心之過。”
這就是直接給她定罪名了?
“誰跟你說我帶寧舒去了竹林小屋?你們有什麽證據?”淩琉玥從床上坐起,手指勾着腰間佩戴的玉佩說道:“沒瞧見我與戰王在一塊麽?怎麽有時間坑害寧舒?”
衆人目光撇向淩亂的軟榻,微微了然于心,這種栽贓陷害的戲碼,大宅裏從不缺乏。可有人願意做,有人願意信,那麽不管是不是你,最終結果都會是你!
誰叫淩琉玥鋒芒太露,招人恨了?
老夫人看着衆人眼底的了然,心中一凜,見他們并沒有打算插手的意思,繼續扮演着和藹的祖母,她可沒有忘記淩琉玥掌管着她的休書,惹惱了淩琉玥,她豁出去拿自己墊背,得不償失。
“玥兒,瞿小姐也是為你好……”
“我有說沒去麽?”淩琉玥臉上洋溢着冷笑,她們是怕別人不知道她有多‘蠻橫不講理’?所以,多給她刻畫刻畫她良心狗肺的形象?
一再的強調寧舒是她的交好,自己也能心狠手辣的對付,到底要有多沒良心,才會做出這麽陰損的事?
老夫人一噎,氣的臉色漲紅,咬了咬牙根說道:“這是你咎由自取,別怪到時候侯府冷酷無情,保不了你。”說完,跺了幾下拐杖離開。
淩琉玥自然不會順了別人的算計,帶着戰冀北一同前去刺激郡王妃。讓戰冀北老實呆在小院等她,便一個人孤軍奮戰。
衆人齊齊随着淩琉玥去了西跨院,全都圍攏在門口,不敢進去,承接郡王妃怒火。
而瞿水芹與傅青燕,最想看淩琉玥丢人,自認現在是住在侯府,有點微薄的關系,也腆着臉攙扶着老夫人一同進去。
屋子裏,丫鬟婆子全都退了下去,只有五人,誰也不開口,就這樣靜靜的僵滞着。
寧舒大受打擊,雙臂環膝,将頭深深的埋進兩腿間,蜷縮在床腳,渾身止不住的發顫。
郡王妃滿心滿眼的焦急擔憂,坐在床沿,耐心的安撫寧舒,可她一碰,寧舒便反彈的一跳,臉色慘白毫無血色,靈動的大眼,呆滞而空洞無神。
“不,不要,你們走開,不要碰我……”寧舒打着顫,咽唔着,淚水打着轉落下來,可目光虛空的沒有焦距,對任何人都有着戒備。
郡王妃受傷的收回手,也跟着傷心的哭泣。她可憐的孩子,造什麽孽,碰上淩琉玥那個掃把星。無端端的替她受了一場罪,她非但沒良心的不感激,還恩将仇報的要把寧舒推進火坑!
随即,又恨不得撕爛自己的嘴,若不是她罵淩琉玥,被她聽見,也就不會尋思着保護舒兒。
老夫人眼底閃過精芒,微微嘆息,悲天憫人的看着床上猶如驚弓之鳥的寧舒,歉疚道:“郡王妃,是老身失責,現下帶着孽孫來給你賠罪。”
布滿溝壑的臉上,愧疚與悔恨交錯,直恨不能替寧舒受了這場無妄之災。
可,郡王妃并不吃她這一套,就算這一刻老夫人拿刀剁頭,她也不能原諒。
捧在心尖兒的女兒,靈巧活潑,哪裏遭受過這等罪?她輕輕呵斥都要心疼老半天,這下不但損壞了名譽,更是在寧舒心底留下不可磨滅的陰影。若不是戰冀北的屬下,發現端倪,将舒兒就出來,活刮了侯府一百多口人,也不能洩憤!
心底冷哼一聲,戰冀北到底是被這狐媚子臉給迷惑了,別以為救了舒兒,她就會輕饒了淩琉玥!
