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這突如其來的一聲爹把顧雲皓驚壞了,他不由從椅子上站起來,身子緊貼着雪兒的小搖籃,湊近着問:“雪兒,你剛剛叫了什麽,再叫一遍。”
雪兒又開始咿咿呀呀一陣,兩只小手都從被窩裏伸出來,在空氣中揮舞着。因是顧雲皓的臉靠得近,雪兒的小爪子啪嗒啪嗒地全呼扇在他爹爹的臉上。
“雪兒,再叫一聲。”顧雲皓有些不死心,他方才定不會聽錯,一聲爹清脆響亮,雖是短促了些,卻也是真真實實地傳進耳裏的。
可這會兒雪兒竟是毫無反應,張開嘴咯咯地笑,只顧雙手揮舞,一點不給顧雲皓面子。
顧雲皓将雪兒抱了起來,連着被子也一塊兒裹在身上,就這樣圍着屋子轉了一圈,算是方才那聲爹的獎賞。
可這獎賞小家夥可喜歡啊?那就不清楚了。只聽得噗的一聲,顧雲皓知道這小家夥又拉了,剛睡醒還沒吃東西便拉,真是太給自家爹爹面子了。
顧雲皓趕緊将孩子抱出去,直呼着:“大嫂,雪兒拉了,要換塊兒尿布。”
這麽多天不照顧自家娃娃,這個年輕父親都不知道如何應付了。
周大嫂停下手中的活,立刻就趕過來了。這會兒那搖籃裏的被子還裹在小家夥身上呢,一拉開來,一股子騷臭味便立刻彌散而出,直往兩個大人的鼻子裏鑽。大黃也是鼻子靈敏,聞着味便屁颠屁颠地跑過來,圍着三個人打轉。
周大嫂打趣說:“大黃要是能化身成人,也就用不着我來忙活了。”
顧雲皓低頭看了看大黃,這小畜生眼睛蹭亮蹭亮的,尾巴還直搖晃着,知道是在說它吧,狗跟人呆久了,說的話其實也能聽得懂。
顧雲皓只忖着,大黃要是化身成人了,不就是一人狼嗎,沒想到周大嫂的思想還真是先進,竟連這念頭都想得出。
沒想着這話剛說完呢,大黃便往上一跳一跳的,乖乖,這是真要學人兩腿走路了?顧雲皓将雪兒交給周大嫂,摸摸大黃的頭,那小畜生算是明白到了什麽,趴在一邊假寐去了。
人說狗改不了吃屎,單純從字面上來解釋,就是狗愛吃屎,大黃對雪兒的拉撒這般來勁,指不定就是這個原因。
這可能性在顧雲皓腦中一晃而過,很快,他便又回到剛才雪兒叫他“爹”的興奮勁上去了。周大嫂在換尿布的時候,他就一個勁圍着他大嫂,嘴裏不停地說:“大嫂,方才雪兒叫我爹了,這孩子才多大,就會說話了,看來是個早慧的娃,不愧是我顧雲皓的兒子。”
周大嫂一聽這話,先是愣了一會兒,後來盯着雪兒看了半晌,堪堪道:“不應該啊,現在雪兒頂多七八月,應是不會講話才是,發些咿咿呀呀的音倒有可能。雖說我平常也教他說些詞兒,但從未聽他開口說話過。我說顧老弟,你會不會是因為太高興,把‘耶’聽成‘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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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雲皓連連搖頭,知道:“不可能,我不會聽錯,‘耶’和‘爹’我還是分得清的。”
周大嫂但笑不語,只當顧雲皓是高興得忘了形。
顧雲皓看周大嫂那副模樣,俨然是不相信自己的話了,心裏有些發堵,他就認定自己不會聽錯。人生中第一次被人叫“爹”,這種事情都能搞錯他顧雲皓近三十年光陰算是白活了。
死活不肯相信自己耳朵聽錯了,顧雲皓撫着雪兒的笑臉道:“大嫂,你要是不信,就讓雪兒再叫一次。”
周大嫂颔首:“嗯,你可以試試。”
然後顧雲皓便放開手腳等着雪兒一展神童風采了。無比寵溺地将雪兒抱在懷裏,當着他的面一個勁地說:“雪兒,喊爹,爹。”為了讓雪兒聽懂自己的話語,他故意放慢了說話時的口型,到後來簡直是把d,i,e三個音分開了讀了。
周大嫂聽了直發笑,知道:“顧老弟,你這是什麽教法,怎地連我都聽不明白?”
