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時間過得極快, 宋越北一日日苦心教導頗有成效,玉鴉已能将一本梁三念讀下來。
又是一日點着燭火捏着糕點伏在桌案前苦讀,忽然緊閉着得窗戶被一陣大風吹開, 連帶着桌上的燭火也一并熄滅。
玉鴉後知後覺的從書本中擡起頭, 囫囵将糕點塞進嘴裏,伸手就要去關窗。
突然一只手從窗外伸了進來,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擋住了她關窗地動作。
一人則從窗口探入身子,伸手托起她的面頰, “我們的小烏鴉, 怎麽會懈怠至此?”
女人發間朱色的鳥羽随着她的動作微微顫動, 穿窄袖的長裙,袖間有金色的流蘇。
她傾身在她額上印下一個吻, “小烏鴉,你把師姐都忘掉了嗎?”
玉鴉往前一撲, 從另一人手中掙出手腕,緊緊的抱住了女人。
她将臉埋在女人的肩頭,眼睛紅了, 哽咽道:“六師姐。”
離家的孩子突然遇見了家長,多日的思念與這些日子遇到的委屈便一陣陣的湧上來,成倍放大。
另一人笑道:“小烏鴉耳朵不靈了, 眼睛卻還是那麽尖。”
玉鴉抱着司樂不肯放手, 像是生怕一放手,眼前的人就會消失。
司樂一下下的輕輕拍着她的後背,原本準備好諸多問罪催促的話,此時卻一句都不忍心再說了。
這孩子長這麽大,第一次下山就給扔來了這麽遠的地方, 山上就沒有不擔心她的人。
“是不是受委屈了?這些天是不是吃苦頭了?”
玉鴉将頭埋在司樂的肩上,悶悶的嗯了一聲。
Advertisement
那本梁三念可不是讓她吃了老大的苦頭。
司樂聽她這個哭腔,心都軟成了一團,“唉,小可憐。好了好了,五師姐,六師姐來了。你再忍兩天,師姐帶你回山。”
另一個人重重地咳嗽了一聲,司樂聽着那聲咳嗽渾身一僵。
她方才想起來,來丹陽這一路上,她們已說好要給遲遲沒有完成任務的玉鴉一個教訓。
結果一見面她就把自己說過的話全給忘了……
那人冷聲道:“小烏鴉,你讓一讓,先讓師姐們進去。進了房子再抱也不遲,這堵在窗外萬一再讓人看見了。”
玉鴉這才肯放開司樂,她看向另一個人,這人生得與司樂一模一樣,連身量都一般無二,二人只有衣飾稍有不同。
她正是五師姐雲夢。
兩個人相繼從窗子鑽進了房裏,玉鴉面上帶着喜悅的笑容,撲上去要去抱雲夢,“五師姐。”
雲夢走了一步躲開她的懷抱,面無表情的說道:“你下山已有數月,聽說一來丹陽便成功混進了丞相府,宋越北現在更是将你整日帶在身邊。你為何不動手?”
玉鴉站在原地,面上的笑容消逝。
“我找不到機會,這府中有太多的護衛,宋越北身邊還有一個名叫宋幽的護衛。”
雲夢的目光像是冰冷的劍鋒,她将她從頭到腳看了一遍,好像要将她的皮肉都撕開看一看皮下血肉。
“小烏鴉,我要認不出你了。一見你還以為你是鳳凰。你現在可真美,完全就是一個北梁女人。”
她走上前拽起一截玉鴉的裙擺,低頭細細看了半響,擡起頭神色玩味的問道:“這裙子是宋越北送給你的吧?”
玉鴉在雲夢的注視下突然感覺到了一種難言的羞恥,她低下頭,“是他送給我的。”
“這簪子呢?這項鏈呢?這镯子呢?”
玉鴉的頭越來越低,“都是他送給我的。”
雲夢托起她的下巴,唇邊勾出一抹冷笑,“你喜歡嗎?”
對着師姐,她說不出謊話,只得老實道:“喜歡。”
雲夢捏着她脖子上的挂着的翡翠墜子,那翡翠讓金絲牽着,翠綠得晶瑩剔透,沒有一點雜色。
“這石頭可真好看,誰能不喜歡呢?宰相給你送的東西,一定很值錢吧?”
玉鴉見雲夢沒有發難,這才放下一點心。
“我也不知道值不值錢,但應該是挺值錢的。”
雲夢突然發力,一把拽斷了她脖子上的項鏈,翡翠墜子被擲在地上,碎成了無數碎片。
“這石頭再好看,也不過一摔就碎了!北梁的男人個個三妻四妾,你在那個宋宰相的眼裏也不過就是個玩意罷了。
若他知道你在何處長大,過往學得又是什麽。你的下場就會跟這石頭一樣!”
玉鴉受痛捂住脖子,眼淚在眼裏打轉。
司樂眼皮一跳,伸手将她拽開,“阿姐!”