“來人,給我拿下淩琉玥!”郡王妃柔弱的臉一沉,眉宇間隐匿着一抹淩厲,圓潤的眼充滿恨意的瞪向淩琉玥。
守在外面的侍衛,走進內室,就要将淩琉玥捆綁下去。
可床上呆呆木木的寧舒,聽到這三個字,眼底有點精神,視線慢慢的凝聚在淩琉玥身上,生硬的問道:“姐姐,我這樣對你好,這樣喜歡你,為什麽……為什麽你要這樣對我?”她是那樣的害怕,緊緊的抓着她的衣袖,奢望能安定自己跳動不安的心,可轉眼,她将自己推向狼窩。
她溫柔親和的淩姐姐,為什麽面目變的這樣猙獰和殘忍?
之前她還在為淩姐姐多與她說幾句話,而高興的興高采烈……
她不能接受,接受不了。
“你不是我的淩姐姐,對不對?”寧舒眼底凝聚的光芒,随着這一聲飄渺而愁苦的話落下,光芒逐漸的退散,将自己封閉在狹小的世界中,拒絕外人侵入。
淩琉玥眼底有着愧色與傷痛。這個世上,是不是真的不能有天性單純良善之人?是不是她太過純淨而美好,老天爺也看不過眼,要糟蹋她一番?
寧舒平靜的讓人心驚,若她嘶吼着發洩一場,也不至于如此……如此一觸,便會碎了一般。
淩琉玥不顧身後的侍衛和郡王妃要将她生吞活剝的目光,徑自走到床榻前,凝視了半晌,冷冷一笑:“也是,我怎麽會是你的淩姐姐?你又何嘗當我是你的淩姐姐?如此,倒也好,我便能甩掉你這拖油瓶。”
冷酷無情的話,自如花瓣的紅唇着吐出,如同一柄利刃,直戳進寧舒的心裏。
“我早就知道你讨厭我,沒想到你讨厭我,要毀了我!你是不是被我纏怕了,覺得我很煩?所以你就這樣對我?是不是?是不是?你說啊!”寧舒眼珠子圓圓的瞪着淩琉玥,眼底布滿了血絲與怒火。被淩琉玥一刀戳破的心裏,陣陣的抽痛,痛苦的抱着頭,不願意面對這讓她心灰意冷的事實。
只要她忘記,她忘記這一切發生的,淩姐姐還是她心底的淩姐姐。對!她要睡覺,睡着了醒來就沒事了。
木木登登的拉開床上的被子,整個人縮了進去,蜷縮成一團。強迫自己閉上眼睛,可一陷入無邊的黑暗,幾個張牙舞爪的男人撲向她,抱着她,要侮辱了她。
不,不要!寧舒,不要怕,這是夢,這只是個夢而已。你睡呀,你快點睡着呀!睡着了就什麽也不會想了!
暴躁的捶打着腦袋,不斷的心理暗示睡覺,可一睡覺便會‘看見’之前發生的事情,繼而睡不着,寧舒只覺得頭痛欲裂,她要瘋掉了!
看着魔症了一般的寧舒,郡王妃淚如泉湧,沖上去緊緊的抓着寧舒的手,不許她傷害自己。
“你若把我當成你的淩姐姐,你又為何連是不是我都分不清楚?”淩琉玥無奈的嘆息,轉身就要離開。
驀然,身體因掙紮而扭曲的寧舒一頓,猛然推開了緊緊抓着她的郡王妃,力氣大的驚人。“你說什麽?你若不是淩姐姐,你為什麽要接過我給你的香囊?那個香囊是你母親留下來的,若你是假的,根本就不會要!”
寧舒,看着淩琉玥迷茫的眼神,連忙沖上來,在淩琉玥身上一頓摸索,忽而,心驚的退開了一兩步,她身上根本就沒有香囊:“你是在對我做戲?對不對?”拿着香囊那般的歡喜,轉身就丢了。
騙子!
她就是個大騙子!