顧雲皓只得幹咳兩聲,以掩飾尴尬。
然即便是這般拆音節的教法,雪兒也是屁都沒放一個,只是對着顧雲皓一個勁傻笑,偶爾來幾句“啊”“呀”般的短音。
到後來,顧雲皓嘴巴也累了,便蹙着眉頭對着雪兒瞧。雪兒想學自家爹爹蹙眉,眉毛擠來擠去,沒擠出個所以然來,于是只好換成笑,張着嘴巴,咿咿啊啊,也不知到底在說什麽,口水掉得滿下巴都是。
顧雲皓瞅着自家娃滿下巴晶亮晶亮的,趕緊滿屋子尋找着能擦拭的毛巾。周大嫂瞧見他那副兜兜轉轉的樣子,便好奇問怎麽了。顧雲皓指指雪兒那一下巴的口水,示意要毛巾。周大嫂樂了,也是用手指指,不過他指的不是別的地方,乃是雪兒的脖子處,只說:“毛巾在小家夥脖子上圍着呢,順手拿來擦就可以。”顧雲皓哦了半天,終是反應過來。
“我說你啊,今日是要把雪兒帶回去?”周大嫂瞧見顧雲皓帶過來的一件新衣裳,上等的制作工藝,看來是去鎮上買的。外頭是紅色棉布,裏頭鼓鼓的估摸着全是棉花。
在周家村,沒幾家小孩能有幸穿得上棉質的衣服,多半都是麻料,只因土質的關系,棉花很難種出來。既然種不出來,穿的人自然也就少了。
顧雲皓不知周大嫂是怎麽看出來的,只說:“是啊,這麽多天了,不止我想他,蘇放也想他。為人父母總是挂念自家孩子的,別說十天不見了,一天不見心裏頭都憋得慌。”
周大嫂挺訝異的:“我竟是沒想到你會這般在乎他,料想着畢竟不是你的親身兒子,能收留已算上天垂憐。以前我在家帶二狗的時候,二牛都沒這般上心過。也不知你和蘇先生到底是怎麽想的,竟對一個陌生孩子這般盡心盡力。”
顧雲皓心裏有感觸,那日在雪地裏看到這娃的時候,他就想把他抱回來好好照顧着,不管他親生父母會不會回來找尋,他都不想交還回去。這天底下,哪有父母會忍心把自己的娃放在雪地裏的,外頭天氣冷極,下過雪後就更加寒冷。這樣的父母,不要也罷。他一幾個月的娃,能在雪地裏笑着等人來發現他,顧雲皓也不知這到底算什麽,估計真是上天垂憐,讓他與這孩子有了這般緣分。
再者說來,顧雲皓小時候早早失了父母,心裏深刻知道無父無母的孤兒活在人群裏會是怎樣的心境。這孩子能在雪地裏笑,說明他還沒被成人世界的污垢髒了眼。顧雲皓見不得這樣的孩子走上歪路,所以除卻那緣分一說,他本人的因素似乎要更多一些。
他只說道:“我啊,就是喜歡這孩子。以前是一點點喜歡,現在是越看越喜歡。大嫂你看看,這眉毛鼻子嘴巴,是不是越來越像我了。”
周大嫂無意對顧雲皓的自我滿足潑冷水,她也知道,他這個老弟心态和別人不大一樣,有時候想事情,思維比較另類。她有時候也想過,這顧雲皓到底是從哪裏來的,若真如二狗所說,他是憑空出現在水田裏的,那麽他的出現該如何解釋?
這周家村的人信佛,至今不談顧雲皓來歷,許是真有些避諱。
其實在很早以前,她便随着二牛去顧雲皓出現的那畝水田查看過。雖有通外渠的小口,但那口子實在太小,根本容不得一個成年男人通過。再者,這水田下也未有什麽機關暗道,除非顧雲皓是趁人不備跌進水田裏的,否則任何理由都無法說明顧雲皓的憑空出現。
此時周大嫂看着猶自哄雪兒開心的顧雲皓,心裏忖着,要不要問問他呢?