雲夢甩開她的手,冷冷道:“北梁有一句俗語,慈母多敗兒。你這樣只會害了她。”
司樂弱弱的分辨道:“你吓到小烏鴉了,她還小。有話好好說。”
雲夢看向玉鴉,“哭什麽哭?!拿出你的銀霜!養你這麽大不是為了送你來給一個北梁男人做玩物的。
瞧瞧你懈怠成了什麽樣子,連我們到來都一無所覺。若來的不是我們,而是心懷惡意之人,你關窗的功夫便該死了十次!”
玉鴉将眼淚憋了回去,五師姐的話比打了她十個耳光還要讓她更難受。
她在山上練武從沒有偷懶過,下山後卻的的确确是懈怠了好些日子,天天只顧着背梁三念,都快忘了自己到底是來幹嘛的。
司樂不滿道:“小烏鴉說了這丞相府守備森嚴,她沒動手也不能怪她。這些天孩子在這裏肯定受了不少苦,吃又吃不好,睡也睡不好。”
雲夢看向玉鴉的腰身,冷笑一聲,“她下山的時候可沒有這麽粗的腰,瞧瞧她臉都圓了一圈。吃不好?我看不見得!”
玉鴉摸了摸自己腰上的軟肉,更是無地自容,恨不得找個縫鑽進去。
她日日苦悶,只有飯菜能讓胸中郁悶排解一二,于是吃飯時越發努力。
這頓頓好飯好菜的,的确就是太容易胖了。
想到這些天所吃得飯菜,玉鴉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雲夢簡直要被她氣得七竅生煙,“你這個死丫頭居然還咽口水。好一個飯桶,你是不是在這就淨顧着吃飯了?”
司樂擋在雲夢面前,死死拽住她,“孩子,孩子長身體,多吃點,多吃點好啊。咱們來得時間太久了,人也見了。咱們快走吧。”
玉鴉渾身一顫,頭越來越低。
門外響起一陣腳步聲,陳六娘輕輕敲了敲門,“玉小姐,您房中好像有聲音?燭火怎麽也熄了?”
玉鴉擡起頭看了一眼正在鑽窗子的雲夢和司樂,強裝無事,“有風把燭火吹滅了,吹掉了些東西。沒事。”
待二人離去後,她合上了窗戶,擦幹淨窗臺上兩個人留下的痕跡,将地上的碎片收拾了拿錦帕包了,重新點燃了燭火。
她重新打開了書,只是這一次卻是心緒難平,怎麽都念不下去了。
在山上時因為她年紀最小,師兄師姐都一向寵着她,鮮有對她這樣疾言厲色地時候。
她腦海中一時是這些時日與宋越北的點點滴滴。
“姑娘看得開心嗎?”他湊到她耳邊,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道:“開心就多看一會兒,別哭
‘你放心。我并非濫殺之人,也從無殺人取樂的癖好。我不會殺你的,我會好好保護你。你會長命百歲,與我共白首。’
‘我的玉娘是一株美麗脆弱的藤蔓,只能依靠着我生長。沒我的保護,你如何能活下去?
你既然知道我能決定你的生死,便不該做讓我生氣的事情。’
一時又是方才師姐難得的疾言厲色,越想,心中便亂得越發厲害。
她長這麽大,師姐還是第一次對她說這樣難聽的話。
方才五師姐盯着,她連哭都不敢,此時卻壓不住心頭的委屈,伏在桌面上将臉藏在臂彎間掉了眼淚。
她在山上長大,從能走路起便要學着師兄師姐去練步法,從小到大握過最多的東西并非筆,亦非書本,而是短刃與長鞭。
她最大的夢想就是如師兄師姐一般做個出色的殺手,殺一人而揚名天下。
握刀的手本不該用來拿筆,更不該遲疑。
陳六娘去而複返,她站在門外輕輕敲了幾下,“玉小姐。我可以進來嗎?”
玉鴉收回心神,慌亂的擦了擦臉上的淚水,“進來吧。”
陳六娘拿着幾塊素白的錦帕與針線走了進來,她在玉鴉身邊坐下,“相爺讓我來教您刺繡。此為大梁女子人人都要會的技藝。”
玉鴉看都不看一眼陳六娘,“我不想學。”
陳六娘溫溫柔柔的笑着,輕聲細語的哄着她,“我與玉小姐皆為女子,但凡是女子就沒有不會女紅的。這本就是一件極簡單的事情,每個女孩子都會的事情,偏玉小姐不會。這說出去是要讓旁人笑話的呀。”
玉鴉猛地站起身,大聲道:“就算簡單我也不學。她們要笑話就讓她們去笑話。”
這還有完沒完了,學了梁字,又要學針線。
她是下山來殺人又不是下山來上學的!
“其實繡活做多了,可以靜心,而且頗有意趣。玉小姐也不用學會很難得針法,只要會幾個花樣便足夠了。平時也不用您動針線。”
玉鴉冷冷地瞪她一眼,一雙眼微微發紅,“我說了我不學。你出去!”
陳六娘發覺玉鴉今天的心情似乎不太好,她猶豫了片刻,想到玉小姐一向是個脾氣好的幾乎沒什麽脾氣的人,從沒有責罰過下人。
她心下稍定,輕聲說道:“相爺說若是玉小姐不願意學,明天便沒有飯吃了。”