“沒有。”淩琉玥抓住寧舒揮舞的手,讓幾個嬷嬷進來,指着瞿水芹,殘佞的笑道:“給我搜。”
瞿水芹一陣心驚,指尖冰涼,慌亂的後退了一步,向變色的老夫人求助。可看到老夫人視而不見,心底的寒意,向四肢百骸竄去。
“不!你們不準過來,我,我是丞相府的嫡小姐,夜王妃,你們誰敢動我?”瞿水芹眼底驚恐的看着腰圓膀粗的嬷嬷,連連後退。
見她如此,淩琉玥更加堅定了自己的猜測。李嬷嬷會是易容,不代表沒有人僞裝成她的樣子去騙寧舒。
而她覺得瞿水芹可疑,那是她要去竹林小屋時,瞿水芹出來說小屋給毀了,而那時老夫人眼底閃過異色,顯而是不知。
瞿水芹若一直随在老夫人身邊伺候着,她一個初來侯府的外來客,怎麽會知道侯府會有一座僻靜的竹林小屋?
一切答案都不言而喻!
“淩琉玥,你不能這樣對我!你是不是要栽贓害……啊……”瞿水芹因情緒激動,根本沒有發覺已經退到了門檻,腳下一絆,便摔在地上,一個精致的香囊自她的袖口掉落。
衆人一愣,是她?
瞿水芹面如死灰,呆愣的不知道如何反應,直接被嬷嬷被按住,押着丢在郡王妃身邊。
嬷嬷撿起地上的香囊遞給寧舒,寧舒瞳孔一縮,就是這個,可,怎麽在瞿水芹身上?質疑的目光看向淩琉玥,那麽多人她不搜,搜瞿水芹,是不是……
“這個香囊不是我的,但是如果是你給我,我也會收下。”淩琉玥接過寧舒手中的香囊,輕輕一嗅,便知道濃郁的香料中加了東西。冷冷笑道:“這裏面加了東西,單獨聞一下沒什麽,若是和麝香參雜在一起,便是劇毒。”
看來那人是算準了她對寧舒的感情,才會從寧舒手中突破,而她晚上睡覺不安穩,習慣點一盤安神香,而安神的熏香內,摻了麝香。
目光冷冽的看着瞿水芹說道:“你不承認也不打緊,你去過我的院子吧?我院子裏可是點了含有麝香的熏香,你接過這個香囊肯定聞了吧?若不然,你不喜歡這香味,也不會把這東西藏在身上,沒有随着衣服一起丢掉。”
瞿水芹心裏打鼓,她是聞了,可是真的能有劇毒麽?
倘若真的如她所說,為什麽她到現在還沒有發作呢?
心一沉,難道淩琉玥在詐她?
似乎窺出了她的心思,淩琉玥漫不經心的說道:“你臉上是不是很癢?開始一下一下的癢,然後越來越密集?”
瞿水芹一驚,淩琉玥不說她還沒有察覺,她一說,她便覺得臉上癢的仿佛有千萬只蟲蟻在咬她的臉,控制不住的去抓臉。可是臉上越抓越癢,越抓越發麻,輕輕的力道根本不能止不住那股鑽心了的癢,力道不禁加大。
不一會兒,臉上的雪膚被抓爛,鮮血滲透出來,又被她抓去,整張臉面部全非。
可,更驚人的是,她居然絲毫感覺不到任何的痛楚,不斷的抓,抓的血肉模糊,也停不下來。
衆人心驚的後退幾步生怕自己也會吸入香囊的毒氣。
郡王妃震驚了,真的不是淩琉玥麽?
瞿水芹和寧郡王府無冤無仇,為何要報複舒兒?
