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二十只妖王
君華最初發現無止的時候,是個冬天。
那是一個邊陲小鎮,鎮裏唯一的客棧裏擁着不少人,他們聚在一起,談笑烤火,在這個寒冷的冬天,給予了來客幾絲溫暖。
客棧前,君華身着白色貂皮裘輕袍,他文溫儒雅,渾身一副貴公子氣質,連撐開傘的動作都帶着點儒雅氣兒。
他看了看漫天大雪,剛想往外走,幾個孩子的吵鬧聲傳了過來。
離客棧不太遠的地方,幾個公子哥正圍着一個少年,扯着少年的破爛衣衫,更有甚者揪着他的頭發,嘴裏罵罵咧咧。
被打少年用手臂擋住了攻擊,有時候他用手直接拽住了其中一個公子哥的腳,發紅的眼睛狠狠地盯着對方,他緊緊地咬着嘴唇,像一條準備發起攻擊的小狼。
少年胸前挂着塊價值不菲的玉佩,公子哥們嚷嚷着去奪,這少年為了護住玉佩,竟被打地在雪地裏滾了幾圈。
地上的雪因少年跌倒被推開了些,接着少年的手擦破了皮,鮮紅的血順着瘦小的手流下,滴進了雪地裏。
可他又快速站了起來,攥着拳頭準備發起二次攻擊,可在他擦擦嘴角的瞬間,那手上的傷口竟以一種驚人的速度複合了。
看見這一幕,君華撐着傘的手微微顫抖,眼底閃過一絲光。
他從未見過這等人。
那幾個小公子見狀,面上露出了害怕的表情,退了幾步便往外跑:“妖怪呀!快跑!”
“快跑,我要回去告訴我爹爹!”
只剩下少年一個人在原地理理自己破爛的衣服,而這小子更奇怪的是,剛剛還有點兇狠的他已經恢複了平靜,并且一點兒也不覺得自己受了欺負。
反而還覺得自己勝利了般哼了一聲:“一群不自量力的家夥。”
即使他身着破爛,即使身上灰塵仆仆,鼻青臉腫,即使被那麽多人圍攻。
都絲毫不影響他。
這個小子,還可以站起來以獲勝者的姿态對剛才欺負他的人嗤之以鼻。
“小兄弟。”君華叫住少年,撐着傘為少年遮了些雪。
少年身形一頓。
君華打量着少年,目光最終落在了少年胸前的罕見玉佩上,他臉上神色随着端詳玉佩而改變,終于開口:“你是不是叫……無止?”
聞言無止看向君華,看了一會兒他便轉身往外走去,語氣甚是不屑:“你怎麽知道?”
可步子還沒邁出去,無止肚子卻不合時宜地叫了一聲,君華聞聲輕笑一聲,轉身去買了幾個包子遞給無止:“拿着。”
接過包子的無止猶豫了會兒,最後還是接過了包子:“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
“這玉佩是不是你娘留給你的?”君華看着無止,低聲問道。
無止拿着包子的手頓了頓,玉佩是娘臨終前交給他的,娘告訴他,他有個三叔在仙界頗有名氣,且擁有一塊和他差不多的玉佩,若遇見什麽自己解決不了的困難,可以拿這塊玉佩去找這位三叔。
見無止沒說話,君華便從兜裏摸出塊和無止差不多的玉佩,他笑了笑:“你娘是不是叫楚婳?”
無止終于擡眸好好打量了君華一番,半晌開口問道:“你……是君華?”
“正是。”君華笑了笑,無止的母親楚婳曾是君華最喜歡的姐姐,是三界有名的聖女,享譽極高。
可後來這位聖女卻愛上了一頭狼,兩人還在争議中生下了兒子。
就在幾年前,狼因修煉遭反噬,傳聞他親手殺了自己妻兒,然後孤身墜下山崖。
可現在他們的兒子還活着,竟然還有特殊體質。
君華思前想後,最後他頗為關心地看着無止,柔聲道:“跟三叔回去吧?”
片刻後,無止深褐色的雙眸中有了絲波瀾。
君華帶他回去,會教導他什麽可做什麽不可做,還用仙術掩蓋了他的妖氣,隐瞞身份,認君華為義父。
修煉的日子久了,各位修為至高的長老都想見見君華這位義子。
雲霧缭繞的仙殿,幾位仙風道骨的長老坐成一堆讨論着:“君華仙尊真是有善心,還未婚娶,就收了個凡人做義子。”
“真是行善至極啊。”
君華坐在正中央,緩緩拿了杯茶抿了幾口:“各位長老,過獎。”
無止正坐在君華旁邊,昔日的少年如今長得越發俊美,那雙丹鳳眼利而微翹,細看五官還有幾絲埋藏極深的野性,和五官柔和的君華是兩個極端。
聽見這些恭維他有些犯困地打了個哈欠,見狀君華微微皺眉:“小止,近日來的劍法學的如何了?”
一提到劍法,無止就來了勁,困意全無:“學得可好了。”
“哦?這麽有信心?”一個長老慈愛地看着無止,“不介意給我們來兩手吧?”
君華笑笑,算是默認,無止随手拔出旁邊的劍,便在衆長老的注視下舞了起來。
那舞劍的姿勢極其标準,衣擺被帶得飄了飄,身後窗外灑進來的陽光映在他身上,出塵絕塵的氣質讓在座長老有些意外。
可舞了沒一會兒,在座長老面色逐漸難看起來,連那君華,臉色也不太好看,他放下手中茶杯,出言打斷道:“好了,小止,夠了。”
無止有些不明所以,但還是聽話地放下手中劍:“怎了?”