意識到旁側瞥過來的視線,顧雲皓将臉從雪兒面前轉開,看向了周大嫂那邊。周大嫂一時發怔,竟是忘了收回視線,與顧雲皓四目相對,顯得極是尴尬。
“大嫂,是有什麽話要對我說?”
周大嫂張了張嘴:“顧老弟,我……”雖說是一句話的事,但周大嫂只覺如鲠在喉,竟是怎麽也開不了這個口。她要如何問,即便是問了,顧老弟會告訴自己真相嗎?
她就這樣張了張嘴,一個我字我了半天,沒我出個所以然來,只得恨恨嘆口氣,道了句:“可要留下來吃飯?”
顧雲皓瞅着周大嫂的模樣,總覺得她不該只說出這樣的話,但到底該說什麽,他也不得而知,只覺今日大嫂看他的眼神甚是怪異。腦中本想思索一番,可臉頰被雪兒掰了過去,那娃又是對自己一陣發笑。顧雲皓見雪兒這副可愛模樣,自是忘了方才周大嫂那憂擾眼神,只顧着逗他玩了。
來之前,顧雲皓便對蘇放說了,可能會留在大哥家吃飯。
周二牛與二狗子沒有回來吃飯,去鎮上一個來回,時間不短,再加上還要到處買年貨,能在天黑之前趕回來已是不易。所以這一頓飯,便只有顧雲皓和周大嫂,外加一個幾月大的顧雪根了。
直到吃飯,顧雲皓都期待着雪兒能再叫他一聲爹。可終是沒有叫得出,那娃到吃飯結束都看着自家爹爹笑。顧雲皓自是有些洩氣,心裏忖着,莫不是因為大嫂在場,他害羞了才這般模樣,實際上是會叫的?于是便更堅定了他将孩子帶回去的決心。
吃完了飯,顧雲皓坐在火爐邊替雪兒換衣服,那娃在周大哥家待了幾日,倒是胖了不少,看上去都是一節一節的肉,摸起來手感超好。
周大嫂看顧雲皓一人不方便,便過來幫忙,嘴裏還不停地勸着:“真要帶回去啊,你瞧雪兒在我這裏也挺好的,吃喝拉撒也照顧得周全,養得也是白白胖胖。剛才看你換尿布也是呆頭呆腦的,真要是帶回去了,能弄得像樣?”
周大嫂說的也是大實話,家裏頭四個男人,都沒帶孩子的經驗,若是就這麽回去了,指不定又要鬧騰成什麽樣呢。這般思忖下來,顧雲皓倒有些猶豫了。
“依我看啊,雪兒還放在我這兒,你們要是想他了,就過來看看。我有帶孩子的經驗,你和蘇先生都別擔心照看不好。”
顧雲皓忙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周大嫂笑了:“我知道你不是這個意思,我就是随口說說,要讓你們放心的。等雪兒能走路了,我再将他交還給你們,幾個月的時間,等得起吧?”
顧雲皓摟着雪兒,大臉貼着他的笑臉,當真親昵得不行。周大嫂看着直搖頭,想當初他把雪兒交托給自己時那副嚴厲模樣,現在蕩然無存了,言行舉止還越來越像個小孩子。
摟摟抱抱一句,顧雲皓終是回了句:“那好吧,暫且放大嫂這兒,回頭我将雪兒的新衣服拿過來。”
顧雲皓回去的時候,雪兒死死抓着他的衣襟,還是像上次分別一樣,小眼睛裏忽地冒出兩汪眼淚來,扁着嘴不說話。周大嫂百般哄他放手,雪兒就是死都不依。
顧雲皓看着雪兒這副模樣,竟擺不出當日的嚴父表情了,長長嘆了口氣,大手一點點地拉開小手,說道:“爹爹下次來看你,你要在舅媽這裏好好的,知道啊?”說着摸摸雪兒的臉蛋,又曲着手指在他小鼻子上刮了一下,才堪堪轉身離去。
雪兒望着自家爹爹離去的背影,張了張嘴,好想喊出那個字啊,可是怎麽都喊不出,他揮舞着手臂啊啊地叫着,直到爹爹的背影再也看不到。
顧雲皓回了家了,才看見蘇放呢,就急不可耐地對他說:“雪兒今日叫我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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