寧舒也茫然了,臉色慘白的後退一步,雙手緊緊的捧着臉頰,心裏一陣懊悔,竟有種慶幸她碰上個假的‘淩姐姐’,否則,她就害了淩姐姐。
“香囊是誰給你的?”淩琉玥将香囊給嬷嬷,讓他們拿下去銷毀。
傅青燕臉色微變,收緊了手心,生怕寧舒會指認她,心跳如擂鼓,眼珠子滴溜溜的轉動,想着措詞。
寧舒飄忽的視線落在傅青燕身上,抿緊了嘴角,半晌,搖了搖頭:“我不記得了。”
傅青燕舒了口氣,緊繃的身子松懈了下來。
“郡王妃,既然我幫你把人抓來,就交給你自己處理。”淩琉玥說完,看了一眼寧舒,轉身離開。
她知道,盡管事情不是她做的,但是在郡王妃心目中,她越發的不讨喜。将寧舒會成為別人陷害,全都是因她而起。
嘴角露出苦笑,可不就是因為她?
寧舒怔愣的看着淩琉玥離開,心裏霎時一慌,連忙甩掉郡王妃的手,轉身跑了出去,駐足在門口,看着披着金芒漸行漸遠的淩琉玥,忍不住的喊出聲:“淩姐姐……”
淩琉玥腳步微頓,沒有回頭,舉起手,朝寧舒揮了揮,便離開了。
寧舒仿佛全身的力氣都被抽幹了,順着門框滑落,昏厥了過去。
——
寧舒心底的心結打開了,可是又新種了一個結,是她不信任淩琉玥,是她沒有用心去感受淩琉玥,才會真假難辨的掉落陷阱。
陷入了自責當中,意識一直不清明,渾渾噩噩,醒了也是迷糊着,不到片刻就陷入了昏睡。
高燒也便是反反複複,不見好。
郡王妃也跟着清減了下來,整日裏守在床邊抹淚,或是拿着紫檀珠誦經。
聽了經過的寧郡王,将瞿水芹丢回了丞相府,丞相府賠禮道歉,當面把瞿水芹發落到庵廟裏做了姑子。
并,把瞿水芹收買的壯漢,一個個丢盡了錦衣衛,折磨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夜夜凄慘的嚎叫聲,在錦衣衛上空盤旋,驚的百姓夜裏繞到而行。
“你就是太死心眼,認準的事情,便一路抹黑走到底。淩琉玥你見她待誰和顏悅色過?唯獨和舒兒親近,她自是也不願意舒兒遭罪,可……”寧郡王到嘴的話,化為一句嘆息:“那孩子也不容易。”
郡王妃眼皮子不動一下,繼續念經。
“你若是為了舒兒好,便放下對淩琉玥的成見,讓她來見見舒兒。舒兒病情反反複複,那是她有心結沒解。”寧郡王無奈的将手放在郡王妃的肩上,感受到嬌妻微微一顫,語重心長的說道:“你其實也明白,我們府上的處境。一個準夜王側妃,即使毀容了,陷害了舒兒,若丞相鐵了心要保,我們也無可奈何,他們倒好,幹脆的就把人給打發了,且備上厚禮親自去夜王府賠罪。”
“這件事情背後并不簡單,瞿水芹也不過是成了別人手中的一枚棋子,而舒兒正好成了他們的目标。倘若你真的是心裏苦,無人可怨來發洩,那邊怪我吧。若不是我無用,也不會受制,為了寧郡王府的安平,而投靠戰王。”
一切都是他的錯,可沒有投靠戰王他們寧郡王府,也是政權下犧牲的王臣。
郡王妃也是通透的人,聽了寧郡王道出的厲害關系,心中也是一沉,這件事真的不全是因為淩琉玥?而是淩琉玥也是被陷害的人?對方是要一箭雙雕?毀了寧郡王府,然後又除掉了淩琉玥?
太可怕了!