君華強忍着心中情緒,笑了笑:“已經很好了,你先下去吧,我有事與各位長老談。”
無止看了君華會兒,對着各位長老作了個揖,便退下了。
霎時大殿安靜萬分,君華握着酒杯的手微微顫抖。
他錯了。
從剛才的各種趨勢來看,他這個義子,資質連普通也算不上。
甚至來說,極差。
一長老為了緩解尴尬,便道:“君華,就當行個善吧,這孩子本是凡界帶來的,也不指望他能有多好。”
“是啊,是啊。”
在衆人的附合聲中,君華捏杯子捏得越發緊了,你們懂什麽?
他一直偷偷在深淵之池練就世間最強的靈寵,如今只差個愈合能力極強的攜帶者便大功告成。
他将無止帶回來,又向三界隐瞞了無止的身份,他覺得已是仁義至盡,讓無止這血肉之軀去充當煉化材料,又有何不對?
本想讓無止練練功力來提升他自身修為以便日後再用,結果沒想到,他竟然連個劍法都練不好。
不過君華轉念一想,這也不算是壞事,他可以換另一種方式去培養無止,再丢進深淵之池。
想到這裏,他手松了松,對着在座長老輕輕一笑:“也是。”
殿外,無止正悠閑地坐在樹下,雖沒有察覺到裏面的異樣,可練了這麽久劍以來,他心中還是有數,平日觀察同門弟子,還是知道自己和他們有那麽些差距的。
旁邊練劍的弟子們突然簇擁了起來,叽叽喳喳地往門外看去,無止見狀問道:“怎麽了?”
“你不知道,那是墨家公子,我們的師兄,哎!今天可算是見着墨師兄了,平日裏可是很難見到他的!”
“什麽墨家公子,這麽大陣仗?”無止倒不甚在意地回了句。
“墨家?你不知道?可是仙門之首,那背景,可雄厚了!而且聽說這墨師兄,資質極好,可是天之驕子!”
讨論之時,門口走來個白衣少年,他束着幹淨利落的及腰馬尾,眉間英氣逼人,少年恣意盡顯,身上光芒似把看客驅趕開來,他身後還跟着不少白衣人,大多已成年,可對他卻是畢恭畢敬。
旁邊一師妹癡癡地看着那白衣少年,喜道:“是墨師兄,我聽說他好久了,真是百聞不如一見。”
自那天見到墨上,無止能看見墨上的機會便變多了,可君華總是有意無意地不讓他靠近這位師兄。
不但如此,君華也不大關心無止了。
那是個冬天,無止正在火爐前懶洋洋地烤着火,突然門被推開,君華着身狐裘站在門口:“小止,我帶你去個地方。”
被冷落許久的無止心中當然高興,除了高興他也顧及不上其他,便提着暖燈和君華一同去了。
那個地方黑暗冰冷,冰冷的鐵鏈挂在牆上,潮濕的空氣中散發着腐朽的味道,月光帶着寒意透進來,刺得無止腦殼疼。
地牢裏突然回蕩起關門的聲音,緊接其後的,是漸近的腳步聲。
窗外傳來沙沙聲,腳步聲終了,君華正站在他身後。
君華手中匕首襯托在寒月下,有點不近人情。
他冰涼的刀刃碰在無止皮膚上,無止渾身被綁,動彈不得,只能看着自己身上的肉被刀小塊割下,暖燈随之掉在地上,染髒了那黑色地面。
在割下無止的肉後,君華竟叫來幾只靈犬,靈犬嗅到這味道,異常亢奮,雀躍到那幾塊肉前,急切地把肉吞了進去。
看着眼前這副場景,無止只覺胃裏一陣翻滾,心頭湧上一股惡心,不斷喘着氣,話也說不上來。
只見君華眼睛裏光芒更甚,面上逐漸貪婪,笑道:“真妙啊。”
在君華的注視下,無止被割下肉的不平坑窪,竟然緩緩地生長出些小肉來,看見這一幕,君華的笑聲更加狂妄,他停住了笑聲,沉聲道:“我收養你果然沒有錯。”
随後只剩下凄涼的慘叫。
無止的每一日幾乎都是這麽過的。
他的肉總是會在第二天長出來,然後又在第二天被割去,被靈犬吞進肚裏。
地窖裏漸漸不再幹淨,彌漫着血腥味,已經幹化的血液和新鮮的血液交雜在一起,混成了股奇怪又令人惡心的味道,無止已被疼痛麻痹,他已經不知道什麽叫做疼痛。
終于有一天,君華不再割他的肉,拽起他就去了另一個地方,這地方與地窖截然不同,黑霧籠罩了周圍,連花草也是黑色,正中間還有個深不見底的黑潭,散發着幽幽黑光。
随後君華不帶一絲感情地把他丢進了那黑潭。
他宛如随風扶柳,輕飄飄地落入了黑潭,然後漸漸被黑潭吞噬。
黑潭裏等待他的只是習慣了的麻木,還有他最後看清的……君華貪婪的笑容。
他在深黑水潭裏逐漸明白,原來這世間的事情都是要付出代價的,沒有衣來張口飯來伸手,更沒有白白的餡餅。
這感覺使他痛苦,可痛苦間莫名出現了股溫暖,有一雙手,将他從深淵之池中拉了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
久等了小可愛們!!
感謝雲傾染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