她若一意孤行要除了淩琉玥,惹惱了戰冀北,他勢必大動幹戈的毀了寧郡王府。
想到此,霎時驚出一身冷汗:“你沒有騙我?”心底雖是信了八分,對淩琉玥還是介懷,并不希望舒兒與她繼續接觸。
在西跨院的時候,淩琉玥那一番冷心冷情的話,雖是激發寧舒的意志,可見也是個心冷的。
“你難道要舒兒一直昏迷不醒?太醫都說了,心病還須心藥醫,若不是你那般對淩琉玥有成見,未必會發生這樣的事。”寧郡王早已将那日的事情打聽清楚,若之前寧舒與淩琉玥接觸,沒有被郡王妃給呵斥住,寧舒也不會偷偷溜走,尋找淩琉玥而受騙。
郡王妃臉色一僵,她也悔,可是,她不能面對孩子是因為她的一次過失而遭受這樣的打擊,承受不下滔天的悔恨,便要有個人來恨,對象自然而然的成了淩琉玥,這樣她便能心安理得。
“等等,再等等。”郡王妃硬下心腸,沒有妥協。
寧郡王氣急,甩袖離開。
郡王妃失神的跌坐在床榻上,望着寧舒因痛苦而緊蹙的眉頭,眼底迸發出強烈的恨意,緊緊的收住了手心。他還是對那個賤人念念不忘,她的女兒被禍害成這樣,他還不死心,還要寧舒貼上去,他是不是沒有害死寧舒,便不甘心?
“舒兒,娘親一定會治好你的,一定會的。”郡王妃起身,讓貼身的丫鬟給她穿上鬥篷,包裹的嚴嚴實實,便出了府邸。
——
淩琉玥也一直閉門不出,除了見戰冀北之外,任何人都閉門謝客。
李嬷嬷到如今也沒有找到,淩琉玥确定不是被人抓走,就是已經死了。
“主子,容岩搬出了府。”紅藻覺得很驚訝,誰搬出府,都不該是容岩啊?他總是趕都趕不走,腆着臉纏着主子,這下主子當他小透明了,他倒是自己走了。
“嗯。”淩琉玥神色淡淡,心裏放不下寧舒,知道她病的很嚴重,可一想到郡王妃,便歇了去探望她的心思。“我出去走走,你看着院子。”
說完,淩琉玥便出了院落,走到了淩宗的居所,淩宗喜靜,門口并沒有人守着。想了想,終是提步走了進去。
淩宗正坐在書案後查閱資料,走了過去,抽走他手中的書籍,冷靜的說道:“記憶。”
淩宗看都不看淩琉玥一眼,徑自拿着旁的書閱讀。
“記憶。”淩琉玥不厭其煩,伸手搶過來,看着他打算拿其他的,冷聲道:“你再不說句話,我就把書全都燒了。”
“嗯。”淩宗淡淡的應了聲,索性望向窗外,觀看着樹梢上跳動的麻雀。
“不說?”
“我無能為力。”淩宗攤手,無奈的看着臉上緊繃的淩琉玥,暴躁的說道:“老子是你祖宗,是那臭小子的師傅,你說老子欠你們什麽了?你威脅一下,他威脅一下。”像什麽事?
“那好,将軍府被誰滅了?”淩琉玥不想玩瞎子摸象的鬼把戲,已經耗盡了她的耐性,對方左一下試探,右一下使絆子,像是貓逗老鼠一般。等着她筋疲力盡,再抓着她,拆吃入腹。
淩宗訝異的擡頭:“不是被你滅了麽?”
“阮箐是縱火的人,可若沒有背後之人推波助瀾,她有這本事?”淩琉玥語氣裏流瀉出不屑來,她那時候初來異世,并不知道這尊身體的複雜關系,只以為是單純的謀財滅門案,卻不想牽扯甚深,已經超出了她的預料,她總是感覺到有幾股勢力争對她,那麽一定是當初參與誣陷将軍府的人,是她太急着保護淩晗晟,才會将前身布的局打亂,引起了背後之人的注視,所以才會出招試探她的底細和實力。
除了太後,缪淵之外,她根本想不出,還有誰?
不知覺的,想起了北冥夜,轉念又記起賭坊的那個紫衣男人,後來她也僞裝着去過幾次,并沒有再看到那人。北冥夜與他會有什麽牽連呢?
“你回去吧。”淩宗并不松口,只是起身去倒茶,被淩琉玥一把奪回茶杯,甩在地上:“為什麽?”那也是你的孫子,難道你就不恨?
“老子告訴你有什麽用?你有本事對付麽?就連戰冀北他都差點火候,你能比得上戰冀北?老子立即告訴你!”淩宗也惱火了,看着她眼底的諷刺,臉紅脖子粗的說道:“當你什麽時候把缪淵趕下臺,你什麽時候,就會知道誰是你的仇人!”
真正的仇人!
淩琉玥一愣,戰冀北都不是對手麽?可,她怎麽能甘心?“騎淩軍也不能麽?”
“你是要侯府給将軍府陪葬?”淩宗眼底閃爍着寒芒,看到淩琉玥眼底的迷茫,轉瞬像一個洩了氣的皮球,癱坐在椅子裏,一下子仿佛蒼老了許多,身上籠罩着一層滄桑。
淩琉玥眼底的光芒點點綴滅,凄苦的一下,也是,若騎淩軍有用,父親也不會死,将軍府怎麽會滅門呢?
淩琉玥拖着疲憊的步伐,走出院落,‘啪’的一聲,天空爆裂着絢麗的煙火,卻被刺眼的白光給覆蓋它的光彩。
神色一凜,這是她給百裏雪衣的煙火,他動用了難道是發生了什麽事?
立即,打起了精神,快速朝那個方向奔去,等趕到時,便看到百裏雪衣,一襲白衣纖塵不然的盤腿坐在落葉缤紛的樹下,漫不經心的調試着古筝,散漫而閑适。
當目光觸及到包圍他的黑衣人時,淩琉玥嘴角微微抽搐,他們是圍着百裏雪衣,威脅他彈琴給他們聽麽?未免太過無聊了!
“喂!你叫我來不會是聽你彈琴吧?”淩琉玥走到百裏雪衣的身邊,便看到黑衣人身上散發着殺氣,戒備的盯着她。
百裏雪衣擰着眉,手上的動作并沒有停:“你來了,幫我把他們趕走,我方才正好想到一首曲譜,現在要彈着譜出來,免得與他們交手,便忘了。”
淩琉玥一怔,這就是所謂的琴癡?
等等!他不會是抱着琴走,忽然走到這裏來了靈感,幹脆席地而坐,練琴?然後将他的仇家吸引來了?
“你不會殺他們的時候,殺的有節奏一點,一來也記住了曲譜,二來,人也殺了,一舉兩得。”淩琉玥失語,原來看着挺睿智的一人,怎的就能渾成這樣?
“沒打算叫你來,這裏地不平整,不好擺琴,雪衣正巧拿你的煙花筒墊一下,未料到它爆裂了。”百裏雪衣嗓音溫潤,如涓涓溪水,聽着極為悅兒舒适。
如今,淩琉玥只覺得如同被雷給劈了,還能再烏龍一點麽?
“也罷,正好還了你的人情。”
“嘣——”
随着淩琉玥的這句話落,百裏雪衣的琴弦猛然斷裂,發出一陣撕裂的悲鳴聲,仿若因生命的停止而掙紮着,不甘在寂寞平靜的死去。
百裏雪衣面色平靜,只是略微一怔,便恢複如常。
手指飛快的轉動,無數道殺氣凜然的風刃,自琴弦上迸發而出,直直的割向黑衣人的脖頸,頃刻間,黑衣人一一斃命。
“擾人清閑。”百裏雪衣若無其事的抱着琴,踩在枯枝上‘咯吱’的碎裂聲,劃破了樹林中的詭異的靜谧。
淩琉玥望着他漸行漸遠的身影,長及迆地的長袖拂過地面,帶起一陣落葉飛卷,籁籁作響。
“人情既然用出來了,不讓你做,便也是浪費。你杵着不動,是想要言而無信?”百裏雪衣驀然回頭,清淺的對淩琉玥一笑,溫潤舒雅的氣質,盡顯月光灑落的清逸出塵。卻又蘊含着絲絲的暖意,如晨光破曉時第一縷明媚的晨曦,絢爛耀目。
淩琉玥一愣,随後走上去,戲谑道:“你倒是不客氣。”太計較了吧?
百裏雪衣笑而不語,在前頭領路。
兩人靜默的走進深山處,高山流水形成一道瀑布,從側邊水簾而入,眼前一片空曠,種滿了木槿花,姹紫嫣紅,圍繞着一棟簡約的小竹樓。
“這兒怎麽就被你給尋到了?那道瀑布倒是一個天然的屏障,讓這兒成了一個‘世外桃源’,清靜雅致。”淩琉玥走進院子裏,裏面的木架上曬滿了草藥,地上随意的堆放着新采來的草藥,鋤頭竹樓随意亂扔,一片淩亂。
眼皮子一跳,這就是他的居所?看着他墨發梳的一絲不茍,錦袍纖塵不染,俨然是極愛幹淨,有潔癖之人,可眼前……
淩琉玥覺着她有點亂入的感覺,果然,完美的人只可遠觀。近了,缺點毫無遺漏的暴露在你眼前,太幻滅!
“你替我把屋子裏裏外外全都收拾一遍,唔,順道做午膳。”百裏雪衣面色平靜,笑的溫雅,絲毫沒有瞧見淩琉玥淩亂的模樣。
“打掃?”淩琉玥難以置信的指着她的鼻子,要不要作踐她的人情?
百裏雪衣真的不是作踐她,而是他是個生活白癡,不會做飯,不會打掃,只會倒騰倒騰草藥,彈彈琴,作作曲,傳授大義,自己的生活一團糟。
“你不會?”百裏雪衣舒展的眉頭,點點的聚攏,擰成結。轉而,目光停頓在她十指不沾陽春水的纖指上,臉上的笑意也斂了去。
淩琉玥見他表情豐富的變化,最後陷入沉思,輕輕嘆了一聲,撸起袖管整理院落。
“咕嚕咕嚕。”
一陣饑腸辘辘的鳴響,在靜谧的院落裏格外的清晰。淩琉玥整理藥材的手一頓,轉頭,便看到百裏雪衣臉上抽動了一下,不緊不慢的走進屋,卻依舊遮掩不下泛紅的耳根。
淩琉玥突然覺得這世上還真就沒有不染泥塵的仙人,本以為百裏雪衣有點出塵的仙人氣質,可今日着實讓她大開眼界了。
原來掉入紅塵的仙人,也會被饑餓弄得窘迫。
扔下藥材,走進竹樓裏,裏面更是簡約,只有一張桌子,兩個木敦子做的凳子,便是竹榻了。摸索到廚房,便看見百裏雪衣抓着一條魚,丢進鍋裏,蹲下身子生火。
“……”淩琉玥看着一條在鍋裏跳的歡騰的魚,一臉黑線,無奈的走過去,接過他手上的活計:“你去外面等着,否則,咱們今天別想吃飯了。”
興許被淩琉玥看到窘态,百裏雪衣也有些不自在,輕輕咳了幾聲,清清喉嚨說道:“其實,我會做飯。”
淩琉玥擡眼睨了眼百裏雪衣,看着他飄忽的眼睛,忍不住的打擊到:“我看最後會是這條魚吃了你。”伸手抓起魚,敲暈了,利落的削掉鱗片,劃開白嫩的肚皮,掏出內髒清洗幹淨,然後生火。
一系列動作行雲流水,明明做着粗活,可卻處處透着優雅來。
百裏雪衣眼底閃過訝異,原來魚是要這樣做?
可是——
“裏面的東西不能吃麽?”
聞言,淩琉玥差點被刀剁到手,瞪圓了眼睛詢問道:“你以前這樣做着吃,都吃光了?”
百裏雪衣微微別開頭,不自在的點頭。
淩琉玥愣了幾愣,臉上扯出一抹笑來,嘿嘿讪笑道:“……能吃。”不能吃,你怎麽還活着?“可是,我們都是丢了喂狗。”
“……”百裏雪衣動了動嘴角,抿緊了唇瓣,轉身離開。
兩人用完膳,淩琉玥被百裏雪衣抓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